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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芃羽 -【尋情記之二】君子好逑 [打印本頁]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08 PM     標題: 芃羽 -【尋情記之二】君子好逑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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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歷經千年十八世苦苦的尋尋覓覓
他以為自己早已入定再不受任何人羈絆
為了解開靈魂不死的血咒甘願禁情斷慾
一輩子死守著不可能有結果的命定新娘
誰知她的出現讓他平靜的生活掀起滔天巨浪
只因為她才是他生生世世唯一愛過的女人!
別看她外表柔柔弱弱像個古典美女
骨子裡其實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鬼靈精
總會不自覺地喚醒他死寂了千年的深情
為了愛他不惜挑戰世俗規範的尺度
可惜他顧慮太多沒法像她那般勇敢無懼
不得不壓抑滿腔熱愛忍痛將她推離身邊
親手將至愛送到另一個男人的懷裡……

【出版日期】 2003年07月04日

【出版社名稱】 禾馬

【書系及編號】 珍愛小說J2500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25 PM


楔子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楊花如雪的初春,風姿綽約的女子們,正在曲江水邊遊玩,在那一簇簇的人群中,要屬白家三位千金最為光鮮亮麗了。

  長安城內,無人不知白家三位千金,她們各有特色,大小姐白勝雪文才出眾,清秀端莊;二小姐白清雪言詞機敏,艷冠群芳;三小姐白靜雪則沉靜少言,聰慧過人。

  出生於長安最富裕之家,她們三姊妹的一舉一動平常就深受矚目,不過,近日來發生的一件大事,更讓她們成了人們談論的焦點。

  原來,她們的父親白福壽向來與八皇子「定王爺」李瀾走得很近,這些日子,外頭一直流傳,說李瀾已親自挑選白家二小姐為妃,更將白家大小姐及三小姐指給了自己的兩個貼身親信——翰林大學士楊磊,以及以武狀元而被特例拔擢的少將軍曹震。

  楊磊目前已晉升為尚書省正三品侍郎,而曹震才二十出頭就已是禁衛軍統領,兩人皆位高權重,前途不可限量。

  這白福壽可說是三喜臨門,不但攀上了皇族貴胄,托了女兒們的福,說不定還能因此覓得一官半職,使得白家原本就傲人的財勢更加壯大。

  今日這野宴,表面上像是皇族例行的春日宴客,但真正的目的,乃是李瀾為款待未來妃子而設,並趁此風和日麗,讓這場聯姻的男女雙方熟識熟識。

  一陣銀鈴般的嘻笑聲從江邊傳來,原本正與白福壽及眾親信喝酒論事的八皇子李瀾眼光不自覺被吸引過去,江邊美人如雲,其中白家那三個身穿繚綾綢緞的倩影更緊緊捉住他的視線。

  「真是一幅道地的美人圖啊!你說是嗎?侍郎。」他讚嘆地轉向左後方。

  在他身後左邊立著一位文人打扮的書生,頭戴冠帽,一襲青衫,白面如玉,溫文儒雅,他正是李瀾的親信之一楊磊。

  右後方則立著一姿態驍勇的年輕武將,濃眉如劍,器宇颯爽,渾身充斥著傲人的膽識,他則是名滿朝廷的少將軍曹震。

  由於他們兩人與李瀾私交甚篤,三人早已結拜為兄弟,楊磊最大,李瀾居中,曹震最小,但這事外人向來不知,因而在外人面前,他們還是以臣屬職別來互相稱呼。

  「是。」楊磊望向江邊,鎖住一抹絕艷的身影,眉心布上了輕愁。

  在那群花之中,單是白清雪一人就足以讓其他女子頓失顏色。

  她是一朵凡間少有的花,一朵他只能觀賞,卻永遠無法攀折的花……

  愁思頓時湧現,原本以為平靜了的心湖又驚起一陣陣漣漪。

  也不知白清雪是否察覺,嬉鬧中驀地轉身,一雙剪水秋眸便盈盈地搜尋投射而來。

  兩人的目光遙遙相對,一縷情思若有似無地纏繞而上……

  他心頭一凜,連忙避開眼光,收攝心魂,不敢讓任何人發現自己內心的騷動,尤其不敢讓李瀾發現。

  白清雪即將成為八皇子的王妃,而八皇子還是他的結拜二弟,他怎能存有這份不該有的心思呢?

  要是沒在那天遇見白清雪就好了,要是老天不要讓他們在那一天相遇……

  他的思緒在恍惚中飄飛……

  那天,正是婚事敲定後不久,天色陰霾,整日濛濛細雨,到了傍晚雨勢更大,他打著傘沿著市街回家,心裡還一直對八皇子李瀾率性地決定了他的婚事而暗暗發愁,心想自己無父無母,孑然一身,怎麼配得起家大勢大的白家千金?再說,若非李瀾賞識,他不過是個破儒生而已,目前只算功名初就,豈有心情成家?李瀾的作法根本與逼婚無異,委實令他忐忑不安……

  他心不在焉地低頭往前行進,經過一家西域絲織品店舖時,只聽得一陣騷動和驚呼從裡頭傳來,抬頭一看,不少人正圍著店舖門口張望議論。

  發生什麼事了?

  他頗為納悶,正想問問,一個回紇人的怒吼聲便揚起——

  「快把那絲綢還我!不然我殺了這女人……」

  那人說的是回紇語,眾人一頭霧水,他卻聽得心驚,連忙撥開眾人,擠進店舖,赫然發現一個滿臉鬍子的回紇人正挾持一個柔弱姑娘要脅著店家。

  那店家嚇得臉色發白,直嚷著:「你要什麼就拿去,只要快放了這位姑娘……」

  「把我要的那匹絲綢給我!」那漢子依舊怒吼,拿著彎刀抵住姑娘的脖子,神情愈加猛厲。

  「你放開我們家小姐啊……」一旁的丫鬟頻頻哭喊。

  「你這胡子到底在說什麼啊?」店家急得直搖頭,他根本不懂這狂亂的回紇大漢要什麼東西。

  兩方語言不通,眼看那纖細的姑娘命在旦夕,楊磊立刻上前,以回紇語向那漢子詢問:「這位朋友請勿發怒,店家不是不給,他只是不明白你要的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否請你先放了這位姑娘?」

  那漢子見他竟懂得回紇語言,又驚又喜,連忙解釋。

  原來那漢子要的是一匹被人錯賣了的高級絲綢,希望店家能還給他,他願意將錢退回,但店家一見他張牙舞爪,便找來一大堆打手將他團團圍住。

  楊磊於是轉頭向店家說明,店家才霍然明白,請他向漢子詢問絲綢的樣貌,不久,叫人將日昨進貨的絲綢全部從倉房內搬出,供漢子尋找。

  那漢子欣喜地放開了姑娘,楊磊立刻將那姑娘攬到懷中,帶到一旁,隨著她的貼近,一股淡淡花香襲入他鼻間,惹得他心思輕晃。

  漢子從布匹中找出他要的絲綢,迭聲向他致謝,退了錢,便匆忙離去。

  一場危難就此消解,眾人都鬆了一大口氣,店家尤其感激,不停地向他道謝。

  他放開那位受驚的姑娘,安撫道:「姑娘,沒事了。」

  那姑娘原本一直低垂著頭,這時方才抬起臉,直盯著他,柔聲道:「多謝公子相救……」

  白淨似雪的絕麗臉龐,蛾眉淡掃,秋眸明媚,唇紅齒白,當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他心中一震,一顆平穩的心頓時如飛揚的旌旗飄飛。

  「沒想到公子的胡語說得這麼好。」那姑娘雙眸脈脈,直盯著他。

  「姑娘過獎了,在下只是略懂一二……」他仍怔怔地拉不回定在她嬌容上的視線。

  「公子過謙了。」她朱唇微揚,漾出一抹淺笑。

  他失神地望著那如鮮花綻放的嫣然笑容,恍然明白什麼才叫「傾國傾城」……

  那姑娘與他四目相望,一道無形火花在他們的目光交會中輕輕迸燃開來。

  「小姐,天色已晚,我們該走了!」丫鬟忽然出聲道。

  那姑娘一呆,些許悵然地道:「再次謝謝公子相救,小女子告辭了……」

  「告辭……」他愣愣地抱揖道。

  那姑娘走出店舖大門,但轎子離大門還有一小段距離,而外頭風強雨急,她和丫鬟都未攜雨具,她躑躅片刻,不知如何是好,他見狀,立即上前打開紙傘,低聲道:「我渡妳過去。」

  「多謝……」她回頭一笑。

  他於是撐傘送她上轎,短短的三公尺,卻走得有如好幾公里,兩人沒有交談,但那份奇特的感覺竟已心領神會……

  她在他的攙扶下上了轎,兩人氣息交會,都是一陣怦然心動,只嘆時光不能暫留。卸下簾子前,她一雙秋眸又再深望他一眼,才起轎離去。

  而他則立在雨中,失神地看著那頂轎子消失在大街轉角,心好像也跟著被帶走,久久無法移步。

  圍觀的人群散去,其中有人邊走邊驚嘆,「哎,那白家二小姐還真是少見的美人哪!」

  白家二小姐?

  他大驚,臉色驟變。

  難道那姑娘是……白清雪?

  「可不是嗎?我還以為剛才那回紇漢子是見色起意呢!」

  「幸好白二小姐沒受傷,否則八皇子恐怕饒不了這家店舖和老闆全家了。」

  「是啊!城裡都在傳,說白清雪可是八皇子未來的王妃哪!」

  兩個饒舌的人讓他那顆悸動的心陡地陷落,愕然之餘,卻湧上一股難言的惋惜。

  她是白清雪……是八皇子未來的妻子?

  吸口氣,他急著想將那份脫韁的情愫拉回,但,似乎有點遲了……

  「楊磊,你在發什麼愣?」李瀾戲謔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叫了回來。

  他一凜,低頭道:「什麼事?王爺。」

  「去請白家三位小姐過來吧!」李瀾道。

  「是。」他點點頭,走出帳外,舉步維艱地走向江邊。

  白清雪一見到他過來,麗顏堆滿了無限惆悵,那天的邂逅讓她對楊磊深深傾心,但今日一見,她赫然得知他竟是妹妹的對象,心情頓時墜入了無底深淵。

  這份感情,才剛萌芽就注定要枯萎,只因兩人相遇得太遲,若是能早個幾日,早在婚事說定之前,那麼,她就不會如此痛苦了……

  「王爺請三位姑娘入雲帳休憩。」楊磊刻意裝得平靜淡漠,避開白清雪的注目。

  白清雪一臉黯淡,與姊妹們走回帳內,幽怨地邊與李瀾閒聊,邊偷覷著楊磊冷凝又傷人的神情。

  帳內氣氛看似熱絡,其實三姊妹各有心思,白大小姐白勝雪的眼神不時飄向姿態昂然的定王李瀾,而白三小姐白靜雪呢?她低頭靜坐,渾然不知曹震精爍的雙眼正定定地望著她……

  這三男三女的紅線,在命運的捉弄下交錯開來,誰會知道,他們的姻緣,後來竟得花上千年的時間,用十八世的輪迴,十八世的痛苦,十八世的追尋,才能讓真正的愛情回歸原位,才能讓被打亂了的真心找回最初的愛戀……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26 PM


第一章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中文系二年級的教室裡,傳來一個低沉深廣的聲音,溫文爾雅地念著「詩經」裡的句子。

  潘寫意雙手托腮,一雙瞳眸直盯著講台上的那個人,嘴角微揚,秀麗絕塵的小臉充滿著夢幻迷醉的神貌。

  這堂課是中文系系上新開的詩經選讀,講課的人是新來的年輕教授安知禮,他的相貌清俊,蓄著一頭乾淨清爽的短髮,眉目新朗,神情定靜,身材高瘦修長,總是穿著一件雪白襯衫,及一條簡單的牛仔褲,天冷時再罩個深灰色的中式棉襖,樸實穩重中又多了一份令人難以忽視的個人風采。

  他不是屬於那種英俊瀟灑的男人,可是卻乾淨清爽,磊落大方,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濃濃的書卷氣,看來很有質感,系上那些迷上他的女生就常說,他很像從歷史中走出來的文人雅士,談吐雋永得體,行止從容有禮,總歸一句話,他的人完全和他的名字一樣,是個知禮又和藹的飽學之士。

  潘寫意很喜歡他,他的課她從來沒缺席過,而且還會難得地提早到校,這點,總會讓她的好友秦若懷忍不住揶揄幾句。

  「要是安教授知道妳有多捧他的場,他應該會感動得流下淚來……」坐在她身邊的秦若懷支著下巴,把潘寫意寫在臉上那抹癡迷全看在眼裡。

  「對哦!也許該讓他知道我有多麼重視他……」潘寫意朱唇微啟,潤澤的粉紅雙唇逸出柔得能讓人骨頭全酥掉的嗓音。

  「不過,他要是知道妳這個在大家眼中秀氣美麗又上進的中文系校花其實是個蹺課大王,他一定會更注意妳。」秦若懷好笑地翻個白眼。

  學校裡的人大概全被潘寫意的外表給騙得一場糊塗。

  及腰的長髮絲緞般閃著又黑又亮的光澤,纖細秀氣的身段一如娉婷裊裊的青蓮,吹彈可破的肌膚渾似無瑕的白雪,再加上那兩泓明湛如深海般的雙眼,圓巧挺直的小鼻,紅潤果凍似的唇瓣……

  美若天仙這個形容詞用在她身上再適合不過了,只要是男生幾乎沒有人不被她的一顰一笑牽動,每當她走過,學校中的大男孩們都只能屏息僵立,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深怕一個過於濃重的呼吸就會褻瀆她,驚擾到她。

  大家會這麼小心翼翼的誇張也不是沒有原因,潘寫意除了長相絕美,她那渾身纖柔出塵的靈氣,一點都不像凡間俗物,嬌容剔透晶明,四肢細若無骨,即使有男生們對她蠢蠢欲動,也提不起勇氣去一親芳澤。

  只是,誰又會知道,在潘寫意那令人驚艷的外貌下,有顆多麼鬼靈精怪的心?

  這個美人兒,可不是好惹的傢伙呢!

  「說蹺課多難聽啊?若懷,人家不過是有些課上不下去而已。」潘寫意抿嘴一笑,眼睛仍直盯著講台上安知禮認真的臉龐。

  「這種話不該是個學生該說的,當學生就得乖乖上課,哪像妳為了不上課可以欺騙教授和同學……」秦若懷咕噥一聲。

  她總會一再想起與潘寫意熟識的那堂體育課。

  其實,她和潘寫意原本不太熟,大一開學將近一個月了,兩人還沒說過話,但就在一次上體育課時,潘寫意突然在網球場上昏倒,把大家嚇了一大跳,老師和同學們七手八腳地將她扶到醫務室,那時,就聽說她的心臟不好,老師當下就特別寬待她以後可以不上體育課。

  後來課接著上,輪到她上場練球時,發現地上有支粉紅色的手錶,有人說那是潘寫意的錶,老師於是要她走一趟醫務室,把錶還給潘寫意,順便看看潘寫意有沒有好一點。

  她拿著錶來到醫務室,原以為會看見一個病懨懨的潘寫意,沒想到當她一拉開遮蔽的簾幕,赫然發現潘寫意竟「悠悠哉哉」又「精神奕奕」地靠在病床上打著掌上型遊樂器!

  那時,她足足愣了好半晌還回不過神來。

  「妳……不是身體不舒服?」剛剛一副快掛了的樣子的人,此刻卻愉快地打著電玩……

  她一時很難把眼前的潘寫意和那個昏倒的人連在一起,當然,也很難把潘寫意這種中國古典美女和「Game Boy」聯想在一起。

  「嗯,剛才是很不舒服,不過現在好了。」潘寫意嘴角柔柔一勾。

  「哦?」好得也未免太快了些。

  「我的毛病就是這樣,來得快,去得也快。」潘寫意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老實說,秦若懷感到有點混亂,因為潘寫意給她的印象是個楚楚動人又溫柔纖弱的人,但現在的她看起來卻俏皮活潑又有那麼一點的狡黠,根本就像是另一個人……

  「是嗎?原來是這樣,那就好。」她點點頭,想起來這裡的目的,遞出一支手錶道:「這是妳的錶吧?剛才掉在網球場上了……」

  潘寫意看著那支鑽錶,感謝地接過來,「真的是我的耶,謝謝妳。」

  「不客氣,那……我走了。」她交還手錶後轉身便要離開,但才踏出一步,就又回頭直盯著潘寫意,欲言又止,「那個……」

  「怎麼?」潘寫意盯著她。

  「裝病是不對的,潘寫意。」她想了很久才決定開口。「欺騙別人是不好的行為,這會遭報應的。」

  「是嗎?」潘寫意眨了眨眼,覺得想笑,但令她發噱的不是秦若懷的話,而是她的態度,她那樣子,好像個在勸迷途羔羊回頭的大聖人。

  「大家是真的替妳擔心,還以為妳的心臟真的有問題……」她皺了皺眉。潘寫意在笑什麼?

  「啊……」潘寫意突然臉色一變,摀住胸口向旁邊倒下。

  她話沒說完就看她發病,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伸手扶住她,免得她掉到床下去。

  「喂喂喂……潘寫意,妳怎麼了?」她驚呼。

  潘寫意擰著美麗的五官,喘著氣道:「我……我的心臟……好痛……」

  「別……別緊張,妳躺下,躺好,我……我去叫人——」秦若懷結結巴巴,張口就要叫醫務人員來,但才抬頭要出聲,一隻纖細柔嫩的手掌就伸了過來,摀住她的嘴。

  「呵,秦若懷,妳這人真好騙……」潘寫意噗哧一笑,痛苦的神情早被笑臉取代。

  「妳……」她瞪大雙眼,簡直無法相信她也會耍人。

  「我的心臟哪,可能比妳的還要強五百倍呢!秦若懷。」潘寫意抿著唇,笑覷她一眼,伸出纖纖食指,挑釁地往她的胸口戳了一記。

  「妳真是……」她很想生氣,可是,也不知怎麼回事,一看見她的笑臉她就是氣不起來。

  「我怎樣?」她抬起臉,無辜地盯著秦若懷。

  她認栽地嘆了口氣,搖搖頭,「沒怎樣,妳休息吧!我要去上課了。」

  「等一下,妳會去告訴老師說我裝病嗎?」潘寫意叫住她,咬著下唇,眼眶中竟浮起了一層水氣。

  她慌了,心腸軟的她最怕看見別人哭,連忙急道:「我不會說的。」

  「是嗎?」

  「放心吧!這是妳的事,我會當作不知道。」她從不是個多嘴的人。

  「謝謝妳,秦若懷。」潘寫意上前摟住她的手臂,笑靨如花。

  她錯愕地盯著她那比天氣還善變的美顏,那時便暗暗警惕,她最好還是離潘寫意遠一點的好……

  只可惜,潘寫意卻不打算放過她,這件事之後,她好像突然對她感到興趣,老是黏著她,她雖然努力想和她保持距離,但一點用都沒有,看著她的笑臉,她就是拒絕不了她伸出的友誼之手。

  唉!真是孽緣啊!

  她忍不住嘆息。

  潘寫意當然明白秦若懷在想什麼,遇上她這種人,正直又認真的秦若懷大概很沒轍吧?但她是真的很喜歡她,倒不是因為她幫了她,而是她發現秦若懷還真是個少見的「好人」,不但表裡一致,正直認真,而且做事中規中矩,是非善惡分得清清楚楚,不像她,在柔弱的外表下,裝的是拐了好幾個彎的古怪心腸,她感到很新奇,這世上居然還有秦若懷這種稀有動物存在,於是開始找機會主動和她攀談閒聊,不知不覺中,竟成了好友……

  所以,現在她一點都不孤單了,有了可以分享心事的對象,上學的日子頓時變得有趣,她也比較少蹺課了……

  但也只是「比較少」而已。

  沒辦法,實在是有些教授課上得太無趣了,那些課堂上要教的東西,她自己看就行了,何必浪費時間來聽講呢?

  但安知禮的課就有意思多了,當然啦,要說她是衝著安知禮來上課她也承認,其他女同學不也都是對安知禮感興趣才來?這個目前系上最年輕的教授不但學識豐富,聲音尤其好聽,每回上課,只要聽著他以低沉悠遠的嗓子讀著詩經,她體內那反骨的劣根性便會被一一撫平。

  所以呢,他的課她從來不會錯過,甚至每次上完課都還嫌時間過得太快……

  「有誰能解釋一下這首『關雎』的意思?」安知禮抬頭環顧大家,提出問題。

  有同學舉手,答道:「這是詩人對河邊採摘荇菜的美麗姑娘的戀歌。」

  「很好,還有沒有其他解釋?」安知禮微微一笑,又問。

  「也有一個說法,說這是歌頌賢君追求賢能者的詩。」有同學也道。

  「是的,這是另一個說法,因為這裡所指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有這樣的含意……」安知禮正準備繼續說下去,潘寫意突然出聲打斷他。

  「教授,我倒認為這還有一種解釋……」柔得能滲入人骨的聲音引得每個人向她張望。

  安知禮抬頭看著她,點點頭,「妳說說看。」

  「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可以解釋成——各位美好的女孩們,像眼前這樣的君子,正是我們的好對象,千萬要緊緊追求,不要放過啊……」潘寫意柔柔的音調中有些許的玩笑成分。

  大家都笑了出來,安知禮也忍俊不住。

  潘寫意經常會在課堂上語出驚人,剛開始他還有點難以招架,長得纖纖動人的她總會讓人以為她內向沉靜,因此她那如不定時炸彈般冒出的論點,常會讓他措手不及……

  還好,開學兩個多月來他已漸漸習慣了。

  倒是秦若懷簡直被潘寫意的大膽給嚇壞了,她那種口氣,擺明了就是在挑逗安知禮嘛!

  「潘同學的見解很獨到……」安知禮哂然一笑。

  第一次上課,他就發現一件事,部分的女同學也許是衝著他而來,但大多數的男同學則全都是為了潘寫意才選他的課,這個美得讓人屏息的女孩自有一股磁石般的魅力,能輕易捕捉男人們的視線。

  他不否認他也會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不過,並不只是因為她的美,而是她總會勾起他那深埋在心底的一抹影子,總會喚醒他那死寂了千年的深情……

  但那也只是一時的紛亂而已,他那顆早已入定了的心,再也不會為任何人所羈絆了,再也不會了。

  「詩經裡有很多情詩吧?教授。」潘寫意又問。

  「的確,有不少詩句是寫男女之情。」他拉回思緒,專注於授課。

  「那能不能請教授解釋這一句——『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她的黑瞳中閃著一絲狡光。

  安知禮一怔,這是秦風「小戎」裡的一句話,意思是——

  我真想念那君子,溫和如美玉,他長駐西域木板房,想念他使我心思怦跳。

  這原是首婦人思念征夫的詩,但從潘寫意口中說出這四句,聽來卻像在傳遞什麼訊息似的……

  一種擾人心曲的訊息……

  教室內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正巧這時下課鐘響了,解救了安知禮,他僵硬地笑了笑,向潘寫意道:「妳的問題我下次再回答妳,下課了。」

  同學們一哄而散,潘寫意還兀自坐在窗邊的位子上,噘著嘴嘟囔:「哼,不敢接招的膽小鬼……」

  秦若懷邊收拾書本,邊戲謔地道:「誰敢接妳這一記怪招啊?請妳幫安教授的立場想一想,別老是給他出難題。」

  「我哪有給他出難題?是他不解風情嘛!」潘寫意聲音柔細地埋怨。

  「請問有哪一個教授敢解學生的風情?妳想開他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寫意。」秦若懷正色道。

  她看著秦若懷嚴肅正氣的臉龐,像個挨罵了的小女孩,悻悻地拉長聲調,「是……」

  她的心情,大概永遠不能對秦若懷提起了,要是讓她知道她對安知禮的感覺,這個正經八百的女人肯定會驚倒。

  只是,她的心情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至今,她體內依舊充斥著第一次見到安知禮時所產生的強烈悸動,那種震撼,就好像遇見了一個自己長久等待的人似的,就好像……曾經遺失了的某種重要的感覺又失而復得……

  當安知禮一身飄然地走進她的眼中,從那時起,他的笑,他的沉思,他的聲音,就已完全佔據了她的心房。

  這是愛嗎?

  她也曾懷疑,她是不是和其他女生一樣,對安知禮只是一種類似對偶像的迷戀?

  不過隨著與他接觸的頻繁,那每每見到他就顫動的心跳,不但愈來愈失控,伴隨而來的那份帶著刺痛的喜悅更是與日俱增、難以收拾,她幾乎可以斷定,她是愛上了他了,愛上了這個氣質清朗的教授,愛到就連現在這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都會心痛莫名。

  但沒有人會瞭解的,即便是秦若懷,也不可能會明瞭她的感受,也許連安知禮也一樣不知道,有個女孩近乎瘋狂地愛著他……

  秦若懷瞄了她一眼,拉了她一下。「寫意?妳又在發什麼呆?」

  「嗄?」她從失神中驚醒。

  「妳到底是怎麼了?」秦若懷納悶地盯著她。

  「唉……我想,我大概是病了。」她喘口氣,暗想,這樣暗暗戀著一個人實在太傷身了,安知禮那種人和秦若懷差不多,木愣愣的,不點不透,不點不亮,她得找機會表白一下,不然只有她一頭熱,一點都不公平。

  「哦?那就小心一點,這種陰晴不定的天氣,很容易著涼的。」秦若懷信以為真,一臉關心,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測溫。

  她抬頭看著秦若懷,不禁失笑。

  真要說不解風情,安知禮還比不上秦若懷呢!怎麼她老是遇上這種人?偏又喜歡上這種人咧?

  潘寫意無奈地搖搖頭,上前摟住她的手臂撒嬌笑道:「我沒事啦,走吧,陪我去吃點東西。」

  「喂喂喂,妳別再害我了,系上都在傳我們兩個是同性戀了……」秦若懷看了看往來其他同學的側目,急急地想抽出手臂。

  「就讓他們去說吧!我才不介意……」她笑著道,硬是當著大家的面,拉著秦若懷下樓。

  「但我介意啊!」秦若懷悶聲道。

  她笑著來到一樓,遠遠的,看見了安知禮正與一位女助教站在系辦公室前愉快地聊著天,笑容頓時一斂,胸口酸澀乍湧。

  看來,她得有所行動了,再慢一些,搞不好安知禮會被那位女助教捷足先登呢!

  一抹犀利的光芒在她美麗的瞳仁中閃爍,她決定,追求安知禮這位「君子」的計畫,就從明天開始。

  ※※※※

  「……我要用我們的生命詛咒你們這三個沒心沒肺的男人!我們要你們不斷地在人世輪迴翻滾!」

  不要……

  他驚顫地吶喊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要你們喝不下忘川水,死了又生,生了又死,世世記得生老病死的痛苦,世世記得你們欠我們的情債!」

  千萬不要……

  他渾身戰慄,隱隱感覺得出一股淒晦自殘的恨意。

  「我要你們永世永生孤獨寂寞,空虛度日,讓人世漫長的冷暖歲月去煎熬你們的靈魂!」

  停……停下來……

  別做傻事!求妳們……別這樣……

  「……直到你們尋找到我們姊妹三人,直到你們用愛情救贖你們自己……直到你們學會了怎麼去愛,你們的靈魂才得以安息……」

  短劍高高舉起,刺進了她們的胸口!

  一陣驚雷劃破天空,那三姊妹的血,向他噴灑而來,瞬間將他的世界染紅……

  「不——」

  安知禮在吶喊中霍地驚醒,猛然坐起,臉色青白交錯,全身滲著冷汗,久久無法從那驚駭的一幕中回神。

  一場宮廷內鬥,為了爭奪太子之位,為了討好皇帝,八皇子李瀾決定獻上白家三姊妹,他和曹震不能有異議,更沒勇氣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未婚妻子被送進宮……

  她們是該恨的,換作是他,他也嚥不下這口怨氣,但他萬萬沒想到,白家三姊妹最後竟以死來向他們做最嚴厲的控訴,以血來詛咒他們三個違背婚約的男子,讓他們在人世不斷輪迴轉世,記憶卻永遠不滅,她們要他們承受那種忘不了、醒不來的痛苦,要他們生生世世記得她們慘烈的死狀,以及欠她們的情債!

  而今,已忽忽過了十八世了,情咒果然應驗,十八世的悲苦哀怒如刀般刻畫在他的腦中,生的掙扎,死的傷痛,在萬丈紅塵中載浮載沉,無法愛任何人,也懼於被任何人所愛,這漫長的孤寂,正是咒語給他的懲戒……

  但他並不恨,他只是疲憊而痛悔,千年來,他夜夜都會回想起白家三姊妹死前含恨的表情,只是,真正緊縛著他的,並非對三小姐白靜雪的內疚,卻是對二小姐白清雪的思念……

  他忘不了她死前眼中所充斥的恨意,忘不了她的悲痛與怨懟,她那令他碎心蝕骨的絕望,千年來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幾經輪迴轉世,不但揮不去,反而日益鮮明。

  清雪……

  那朵驕傲又多情薔薇,他還能再見到她嗎?

  還能嗎?

  然而,就算再見到她,她也不可能屬於他,當年的血咒,在他與她之間永遠地劃下了一道鴻溝,她,仍是八皇子李瀾生生世世所追尋的新娘,而他呢?他的新娘則是——

  「哥,你怎麼了?」臥室門被打開,一個白皙秀靜的女孩立在門外,輕聲詢問。

  他抬起頭,盯著她好半晌,迷濛中,彷彿見到了千年前那個沉靜如夜的白家三小姐,他的新娘——白靜雪。

  「哥?」安知默蹙了蹙眉,又喊了他一聲。

  這聲稱呼讓他震了一下,意識陡地清醒。

  可是,清醒後的他卻比夢中還要痛苦,因為痛苦的根源正是此刻立在他眼前的妹妹——安知默!

  老天開了他一個大玩笑,好不容易熬過了十八世,苦苦找尋著當年的白靜雪,不料,他赫然發現,他要找的新娘,在這一世竟成了他的妹妹!

  是同胞手足,是同血同脈,是無法相戀的……妹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疑問他自問了二十多年,打從七歲時,帶點通靈慧根的安知默告訴他她的身份之後,那記震駭就一直持續到現在。

  白靜雪,知默竟然就是白靜雪?

  他原本不信,可是她卻能道出千年前的種種,從白家三姊妹到八皇子李瀾、武將軍曹震,以及他……楊磊……

  痛苦,從那一刻起便綿延無止盡,他忽然感到悲哀,只因他深深明白他再也解不開那捆綁了他千年的咒語了,即使他終於找到了根本不可能與他結合的白靜雪。

  妹妹……

  他不懂,這會不會又是一個新的折磨?他欠了她的情債,又該如何償還?那字字帶恨的血咒依稀在耳,為何白靜雪卻選擇了這種身份出現在他面前?

  紛沓的問題洶湧而來,他無力地以雙手蒙住臉,試圖抹去沉重的疲憊。

  「哥,你還好吧?」安知默走進房內,拉開窗簾,頓時,晨光洩進了屋內,趕走了沉沉的晦暗,也照亮了她冷白的容顏。

  他瞇了一下雙眼,吁了一口氣。

  「沒事,知默,我只是……作了個夢……」他沙啞地擠出聲音。

  「又是那個噩夢嗎?」安知默轉身看他,向來冷漠的雙眼興起了淡淡的關懷與憐憫。

  這個男人的記憶穿越了千年,十八世來,他承受了多少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只為在滾滾紅塵中找尋著一份虛緲的感情。

  那以鮮血為經,以性命為緯的情咒,織成一張網,將他團團包住,他掙不開,褪不了,只能一直在網中掙扎,直到找到她,只有她才能救他……

  但她又該怎麼救他呢?他是她最敬重的哥哥,她和他之間怎麼可能會有愛情?

  她這雙通靈的眼,為何看不透當年白家三姊妹所下的「情咒」?為何解不清她與他成為兄妹的因由?

  安知禮看了她一眼,徐徐下了床,故作輕鬆,「我沒事,知默,妳別擔心。」

  「哥,如果痛苦就說出來,別一直忍著。」這十九年來,她看著他夜夜為過往困擾,心裡也不好受。

  他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真的沒事,去弄個早餐吧,我今天早上有課,得出門了。」

  安知默溫順地點點頭,走出房間。

  由於父母在五年前相繼去世,照顧妹妹的責任就落在安知禮身上,還好那時他已二十五歲,要照顧小他十一歲的妹妹並不費力,加上父母留下一筆可觀的財產,讓他可以順利帶著安知默前往北京大學攻讀碩士,並提供生活上的一切開銷。

  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去年以優異成績獲得博士學位,被北大留下來擔任講師,後來,F大透過管道與他接洽,希望他能到F大中文系教書,那時,正巧安知默也很想念台灣老家,於是他便接受約聘,在學期結束後回到台灣。

  台灣的老家是棟屋齡三十年的日式別墅,靠近天母,雖然老舊了些,但佔地頗為寬廣,又有前庭後院,稍做整修之後,住起來也頗為舒適。

  只不過,住在這裡,要到F大上課可就麻煩了,他得轉兩班車,花將近兩小時的車程才能到學校,因此只要早上有課,都得早早起床,才能趕得上上課時間。

  安知默不只一次勸他買車,但他卻覺得搭車比較輕鬆,不用費神,還能在車上打盹補眠,也沒什麼不好。

  兄妹兩人一起用過早餐,安知默趕著去上她的課,他也出門走向捷運站。

  上了車之後,找個位子坐下,他照例拿出書來看,一下子便沉浸在書中的世界,四周的紛嚷一點也不會干擾到他。

  過了一站,坐在身邊位子的人下車去了,另外有人急急地坐下,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鑽進了他的鼻間,他微微一怔,從書中抬起頭,立刻對上了一雙水盈盈的黑眸。

  這是……

  腦子還沒轉過來,黑眸的主人已經巧笑出聲。

  「教授,早啊!」潘寫意笑咪咪地打招呼。

  「潘……寫意同學?」他向後靠,驚訝不已,潘寫意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家境富裕的她不是都搭私家轎車上下學的嗎?

  「好巧哦,竟然遇見你。」她眨眨眼,笑得如早晨綻放的清蓮。

  天曉得為了這個「巧合」,她花了多少工夫,為了能與他碰面,她今天特地起了個大早,要司機載她到捷運站,然後等著他出現。

  起初她一直沒看見他的人影,後來,車子進站,她才瞄見他那少見的深灰棉襖身影,於是跟著上了車。

  「是啊,真巧。」他不知不覺跟著微笑起來。

  今天的潘寫意穿著一件粉芋色的毛衣,搭著白色長褲,一頭及腰直髮整齊地披垂在後,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賞心悅目極了。

  「教授今天早上有課?」明明早已將他的作息和課程全調查得一清二楚了,她還是得裝裝樣子問問。

  「是啊,今天早上研一有課。」他除了詩經選讀,還兼任研究所的指導教授。

  「平常你都搭這班車嗎?」她嘴上問著,心裡卻早已有了答案。安知禮只要早上第一堂有課一定搭這班捷運。

  「是的。」他點點頭。

  「要搭到車站再轉車,不累嗎?」

  「還好。」

  「搭捷運還得到車站再換公車,不是很麻煩嗎?」

  「習慣就好了。」

  「為什麼不考慮買車?」她其實滿心疼他這樣舟車勞頓的。

  「呃……因為……」他被她一波波的問題考倒了。

  「要是你有車,我就能搭你的便車了,真可惜。」她又道。

  「潘同學,妳……」他無奈又好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接話。

  「叫我寫意就好了,教授。」她對他見外的稱呼一直頗有微詞,好像特意要拉大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似的。

  「寫意……這名字很好聽。」他讚嘆道,這名字配她真的再合適不過了。

  「是嗎?你喜歡嗎?」她欣喜地問。

  「當然。」每每看見她的名字,他整個心都會溫柔起來。

  「那……比較喜歡人還是名字?」她頑皮地問。

  「這……」他呆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悄悄地嘆口氣,她知道,這種直接的問題太厚臉皮,也太為難他了,於是佯裝看著四周擁擠的人群,轉開話題。

  「我都不知道,早上原來有這麼多人趕著上班上課……」她左右眺望,整個車廂都是人,剛才她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擠到安知禮身邊。

  安知禮笑了笑,聽潘寫意這麼說,他就知道她一定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公主,食衣住行都由家裡打點,從來沒為這種生活小事傷過腦筋。

  「教授,你笑什麼?」她轉回頭,正好看見他的笑容,不禁問道。

  「沒什麼……」他低下頭,再度翻開手上的書。

  「你一定在笑我不知人間疾苦,連擠車這種事都沒經歷過,對不對?」她察言觀色,立刻猜出他的想法。

  「妳怎麼知道?」他一愣,沒想到她這麼敏銳。

  「要猜出你們這些人的心還不容易。」她嗔他一眼,在嘴裡嘟囔。像他這種人心裡想的全寫在臉上,不需花大腦就能看穿了。

  「妳說什麼?」他沒聽清楚她的話。

  「我雖然很少自己出門,也沒搭過捷運,可是我可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呆子。」她哼了哼。

  「我沒說妳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呆子啊。」他無辜地道。

  「你沒說,不表示你心裡沒想過。」她輕哼一聲。

  「我真的沒這麼想過,我甚至認為,妳非常聰明,聰明得……」他停住不語,思索著適當的詞彙。

  「怎樣?」她湊近他追問。

  那股梔子花的香氣隨著她的貼近更強烈了,他心神一震,急忙往旁邊挪開。

  這動作刺傷了潘寫意,她蹙著眉,緩緩坐直,拉開與他的距離,訕訕地道:「原來你不太喜歡我……」

  「我並沒有……」安知禮知道自己防範得太明顯,但他絕不是針對她,而是他不得不戒慎提醒自己,此生,他只能守護著安知默,即使知默是他妹妹,他也不能對不起知默。

  從小到大,他和知默之間的關係就像一條繩索緊緊勒住他,為了解開他靈魂不死的血咒,他心甘情願禁情斷慾,不和任何女人往來,這已是他唯一能為當年的新娘「白靜雪」做的事了。

  只是,這些內情他又如何能向潘寫意說明?這是他的秘密啊!永遠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大概有很多像我這樣主動向你示好的女學生吧?所以你覺得煩……」她受傷地自嘲著,俏臉酸澀。

  一樣哀怨的神情,一樣傷心的語氣,讓安知禮心頭抽痛,臉色驟變。

  眼前以一雙充滿責難的眼神盯著他的潘寫意,竟和當年的白清雪如此神似……

  「清雪……」他怔怔地輕喚著那原該深埋在他心底的名字。

  潘寫意愣了一下,眉心蹙得更緊。

  他在叫誰?

  這時,車廂中響起了到站的廣播,她吸口氣,起身隨著人群下車,但大多數人急著在短時間內擠出車門,沒有搭車經驗的她被人撞了一下,整個人失衡向後倒下。

  「啊……」她驚呼一聲。

  「小心!」安知禮見狀,一個箭步衝向她,從背後將她抱住。

  她跌進一個溫暖的臂彎之中,和煦的氣息緊緊包圍住她,她忽然有點恍惚,有點心酸,又有點歡喜……

  「潘寫意,妳沒事吧?」安知禮用身體替她擋開不斷擠過來的人潮,焦急地問道。

  「我沒事……」她細聲地道,吸吸鼻子,無法理解那一波波從心中氾濫開來的濃烈情懷究竟是什麼。

  「來,跟我走。」他擁住她的肩,護著她走出車門。

  跟我走!

  這三個字意外地撼動了她的心弦,她渾身一顫,眼眶驀地感到灼熱,總覺得自己等這句話已等了千年之久……

  緊偎著他,她才安然地下了車,不過,月台上仍都是人,大家往東往西,走南走北,腳下都非常匆忙,看著這樣的場面,她也不禁眼花撩亂。

  安知禮一下車就放開她,雙手規矩地收回,看她一臉茫然,親切地道:「第一次到這種地方,搞不清楚方向吧!我帶妳去轉搭公車。」

  要帶我去搭車也不用這麼快就放開手啊!

  她有點不捨他的懷抱,在心裡頻頻惋惜,不過表面上仍保持禮貌,擠出淺笑。「好,那就麻煩你了。」

  安知禮拎著黑色提包,逕自走在前面,她調整一下肩上的背包,緊跟在後。只是,走沒幾步,她就對這樣的距離不耐煩了。

  「哎呀!」她故意在階梯上絆了一跤。

  「怎麼了?」他愕然回頭。

  「教授,我的腳好像扭到了……」她用那凡人無法擋的可憐神情望著他。

  「真的?痛嗎?」他不疑有他,立刻回到她身邊,關心地問:「嚴不嚴重?」

  「還好……」她微微皺了一下眉心。

  「來,我扶著妳慢慢走。」他伸出手想攙她。

  「謝謝,只要讓我抓著你的手臂就行了。」她的目的也只是想挽著他而已。

  「好。」他點點頭,曲起手臂。

  她開心地上前勾住,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

  不過她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多久,來到轉搭公車的站牌,她就看見系上的女助教王俐婕已等候在站牌下,一臉興奮地看著安知禮,那模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在等著他。

  「安教授!你今天遲了……」王俐婕舉著手招呼,可是,當她看見安知禮挽著潘寫意時,笑容陡地一僵。

  但不只王俐婕吃驚,正在候車的一干學生,尤其是男學生們也微微騷動。

  學校裡最美的公主竟然要和他們搭同一班車上學,他們每個人都既興奮又驚喜。

  倒是潘寫意對眾人的注目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王俐婕到底和安知禮一起搭車到學校多久了?

  「王助教,早。」安知禮自然地對她微笑。

  「潘寫意……好端端的,妳怎麼會想要自己搭車上學?」王俐婕直盯著手挽著安知禮的潘寫意,口氣中全是不安的疑慮。

  「我總得訓練自己獨立啊!從今天起,我每天都會搭車上學。」潘寫意嫣然一笑,手當然還是勾住安知禮,一點也沒打算放開。

  「你們……」王俐婕的目光移向安知禮,眼中全是詢問。

  「哦,潘寫意腳扭傷了,她第一次搭捷運,狀況不少……」安知禮笑嘆著。

  「是嗎?既然腳扭傷了,去給醫生診一下會比較好。」王俐婕對安知禮一直存有好感,為了接近他,她總會製造機會與他相處,連早上一起搭車到學校都是她刻意的安排,每天與安知禮並肩坐在一起的四十分鐘,已成了她最期待的事。

  然而,她這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居然被潘寫意給破壞了。

  「是啊!潘寫意,妳需不需要去照個X光?」安知禮轉頭看著潘寫意。

  「不用了,教授,不礙事的……」她去照個頭啦!X光一照,她的小伎倆就洩底了。

  「但妳總不能一直靠著安教授吧?這樣太……」王俐婕不悅地提醒,一個女學生這麼挽住教授的手臂成何體統!

  「是嗎?那……我自己走好了。」她幽幽看了安知禮一眼,放開他,一跛一跛地走開。

  安知禮一愣,不忍心地道:「還是讓我扶著妳吧!等到了學校,再到醫務室去檢查一下。」

  「這樣好嗎?」她眨著天真又美麗的大眼。

  「別想太多了,車來了,我們上車。」安知禮望著駛來的公車,扶著她的肩,一點都沒注意到王俐婕微惱的神色以及其他男同學嫉妒的眼光。

  潘寫意於是緊偎著安知禮上了車,並和安知禮肩並著肩地坐在原本是王俐婕獨有的位子上,當車子開動,她不經意瞥了一眼王俐婕,嘴角浮起一抹勝利的微笑。

  第一天作戰,成功!

  她在心裡歡呼。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26 PM


第二章


  從那天開始,只要安知禮第一節有課的日子,潘寫意都會搭車上學,偶爾還會假借討論「詩經」而和他在學校餐廳一起吃飯,兩人的身影因此經常連在一起,一些有關她和安知禮之間的流言蜚語於是慢慢傳開,之前她和秦若懷之間的同性戀傳聞早已甚囂塵上,現在又扯上了安知禮,大家便開始對她的性向議論紛紛,什麼「同性戀」、「雙性戀」的說法全都出籠,一時之間,她倒成了F大的熱門話題人物。

  潘寫意當然也聽到了這些謠言,不過她不但不會生氣,反而還挺高興的,她還真巴不得大家把她和安知禮扯在一起,讓安知禮那個木頭有點反應呢!

  也不知道安知禮是裝傻,還是遲鈍,她都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他還是安之若素,完全沒有動搖的跡象,那樣子,簡直就把她當成了一個對父親兄長撒嬌的小女孩,根本談不上愛情。

  唉!也許是她魅力不夠吧?還是……她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坐在教室裡,她無聊地翻著書,胡亂想著心事。

  上課鍾已響,但安知禮卻遲遲沒出現,學生們個個都等得心煩氣躁,教室內鬧烘烘的。

  「寫意!寫意!」秦若懷從外頭走進教室,一見到她就直嚷。

  「怎麼了?」她抬頭看著好友,難得四平八穩的她卻一臉慌張的神情。

  「妳有沒有聽說,安教授被系主任約談……」秦若懷皺著清秀的雙眉,擔心地道。

  「約談?難道是因為那些謠傳?」她一怔,很快就聯想到因由。

  「原來妳已經知道謠傳的事了。」秦若懷呆了呆。

  「早就知道了。」她拂開長髮,輕笑。

  「妳還笑得出來?大家把妳說得……」秦若懷責難地瞪她。

  「嘴巴長在別人臉上,要說隨他們去說。」她一派閒定,柔柔一笑。

  「妳啊!最好不要再有事沒事黏著安教授了,妳不介意,他可遭殃了。」秦若懷太瞭解她的性子了,別看她外表嬌柔纖弱,真正的她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鬼靈精。

  「這又有什麼?我和他又沒怎樣,只不過一起搭車到學校而已。」她以指尖把玩著髮尾,聳聳肩。

  「但這樣就足夠讓安教授吃苦頭了,師生戀的罪名他可擔待不起。」秦若懷嘆道。

  師生戀,這種事到底有多罪惡呢?又沒作奸犯科,只是單純的兩情相悅,為什麼就是法理難容?

  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合上書本,起身道:「好吧!那我去向系主任解釋,說我和安知禮教授之間根本沒什麼……」

  「不要吧!」秦若懷拉住她,急道:「妳去了只會愈描愈黑,再說,妳最近和王助教之間也處得不太愉快,別去鬧事了。」

  「王助教……也許這些傳聞都是從她的大嘴巴說出去的。」她瞇起秋眸,冷哼一聲。

  王俐婕想用這種方式逼退她?門都沒有!

  這些日子與安知禮相處的機會增加,更讓她清楚地知道她對他的感覺,她喜歡他的文質彬彬,喜歡他的誠懇謙懷,喜歡他的博學多聞,更喜歡他的清朗磊落……

  他對她而言是特別的,也是唯一的,所以,從來不把男生看在眼裡的她才會對他如此傾心。

  但為何芳心會獨獨繫在他身上?她也曾自問過,生在富裕家庭,從小就見多了比安知禮還優秀出色的男人,他們沒有一個能吸引她的目光,為什麼安知禮就可以讓她如此牽腸掛肚?

  或許是他正好對了她的眼,也或許她和他上輩子是戀人吧,每每看著他,她的胸口總會溢滿濃烈的情愫,就好像壓抑了許久的感情終於被開啟,好像深藏的愛終能見得天日,因此,她一點都不想放開,也不願錯過,她就這麼認定了他,除了他,她誰都不要。

  秦若懷看著她深凝沉思的表情,不解地問:「妳到底和王助教之間有什麼過節?有學姊說王助教好幾次在私下批評妳。」

  「是那個女人心胸太狹窄,輸不起。」她抬高下巴,又坐回座位。

  「輸不起?她輸了什麼?」秦若懷愣了愣。

  「沒什麼啦!妳別瞎操心了,若懷。」她笑著握了一下秦若懷的手。

  「只要妳別惹事,我就不用操心了!」秦若懷沒好氣地道。認識了潘寫意,她不未老先衰才怪。

  她盈盈一笑,撥弄著頭髮,又翻開書本,繼續讀著詩經。

  又過了將近十分鐘,安知禮才匆匆走進教室,臉上沒有什麼異樣,而且什麼也沒多說就開始上課。

  「很抱歉,有點事耽擱了,今天我們要繼續上詩經的第一大類『風』,請翻開課本,『鄭風』的『將仲子』。」他說著轉向黑板,把詩抄上去。

  將仲子兮,無踰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踰我牆,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踰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他把詩一抄完,潘寫意就臉色微變。

  光從詞意上來看,她就知道安知禮藉著這首原指「姑娘害怕別人議論而要情人別來找她」的詩來表明他的立場,很顯然的,他是希望她別再接近他。

  人言可畏……

  人言有何可畏?她可不會因為這點小小的挫折就退縮,她才不要像其他女孩一樣只等著自己送上門來的愛情,她要自己去追求她想要的真愛!

  冷眼看著台上講解詩文含意的安知禮,她的心情多少受了影響,一整堂課下來,她不但心不在焉,而且聽而不聞,就只是直勾勾地望著他。

  終於上完兩節詩經,下了課,安知禮看也沒看她一眼,逕自走出教室。

  她心裡有氣,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路,待離開了文學院,才出聲叫住他。

  「教授!」

  安知禮回頭看她一眼,腳下沒停。「有事嗎?潘同學。」

  潘同學!

  她又從「潘寫意」變回「潘同學」了。

  微噘起小嘴,她瞪著他嚷:「教授,別人對你說話時卻不看著對方是很沒禮貌的。」

  安知禮嘆了一口氣,止步轉身,直接地對她道:「為了妳好,我得離妳遠一點。」

  「為什麼?」

  「如果妳有問題問我,我很樂意解答;不過如果妳想找人聊天,可以去找同學……」

  「但我很喜歡和你聊天啊!學生和教授聊天難道犯法了?」她率直地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為難地苦笑著。

  「還是我主動接近你造成你的困擾?我讓你覺得不愉快?讓你討厭?」她一連串地逼問。

  「不,我沒有不愉快,我也不討厭妳,只是……」他不知該如何明確地拒絕她。

  老實說,若不是系主任的約談警示,他和她之間還真的處得很愉快,冰雪聰明的她是個很好的談天對象,她深厚的文學素養不但讓他驚訝激贊,切入主題的角度既新奇又獨特,與她對談,不但時有共鳴,而且心靈相通,那種契合,要說知己也不為過。

  但,人的感情向來很難去拿捏分寸,尤其是男女之間,只要稍稍超越,知己便可能成為情人,再加上他與她身份敏感,為了不讓兩人難堪,他寧可捨棄知己的角色,安分地當個教授就好。

  「只是什麼?人言可畏?」她很快地接口。

  他一呆,知道她看出他提起那篇「將仲子」的用意,尷尬地嘆道:「妳的反應真的太快了……」

  這陣子與她接觸之後,他才發現,外表纖弱溫柔的她有多麼犀利聰穎,有時,甚至靈黠刁鑽得令他難以招架。

  「就因為怕被議論,所以你選擇逃避嗎?」她立在寒風中,冷風吹亂了她的長髮,細緻的五官因微慍而更顯得明艷絕倫。

  他胸口一震,怔怔地望著她,有幾秒的出神。

  又是那種令他心痛的感覺,潘寫意尖銳的神情和咄咄逼人的語氣總會一再讓他想起「白清雪」。

  你會如何選擇?逃避?還是面對?

  白清雪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但那時,他不但逃避她的感情,而且還捨棄了她,終致讓她走上了絕路……

  「我不會逃避的,教授,既然喜歡一個人,我就不會這麼容易撤退。」她斬釘截鐵地道。

  喜歡?

  他嚇了一跳,整個人從恍惚中驚醒。

  「妳……妳說什麼?」他震驚地瞪大眼睛。

  「我說我喜歡你,安知禮。」她清楚地重複一次,並直呼他的姓名。

  「潘同學……」他結巴得說不出話來。

  「請叫我的名字。」

  「潘同學,妳……妳真是……」他清朗的臉龐堆滿了侷促和無奈。

  「我說了,請叫我寫意。」她再度固執地強調。

  「好吧!寫意,妳別糊塗,我是妳的教授,又比妳大了十歲,妳不該把我當成妳的對象……」他趕緊正色地點明她與他之間身份的差異。

  「那又如何?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她認真而篤定。

  身份、年齡、地位,都與愛情無關,她要的不過是那份「感覺」!那份「就是他!」的直覺認定。

  安知禮被她的話深深震懾住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她竟然用如此堅定的詞句來表達她的心意,但她愈堅定,他就愈恐懼,她愈執著,他就愈退縮,不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學生,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再也無法接受任何人的感情。

  「妳……只不過是一時的錯覺而已,寫意,我並不適合妳,也無法給妳任何回應,很抱歉。」他說著掉頭就走,決意讓她明白,他什麼也不能給她。

  她都表白得這麼清楚了還遭到拒絕,真令人感到洩氣哪!

  不過,她可不會因此就放棄,說她瘋了也好,中毒也罷,反正她非讓他這顆頑石點頭不可。

  「教授,你聽我說……啊……」她追了幾步,倏地痛呼一聲,揪緊胸口,身子一晃,向前倒下。

  安知禮回頭一看,嚇了一大跳,連忙上前扶住她,急道:「妳怎麼了?」

  她喘著氣,困難地抬起頭看著他。「我……心痛……」

  「心痛?」他怔了怔,突然想起她的心臟似乎不太好……

  「教授……」她整個人偎進他胸懷,聲音虛弱。

  「潘寫意,藥呢?妳有沒有帶著藥?」他的手一時不知該放哪裡,她身體不適,他總不能推開她,但兩人這麼靠在一起,要是讓別人看見了還得了。

  「今天……忘了帶……」她低下頭,更把身體的重量全放在他身上。

  「忘了帶?那……那該怎麼辦?要不要去醫務室躺一下?」他不得不以雙手微攏住她纖細的肩膀。

  「不用了……我等一下就會好了……讓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她吸口氣,仍是那種柔弱得讓人心疼的語氣。

  「那怎麼行?我看我還是帶妳去醫院——」他低下頭,正打算說服她到醫院一趟,不料話才說到一半,兩片鮮嫩的唇瓣便出其不意地貼近,不偏不倚地堵住了他的口。

  他愣住了!

  幽軟柔潤,帶著濃烈的梔子花香,她的氣息隨著這一吻直接鑽入他的心肺,把他的心全攪亂了……

  如蜻蜓點水般,她藉著這突襲的一吻,來向他昭示她的決心,趁著他還呆愕震驚之際,她已翩然躍開,以一種認真而堅毅的神情對著他下戰帖。

  「我不會放棄的,除非你真的討厭我,否則,終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安知禮。」

  說罷,不待他有所反應,她噙著淺笑,轉身走回文學院。

  安知禮就這麼傻傻地杵在當場,像尊石像般久久回不了魂。

  唇上還殘留著她的溫熱,鼻間依舊縈繞著她的馨香,他的胸口一陣空蕩清寂,完全感覺不到心跳,只因就在剛剛那一刻,他的心似乎已經被她的吻給偷走了!

  ※※※※

  日子過得很快,就在潘寫意把心思全放在挑逗安知禮的樂趣上時,學期已盡,寒假即將到來,期末考的最後一天,潘寫意特別感到感傷,只因為她即將有三個多星期會見不到安知禮。

  秦若懷看她一臉鬱鬱,一考完試便走向她,關心地問:「怎麼?考得不好?」

  她搖搖頭,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秦若懷暗想,就是說嘛!潘寫意怎麼會考得不好?她就算不讀書成績也照樣名列前茅,有些人就是靠著聰明才智就能應付考試;不像她,是屬於苦讀型的,好成績都得靠百分之兩百的努力才能得到。

  只是,若不是為了考試,潘寫意又在煩惱什麼呢?

  「妳這陣子有點奇怪,寫意,到底有什麼事困擾著妳?」她百思不解。

  潘寫意看她一眼,還是無法將滿腹的心事向她吐露,只能隨便找個藉口,「沒什麼啦,我只是經期不順。」

  「經……經期……不……順?」這種話她竟能說得像忘了吃飯這麼容易!秦若懷臉紅地瞪著她,真服了她的個性。

  「瞧妳,好像我說了什麼可怕的話一樣,妳就沒有月經嗎?幹嘛一副見鬼了的表情。」她忍不住取笑。

  「咳……妳……妳還真是百無禁忌。」秦若懷乾澀地清了清喉嚨,瞧她那巧笑倩兮的模樣,和她說的話完全不搭。

  「人生如果這也禁忌,那也禁忌,不是太無趣了嗎?」她斜倚在走廊的石欄上,把玩著自己的髮尾。

  「人活著本來就不全是為了樂趣,要有甘有苦,生命才會有滋味。」秦若懷淡淡地說出她的觀點。

  她聽得一怔,轉頭望著秦若懷,心中不免感慨,秦若懷把人生看得真是透徹,不像她,總要任性地只想抓住那些快樂的、美好的事物,到頭來還是苦了自己……

  「對了,寒假妳要做什麼?」秦若懷又問。

  「什麼都不做,發呆,沉思,無聊……」她其實也想去打個工什麼的,可是她的父母絕不可能答應。

  「真幸福,我可忙死了,一放假文物出版社就要我上全天班,只有過年那段時間能回南部幾天。」秦若懷一想到放假時會更忙就喘不過氣來。

  「我倒寧可忙一點,這樣就沒時間胡思亂想了。」她又嘆了一大口氣。

  「妳啊!好好地享受妳的大小姐的日子吧!」秦若懷笑了笑,走回教室整理書本。

  她怔了怔,心想,大小姐的日子根本就是活受罪……

  正哀怨著寒假要怎麼挨過,安知禮正巧從她前方走來,她眼睛一亮,上前攔住他,微微一笑。

  「教授,你的寒假計畫是什麼?」她真好奇他在假期中會做些什麼。

  安知禮一見到她就暗暗叫苦,她那天的宣誓之吻可把他嚇死了,雖然心旌不免微蕩,但他很快就提醒自己不能陷入迷障,以免到時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我要出國進修,不在台灣。」他不著痕跡地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禮貌地道。

  「你要出國?去哪裡?」她有點失望,原本想利用寒假去找他,他不在,她的如意算盤就泡湯了。

  「去美國。」他簡扼地回答。

  「美國?美國哪裡?」她或者也可以跟過去玩玩。

  他尚未回答,王俐婕就跑過來叫道:「安教授!安教授!」

  她眉頭微蹙,轉頭盯著來搗亂的王俐婕。

  「什麼事?」安知禮也回頭詢問。

  王俐婕拿著一份表單來到他身旁,道:「這是進修研習的行程表,你看一下,若有不懂的再問我,還有,別忘了當天早上十點的飛機,你八點就得到機場,我會等你。」

  「好,知道了,謝謝妳。」他笑著向王俐婕道謝。

  「別客氣。」王俐婕開心一笑,示威地瞥了一眼潘寫意,才轉身走回系辦公室。

  聽著他們的對話,潘寫意的心陡地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你……要和王助教一起去美國?」她喉嚨有點緊。

  「是的,正好有兩個名額,系主任派我去,而她也很有興趣,所以我便推薦她和我一起去。」他沒發現她的異樣,逕自看著表單上的行程。

  「你推薦她?」她酸味十足地瞪著他。

  「是啊。」

  「那我也去。」她噘起小嘴。

  「什麼?」他微愣。

  「我也想去。」

  「但只有兩個名額……」他連忙道。

  「為什麼你不推薦我?」她覺得不公平。

  「因為她比妳合適。」他正色道。

  「比我……合適?你是什麼意思?」她心微微刺痛,蹙著細眉看他。

  「潘寫意,我知道妳的心意,但請妳別再鬧了,這個遊戲我玩不起,我只想平靜安穩地教書,不想扯進一些是非,妳的熱情我真的無福消受,所以,請妳放過我吧!」雖然不願,然而他終究還是得用這種傷人的口氣來逼她放手。

  他……求她放過他……

  這些話,像火一樣燒灼著她的胸口,她僵直地呆立著,心痛得開不了口。

  她不是花癡,也不是濫情,她只是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他,可是,他卻把她的一片真心當成了遊戲……

  她以為他會懂,懂得她心底深處那抹悸動,懂得她對他的奇特感覺,結果,到頭來都只是她一頭熱,看似親切溫文的他,原來有顆比冰還冷硬的心。

  她瞪著他,眼睛裡有氣,有怨,有受傷,心上的痛楚不斷往上竄升,瞬間在眼眶凝結,然後化為成串的珠淚,滑落臉頰。

  安知禮被她的淚震住了,她不言不語,但那倔強而氣惱的神色已在向他做最憤怒的抗議。

  「潘……」陡地冒出不捨的情緒,他試圖說些什麼,只是她已聽不下去,撇開頭,帶著她最後的驕傲及自尊跑開,衝下樓去。

  他則愣在原地,久久無法撫平內心的衝擊,以及那份逐漸壓抑不了的騷動……

  他是怎麼了?為什麼潘寫意的一顰一笑會如此影響著他呢?他心顫地擰緊雙眉。

  潘寫意難得在他人面前掉淚的,可是今天她幾乎是哭著回家,一進門,可把她母親嚇壞了。

  「天啊!寫意,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潘母著急地詢問。

  她什麼都不想說,只是紅著眼穿過客廳,直向二樓房間奔去。

  「寫意,妳到底怎麼了?」她父親在她經過客廳時叫住了她。

  「沒什麼。」她悶聲道,腳下不停。

  「等一下,有客人在,別沒禮貌。」潘父忙喝道。

  客人?

  她呆了呆,抬頭一看,一個長相俊美的男人正坐在客廳,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這個人……

  她心中一凜,閃過一股不好的預感。

  那人從沙發站起,走向她,雙手插在口袋,噙著興味的笑容。「好久不見了,寫意,沒忘記我吧?」

  半長的微鬈頭髮,俊逸非凡的臉龐,修長筆挺的身材,以及那一身與眾不同的唐裝打扮……

  「江醒波!」她怎麼可能會忘了他,這個怪男人兩年前突然帶了一個和尚出現在她面前,還莫名其妙地說什麼非娶她不可。

  天,她以為她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醒波為了妳,特地把工作重心慢慢轉移回台灣,他說目前他已打算定居在台北。」潘父笑著道。

  「為了我?」她俏臉一皺。

  「是啊!兩年前就說好,等妳二十歲,醒波就要和妳結婚。」潘父提醒她。

  「結婚?」她的腦子有點打結,突然轉不過來。

  她什麼時候說要結婚了?她一直以為兩年前的那次求婚根本是個玩笑!

  「沒錯,妳也滿二十歲了,所以,醒波正式來提親了……」潘父笑道。

  「你在說什麼啊?」她不悅地打斷了父親,「爸,我還不想結婚。」

  「寫意,人家醒波已等妳兩年了耶!」潘母連忙勸說。

  「可是我……」她又沒答應他啊!

  「寫意大概是害羞,沒關係,訂婚的事就由我來安排好了,你們不需操心。」江醒波笑道。

  「也好,那就麻煩你了。」潘父附和地說。

  「到時可能得在我的『醒園』辦訂婚宴,那裡比較寬敞,容納得下賓客。」

  「好好,你怎麼說就怎麼辦,喜事嘛,盡量辦得盛大一點。」潘父與江醒波一搭一唱,說得好開心。

  潘寫意驚奇地看著這兩個完全不顧她想法,自行作主的人,簡直難以想像要訂婚的是他們?還是她?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問過她啊!

  「爸……」她揉著微微發疼的腦殼,很想阻止他們再談下去,但他們卻都不理睬她。

  「沒多少時間了,寒假一結束就馬上訂婚,然後一個月後再接著辦結婚典禮,到時,我父母都會從美國來觀禮……」江醒波說得起勁。

  「好,那我得開始準備帖子,可有不少人得請呢!公司裡的人,還有那些親朋好友……」潘父熱中地道。

  「爸……」她又喊了一聲。

  「寫意,寒假裡有空就常去醒園走走,多和醒波培養感情,知道嗎?」潘母擁了擁她的肩膀,笑咪咪地看著未來的女婿。

  她睜大雙眼,這才發現事態有多嚴重,敢情她的父母真的要把她嫁給這個古董商人江醒波?

  「媽,我並不想……」她急忙想表達自己的立場。

  「醒波的條件這麼好,他竟然還等了妳兩年,這種好男人真是打著燈籠都沒得找。」潘母已沉浸在嫁女兒的喜悅中了。

  「可不是嗎?不但年輕有為,而且還是個知名的古董專家,寫意,妳真是太幸運了,哈哈哈……」潘父高興地大笑。

  「能和寫意結婚,是我的榮幸,寫意長得這麼標緻美麗,由她來當我的妻子再適合不過了。」江醒波毫不掩飾他對潘寫意絕麗美色的滿意。

  一陣反感陡地溢上胸口,潘寫意擰著秀氣的雙眉,正要諷刺他那自大的口氣,但還沒來得及開口,江醒波就走近她,未經她允可便執起她的手親吻著。

  「讓妳久等了,寫意,妳大概也等得不耐煩了吧?沒關係,再一個月,一個月後,妳就會成為我的新娘了。」他一副已是她未婚夫的姿態宣稱。

  她噁心地抽回手,瞪著他道:「我不想成為你的新娘。」

  江醒波不以為意,反而笑著取笑她,「別不好意思了,我知道妳很想嫁給我,而且妳一直在等我,不是嗎?」

  「什麼?」她愣住了,完全不懂他為何會說出這些可笑的話,誰等他了?過去這兩年來,她腦子裡壓根沒想過他這號人物。

  「再忍一忍,我很快就會來迎娶妳了。」江醒波說著又是一記傲然的微笑,然後轉向潘父,「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你去忙吧!」潘父喜孜孜地送他出門,翁婿兩人顯然非常投契。

  她一臉茫然,匪夷所思地看著母親,奇道:「媽,妳和爸是在捉弄我嗎?」

  「誰在捉弄妳啊?」潘母白了她一眼。

  「可是我從來沒答應要嫁給江醒波啊!」她雙眉緊蹙。

  「這件事妳爸兩年前就替妳作主了,本來醒波兩年前就想娶妳了,但妳爸覺得妳還小,於是要他等妳兩年,那時,多少有點想測試他對妳的心意,沒想到他真的願意等妳兩年……」

  「但我一點都不喜歡他。」她插嘴道。

  「他有什麼不好?長得俊,又有錢,人家家勢背景都比咱們強上好幾倍,這種條件這麼好的男人妳再也找不到了!」潘母興奮地道。

  「我才不管他有沒有錢,長得俊不俊,只要我喜歡,這些都不是問題。」她說著腦中又映出安知禮的模樣。

  安知禮絕對不會比江醒波帥,當然,也不會比江醒波有錢,可是她就是喜歡他,就是喜歡……

  「妳還小,不懂事,以後妳就會感激我和妳爸了,結婚這種事啊……」潘母又要開始長篇大論了。

  她暗暗翻了個白眼,懶得理會母親的叨絮,直接衝上二樓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疲憊地靠著門板。

  好累,這一切也許只是一場夢,只要睡一覺就會沒事了……

  自言自語著,她爬上了她的水藍色大床,倒頭就睡。

  當晚,她作了一個夢,夢見一位身著華麗羽裳的唐朝美女,不停地垂淚撫箏,那琴音如泣如訴,哀怨動人,引得她淚眼婆娑,徹夜心痛。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27 PM


第三章


  別人的寒假過得如何潘寫意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寒假過得痛苦極了!不但見不到安知禮,還得常常陪著江醒波吃飯,或是被迫到他那間豪華的中式宅邸醒園去走走,依她看來,訂婚的事恐怕是真的成定局了。

  也許是平常在父母面前扮演乖巧女兒太成功了,這次的婚事父母都不問她的意見,全權由他們主導一切,她冷眼旁觀,忍了一整個寒假,終於在訂婚當天決定反擊。

  沒錯,訂婚,說了大概沒人會相信,寒假結束,就在開學後的第三天,她居然真的得「奉命」訂婚了!

  真是愛說笑,向來只知賺錢的父親,以及整日都泡在貴婦人俱樂部的母親,還真以為她會就這樣乖乖就範嗎?

  不!

  從小到大,她可以任他們安排一些生活上的日常瑣事,但是,她的愛情,只能由她自己來選擇,沒有人能替她作主,她也不會讓任何人來擺佈她的幸福。

  這是她的任性,也是她的堅持。

  她會讓他們明白,這個婚事到頭來都只是白費力氣而已。

  所以,一早,她便以邀請好同學來參加訂婚為藉口,暫時離開家門,來到學校。

  現在唯一能救她的只有秦若懷了,不過,要說動她幫忙可能得用點小手段——哭。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秦若懷對淚水沒什麼免疫力。

  果然,當她流著淚向秦若懷哀求,秦若懷便不問青紅皂白就答應幫忙,輕易地被她拐走了。

  「寫意,妳到底要帶我去哪裡?」秦若懷被她拉著衝出校門時還一臉茫然。

  「去訂婚。」她老實道。

  「什麼?」秦若懷嚇了一大跳。

  「不是妳和我訂婚,是去我的訂婚典禮。」她覺得好笑,同性戀的傳言還是影響了秦若懷,她還真以為她要拉著她去訂婚咧。

  「妳?訂婚?」秦若懷更吃驚了。

  「是啊!」雖然無奈,但的確是事實。

  「不會吧?妳才二十歲……」

  「這婚事兩年前就說定了。」她自己也從沒把兩年前江醒波的那場求婚當真。

  「天哦!那妳現在要我怎麼幫妳?」秦若懷忐忑不安。

  「妳只要跟著我,然後什麼話都別說。」她早已想好了妙計,這個妙計,不但能一勞永逸地打消江醒波娶她的念頭,還能讓爸媽再也別拿婚事煩她。

  來到醒園,偌大的中式園林佈置得喜氣洋洋,自負又好面子的江醒波請了不少賓客,但他愈是將排場弄得盛大,她對他的反感就愈強烈。

  也許是不投緣,她就是無法去喜歡江醒波,或者他真的長得又俊又帥,有錢有勢,是一般女子心目中最佳的丈夫人選,但在她眼裡,他卻萬萬不及安知禮的百分之一……

  只有安知禮才是她想要的男人,是她等待了許久的情人,她的這顆心,早已給了安知禮,江醒波條件再好,她也不為所動。

  正因為心中早已有了定見,她一臉平靜地走入了醒園的正廳,裡頭早已賓客雲集,她和秦若懷的到來立刻引起了騷動。

  「寫意,妳怎麼沒換上禮服?」她父親詫異地瞪著她。

  她沒有理會父親的問話,只是直接盯上了江醒波,他正一臉興奮地走向她,一身誇張奇特的唐裝長袍,上頭還刺繡著狂傲的龍形圖騰,她蹙著秀眉,無端端地打了一記冷顫。

  她不喜歡他這身打扮!尤其那龍形圖案,彷彿勾起了她腦海深處某種不快的記憶,令她驚顫、憤怒、厭惡……

  「寫意,妳終於來了,來吧!時間也到了……」江醒波微笑地向她伸出手。

  她冷眼看著他,沒有搭上他的手,反而以清晰的口吻道:「我不想和你訂婚,江醒波。」

  一陣驚愕,在場的貴賓開始竊竊私語。

  「寫意,妳在胡說什麼?」潘父臉色大變,連忙低喝。

  江醒波揚了揚眉,眉宇間閃過一絲不快。「別鬧了,寫意,我已經等了妳兩年了,難道妳還不滿意?」

  「是啊!寫意,這門親事早在兩年前就說定了,妳不也答應……」潘父急得一張臉不知該往哪裡擺。

  「我從來也沒答應過啊!這整件事都是你和媽兩人在決定,不是嗎?」她語氣柔和,不過神色卻異常堅定。

  「妳……妳說什麼?」潘父怒氣攻心,想不透自己這個嬌柔的女兒怎麼會突然變得這樣反叛。

  「我不要訂婚,我是認真的。」她直視著父親,美絕的小臉上有著難得顯露的固執。

  「理由!給我一個理由。」江醒波俊臉沉了下來,冷冷地問。

  理由?她就等他問理由呢!

  在心裡冷笑著,她將秦若懷拉到身旁,雙手直接摟住她的腰,全身靠進她的胸前,揚起一抹惡作劇的笑意。

  「理由就是——我已經愛上她了!」她說得清清楚楚。

  這大膽的宣言可把所有人都嚇壞了,當然,秦若懷也不例外,她因為太過吃驚,整個人呆若木雞。

  她父母更是受不了這個打擊,兩人幾乎昏憤,就在眾人的嘩然聲中,江醒波渾身著火地瞪著她。

  「妳是說……妳愛上了這個『女人』」他森然的視線像刀一樣,射向秦若懷,眉心黑氣漸漸聚攏。

  「是的。」她好整以暇地觀看著主導權已落入她手中的局面。

  「太荒唐了!」他怒斥道,並轉身朝一個老和尚大喊:「大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個和尚目光精爍地看她一眼,只說了一句:「有鳳來儀,婉若清揚。」

  她被那和尚看得有點不自在,總覺得他的目光犀利得能將她的心思看穿,因而避開眼神,更加偎向秦若懷。

  秦若懷終於回神,驚駭得直想向江醒波解釋,她怕她誤了她的計畫,立刻悄聲急道:「別說話!求求妳,若懷,現在什麼都別說!」

  秦若懷為難地低頭,正不知如何是好,她索性抬起頭,踮起腳尖,飛快地吻住了她的唇。

  這下子,事情鬧得更大了,所有來賓都迭聲抽氣,江醒波更是震怒不已,這場訂婚典禮簡直成了他的丟臉大會了!

  之後,她也不再逗留,眾目睽睽下,拉著一臉錯愕蒼白的秦若懷,匆匆離開醒園,直接衝回了秦若懷的租屋處。

  訂婚宴後來如何收場她可不管,反正,事情終於解決,她可以不必嫁給那個討厭的江醒波了。

  倒是秦若懷被她的舉動搞得烏煙瘴氣,一回到住處就頻頻跳腳,說她把她害慘了……

  「那個江醒波一定不會放過我的。」秦若懷緊張兮兮地道。

  「不會啦!哪有男人這麼小家子氣?」她覺得好笑,不斷安慰秦若懷。

  「妳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活像要把我殺了……」安分守己的秦若懷從沒做過任何傷害人的事,但現在她卻滿心的罪惡感。

  「沒那麼嚴重,若懷。」

  「妳啊……」認識了潘寫意果真會短壽十年!秦若懷在心裡哀鳴。

  看著秦若懷懊惱的神色,她反而心情特別愉快,不但向她要了碗泡麵吃,還打算先躲在她的小屋幾天,等爸媽氣消了再回去。

  「妳不回去?」秦若懷呆了呆。

  「現在回去還得了?我才不要呢!」她咕噥。

  「可妳總得回去說清楚……」

  「沒什麼好說的了,等我爸媽氣消就好了,妳讓我在這裡住一陣子嘛!求求妳……」她眨著水氣盈盈的眸子,聲音又軟又柔。

  「可是……」

  「拜託,妳總不會見死不救吧?」她聲音哽咽。

  「死?不會那麼嚴重吧?」秦若懷打個哆嗦。

  「要我嫁給江醒波,我寧可死。」她楚楚可憐地低下頭。

  見她不像開玩笑,秦若懷再不安也不能拒絕,只好任她賴在她家,一住就是五天。

  五天來,她怕爸媽找她,沒去上課,整天就待在秦若懷的家中,不是發呆,就是讀詩經,雖說詩經她已讀得滾瓜爛熟了……

  安知禮要同學在寒假結束之後交上一份與詩經有關的作業,題目自訂,她想也不想便以「談詩經中的愛情」為主題,洋洋灑灑打了將近二十張的作業,在開學第一堂課便交了出去。

  那份作業她下了不少工夫,只要與愛情有關的詩句她都不放過,並且在文詞中加入許多她對安知禮的思念與感情。

  她知道,以他的造詣,他一定看得懂的,她的心情,她的愛情,一字不漏地藏在那份作業裡,只希望能打動他,能引起他的回應。

  只可惜,接下來的這幾天她都請假,沒辦法去學校,否則她一定要當面問問安知禮對她作業的讀後感想。

  又這樣過了一天,傍晚,秦若懷從學校回來時,衝著她就直嚷:「寫意,妳爸的秘書今天到學校找妳!」

  「哦。」她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手機關機,連續四個晚上沒回家,她爸爸不找她才怪。

  「妳怎麼一點都不緊張啊?」秦若懷看著蜷在沙發上看書的她,她穿著她略顯大件的休閒服,長髮披在兩側,可是依然美麗得讓人屏息,教人無從對她發脾氣。

  「我緊張也沒用,我知道他擔心我,但我還不想回去。」她柔柔地拂開長髮,細聲細氣地道。

  「但妳總得去面對他們吧!而不是一味地逃避……」秦若懷不認為她一直躲著就沒事。

  「我知道,我會想辦法和我爸媽溝通的。」她點點頭。

  「那就好,我要去出版社打工了,妳穿個外套,我們一起去吃個飯。」秦若懷整理了一下背包,換上一件乾淨的上衣又道。

  「好好好,我餓死了!」她笑著跳起來,披上一件秦若懷的夾克,緊摟住她的手便和她一起出門。

  秦若懷也已經對她愛偎著人的習慣習以為常了,任她撒嬌,兩人就這樣「狀似親密」地走出公寓。

  初春的晚上仍有著淡淡寒意,她們邊走邊談天,正聊得起勁,不料一輛黑色轎車倏地迎面而來,急煞在她們面前,嚇得她們兩人花容失色。

  「啊!」潘寫意驚叫地抱住秦若懷。

  兩個男人從車裡衝下來,二話不說便將潘寫意抓進車內。

  「你們幹什麼?寫意!」秦若懷急喊。

  潘寫意很快就發現這些人是她爸爸的屬下,不再驚慌,安靜地任他們關上車門。

  「若懷,不要緊,他們是我爸派來的,我看我還是得回去了。」她按下車窗,平靜地對著秦若懷道。

  「是嗎?」秦若懷驚疑不定。

  「我走了,我們星期一學校見了。」她微微一笑,朝秦若懷揮揮手。

  車子很快地啟動,疾馳離去,她笑容一斂,向後靠向後座,心裡很清楚,回家後可能會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

  安知禮坐在書桌前,專心地批改著學生們的報告。

  在一疊疊的報告中,就屬秦若懷的報告寫得最為專業完整,他給了她很高的分數,但其中有一份報告,他卻怎麼也無法決定該給幾分。

  那一份正是潘寫意所寫的「談詩經中的愛情」。

  為什麼無法給分?那是因為整篇報告與其說是作業,還不如說是情書,一份寫給他看的情書!

  報告從「關睢」的「竊窕淑女,君子好逑」開始,那些大膽的詩句就一再被她拿來應用,例如,她利用「采葛」中的相思之詞——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來表達她的思念。

  一日不見,如三日,如三個季節,如三年……

  只有情人間對相見的迫切渴望才會如此度日如年吧!

  此外,她還以「大車」中的堅貞愛情——

  「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月。」來表達她強烈的感情,並向他挑釁他的勇氣。

  尤其是那句「穀則異室,死則同穴」,總會一再地令他心驚悸動,只因其中的文意正是「活著哪怕不同房,死了也要和你同葬」。

  最後,她更以「擊鼓」中的一句——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來做總結,她的文筆犀利流暢,寫來更加充滿熱情,看得安知禮常常瞪著報告發呆,又是不安,又是感動。

  經過那次的宣誓之吻,他已明白她對他的感情絕非玩笑嬉鬧,她是認真的,但正因為明瞭她有多認真,他才更加煩惱。

  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那樣一個聰穎明麗的女孩,他並不想傷害她,可是,若什麼都不做,一再任她的感情發展下去,終究還是會害了她,畢竟,她要的,他永遠也給不了……

  他的愛,已被拘禁在千年之前的長安,即使她稍微牽引了他的心,那也只是他把對白清雪的思念投射在她身上而已,並非對她有任何遐思。

  全都是因為白清雪啊……

  嘆了一口氣,他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看著外頭寒夜中的昏茫月色,清逸的臉上寫滿了愁緒,不由得念起了李白的詩——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綠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念到後來,他的心魂也跟著泛起痛楚,對白清雪無盡的相思,就像他不死的靈魂和記憶,穿越了時空,依舊綿綿不絕,永無淡忘之日。

  這愛的磨難,到底要到幾時方休啊?

  無語問蒼天,空寂中,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嘆了一口氣,他正準備坐回書桌前繼續批改報告,門鈴突然響起,他皺著雙眉,心想這麼晚了,會是誰來按門鈴?納悶地走出別墅,穿過庭院,他隔著大門詢問:「是誰?」

  門外沒有回應,他更狐疑了,直接打開大門,赫然看見潘寫意就俏生生地立在門口。

  「是妳!」他震驚地瞪著她。

  「晚安。」潘寫意僵硬地擠出一抹微笑。

  「妳……」因為太過意外,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好久不見。」她柔聲道。

  他怔怔地面對她,心潮浮動。

  的確好久沒看見潘寫意了,開學後的這些日子她一直沒來上課,秦若懷說她請七天假,他一方面慶幸不用面對她,另一方面卻也有些不適應,課堂上看不見她,他竟會覺得若有所失。

  「我打擾你了嗎?教授。」她又問,揚起的臉蛋絕美秀麗,讓人捨不得說出任何傷害她的話。

  「這麼晚了,妳怎麼會跑來這裡?」他鎮定下來,立刻覺得奇怪,已經十一點半了,她卻一個人跑來找他,而且看想來還有些狼狽。

  「我只是……忽然很想見你……」她抬起頭看著他,聲音輕而沙啞。

  他心頭一緊,又說不出話來了。

  「你家好難找,我花了好多時間才找到。」她搓著雙臂道。

  「這麼晚,又這麼冷,妳不該出來的……」他擰著雙眉,今天有一道鋒面來襲,氣溫驟降,她竟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毛衣就跑來,他實在難以想像她的小腦袋瓜子到底在想什麼。

  「還好,我不覺得冷……」她開心地笑了,能見到他,再冷她都不怕。

  「還說不冷,妳根本就在發抖。」他看得出她身體微顫。

  「我不是冷,而是興奮,因為我終於又見到你了。」她仰著小臉看他,眼中儘是熱烈的情感。

  一個月了!她有一個月沒見到他了,他知道她有多想他嗎?他呢?他想她嗎?

  那清磊的眉宇,斯文的臉龐,頎長的身影,低沉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她腦中盤桓。

  這種熱切的眼神讓他惶亂不安,他吸口氣,眉頭緊擰,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搖搖頭,「進來喝杯熱茶,暖和一下,我再送妳回去。」

  她跟在他身後進了別墅,房子雖老舊,卻很溫馨,與眾不同的和式建築,裡頭的陳設也極具日式風味,黑沉沉的木質地板,橫拉的門板,幽靜的梁木,讓人不知不覺靜定下來。

  「好棒的房子!」她喜歡這棟大部分木造的房子所散發的樸實氣息,感覺上和安知禮的沉穩非常相似。

  「是棟舊房子了,請坐。」他請她在籐椅上坐下,並為她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先喝點熱茶暖暖身子,等我一下,我去拿件外套……」

  「我不回去。」她雙手捧著杯子,不等他說完就突然道。

  他呆了呆,轉頭看她。「妳說什麼?」

  「我不回去,我離家出走了。」她垂下濃密的眼睫,看著杯中飄揚的蒸氣。

  昨晚被抓回家,她以為可以用很理性的方式來和父母溝通訂婚的事,沒想到父親竟然大發雷霆,完全不聽她的解釋,只以命令的口氣強迫她一定得嫁給江醒波,否則別想再走出家門一步……

  她被關在房間裡,悶了一天,也思索了一天,從小到大,她任何事可以聽從父母的要求,唯獨愛情她絕不妥協。

  既然不妥協,那就只有逃走一途,於是,她利用今晚父母應酬的機會,從窗戶爬下二樓,躲過管家的盯梢,從車庫旁的小門偷溜出來。

  她真的好想見安知禮,因此想也不想地便搭車來到這附近,然後花了半個多小時才找到他家。

  「離家出走?為什麼?」安知禮吃了一驚。

  「我爸強迫我和一個男人訂婚,我不願意,只好逃出來了。」她簡扼地說。

  「訂婚?」他胸口一震,詫異不已。「妳要訂婚了?」

  「如果我真的和別的男人訂婚了,你會傷心嗎?」她抬起頭直盯著他,忽然很想知道他的想法。

  他怔了幾秒,隨即一副漠然地道:「那不關我的事吧!」

  她眼色一黯,悵悵地道:「是嗎?」

  「不管如何,妳還是得回家,有什麼問題好好和妳父母談,別意氣用事,走吧,我送妳回去。」他很快轉開話題,從衣架上拿起外套。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非急著趕我走不可嗎?」她站起身,臉色更加蒼白。

  他回頭看她一眼,嘆口氣道:「我並不是討厭妳,潘寫意,而是我無法再去愛任何人,妳別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那太不值了。」

  「這都只是藉口吧?只是你想趕走我的藉口,對不對?什麼叫做無法愛任何人,你根本只是為了拒絕我……」她一步步走向他,淚已在眼眶打轉。

  「不!不是因為妳,而是……因為我的心早有所屬,我……已經有對象了。」他疲憊地低喊,這一生一世,他只能守著知默,他的愛情早就被定罪判刑,再無自由。

  她怔愕地瞪大雙眼,怎麼也沒想到他百般迴避她的原因竟會是這個……

  他……已有所愛?

  難以置信地倒退一步,她揪著心口,無法呼吸。

  好痛……

  心好痛……

  胸口的刺痛頓時加劇,痛得彷彿淌得出血,痛得彷彿心就要碎裂。

  「你……已有了喜歡的人……」困難地說出這些話,那股支撐著她來到此地的力量正在逐漸崩解。

  「是的。」他把她的震驚、心痛、酸楚全看在眼裡,明知這樣會打擊地,他還是得實說。

  像是被抽掉了靈魂,她只感到眼前一片昏暗,身體晃了晃,向一旁倒下。

  他急忙伸出手,可是一想到她曾用這種伎倆捉弄過他,手伸到一半便又縮回,她在沒有人扶擋之下,直接摔倒在地板上,頭還撞上了沙發的扶手。

  「潘寫意!」他大驚,沒想到她是真的昏了過去,心頭一震,懊悔地蹲下身抱起她。

  一碰觸她的身體,他才赫然發現她有點發燒,原本美麗絕倫的小臉蒙上一層死灰,紅唇也泛著青紫,氣息微弱而紊亂。

  「寫意!寫意!」他緊擁著她,驚急地低喊。

  她已毫無知覺,軟綿綿地躺在他懷中,怎麼也喚不醒,急得他又是擔憂又是自責。

  「哥,怎麼了?」安知默不知何時來到客廳門外,忽然出聲,眼睛並且直盯著潘寫意。

  他驚愕地轉頭看著妹妹。「知默?妳……怎麼醒了?」

  安知默的目光投向他懷裡的女子,眼中閃過一道驚異,向來冷靜得彷彿戴著面具的臉微微變色。

  這個女孩……

  「知默,妳別誤會,她叫潘寫意,只是我的學生……」他急忙向她解釋。

  「潘寫意?」不……這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是……安知默緊盯著潘寫意,黑瞳中靈光閃爍。

  「她家裡的人強迫她訂婚,她心情不好才跑來找我,我想她大概是有點病了,才會不支暈倒。」他又道。

  「嗯……原來如此,不過,為什麼她誰都不找,卻來找你呢?」安知默刻意問道。

  「這……因為我是她的教授……」他的理由太牽強。

  「是嗎?很少看見你對一個學生這麼好……」安知默話中有話。

  從小到大,溫文儒雅、成熟穩重的安知禮總是會吸引一些女生的愛慕,但他從來不曾對哪個女生有過這樣關切的神情。

  「什麼?」他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

  「你……喜歡她吧?」安知默瞭然地道。

  「不是的,妳別胡思亂想,我怎麼可能……」他倉皇地想否認。

  「她讓你想起了一個人,對吧?所以,你才會對她有感覺。」安知默清冷白淨的小臉上浮起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他臉色微變。

  知默怎麼會知道他心裡在想著誰?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她真的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等一下我查一查她家在哪裡,立刻送她回去……」他避開安知默洞悉的目光,抱起潘寫意。

  「她輾轉穿越了千年的時空,就為了追尋你而來,你忍心將她送回去?」安知默忽道。

  他身子一顫,抬頭看她。「妳……妳在說什麼?」

  「你看不出來嗎?」安知默緩緩地道出一個驚人的說詞,「她,就是清雪!」

  他驚駭地傻在當場,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的前世,正是我的二姊白清雪。」安知默又重複一次。

  他的手,不自覺地發起抖來;他的心臟,如遭雷殛般幾乎迸裂,安知禮低下頭,看著懷中的麗人,駭愕得無法言語。

  潘寫意……是白清雪?

  她……竟是他思念了千年的白清雪?

  「知默……妳會不會看錯了?」他屏住氣息,聲音充滿了驚顫與狐疑。

  「我這雙眼睛從來沒出錯過,我百分之百確定,她就是白清雪。」安知默走向他,看著倚偎在他胸口的潘寫意。

  雖然形貌變了,但這個女子的艷色及倨傲,卻不曾因為歲月的流轉而稍減,那份白清雪獨有的氣韻反而在輪迴中琢磨得更加奪目耀眼。

  她那位外形柔弱、個性堅強的二姊,終於和她又重逢了!

  當年那個事件的主角,已有三人齊聚一堂,其他的三人呢?她的大姊白勝雪,八皇子李瀾,以及那個始終困擾著她心思的武將軍曹震……

  大家,是不是即將在這一世相遇?這是不是意味著牽扯了千年的情咒終將化解?

  安知默動容地暗忖著。

  「真的嗎?真的是她嗎?」安知禮的胸口因激動而強烈起伏著。

  那道阻隔在他和潘寫意之間的無形藩籬突然消失了!

  他對她的怦然,對她的心動,對她的種種微妙情感終於有了答案——

  因為她就是白清雪。

  是他生生世世唯一愛過的女人……

  「真的。」安知默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中又漾起了憐憫的光芒。

  她從很早以前就知道,安知禮心裡有個層層糾葛的情結,而那團情結的另一端所繫著的人,是白清雪,不是她。

  但既然如此,千年以前,為何她又會許配給他呢?安知禮顯然並不愛她啊!

  「天!她……真的是清雪?」他忘情地緊盯著潘寫意,一時忘了自己情咒的新娘正站在他身邊,忘了他此生此世該愛的人只能是安知默,忘了只有安知默才能解開纏繞著他不放的咒語。

  他以顫抖的手輕輕捧著潘寫意的小臉,情潮激盪翻湧,難以自持。

  「是的,她是白清雪,所以你不能讓她回她家,她是八皇子的新娘,你得幫八皇子守著她,在八皇子遇見她之前,她絕對不能嫁給任何人。」安知默知道這樣說很殘忍,但她不得不提醒他這個重點。

  白清雪是屬於八皇子李瀾,相對的,潘寫意這一世也只能等待李瀾的出現。

  安知禮的臉色倏地刷白,所有的激動、驚喜,都在瞬間消逸,只除了胸口那抹椎心刺骨的疼痛。

  是啊!他怎麼會忘了?白清雪永遠都不可能屬於他,即使他終於找到了她,即使她現在就在他懷中,他也不可能擁有她……

  怔怔地抱著潘寫意,千年來的絕望再度向他淹沒,他懷疑自己是否還有意志力去承受再一次失去白清雪的痛楚,他已完全沒有自信了——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28 PM


第四章


  血……

  好多血……

  鮮紅的血正從她胸口傾洩而出,怎麼也流不止,彷彿是心在流淚,要把她的怒、她的怨、她的恨流乾了才甘心。

  只因為她愛的男人沒勇氣爭取她,顧慮著兄弟之義,君臣之分,他寧可捨棄她,先是捨棄她對他的愛,後又狠心將她推進後宮……

  膽小又怯懦的男人啊!來生,她將再也不要癡傻地等待,再也不要無助地將悲苦往肚裡吞,她要主動去爭取她的愛情,勇敢地去追尋她的情人,即便有重重難關都阻止不了她,她會讓他知道,真正的愛是義無反顧,是勇往直前,是絕不退縮!

  如果還有來生……

  如果還能再見到他……

  真奇怪,明明恨他,為何還是想著他?明明恨著他啊……

  她忍不住啜泣著,耳中又傳來一聲聲語帶凝咽的唱曲——

  「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正陷於如幻如真的迷離夢境,她在淚眼朦朧中似乎看見那個令她魂縈夢牽的人慢慢走向她,伸出溫暖的大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頰,為她拭去淚水——

  也許是淚水的關係,她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能感受到他溫柔憐惜的指尖碰觸著她,輕撫著她。

  忽然,他收回了手,轉身離去,她傷心地低喊:「別走!」

  他竟充耳不聞,逐漸消失,她拚命向前追趕,心急如焚地朝他伸出手。

  「別走啊!要走就帶我一起走——」

  倏地,有人用力地握緊了她的手,她驚愕地從夢裡醒來,睜開眼,就看見安知禮正坐在她身邊,擔憂地看著她。

  她呆愕地瞪大眼睛,久久才發得出聲音。「教……教授?」

  「怎麼了?還不舒服嗎?」安知禮緊抓住她的纖纖五指,清逸的臉上一反淡漠,寫滿了著急。

  「你……」目光移向他握住她的大手,她困惑不已。

  隨著她的眼光,安知禮才赫然發覺自己太過忘情,立刻縮回手,神色奇特不定。

  「妳……好點了嗎?」他尷尬地問。

  「我……我怎麼了?」她有些怔忡,眼眶和胸口都還泛著灼熱酸楚,但一時卻想不清自己在哪裡。

  「妳有點發燒,昨晚在我家昏倒了。」安知禮輕聲地道。

  知道潘寫意就是白清雪之後,從昨夜到今晨,他一直守在她身邊,整夜未合眼,只因他的眼睛根本捨不得離開她的臉龐。

  等待了千年,經過了十八世的輪迴,他終於又見到她了!見到了自己心愛的女子!

  他居然沒有認出她來,雖然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雖然她總會勾起他對白清雪的回憶,愚頓的他卻怎麼也沒想到她就是清雪……

  在這個新的軀殼裡,裝著的正是他至愛的女人啊!

  過了一夜,他的激動依然強烈,但在激動之中,一個石塊卻始終梗在他的胸口,阻止了差點決堤的情思。

  千年之後,他終於又見到了白清雪,但可悲的是,就算她近在眼前,仍是一朵他不能攀折的花。

  昏倒?潘寫意倏地想起了自己不畏寒冷,一路跑來找安知禮,可是他卻冷然地拒絕她,並告訴她他已有所愛……

  正是那句話徹底澆熄了她的熱情,讓她頓失力量,才會不支倒下。

  「原來……我昏倒了……」她眼瞳蒙上一抹哀怨。

  「如何,休息了一晚,身體覺得如何?」他不放心地詢問。

  「我沒事了。」她掙扎地坐起,垂下眼瞼不看他。

  她的自尊不容許自己再死皮賴臉地纏著他,如果他的心真的已有所屬,那麼,如他所願,她會放過他……

  將不爭氣往上冒的酸苦吞回去,她振作地吸口氣,蹣跚地跨下床,以客氣得近乎生疏的語氣道:「真抱歉,打擾你一夜,我馬上就離開……」

  「等等,妳的身體還沒復原……」他很快扶住她。

  「再留下,豈不是太不識趣?」她自嘲地哼了一聲,推開他。

  「不可以,寫意……」他不能就這樣讓她離開,下意識地扣住她的細腕。

  「我說我已經好了,你放手!」她賭氣地繼續推擠他。

  「不行,妳還不能走!我不能讓妳走!」他一急,脫口低喊。

  她錯愕地抬頭看著他,被他的樣子搞糊塗了。

  是她眼睛花了嗎?不然,為什麼她會在他眼中看見一種近乎澎湃的熱情?

  他是怎麼了?內斂沉穩的他從來不曾用如此深摯的眼神看過她……

  一顆幾乎死去的心忽然又開始咚咚亂跳,她迷惘地睜大眼睛。

  發現自己失態,安知禮努力地壓下胸口的激盪,連忙解釋:「我是說,妳……妳如果還不打算回家,那就先在這裡住一陣子吧!」

  他留她,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八皇子李瀾,他不能讓她隨隨便便嫁給一個男人,他得幫二弟李瀾守著她,直到李瀾出現。

  他在心裡如此告訴自己。

  咦?

  不對勁哦,安知禮居然在挽留她。

  昨晚之前,他還巴不得她離他遠一點,現在卻希望她留下來,這是怎麼回事?

  潘寫意眨著明眸,大腦飛快地轉著。

  「你是說……我可以留下來嗎?」她小心地再確認一次。

  「是的,如果妳不想訂婚,那就先留在我這裡。」他避開她那太過明亮的眼光,放開她。

  「為什麼?」她真的好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主意。

  「什麼為什麼?」他愣了一下。

  「為什麼你會答應讓我留下來?我留下來,你的『女朋友』不會介意嗎?」她故意問。

  「我沒有女……」他話說到一半倏地煞住,臉色微訕。

  她細細的眉毛高高一挑,豈會聽不出他不小心洩漏的口風?

  這傢伙,他根本沒有女友!什麼「已經有喜歡的人」的鬼話,全是騙她的!

  騙她的……

  「原來你沒有女朋友啊!」昨晚喪失的信心又很快地回流,她嘴角浮起一抹靈黠的淺笑,心情轉好,精神也為之一振,感冒似乎全好了。

  回頭看著她笑盈盈的模樣,嘆了一口氣,不願再多談這個問題。

  「總之,妳先住下吧!有什麼需要的東西跟我說,我讓知默去幫妳買。」他又道。

  「知默?誰?你妹妹嗎?」她好奇地問。

  「是的,她……」他正想說明,門外就輕敲一聲,安知默端了一個餐盤走進來。

  「妳醒了。」安知默看了潘寫意一眼,將白粥和小菜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潘寫意怔怔地盯著她,這個女孩明明陌生,但卻給她一種親近的奇妙感覺……

  可能小她一歲吧?秀淨的臉龐上有股卓然的清奇,冷冷的,卻不讓人討厭,看得出她話不多,長長如羽毛的劉海參差地覆在額上及兩腮,遮去了大半的臉蛋,不過依然難掩眉宇間透著早熟的神韻,冷靜、無慾、出塵,乍看之下,她倒有點像是一尊不言不語、靜觀人間的玉觀音。

  「她就是我妹妹知默。」安知禮介紹道。

  「妳好,我叫潘寫意,昨晚打擾你們了,真的很抱歉。」潘寫意以她慣有的纖柔細膩的聲音道。

  「沒關係。」安知默站在安知禮身邊,一雙清澈的眼瞳直直打量著潘寫意。

  早晨的陽光迤邐在潘寫意身上,一頭烏絲柔美地垂在胸前,小臉白皙如雪,五官秀麗絕倫,詩經裡的一些句子陡地閃過安知默的腦中——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昨晚匆匆一瞥,沒仔細打量潘寫意,此刻一看才發覺她真是美得令人屏息,那連女人看了都會閃了神的絕麗五官,有哪個男人不為她傾倒?

  她真替她哥哥擔心,面對眼前這個白清雪的轉世,他有足夠的定力去控制自己的感情嗎?

  「知默幫妳煮了點稀飯,吃一點吧!」安知禮指著那碗白粥。

  「謝謝妳,知默。」潘寫意向安知默點點頭,嫣然一笑。如願住了下來,一掃陰霾,肚子也餓了。

  下了床,她走向茶几,才跨出一步,腳下卻虛浮不穩,身子一晃,安知禮很快地抱住她,急道:「寫意!」

  她倚在他胸前,微喘著氣。「我的頭……」

  「妳還沒好,也許該帶妳去給醫生看看。」他扶著她,憂慮地道。

  她貪戀著他身上清新的陽剛氣息,索性整個人依向他懷裡,心中暗喜。

  他的口氣、情情,都流露出對她的關愛,這點,讓她昨晚所受的委屈都化為烏有了。

  「我不要看醫生,我只要再休息一下就行了……」她輕柔地說著。

  「是嗎?」佳人在抱,他聞著她髮間沁出的幽香,心思一蕩,忍不住以指尖輕刷著她那柔如黑瀑的髮絲。

  一旁冷眼觀看的安知默忍不住出聲,「哥,我得去上學了。」

  安知禮猛地驚跳了一下,連忙放開潘寫意,轉頭看著安知默,神色尷尬。「哦,妳要出門了?」

  「你呢?你不去學校了嗎?」安知默盯著他。

  「我十點才有課。」他不安地瞥了她一眼。

  「那我先走了。」安知默什麼都沒再多說,逕自走出客房。

  他緊擰著眉,暗暗譴責自己太大意,竟在知默面前和潘寫意靠得這麼近……

  潘寫意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表情,心中陡地冒出一絲醋味。

  「你很在意你妹妹?」她敏銳地問。

  他一呆,隨口解釋:「當然,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父母過世後,只剩我們兄妹兩人而已。」

  「原來如此。」她稍稍鬆了一口氣。

  「好了,妳休息吧!我不打擾妳了……」他自認還是和她保持點距離比較妥當。

  「等一下。」她叫住他。

  「怎麼?」他轉回頭。

  「你到學校時,能不能別告訴任何人我的行蹤?」她柔聲請求。

  「秦若懷呢?妳也不告訴她?」他知道她和秦若懷感情很好。

  「我想我爸媽一定會去找她的,我不想再連累她。」她搖搖頭。

  「……妳的對象是什麼樣的人?」他很好奇。

  「他是個驕傲又市儈的男人,我一點都不喜歡他。」一想到江醒波她就煩悶。

  「妳不喜歡,為何妳父母要妳嫁給他?」

  「因為他有錢,又投我爸所好,因此我爸很喜歡他。」她喟嘆道。

  「但妳才二十歲……」他忽然有點心驚,若是他沒遇上她,她很可能就這麼嫁給別人了。

  「我也認為自己還年輕,不想那麼早就結婚,而且就算要結婚,我也要找一個我愛的男人。」她說著定定地看向他。

  他心中一震,經過了千年,她的熱情和執著還是不變嗎?

  「我只嫁給我所愛的男人,教授你呢?如果你是我,你會如何選擇?」她反問他。

  「我……」他無法開口。

  「你會不顧一切選擇你的真愛,還是乖乖就範草草結婚了事?」她追問。

  「我……」他該如何回答?他根本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啊!「我不會有這種困擾的。」他雙手插入口袋,在裡頭緊握。

  「什麼意思?」她不解。

  「我還有事……」他想藉故離開。

  「安知禮!」她嚷著。

  他沒有停下腳步,直接開了門。

  「我愛你!」她乾脆直接表明心跡。

  他臉色一變,僵在門前。

  他該哭,還是該笑呢?該歡喜,還是該悲傷呢?

  「我愛你,全天下的男人,我只要你一個!」她不怕被他恥笑,她只要他知道她的真心。

  「妳不能愛我,寫意。妳可以留下來,但妳就是不能愛我,而我……我也不能愛妳。」他不敢回頭,怕一回頭他便會衝過去抱住她。

  「為什麼?」她愣住了。

  「妳只屬於某個男人,我不是妳的對象。」

  「什麼?」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總之,我們之間不可能會有什麼,妳不要再強求了。」他一說完就走出房間,輕輕將門帶上。

  潘寫意漸漸從愕然中回神,漂亮的臉蛋揚起了一陣怒火。

  安知禮到底在說什麼啊?

  她只屬於某個男人?他和她之間不可能會有什麼?

  可惡,這種事是由他來決定的嗎?他明明喜歡她,為什麼偏偏又要將她往外推開?

  不!他愈躲她,她就愈不放手,他想跑,她就追,誰說他們之間不可能有什麼?留在這裡的這段時間,她會用盡所有辦法來反證這一點。

  曲起雙膝,她把臉靠在膝上,眼中露出勢在必得的光芒。

  ※※※※

  安知禮開始有些後悔讓潘寫意住下來了。

  他表面上看來雖然冷靜沉穩,但內心卻不斷地在理智與感情中擺盪,尤其要每天面對潘寫意,那種煎熬比之前的思念還要痛苦好幾倍。

  珍愛的人就在眼前,卻無法去碰觸,世上有多少人能有如此的克制力?

  所以,兩個星期下來,他幾乎快要負荷不了心底那份蠢動的慾望。

  天曉得他多想撫摸她,想擁抱她,想吻她……

  想像個情人一樣回應她的愛。

  但他什麼也不能做。

  只要一想到八皇子李瀾,一想到知默,他就只能更壓抑自己的感情,以接近自虐的方式強迫自己繼續忍耐。

  唯有去學校的時候他才能讓自己稍微喘口氣,潘寫意一直沒去學校,因此他到學校上課反而成了解脫,他不必再偽裝自己,不用再努力去抗拒潘寫意的萬千柔情,他可以放肆地想著她的一顰一笑,可以毫無顧忌地回味她那淡淡梔子花香的氣息……

  只有在學校獨處時,他才能讓他那顆被理智緊緊捆綁的心狂野地跳動……

  不過,相對的,回家就變成了一件辛苦的事了。

  好幾次他都想藉故不歸,卻又因太想見潘寫意而不得不回去,可笑的兩難啊!他真不知道這折磨還要持續到何時。

  或者,他早該有個覺悟,找到白清雪並不值得高興,反而,與她再次相遇,只是將他推入另一個痛苦的深淵……

  踱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穿過院子,他在門口吸了一大口氣,將情緒調整好,才開門進入。

  「你回來了!」一聽見門鎖聲,潘寫意開心地從廚房奔了出來。

  他定眼一看,微微一呆,好不容易調好的心跳又不規則地亂跳了。

  長髮用絲巾綁在後頸,潘寫意一身居家罩衫,還穿著圍裙,一副妻子等待著丈夫回家的模樣歡欣地迎向他。

  這是他的夢。

  一個只敢在夜深人靜時偷偷作的夢。

  「累嗎?要不要先喝杯水?」她仰起頭看著他,臉上美麗的笑容是每個男人最夢寐以求的。

  「好,謝謝。」他怔怔地點點頭。

  她高興地為他倒了一杯茶水,又道:「你休息一下,我照著食譜做一些拉麵,馬上就好了……」

  「別忙,我不餓。」他很快地拉回盪漾的思緒,客氣而冷淡地道。

  「怎麼可能不餓?都忙了一整天,你今天不是有好幾堂課嗎?再等我五分鐘。」她嗔道。

  「寫意……」為什麼她總是要用這種多情濃烈的態度來挑戰他的定力?再這樣下去,他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馬上就會崩潰的。

  「我的廚藝不好,你別抱怨哦!」她笑了笑。

  「我已經吃過了,留給妳和知默吃吧!」他提起公事包,準備回房去。

  現在的他只想躲開她,躲開自己的感情。

  潘寫意可不會就這樣任他逃掉,她很快地拉住他,以她那宇宙無敵的細柔嗓音道:「不要這樣嘛,吃一點嘛!」

  「我真的吃不下了,請妳放手。」他擰著眉道。

  「只要吃一點就好,拜託,我都已經煮了,吃一點點就好,好不好?」她改以軟聲央求。

  他怎能拒絕得了這種懇求呢?暗暗長嘆,只能妥協。

  「……好吧!」他投降了。面對她,他總是屈於下風。

  「太好了。」她低呼一聲,轉身跑回廚房,邊切著青菜邊露出得逞的微笑。

  這十多天來安知禮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房裡,明顯的就是在避開她,害她苦無機會接近他,所以今天她才想出這個下廚的點子,只希望能多製造些兩人相處的時刻。

  安知禮無奈地靠坐在沙發上,不時抬頭望著她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心頭亂紛紛。

  「啊!」

  倏地,廚房傳來潘寫意的驚呼,他一驚,立刻衝進廚房,只見她呆愕地看著不斷從食指指尖冒出的血,一臉慌張失措。

  「知禮,我……」她求救地望向他。

  「老天!」他被那雪白掌心上的鮮紅液體震住了!那刺眼的血讓他聯想到千年前的那個妖冶之夜,讓他想起從她胸口噴灑而出的那片殷紅!

  他驚駭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左手,拉到水龍頭下沖水,然後撕下一張紙巾按住她的指尖,緊緊握住。

  「痛嗎?」他焦急地問。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清朗的臉龐,那蒼白的神色正好和她手中紙巾上的鮮紅形成強烈對比。

  他是如此地擔心她啊!可是為什麼偏要裝作冷漠呢?為什麼總是吝於給她一點點實質的關愛?

  「會不會痛?」他又問了一次。

  「不會。」她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痛呢?一個小傷就能測出她在他心中的重量,值得。

  「怎麼這麼不小心?不會切菜就不要弄了。」他雖然語氣責備,但口口聲聲聽來都是心疼。

  「人家……想替你弄一頓特別的晚餐嘛……」她眨眨眼,窩心地道。

  「以後別忙了,晚餐就交給我或知默就好,知道嗎?」他不想再讓她冒險了,光看廚房裡凌亂的樣子,他也猜得出她這個大小姐從沒下過廚。

  「好嘛……不煮就是了……」她噘嘴咕噥著,轉身正想幫燒開的湯熄火,不料裡頭的湯突然溢出,濺向她的手背。

  「等等……小心!」他大驚,伸手摟住她的腰轉身移開,並很快地關上爐火。

  她嚇了一跳,呆呆地縮在他的懷裡。

  「天,妳再待在廚房太危險了。」他的心臟差點被嚇得停止跳動。

  她根本沒在聽他說什麼,此時此刻她的耳裡只聽見他的心跳,那沉沉急促的鼓動,彷彿在訴說著他無法說出口的情意。

  「寫意?妳怎麼了?燙到了嗎?」見她不動地偎著他,他焦急地低下頭詢問。

  她還是沒動,只盼時間就此停住,只盼他能永遠這樣擁住她。

  只有在他懷抱中,她那尋尋覓覓的飄忽與不安才會真正消失。

  只有他的臂膀,才是她最想棲息的港灣。

  「寫意?」他更加擔心了,輕輕推開她,並拂開遮掩住她臉龐的長髮。

  她慢慢抬起頭,美麗的臉散發著愛情的光輝,無盡的愛語在剪水般的秋眸中流轉,微啟的紅唇閃著誘人的光澤。

  他渾身一震,整個人被她的神情勾去了心魂,剎那間,理智和定力全都棄他而去,感情乘虛而入,主宰了他的大腦,佔據了他的感官。

  她舉起手,靜靜地以指尖觸著他的臉頰,靜靜地等待他釋放他的感情。

  他的心失守了,徹底向她投降……

  於是,幾乎是毫無抵抗力的,他俯下頭,唇緩緩向她貼近,再貼近,終於落在她那兩片如玫瑰的緋紅上。

  她閉起眼睛,悸動地承受他第一次主動的親吻,溫熱得能燒融一切的氣息從他的嘴唇傳來,像是怕弄傷了她,他的吻輕得像羽毛,柔得像棉絮,深摯得像是……

  像是愛她愛了千年。

  她眼眶微熱,這個男人對她的感情一點都不比她少啊!

  四片唇瓣溫存地交纏著,安知禮悸動不已,這是他第一次碰觸到她,第一次能把腦海中累積得幾乎爆裂的念頭付諸行動。

  清幽得令人心醉的芳香,柔嫩得像是冰潤的軟桃,她的紅唇一如他千萬次的想像,甜美而沁人心湖。

  清雪,他深愛的女人啊!天知道他夢想這一天已有千年之久?

  他迷失在她雙唇間逸出的氣息之間,深情如夢地品嚐著她的味道,沒有顧忌,忘了戒律,此刻,他的腦裡心裡,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潘寫意仰著頭,一顆心脹得滿滿,他的唇豐厚溫柔,一如他給人的篤實沉穩,這樣被他吻著,她只覺得自己快要在他口中融化,變成一縷輕煙……

  「鈴……」

  但當她被他吻得意亂情迷之際,電話鈴聲乍然響起,他心頭一震,陡地驚醒,很快地推開她,並以一種近乎驚慌及懊悔的眼神瞪著她。

  他在做什麼?

  他竟然吻了她!

  安知禮駭然於自己的行為,儘管知道自己的自制力早晚會失控,但他沒想到他的理智竟薄弱到這種地步。

  「抱歉……我……」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現在要澄清他對她沒感覺已顯得太虛偽了。

  潘寫意定定地望著他,心裡不免有些惋惜。

  唉……

  才一下下而已,只不過才被他吻了一下子,可惡的鈴聲就來搗蛋。

  到底是誰這麼不識趣啊?

  「為什麼要抱歉?你又沒做錯什麼。」她不悅地看著他。

  「不,我錯了,我不該……」他避開她的眼神,黯然地搖搖頭。

  「兩情相悅的人想更進一步接觸有什麼不對?」她鼓著小臉,小聲抗議。

  「兩情相悅?不,我沒有……我並不是……」他想解釋。

  「難道你還想否認你喜歡我?」她截斷他的支吾,以直率而犀利的目光直盯著他。

  他心一緊,無言以對。

  以她的冰雪聰明,他的心思根本瞞不過她,然而,明知如此他還是不能承認,因為只要一承認他也愛著她,那麼就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們兩人了,到時,八皇子怎麼辦?她可是李瀾解除情咒的關鍵人物哪!

  而他呢?他若要從千年的情咒中解脫,就只能認命地和知默相守在一起,不該再對她有任何遐思。

  「我去接電話。」他倉卒地避開她咄咄逼人的目光,走出廚房,到客廳去接聽電話了。

  她咬著下唇,幽怨地瞪著他的背影,對他一再的閃躲已感到不耐。

  他到底在怕什麼?從他的眼神,她可以探知他也愛著她,可是似乎有著什麼事困擾著他,阻止他對她表白。

  沉思地踱到客廳,正好聽見他對著話筒道:「什麼?要趕作業嗎?好吧!記得別熬夜……」

  等他掛上電話,她才問:「知默嗎?她怎麼了?」

  他轉身看她一眼,遲疑了一下,才道:「她要趕一幅山水畫,這兩天要住同學家。」

  「是嗎?」她心中暗喜,知默不回來,那表示她有兩天的機會可以和安知禮獨處了。

  「晚餐也別煮了,要吃什麼,我來煮。」他有點不安,家裡只剩下他和潘寫意,這樣好嗎?

  「我們一起出去吃,好不好?」她一直很想和他一起出去走走。

  「這……」他猶豫著。

  「拜託嘛!人家一個星期都沒出門了……」她哀求地道。

  為了怕被發現,她的確七天都待在屋裡,著實也夠悶的了。

  看她眼下淡淡的黑影,他知道她在這幾天也真難為她了,吃得不合胃口,睡得也不安穩,但她卻悶不吭聲地忍了下來。

  「也好,走吧!去帶件外套。」他只能答應,畢竟這總比兩人單獨待在屋裡來得妥當。

  「謝謝。」她開心地衝回臥室拿了外套又衝出來,小臉上寫滿興奮。

  他則把廚房稍微整理乾淨,才帶著她一起出門。

  潘寫意一顆心雀躍得咚咚亂跳,安知禮絕對不會猜到,她此刻心裡正在盤算著要趁著安知默不在的這兩天,徹底攻陷他的心呢!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29 PM


第五章


  春天的夜晚,空氣中仍有些寒意,潘寫意和安知禮吃完了熱呼呼的小火鍋之後,沿著馬路慢慢散步回家。

  兩人相偕而行,潘寫意刻意放慢腳步,只為多貪戀點與心上人相處的時光,安知禮見她走得慢,便配合著她,以閒逸的步伐緩緩前進。

  一轉進往別墅社區的小徑,她仰起頭望著天上的新月,忍不住念了一句:「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

  安知禮也抬頭看著朦朧的月色,直接道:「這是蘇軾的『永遇樂』,不過寫的是秋景。」

  「但今天這種天氣和秋天沒什麼兩樣了……哎,這詞是蘇軾為關盼盼而寫的,你知道關盼盼這個女人嗎?」她問道。

  「她是唐朝的一個名妓。」他雙手插在長褲口袋中,邊走邊道。

  「她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子,因為蒙主人恩,主人死後不再另嫁,獨居燕子樓,孤寂而老死。」她侃侃地道。

  「我知道,她的堅貞在一般名妓中已屬少見。」他點點頭。

  「其實啊,女人一生只求遇上一份真愛,那就足夠了。」她哀婉地說著,又接了一句:「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長。」

  「怎麼今晚感觸這麼多?妳要和我討論詩詞嗎?」他當然聽出她話中有話,但這個話題太敏感,能不談就不要談,因此想裝傻帶過。

  她抬起頭,無奈地在心裡罵一聲:真狡猾!

  「要討論詩詞,不如討論詩經,請問教授,我的寒假作業寫得還可以吧?」她沒好氣地瞥他一眼。

  一聽她提起那份報告,安知禮更不敢接口,她的那份報告還躺在他的抽屜中,尚未批改。

  「怎麼不說話?我寫得不好嗎?」她追問。

  「寫得很好,只是……」他頓了一下。

  「只是什麼?」

  「那實在不能算是報告,妳可能得重寫。」他嘆道。

  「再寫一份,內容還是會一樣。」她哼了哼。

  「妳真是……」他該怎麼說她才好呢?

  「唉!我始終不明白,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卻一直不願面對,到底是為了什麼?」她搖搖頭。

  他看著前方,沒有回答。

  又是用這種沉默來規避她的質問,她沒轍地嘆了一口長氣,一直回到他家門前才停下腳步,仰望夜空,在那雲層濃密的空隙發現幾個星子閃爍,不禁低聲念道:「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他怔了怔,這首「綢繆」說的是新婚之夜,男女初相見的驚喜,除了形容夫妻同心如緊緊纏綿相束的柴薪,最後的那兩句「這樣的好人啊,我該拿他怎麼辦才好呢?」,更充分表現出內心的歡愉。

  他內心被她深刻的情意感動,轉身看她,月光下,她靜靜悄立,秀麗絕塵的身影看來有些悵然,他胸口一緊,被她仰頸的美麗側影,以及那頭如瀑的長髮引得出神心悸。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他脫口念著「月出」中的句子。

  月兒出來亮澄澄,美人風姿多娉婷,怎麼去表達我衷情,憂心悄悄夜淒清。

  這正是他此刻心情的最佳寫照啊!

  潘寫意愕然地看向他,這是他第一次在口頭上表露出他的心思。

  兩人就這樣相望著,良久,她才道回了一句:「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

  看不見他,她終日憂心,直到見到他,她的心才能安穩……

  詩經裡,有太多可以描寫她心情的句子了,而她相信,鑽研詩經的他對這些句子一定都能領會。

  果然,聽她引用這些字句,遠比那露骨的愛語還要撼動他的心。

  一波強過一波的激盪在他心坎裡衝擊著,他幾乎無法呼吸,幾乎想上前緊緊擁住她,傾吐著他深藏了千年的相思……

  她看得出他在軟化,那固執地排拒她的圍牆正慢慢卸下,他的眼中,已有了她企盼已久的熱切光芒。

  走向他,她高舉手輕撫著他的臉頰,仰頭盯著他,幽幽地道:「釋放你的感情吧!知禮,我知道你一直愛著我……」

  他全身僵愣,無法移動,在她熾熱的凝視下,他的血液正漸漸沸騰……

  踮起腳尖,她慢慢湊上前,向他的唇靠近。

  正當她快要吻上他時,一個叫喚聲突然從他們身後響起——

  「安教授!」

  安知禮大驚,霍地從神迷中醒來,轉身一看,來人竟是系上的助教王俐婕。

  「王助教?」他愕然地道。

  潘寫意有些意外,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她。

  「你們……」王俐婕顯然也非常詫異,她瞪著銅鈴般的大眼,匪夷所思地盯著他們兩人。

  「王助教,妳怎麼會來這裡?」安知禮很快地拉開與潘寫意的距離。

  「你的資料忘了帶走,我正巧要到這附近,就順便幫你拿來……」王俐婕看看他,又看看潘寫意,滿臉疑竇及妒火。「我……打擾你們了嗎?」

  是的,妳打擾我們了!

  潘寫意很想這麼回答她,可是安知禮卻搶先一步走向王俐婕,道:「沒有,我只是和潘寫意在聊詩經而已。」

  「是——嗎——」王俐婕壓根不信,聊詩經會聊到差點接吻?要不是她來得巧,他們兩人恐怕已經……

  潘寫意俏臉一沉,頗感受傷。安知禮又縮回他的殼裡去了。

  「你們……怎麼會在一起?」她又問。

  「我住在這裡。」潘寫意直接地道。

  「妳住在這裡?」王俐婕臉色大變。

  「潘寫意家裡出了點事,所以目前正借住在我這裡……」安知禮連忙解釋。

  「為什麼是借住在你這裡?有什麼事她應該去找親戚什麼的,不該跑來找你啊……這樣太……」王俐婕因妒怒而提高音量。

  「王助教,這種事不是妳管得著的吧?我和教授的交情不是妳能瞭解的。」潘寫意冷冷地打斷她的責難,

  「妳和安教授會有什麼交情?」王俐婕瞪著她。「一個學生住在男教授家裡太奇怪了吧?你們難道不怕惹來閒言閒語?」

  「家裡還有教授的妹妹,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潘寫意反譏,「再說,閒言閒語都是些大嘴巴的人亂傳的,只要沒有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造謠生事,這世上就太平多了。」

  「妳……」王俐婕雖然早就知道潘寫意不是省油的燈,但她沒想到她的口齒也如此犀利。

  「王助教,我和潘寫意雖住在一起,但真的沒什麼事。」安知禮連忙打圓場。

  「但是……」王俐婕轉頭看向安知禮,眉心多了好幾條皺紋。「安教授,你不怕學校知道這件事後會造成什麼後果嗎?這樣對你的名聲會有很不好的影響……」

  安知禮深知這樣有違常理,但他實在無法向王俐婕解釋其中的原由,只能無奈地搖搖頭,道:「我知道會引起誤會,不過我有我的苦衷……」

  「什麼苦衷?」王俐婕逼問。

  「這……」他無言以對。

  「妳這麼焦急幹什麼?其實就算教授和我之間有什麼事,也和妳無關吧?助教。」潘寫意再次發揮她那銳利的口舌。

  「怎麼會無關?我……」王俐婕差點就說出自己喜歡著安知禮,不過話到嘴邊又忍住。

  「妳怎樣?」

  「我……」

  「我看,妳送資料來只是藉口,真正的目的是來找教授的吧?」潘寫意戳破她真正的目的。

  「妳……」王俐婕瞥了安知禮一眼,突然滿臉通紅。

  「知禮,看來你還真受歡迎,不但女同學們愛慕你,連這位王助教也對你動了情了。」她揶揄地盯著安知禮。

  「什麼?」安知禮一愣,錯愕不已。

  「沒錯,我是喜歡安教授,但我比妳有資格喜歡他,妳是他的學生,這樣厚著臉皮纏著他算什麼?」聽她親熱地喊安知禮的名字,王俐婕豁出去了,坦承自己的感情,並大聲指責潘寫意。

  「我纏著他?妳可要搞清楚,是他把我留下來的,真正纏著他的人是妳,不是我。」她冷哼一聲。

  王俐婕驚愕地望向安知禮。「安教授,你留下她,難道你對潘寫意……」

  「王助教……」安知禮眉心深擰,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愛他,他也愛著我,我們之間沒有旁人可以插進來的餘地。」潘寫意要徹底斷了王俐婕對安知禮的覬覦。

  「寫意!妳……」安知禮怒責地瞪著她。

  「我說錯了嗎?你敢發誓你不愛我嗎?你敢嗎?」她靠近他,眼中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挑釁光芒。

  「我……」安知禮愣了愣。

  他應該狠下心發誓的,即使是說謊,他也要否認到底,但是,隱藏在她倔強小臉後的脆弱及怨懟卻讓他心驚,他好怕驕傲的她又重蹈當年的覆轍,好怕她又用激烈的手段來殘害自己。

  所以,他沒發誓,也沒有開口,只是杵在原地,無力地任她向他的肩膀偎靠而來。

  「你們……真難看!」王俐婕驚瞠不已,他們相偎在一起的身影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怒斥一聲,轉身跑開。

  「等等,王助教!」安知禮大驚,大喊一聲,追了幾步。

  「別管她了,知禮。」潘寫意叫住他。

  安知禮回頭看著她,不悅地道:「妳不該讓她難堪的,寫意。」

  「我讓她難堪?」她受傷地瞪著他。是王俐婕先攻擊她的啊!

  「妳先進去,我去送送她,她這樣回去我不放心。」他掏出鑰匙,將門打開,然後轉身就走。

  「你為什麼不放心她?你就不會不放心我?」她急忙抓緊他的手,心痛地低喊。

  「別孩子氣了,快進去。」他微微掙開她的十指,掉頭就走。

  「不要走……」她心慌地喊著他。

  但安知禮並未為她停留,他怕王俐婕誤解,要是寫意住他家的事真的在學校內傳開,那對寫意的傷害就太大了,所以他無論如何都得追上去向王俐婕說明清楚。

  潘寫意見他迫不及待地追著王俐婕而去,心幾乎碎裂一地,她咬著唇,含淚推開大門,奔回自己的房間,久久無法釋懷。

  她開始懷疑,安知禮對她的感情會不會都是她自己的錯覺而已?

  也許,他其實並不愛她……

  從來就不曾愛她……

  ※※※※

  深夜,三點半,天空飄起了細雨,稀稀疏疏地打在庭院裡的杜鵑花上,沙沙的聲音是寂靜夜裡唯一的聲音。

  潘寫意立在料峭的寒雨中,身上的薄衫早已濕透,長髮也被雨水浸濕,雨滴不斷從髮間滑落,但她卻絲毫不覺得冷,只因她的心早已涼透,在久等安知禮不歸之後,她的心已一寸寸化為灰燼。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夢囈般地念著李商隱的詩,她一陣心悸,竟是心有慼慼焉。

  安知禮送王俐婕回去後一直未歸,她從心煩、心焦等到心冷、心寒,一顆心被嫉妒啃蝕得千瘡百孔,她無法合眼,無法入睡,胸口的疼痛貫穿肋骨,切割著她的感官,緊扯著她的思緒,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刺痛。

  捧著心口,她怔怔地杵在園內,看著一朵朵杜鵑謝落,總覺得那像極了自己正在凋謝的容顏。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的指尖已凍得沒有知覺,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迷濛,她的心思飄得好遠、好遠,似乎在很久以前,她也曾經這樣一個人等待著一個失約的男人,獨自對著這孤單的夜色暗暗飲泣。

  那時,她原以為他會來帶她走,她以為他會願意為她捨棄一切,沒想到,他爽了她的約,任她一人在後花園苦等了一夜,結果,她等到的只有絕望,只有心碎……

  楊磊……

  那個負了她的一片癡心的男人……那永遠刻在她靈魂中的名字……

  蝕心的痛貫穿她的身體,這一瞬間,前世今生交會,沉睡了千年的白清雪在她體內醒了過來……

  門在這時被打開,安知禮一臉倦容地跨進來。

  他好心送王俐婕回家,王俐婕卻乘機要求他陪她去喝點酒,他難以拒絕,就這麼和她耗到凌晨三點才能脫身。

  鎖上大門,他用手抹開臉上的雨痕,很少喝酒的他頭有些昏沉,拖著沉重的步伐沿著小徑走向屋子,正要跨上階梯,突然瞥見左邊的花叢中有一抹倩影,他轉過頭,立刻驚駭地站定。

  一襲裊裊唐朝襦衫長裙,頭插鳳翅翠鈿,遠遠望去,儼然就是白清雪……

  一步步,他屏息地走向她,來到她身後,難以自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深怕她隨時會消失。

  「清雪!」他失聲地驚喚。

  她回頭看他,白清雪的幻影頓時消逸,他定眼一看,才發現她不是白清雪,而是潘寫意,而且她全身濕透冰冷,看來神情古怪。

  「寫意?!妳……妳不睡覺跑到外頭淋雨做什麼?」他從迷幻中回神,驚呼道。

  潘寫意一臉冷寂地看著他,以一種縹緲的聲音道:「我在等你……」

  看她渾身濕冷,他整顆心不捨地糾結成團,責備道:「妳怎麼不先睡呢?要等可以在屋裡等啊!何必……」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她喃喃地道。

  「天!妳這樣會感冒的!快進去!」他摟著渾身冰冷的她,匆匆進到屋內,直接帶她進入她的房間,推她進浴室。

  「去洗個熱水澡,我去煮個薑茶給妳喝……」他不敢看她那因濕透而曲線畢露的身子,低頭說著便轉身要走,但他的手還沒碰上門把時,整個人就呆住了。

  她從後方緊緊抱住他的腰桿,小臉緊貼著他的背脊,以細柔得令人心折的聲音哀求著:「別走……求求你別走……」

  「寫意……」他的心狂跳不止,僵直立著,不敢亂動。

  隔著一件罩袍,他仍清楚地感受到她渾圓的胸部,一股女性的馨香襲來,讓他心神俱震。

  「抱我,我好冷……」她微微抖瑟地道。

  他吸一口氣穩住自己的定力,才擠得出聲音。「寫意,別這樣,快把衣服換掉。」

  可是她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還是緊緊抱住他,身子已不停地打顫。

  他拉開她冰冷的雙手,轉身面對她,試圖讓自己因酒精催發而瀕臨沸騰的心脈冷靜下來。

  「聽話,去沖個熱水澡。」他撥開她垂落在臉上的濕漉長髮,安撫地拉她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放下熱水。

  她安靜地立在他身邊,定定地看著他,黑瞳顯得異常清亮。

  待水滿了,他才轉頭對她道:「洗個澡讓自己暖和,不然——」

  他話未說完,她已貼了過來,伸手抱住他的頸子,整個人依進他的雙臂之間。

  「我愛你……楊磊……」她閉上眼睛,輕聲細喁著。

  他如遭雷殛,被她口中喊出的名字震散了所有的思緒。

  她……叫他楊磊?

  這個唐時的名字,他從沒提過,她是怎麼知道的?

  她仰起小臉,喜悅地望著他剛毅的臉龐,以一種奇特的語氣道:「你終於來帶我走了嗎?你決定要我了嗎?」

  「寫……寫意?」他屏息地瞪著她,是酒精的關係嗎?不然眼前的潘寫意看起來為什麼這麼像白清雪?

  「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楊磊,帶我走……」她滿足地將臉貼在他的胸口。

  「清……清雪?」他瞠目忘情地低呼。

  「楊磊……楊磊……」

  他的意志、自制,全在她一聲聲的呼喚聲中瓦解,他可以抗拒潘寫意,但他卻抗拒不了白清雪,她是他千年來的最愛,是他十八世中唯一的渴望,在某些意義上,她和潘寫意是不同的,不全然相同……

  她看他沒反應,抬起臉看他,有些不安地問:「你……不愛我了嗎?」

  不愛她?

  怎麼可能不愛她啊?

  明眸如水,紅唇如酒,一臉蕩人心魂的明媚,散發著誘人的春光……

  這樣的麗人,怎能不愛……

  他心中一緊,再也把持不住,將她的細腰一摟,猛地低頭攫住她的雙唇,傾盡他禁錮了千年的感情。

  他的吻完全顛覆了他書生的形象,帶著強烈的飢渴,如暴風席捲著楊花,似乎要將她一口吞沒。

  她喜歡他這種佔有似的吻,不再怯弱、斯文,不再猶豫、被動,充滿著為她癡狂的深情,和濃得化不開的愛意。

  她為他開啟了朱唇,迎向他,丁香小舌羞澀地刺探著他的反應,他一震,倒抽一口氣,慾火霎時在四肢流竄。

  捲纏上她的舌尖,他深深地吻進她的口中,品嚐她貝齒間的芳液,以及果凍般的香甜柔唇,吸吮著,摩潤著,輕啃著……

  激烈的擁吻持續了好半晌,直到他們的氣息漸漸濃重,直到慾火焚燒著他們全身,他才在窒息之前放開她。

  潘寫意嬌喘連連,飛到天邊的意識有些回籠了,之前迷迷濛濛的,她雖然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卻感覺得出所有的喜樂與哀傷,而此刻安知禮狂吻了她,她除了驚喜和悸動,已無暇去探究他改變態度的原因。

  兩人面對面地喘息著,溫熱的水氣蒸熏著他們的心跳,安知禮只覺得全身因慾望而緊繃,他跨出了自我束縛的那道防線,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那氾濫的情慾,將再也攔不住……

  衝動地一把將她橫抱而起,走出浴室,輕輕將她放在床上,然後他脫掉自己被雨淋濕了的襯衫,俯向她,再次將她拉回懷中,意猶未盡地吻著她的眼睛、臉頰、耳垂、頸項……

  隨著唇的巡行,她身上的白棉罩袍被拉開褪去,她雖纖細,可是雙峰卻挺立豐滿,姣美飽滿的酥胸在胸罩裡呼之欲出,看得他意亂情迷,心旌狂馳……

  隔著蕾絲胸罩,他的大手揉撫著那燃起慾火的兩只雪胸,呼吸愈來愈急促。

  她好美……美得可以置人於死地……

  置任何男人於死地……

  他在心裡迷醉地想著。

  「嗯……」她輕輕呻吟著,嬌羞地緊閉雙眼,不敢看他,只敢用整個身體的感官去感覺他口中的溫度。

  突然,他拉下她的胸罩,含住了她粉紅的乳尖,極盡挑逗地舔弄吸吻。

  「啊!知禮!」她滿臉通紅地顫了一下,睜開眼睛,抱住他的頭低呼。

  知禮?

  這一聲,可把他的理智給全數叫了回來,他怔愕地向後彈開,僵直地瞪著她。

  她叫他「知禮」……

  老天!他瘋了嗎?她明明就是潘寫意啊!是李瀾在這一世的新娘,他是酒喝多了嗎?竟然差點就……

  「知禮,怎麼了?」她困惑地看著他,渾然不解。

  「我……對不起……我不能……」他飛快地下了床,別開頭去。

  「不能?在這種時候喊停,你是在羞辱我嗎?」她被他的行為惹得又怒又恨,臉色刷白。

  「我是尊重妳!」他咬緊牙根,身體裡的每個細胞都因為渴戀著她而刺痛著,可是他卻不能再進一步。

  「我不要你的尊重,我只要你的愛!」她大聲嚷著。

  「別這樣,寫意……」他低頭擰眉。

  「你看著我!看著我!」她跳下床,對著他怒嚷。

  他終於將目光移向她,長髮凌亂,紅唇腫脹,纖細勻稱的胴體只剩下一件半褪的胸罩和底褲,雪白的乳房上還佈滿了他的吻良……

  這都是他的傑作,是他在她身上烙下的痕跡!

  「你不想要我嗎?」她期盼地看著他。

  「寫意……」慾火不但按捺不住,反而更加蠢動,他就快要被理智與慾望撕扯成兩半了。

  「把我變成你的……如果你是個男人的話,就把我變成你的。」她丟開了女人的矜持,一步步逼近他,在他身前十公分處停下,等待著他的回應。

  他屏住氣息,掙扎了好幾秒,沒有抱她,反而倏地轉身逃開。

  「妳休息吧!」他選擇了逃離她,走向房門。

  她氣得轉身拿起床上的枕頭丟他,流著眼淚怒喊:「你這個膽小鬼!只會像個偽君子畏畏縮縮!你沒種!你不配當個男人!不配讓我愛你,因為你連愛我的勇氣都沒有!」

  他僵直地停住了。

  她的指責擊中了他最深的痛處,也深深激怒了他,他聽見了自己心裡那把道德禮法的尺斷裂的聲音。

  沒勇氣愛她……

  是啊!當年他若鼓起勇氣,也許一切都會改觀,但她又怎能理解他的為難及痛苦?他已用十八世的輪迴來贖罪了,可是所有的根源都在她立下的情咒啊!要不是顧忌著那糾纏了千年的咒語,他又何苦把她往外推?何苦壓抑自己滿腔的情愛?

  罪魁禍首該是她,不是他啊!

  全身燃著熊熊怒火,他驀地轉身衝向她,攫住她的肩膀喝道:「妳懂什麼?我不是柳下惠,妳以為我是木頭人嗎?以為我沒有感覺嗎?天知道我愛妳愛得近乎瘋狂!天知道我多想要妳……」

  「那就證明給我看。」她抬高下巴,絕美的小臉沾滿了珠淚,如雨中傲然的薔薇,強烈地綻放著她獨一無二的紅艷。

  他的怒氣因挑戰的語氣而分外揚肆,他的血脈因她美麗的絕色而益發僨張。

  她要他證明,那他就讓她明白他封鎖在內心的情火有多狂熱……

  憤怒地狂吻住她的唇瓣,將所有的顧忌拋到腦後,管他的李瀾,管他的情咒,他再也不想隱藏他的愛了。

  她有些驚愕,他有如一隻被她激怒的狂獅,挾著令人窒悶的氣焰,撲向她全身,那灼熱濃烈的激吻,吻得她天旋地轉,吻得她四肢無力,她向後仰倒,他則摟緊她,兩人雙雙跌入床墊中。

  她還未回神,他的吻已如雪花般落下,她的胸罩不知何時已被褪去,他狂風般吻舔挑弄那兩只尖挺的渾圓。

  「啊……」她覺得好奇怪,那又麻又酥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他明明吻著她的乳尖,為什麼她的下腹會有一陣緊縮?

  但這只是個起頭,他邊狂吻著她的乳房,手開始探入她的蕾絲底褲,找到了她冰涼滑嫩胴體中唯一的火熱之泉。

  「啊……你……」她弓起了身子,驚訝地想推開他,然而他卻深入她的花心,以指尖在裡頭揉撫。

  他的手指在她身體裡引爆了火球,那不知名的膨脹感讓她慌亂,讓她虛軟,讓她無措。

  「啊……知禮……啊啊啊……」她驚喘不休,討饒地嚶嚀著。

  他抬起頭緊盯著她潮紅春顫的雙頰,沙啞地喘著氣,「我停不了……現在妳應該知道我不是什麼『君子』,我只是個男人……一個狂熱地想要妳的男人!妳絕對不會知道,我想要妳的一毫一髮,妳的一顰一笑,妳的呼吸,妳的心跳,妳的每一寸肌膚……我全部都想要……」

  她當然知道在他冷靜的外表下也有顆火熱的心,是她把他從「君子」變成男人的,是她把他從男人激成了野獸……

  他沒讓她有喘息的空間,俯下身,舌尖劃過她平坦的小腹,逼近隱藏在那叢黑絲深處的花蕊。

  「啊……啊……不要……」她承受不了這種太過火的親暱,想合起雙腿,但他不讓她逃開,持續以舌尖進攻她暗香四溢的柔軟中心。

  她似乎變得不是她了……

  那一波波狂捲而來的感覺好像要將她擊碎,又好像要將她拼湊完全,她張開口,發出了一串串嬌吟,只覺得全身熾熱幾乎要融化,癱軟成一團棉絮。

  「知禮……知禮……」她不知道什麼,只是不停地喊他。

  「我在這裡。」他的慾望已到達極限了,褪去她和他身上所有的衣物,他溫柔地將自己埋進她早已潮溼滾燙的體內,佔領了她,把她變成了他的!

  他的……

  「啊!」她疼痛地瑟縮了一下。

  「寫意……」他疼惜地吻著她的唇,驟然停頓下來。

  她微睜開眼,纖纖手指撫摸著他寬闊的背,這種痛不算什麼,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只要能成為他的女人,她忍得了的。

  似乎察覺她的心思,他那暴風般的慾火漸漸化為溫柔的愛撫,十指沿著她長長的黑髮,摸索向她誘人的腰臀,並加深了唇上的力道,激烈地與她的舌尖互相纏繞。

  彷彿注定是彼此的一部分,她和他的身體密密地交合著,找不出一絲絲隙縫,兩人如同一體,在慾海中悠遊翻騰嬉戲。

  她在他的撫吻下放鬆了四肢,也適應了他的存在,隨著他緩緩的抽送,剛才那股燥熱又回來了,而且比之前還要強好幾倍。

  急遽膨脹的空虛亟需被填滿,她忍不住叫出聲音。「啊……啊……知禮……我……我……」

  「寫意……我愛妳……」他緊緊抱住她,在她耳邊低喊,將自己更深入地埋進她灼燙的體內。

  高潮來襲,他們的身體互相呼應地擺動著,兩顆被拆散了的心,此時此刻已交疊在一起,千年前遺憾,終於被彌補,牽扯了千年的情緣,終於有了結果。

  窗外的細雨不知何時停了,月亮悄悄從雲後探出頭,羞怯地偷窺著這對繾綣纏綿的男女,不敢驚擾他們情深意切的美夢……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29 PM


第六章


  安知禮坐在床沿,懊惱地低著頭,以手撫面,對昨晚發生的事深深懺悔。

  他不該喝酒的,酒精麻痺了他的理智,也麻痺了他的定力,加上潘寫意犀利言詞的刺激和嘲諷,他才會……

  轉頭看著沉睡中的潘寫意,烏溜溜的黑髮如瀑布般披散在枕間,映著她絕美白皙的小臉,被子遮掩不住她纖細誘人的胴體,單是這樣看著她,他體內的慾火就又不受管制地蠢動。

  她是這麼的美,美得讓人難以抗拒,想起她在他懷中嬌喘顫動的情景,她的柔情,她的羞赧,她的呻吟,他又有了想要她的衝動。

  悸動中,他慢慢掬起她的一綹髮絲,湊到唇邊吻著、嗅著,藉著這種方式稍稍排遣他的渴念。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將再也不碰她了。

  不該……再碰她了……

  他在心裡悒鬱地想著。

  潘寫意在這時睜開了眼睛,惺忪中,她看見了他,嘴角浮起了一抹慵懶的淺笑。

  他一驚,很快地放掉手中的柔絲,自制地望著她,低聲問:「痛嗎?」

  兩片紅潮飛上了她的雙頰,她搖搖頭。

  「對不起,我……」他為昨晚的瘋狂道歉。

  「不要說對不起,那好像你做錯了什麼。」她輕輕嗔道。

  「我是做錯了,我不該……」

  「是我逼你的,你一點都沒錯。」她已經聽厭了他的抱歉。

  「寫意……」

  「我愛你,知禮……」她向他伸出手。

  不能!他不能再沉淪下去了……

  他驚覺地向後縮,沒有握住她的手,只是別開頭。

  「累吧?再多睡一會兒,我不吵妳了。」起身準備離開。

  「不!不要走!」她急忙坐起,拉住他的手臂。

  他回頭看著她,不看還好,這一看就再也走不了了。

  她一臉嬌弱地望著他,被子滑落,露出了蜜桃般的乳房,勻稱的雙腿也在被褥間若隱若現,看似無邪,卻又勾魂攝魄。

  他失神了半晌,不敢亂動,深怕一動又會忍不住將她佔為己有。

  但他不動,她卻動了,她的雙手如籐蔓纏繞上他的脖子,粉嫩的唇吻上了他的,妖嬈的胴體也貼緊著他,乳尖正好抵住他的胸膛。

  他倒抽一口氣,才剛築起的心防一下子又潰散,在她柔軟的雙唇挑逗下,他迷眩地用力擁住她,回以更激烈的親吻。

  他不知道,人性哪,一旦觸犯了禁忌,就再也戒不掉了。

  舌尖撫弄著舌尖,他們狂野地互吻著,耳裡只聽得見彼此的喘息聲,壓根沒發現有人打開了大門,進了屋子。

  倏地,房門被打開。

  「寫意,我哥他去哪裡——」安知默走了進來,話卻在看見他們交纏的身影後戛然而止。

  她瞪大雙眼,愕然地看著他們接吻的畫面。

  安知禮從眼尾瞥見她,立刻從迷眩的天堂掉回現實,他驚駭地推開潘寫意,一臉痛悔。

  「知默……」他不知該如何解釋。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安知默身後。「怎麼站在門口?楊磊不在嗎?」

  一聽見這稱呼,他臉色大變,隱約猜到來者是誰了。

  那人走進房裡,威猛剛峻的臉龐,鑲著一雙狂肆如鷹的雙眼,全黑的打扮,更襯托他一身的豪邁驍勇。

  「曹……曹震?」他驚呼出聲。

  「我現在叫何讓,安先生。」那人冷冷地勾起嘴角,眼光銳利地從他的臉掃向潘寫意。

  「你……」他真的是太意外了!這一世他居然能見到三弟曹震。

  「哼!聽說這個女人就是『白清雪』,沒想到你竟然碰了二哥的新娘?你難道不怕又被情咒捆綁千年?」何讓責備地瞪著他。

  「我……」過度的震驚和悔悟讓他無言以對。

  「你也該替你『妹妹』想想吧?她才是你的新娘,你這輩子得和她廝守在一起,不是嗎?」何讓字字帶刺地挖苦。

  潘寫意愈聽愈覺得奇怪,這個黑衣男人是誰?什麼情咒?什麼新娘?誰又是白清雪?為什麼安知禮得和安知默「廝守」在一起?他們不是兄妹嗎?

  「別說了。」安知默陡地低斥,她眼神複雜地看了潘寫意一眼,轉身走出房間。

  「知默,妳聽我說——」安知禮既抱歉又煩亂,擰著眉追出去。

  潘寫意錯愕地看著他一副做錯什麼大事的慌張模樣,心中劃過一陣凜然。

  難道他對他妹妹……

  留在房裡的何讓則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她,冷笑,「看來妳什麼都不知道,真可憐。」

  她抬頭看著何讓,不悅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在聽故事之前,妳最好先穿上衣服,再到客廳來,我相信,安知禮應該會告訴妳整個來龍去脈。」何讓譏笑著走出去。

  她怔了幾秒,起身梳洗,換上衣服,匆匆走到客廳。但客廳裡沒有人,何讓在外頭抽煙,而安知禮似乎還待在安知默房裡解釋。

  解釋……

  哥哥和情人上床又何必對妹妹解釋?

  仔細回想她待在這裡的日子,她多少發覺安知禮和安知默之間不太尋常,雖然他們看來和一般兄妹無異,但安知禮對安知默的在乎程度似乎已超過了一個哥哥該有的分寸……

  這其中……有什麼隱情嗎?

  她可以確信,安知禮是愛著她,只不過好像有什麼事困擾著他,讓他無法坦承對她的愛意。

  困擾著他的,會是安知默嗎?

  帶著一份不安,她悄悄地走向安知默的房間,將耳朵貼在門板上。

  房內,安知禮壓低聲音,痛苦地擰著雙眉。

  「對不起,知默,我……」

  「我並不介意,哥,你別覺得抱歉,反而我覺得我不該把何讓帶回來。」安知默平靜地看著他。

  「妳怎麼會遇見何讓?」他覺得納悶。

  「在學校不經意遇上的……」安知默的聲音有點僵硬。

  「他認出妳?」

  「嗯,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我是『白靜雪』。」她也不太能理解,經歷了千年,連安知禮都認不出潘寫意就是白清雪,為什麼何讓會一眼就認出她來?

  「妳呢?妳知道他是曹震?」

  「是的。」

  「他知道我和妳的關係?」

  「我覺得……他早就知道關於我們的事了,見到我之後,他便問起了你。」

  「是嗎?」他沉吟著,難不成曹震在這一世也有了通靈法眼?

  「他今天到學校找我,說想見你,我只好帶他來,沒想到卻……」她解釋她提早回家的原因。

  「卻讓他撞見了我做的錯事……」安知禮自責不已。

  「你沒有錯,哥,你本來就愛她,不是嗎?」安知默認真地看著他。

  「是的,我愛她,但我不知道我是把她當成了清雪的替身,還是愛著她本人。」安知禮陷入了迷思。

  門外的潘寫意小臉刷白。又是白清雪!白清雪到底是什麼人?

  「我不懂,在唐時,既然你深愛著白清雪,為何還要與我訂下婚約?」安知默只有一雙通靈慧眼,但對於前世的種種並不是非常清楚。

  「因為……八皇子選擇了她,在我遇見她之前,她就已被內定為八皇子的王妃了,而且,妳我的親事也是八皇子決定的……」

  「所以你明知二姊也愛上你了,卻不敢違背,也不敢爭取?」安知默其實早就知道這一點,當年的楊磊和白清雪是心有互屬的,只是礙於禮法,兩人終是難以廝守。

  安知禮被她問得無言以對。

  是啊!他是不敢,只因李瀾對他恩重如山,他又豈能因兒女私情而令他丟臉?情義終難兩全,就因為如此,當年白清雪曾派人捎來一封信約他相見,他也只有狠下心腸避開她,徹底斷了兩人的情絲。

  「二姊也真可憐……我想,以她的個性,她應該是不甘心吧?才會來到這一世還如此執著於你……」她深思著潘寫意對安知禮一住情深的成因。

  「但這終究還是一場空,她該愛的人是八皇子,而我該愛的人是妳,否則那纏繞著我們的千年情咒又該如何化解?」他悒鬱地看著窗外,思緒紛擾。

  我該愛的人是妳……

  聽見安知禮對著自己妹妹說這種話,潘寫意再也難以忍耐,用力推開門,大聲怒問:「你們究竟在說什麼?誰是白清雪?為什麼你應該愛的人是知默?你們是兄妹啊!」

  安知禮轉頭看著她,臉色一沉。

  「白清雪……就是妳!寫意。」安知默平靜地對她道。

  她瞠目結舌,完全難以理解。

  她?她就是白清雪?安知默在說什麼……

  「讓我來告訴妳吧!寫意,我會把一切都告訴妳……」安知禮嘆了一口長氣,深沉地道。

  一切,細說從頭……

  ※※※※

  一整天,潘寫意都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裡,在聽完安知禮所說的「故事」之後,她在震驚紊亂之餘,有太多的資料要消化、整理、歸納。

  根據安知禮的說法,他因為被下了情咒而記憶不滅地穿過了十八世的輪迴,只有找到當年下咒的新娘白三小姐白靜雪才可以解脫。

  而她,白家二小姐白清雪,則是當年那個亂點鴛鴦譜定王爺李瀾的新娘,這一世,她得嫁給李瀾才算完成心願。

  至於白家大小姐,則「分配」給了那個令她看不順眼的何讓。

  所以安知禮才不敢愛她,雖然他早在唐朝就已愛上她,但他也只能默默地看著她成為八皇子的王妃,到最後,還眼睜睜看著李瀾將她和她的姊妹們送進宮去當皇帝的「慰安婦」。

  這故事真的很精采,也很動人,但她半信半疑,唯有對白家三姊妹的處境感到淒然。

  換作是她,在當時那種情況,她大概也會那樣結束自己的性命吧?

  但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她不是白清雪,她是潘寫意,她不管誰是八皇子李瀾,她只在乎安知禮,只愛著他。

  誰說她這一世一定得嫁給李瀾?她和他還不見得會相遇呢!再說,安知禮也絕不可能娶自己的妹妹,不是嗎?

  與其要受制於所謂的「情咒」,還不如勇敢去把握這一世的真愛,她真希望安知禮那頑固的腦袋能想清楚這一點。

  想通了整個問題,她胸口的郁氣頓時消散,不管她是不是「白清雪」,都改變不了她愛上安知禮的事實,只要李瀾不出現,她相信她絕對能說服安知禮和她在一起。

  她決定把自己的心聲傳達給安知禮知道,於是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客廳裡,只剩下何讓一人,他似乎還沒有離開的打算,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一看見她出現就揚起一道刺眼的微笑。

  「怎麼?妳想通了嗎?」何讓蹺著長腿,仰頭斜睨著她。

  她懶得回答他的諷刺,逕自問道:「知禮呢?」

  「他在書房,似乎在自我反省。」他很清楚,他的現身讓安知禮陷於情障之中的理智又回籠了,看見他,等於提醒安知禮一切都沒有改變,被情咒約束了的宿命一點都沒有改變。

  「反省?」她蹙起細眉,討厭這個字眼。

  「他沾惹了王爺的新娘,難道不該反省?」何讓冷笑。

  「我對過去的事沒興趣,我只知道這一世他未娶我未嫁,我和他相戀相愛又有什麼不對?」她傲然地反駁。

  何讓挑了挑眉,站起身踱向她,眼中閃著揶揄。「經過了一千多年,白二小姐果然變得積極多了……」

  「只有傻瓜才會被過去牽著鼻子走,你難道不這麼認為?」她反擊地瞪著他。

  他一怔。

  白家三姊妹之中,就屬白清雪最機靈聰穎,外表看似柔弱,內心卻堅強剛烈,即使經過了長久的輾轉輪迴,她依然絲毫未變。

  「我不會放棄他的,我也不會讓他放棄我,只要他愛我,我就會永遠待在他身邊。」她篤定地說完,轉身走向書房。

  何讓盯著她的背影,剛猛的眉宇慢慢沉了下來。

  「我很好奇妳能否說服我大哥,他那個人對八皇子的忠誠比誰都還要愚昧,而且要想解開情咒,他也只能和『白靜雪』在一起……」他喃喃自語,目光轉向二樓安知默的臥室,臉上浮起了一抹交雜著愛恨的光芒。

  潘寫意沒聽見何讓的低語,她沒敲門就走進書房。書房內只點上一盞燈,安知禮就坐在書桌後方,雙手支在桌上,掩著臉孔,靜靜地不發一語。

  她心疼地看著他,他寬闊的肩膀似乎背扛了無數的痛苦,那克制、壓抑的姿勢,彷彿累積了許多的磨難,化不掉,忘不了,歲月有如一層層沉重的腳鏈,將他銬住,每經過一次輪迴,就加重他腳下的重量,讓他舉步維艱,讓他疲於奔命。

  悄悄走近他,她忍不住彎身擁住他的背,只盼能替他分擔他的痛苦。

  他背脊一僵,從掌心裡抬起頭,低啞地警告:「寫意,妳應該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她故意問。

  「妳明知道,我們不能……」他眉峰絞擰成團。

  「為什麼不能?」她又問。

  他氣悶地抓開她緊纏著他的手,轉身面對她喝道:「妳明明都已經知道了,妳該屬於……」

  「我只屬於你。」她截斷他的話。

  他呆住了。

  在知道了一切原委之後,她對他還是這麼強烈地執著嗎?

  「我不認識八皇子李瀾,我只認識安知禮,我的心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她明亮的黑瞳中只有堅定兩字。

  「寫意……」他的心好痛,因為承受不起她如此濃烈的愛情而撕痛著。

  「除非你不要我。」她頓了一下,又問:「你……不要我嗎?」

  「我……」他當然要她!瘋狂地想要她!但是,他卻不能要,也不敢要……

  「你說啊!你要我嗎?」她逼近他,仰起出塵明艷的小臉,強迫他給她承諾。

  他後退一步,震懾了片刻,才深深吸了一口氣,狠下心道:「我要不起妳,寫意,我雖然愛妳,然而和妳在一起壓力太大了,我會喘不過氣來。」

  「什麼?」她俏臉一變。

  「我是愛妳,但我不能對不起李瀾,妳的存在只會讓我非常痛苦,所以我寧可選擇遠離妳,寧可再也不要見到妳。」他表情冷凝地盯著她。

  好像被一下子抽乾了血液,她的臉色震怒又蒼白。

  「你的意思是……與其背叛李瀾,你寧可犧牲我?就像當年你犧牲白清雪?難道經過了一千年,他還想重蹈覆轍嗎?」她犀利地瞪著他。

  他胸口一震,瞠目無言。

  他……重蹈覆轍?

  她對他的冥頑不靈又氣又惱,隨手便抓起筆筒裡的美工刀,抵住自己的胸口。

  「寫意!妳想幹什麼?」他驚駭地急吼。

  「為什麼你就是不懂?白清雪是愛著你的,如果我就是白清雪,那麼,我絕對不願再一次與你擦肩而過,如果你堅持把我讓給一個連是否存在都還不知道的男人,那我不如死了算了!」她紅著眼眶,舉起美工刀便往胸前刺下。

  噩夢!那揮之不去的噩夢竟然又要在他眼前重新上演!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不要——」他厲吼著衝向她,緊緊抓住她的手腕,想搶走她手中的美工刀。

  她躲開他,跑向角落,賭氣地仍將美工刀抵著心臟。

  「寫意,妳別……別亂來……把刀子給我……」他緊張害怕得聲音發顫。

  「不要。」她使性子不給,倔強地抿著雙唇。

  他不再多說,一個箭步衝向前,兩人纏扭在一起,一陣搶奪掙抗,他索性用手握住刀尖,免得她傷了自己。

  「知禮!」她嚇得立刻放開美工刀,驚心地大喊。

  他的手掌被刀子劃破,染得手心一片鮮紅,她急忙握住他的大手,看著那道血痕,眼淚更簌簌地流個不停。

  「你瘋了嗎?你這個笨蛋……」她心疼地罵道。

  她只不過想嚇嚇他而已啊!只是想逼出他的感情,沒想到他卻如此當真,還傷了他自己……

  真是個傻瓜!

  安知禮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糾著心腸,將她緊緊摟進懷中,心裡那份恐懼仍盤桓不去。

  那種眼睜睜看著她死去的巨痛,他再也不要承受了,再也不要……

  「知禮……知禮……」她把臉埋在他胸前,聽著他焦慮得狂跳的心跳聲,心中溢滿了感動。

  「別……再這樣嚇我了。」他終於發得出聲音了。

  「誰教你一直要把我推開,我說過,除了你,我誰都不要,所以不要再說什麼我是李瀾的新娘了,不要再拿情咒來當藉口,讓我留在你身邊,好嗎?」她抬起頭,含著淚光的雙瞳全是對愛的執著。

  他還能拒絕她嗎?

  動容地低下頭吻住她的唇,他第一次有了想將她據為已有的念頭。

  管他的情咒,管他的記憶不滅,只要能和她相守這一世,要他再痛苦千年他也甘願……

  只要李瀾不出現……

  是的,只要沒有李瀾,他就可以大膽地擁有潘寫意,這柔軟的唇,纖媚的身軀,芬芳的氣息……都只屬於他……

  兩人纏綿地擁吻著,潘寫意知道,自己打贏了這場仗了,她感覺得出安知禮已放開心中的結,他願意接納她了。

  房內的人影交疊,情意綿綿,而門外,安知默則靜默地從門縫中看著他們,臉色悵然。

  從小,她一直是哥哥生命的重心,如今重心已轉移,她雖然說不在意,但仍揮不去那份不成熟的失落感。

  「偷看是不好的行為。」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

  她微驚,回頭看著何讓譏誚的表情,沒有說什麼,蹙著眉想直接走開。

  「嘿,不看了嗎?」何讓拉住她道。

  「放手。」她揚起臉怒斥。

  「妳的臉色很難看哪!怎麼,很嫉妒吧?楊磊應該是妳的,卻被白清雪搶走了,心有不甘嗎?」他挑了挑眉,挖苦地道。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冷冷地道。

  「妳啊,從以前就這樣,老是沉默地不將心意表達出來,把所有的情緒都埋在心底,妳這樣不累嗎?」他緊盯著她,眼中閃過一抹深沉的幽光。

  她抬頭瞪著他,內心因他的話而輕顫,臉上卻依然防備地道:「這不關……」

  她的話聲戛然而止,因為他突然在這時伸出手,以拇指輕輕撫摸著她的唇。

  「還是這麼愛逞強……」他喃喃地道。

  她被這個動作嚇到了,睜大雙眼,以手摀住嘴,驚愕地向後退開。

  這個人……這個男人……

  還是和千年以前一樣令她驚悸……

  他勾起嘴角,冷冷地看著她一臉慌張。

  她惱怒地瞪著他好半晌,才轉過身,匆匆奔回自己的房間。

  白靜雪……

  他挺直地杵在原地,嘴角的線條變得冷硬。

  千年的情咒似乎就要在這一世做個了結,他不會讓潘寫意亂了整個局面的,誰該屬於誰,早在千年之前就已注定,任何人都別想再做任何改變。

  只是,為什麼他心裡深處還是捨不下那抹影子呢?

  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冷傲的神情慢慢變得柔和,慢慢的,他將那撫過安知默紅唇的指尖,輕輕印在自己的唇上……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30 PM


第七章


  又過了一個星期,就在潘寫意以為可以安心地和安知禮在一起時,一個變數倏地結束了她短暫的幸福。

  離家出走也將近一個月了,她知道好面子的父親一定不敢報警,只會私下聘人找她,但她斷定父親根本不可能會知道她躲在教授家中,所以才會到現在還那麼平靜。

  不過,再怎麼任性她也覺得該打個電話給爸媽報平安,於是在安知禮的勸說下終於撥了一通電話回家。

  電話一接通,她就聽見母親哭天搶地的聲音,

  「寫意啊!妳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妳要把媽急死是不是?都快一個月了,妳為什麼還不回來——」

  「對不起,媽……」她無奈地道。

  「妳爸快被妳氣死了,這幾天他根本吃不下睡不著,公司又忙,還有醒波……」

  「江醒波!他又怎麼了?」她陡地發現,這二十多日來她完全沒想過江醒波。

  「他大概是氣炸了,他去找妳那個……那個不倫不類的『好朋友』秦若懷逼問妳的去處,結果那女孩什麼都不說,他就把她關在醒園……」潘母滔滔地道。

  「什麼?妳……妳說江醒波綁架若懷?」她大吃一驚。

  「哎,這也不算是綁架啦!誰教那個丫頭死都不說妳躲在哪裡,醒波就決定用她來逼妳出面……」

  「天啊!天啊!江醒波怎麼可以這樣?可憐的若懷,她被我害慘了!」她既自責又擔心,沒心情再說下去,立刻掛斷電話,滿臉急惶不安。

  「寫意,發生了什麼事?」坐在一旁的安知禮詫異地問。

  「若懷……若懷竟然被江醒波抓去醒園了!那個可惡的傢伙,他怎麼可以這樣……」她握著雙拳低嚷。

  「誰是江醒波?」安知禮又問,不知道為什麼,聽見這個陌生的名字他的心就微微抽緊。

  「他就是我要訂婚的對象,他是個壞傢伙,若懷之前就怕他對付她,早知道就不該把若懷拖下水。」她煩悶懊悔地蹙著小臉。

  「難怪這陣子秦若懷也一直沒來上課……」安知禮沉吟著。

  「真的嗎?為什麼你都沒告訴我?」她瞪大雙眼。

  「我以為妳知道。」

  「不行!我要去醒園救若懷,那個姓江的如果敢對若懷怎樣,我絕不原諒他!」她心急如焚地衝出客廳。

  「等等,我陪妳去。」安知禮不放心她一個人去見那個江醒波。

  她回頭看他,靈光一閃。

  對哦,安知禮陪她去更好,讓江醒波見見她真正的情人安知禮,這樣江醒波才會對她死心。

  「你們還是別去比較好……」安知默不知何時已來到客廳,出口阻止。

  「為什麼?」潘寫意奇道。

  「我只是感覺有事要發生……」安知默憂心地道。

  「但我不能不去,萬一若懷怎麼了就糟了!」潘寫意就怕秦若懷遭了江醒波的毒手。

  「還是去看看吧!」安知禮也很擔憂秦若懷的處境。

  安知默看了他們半晌,深深嘆了一口氣。

  也許命運還是無法違抗的吧!

  「既然這樣,那我也去!」她其實隱隱感覺得出,有股奇特的力量在呼喚著他們,在那個叫做「醒園」的地方。

  於是三人走出別墅,巧的是在大門遇上了何讓,何讓納悶地看著他們,問道:「你們要去哪裡?」

  「寫意要去找她同學。」安知禮回答。

  「哦?那為什麼你們兄妹也要跟著去?」何讓好奇道。

  潘寫意懶得解釋,她真的很不喜歡何讓,總覺得他看來陰陰的,不知在打什麼主意,而且三天兩頭就往這裡跑,就算他以前是安知禮的結拜兄弟,但來得也未免太頻繁了吧?

  但她懶得回答,很少主動開口的安知默卻說話了。

  「你要不要也一起去?」安知默低著頭道。

  何讓似乎愣了一下,他深深看了安知默一眼,道:「為什麼?那裡有什麼有趣的嗎?」

  「也許……會有你要的驚喜。」安知默低聲道。

  就衝著安知默這句話,何讓也加入他們的行列,一行四人搭著何讓的車前往醒園。

  面對醒園,潘寫意早已見慣,並不覺得出奇,但安知禮和何讓卻被這間巨大恢宏的中式園林給深深震懾住了。

  有多久不曾看見過這樣的宅子了?在那繁華的長安城郊,貴族世胄們的園林豪邸,詩人墨客們穿梭其中,談詩,談政治,談江山,談美人……

  他們互望一眼,心底都浮起了同樣的疑問——

  住在這裡的會是什麼人?

  總管老石前來應門,他一看見潘寫意,掩不住滿臉驚訝。

  「潘小姐?妳……」

  「若懷呢?她在哪裡?江醒波把若懷關在哪裡?你們把她怎麼了?」潘寫意氣急敗壞地就是一長串嬌斥。

  老石很快恢復鎮定,客氣地向她解釋:「秦小姐平安無事,請別擔心,我馬上去通知先生說妳來了,各位請進。」

  說罷,老石帶領著眾人走進醒園,他邊走邊打走機通知江醒波,潘寫意緊跟在他身後,安知禮則和安知默及何讓緩緩前行,他們驚艷地環顧整座宅院的佈局及設計,心中那份詭異的浮動愈來愈明顯。

  「這大宅……完全是模仿唐朝風格……」走在優美的迴廊間,安知禮遠眺著波中曲橋和典雅的涼亭水榭,不禁喃喃地道。

  「沒錯,而且有幾處建築看來都很熟悉……」何讓冷眼盯著遠遠的那座閃著光彩琉璃瓦的八角風亭,心中暗驚。

  「是啊……真的……非常熟悉……」安知禮的胸口愈來愈緊,因為他明白何讓的意思,這座醒園和以前定王府實在太類似了!

  他的腳下像灌了鉛般,變得好沉重,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個江醒波很可能就是……就是……

  「若懷!」前方響起了潘寫意的驚呼聲。

  「寫意!」秦若懷出現在迴廊的盡頭。

  兩個女孩欣然地相擁,互訴近況,可是安知禮和何讓根本沒注意她們兩人,他們的目光早已被那個跟在秦若懷身後緩緩走來的俊挺男人緊緊鎖住!

  雖然外貌已有改變,但那唯我獨尊的卓然貴氣還是一樣逼人。

  他們凜然止步,驚詫僵立。

  「江醒波,你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把若懷抓來……」潘寫意衝著江醒波就開罵。

  江醒波絲毫沒有做錯事的懺悔樣,反而冷傲地反駁,「妳如果不躲,我又何必抓她?」

  「你不逼婚的話,我又何必躲起來?」潘寫意氣呼呼地斥責。

  「那麼,是妳自己連累了她,能怪我嗎?」江醒波冷哼。

  「你……」她真是氣壞了,她跟江醒波這個人根本是八字不合。

  在一旁的秦若懷眼見他們就要吵起來,連忙拉住她,急道:「寫意,江醒波沒有對我怎樣……」

  「妳別怕他,若懷,如果他真的欺負妳……」她知道秦若懷是老實人,搞不好受了什麼委屈也不敢聲張。

  「沒有,他真的沒對我怎樣,我很好……」秦若懷紅著雙頰低下頭。

  嗯?

  潘寫意睜大眼睛,忽然察覺出某些異樣,按理說,被綁架了將近一個月,秦若懷應該非常生氣才對,怎麼卻有著一張情竇初開的羞澀神情?

  心中一動,她轉頭看向江醒波,赫然發現江醒波看著秦若懷的眼神竟也是帶著濃濃的柔情,頓時,她心底雪亮,一個意念迅速竄進她腦中。

  該不會……若懷和江醒波……

  相戀……

  天哪!

  她一把拉過秦若懷,低聲質問:「若懷,告訴我實話,妳和江醒波是不是……」

  「寫意……我……」秦若懷臉更紅了。

  不用問了,答案已在秦若懷難得扭捏嬌羞的神情上昭然若揭。

  他們兩人一定是在這段時間產生了情愫了!

  真有趣,江醒波原想拿秦若懷當人質逼她回來,沒想到反而愛上了秦若懷,愛神果然是個調皮的小天使啊!

  她一個人正興味盎然地感嘆時,後面的安知默忽然直盯著江醒波和秦若懷,黑瞳閃著詭奇的靈光。

  「果然,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她的聲音不大,但立在她兩側的安知禮和何讓卻聽得一清二楚。

  「妳是指?」何讓心頭一凜。

  「你們應該早就看出來,那個男人就是八皇子李瀾。」安知默又道。

  安知禮的臉色早已一片蒼白,一聽她確認,他胸口更如尖針般刺痛。

  李瀾……竟然就是潘寫意原本要訂婚的對象?

  這麼說,是李瀾早就知道潘寫意的身份,才執意非娶她不可了?

  而他……卻無意間破壞了李瀾的婚事……

  「而那個秦若懷……就是白勝雪!」安知默沒有轉頭,不過這句話明顯的是在對何讓說的。

  何讓眉目深攏,直盯著秦若懷。

  那個清秀的女人就是當年的白家大小姐白勝雪……

  「恭喜,你終於找到你的新娘了。」安知默的聲音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何讓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沉。

  「哼,沒什麼好值得恭喜的,呆子都看得出來,我的新娘愛上了八皇子了。妳不認為這情況太奇怪了嗎?」他森然地自嘲著。

  的確,這情況真的非常奇怪,經過了千年,他們六人之間的情緣似乎交錯開來了……

  安知默蹙著眉心,困惑地暗忖。

  「不過,你們可以放心,我絕不會坐視不顧,讓整件事亂了譜,為了解脫血咒,我們都得清醒點,可別被一時的激情沖昏了腦袋,愛上不該愛的人。」何讓接著意有所指地道。

  安知禮渾身一震,豈會聽不出他話裡的警告?

  如果他和潘寫意在一起,如果秦若懷愛上了江醒波,那麼,何讓要怎麼辦?當年三對男女的配對全被打亂,如此一來,他們三人誰也別想解開情咒了。

  他正驚心於這個結果,潘寫意卻非常開心地拉起秦若懷的手,對著江醒波微微一笑。

  「這真是太好了,江醒波,你如果真愛上了若懷,那就太好了……」

  「什麼意思?」江醒波眉峰一擰。

  「這樣我們之間的婚事就可以取消啦!你有了若懷,而我……」她神秘一笑,「我就可以和我愛的人在一起了……」

  「不可以!」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喝道。

  她和秦若懷都嚇了一大跳,錯愕地轉頭看著和江醒波同時出聲的安知禮及何讓。

  江醒波也望向他們兩人,臉色瞬間驟變。「你們……」

  「哦,我忘了介紹,他們分別是我的教授安知禮及安知默兄妹,還有教授的朋友何讓,這陣子我一直住在安教授家裡……」潘寫意趕忙為江醒波介紹他人,不過話說到一半她就住了口。

  只因她敏銳地發現,這三個男人根本沒在聽她說話,他們互相凝視著,神色有些奇異。

  那樣子並非陌生,反而像極了……像極了久別重逢的手足……

  尤其是安知禮,他清俊沉穩的臉龐此時充滿了不尋常的激動,對著江醒波,他顫聲地喊道:「王爺……」

  八皇子李瀾,千年來他和他只相遇過兩次,這一回,是他們第三次重逢……

  「侍郎,是你!」江醒波驚呼著,大步走向他。

  「是,正是屬下……」他恭敬地低下頭,差點就跪膝行禮。

  潘寫意小臉倏地剛白,笑容迅速地自她嘴角褪去。

  王爺……

  安知禮喊江醒波「王爺」?那是不是意味著……意味著江醒波就是他老是掛在嘴邊的——八皇子李瀾?

  她原本不太相信的「故事」,難道真的是事實?

  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她一直以為不可能存在的李瀾竟然真的出現了,甚至就是執意非娶她不可的江醒波,敢情他早就知道她是「白清雪」?早在兩年前就知道……

  不安地瞥向安知禮,她胸口隱隱刺痛。

  她很清楚,一旦李瀾出現,安知禮就會退縮,安知禮的靈魂一直還是那個對八皇子忠心不二的「楊磊」,李瀾是君,他是臣,他永遠擺脫不了他身為人臣的想法,所以他很可能又要放棄她了……

  江醒波又看向何讓,興奮地道:「將軍……」

  何讓一臉森冷地看著他,沒有回應。

  「何讓,你是怎麼了?他是王爺啊!」安知禮低斥一聲。

  「王爺?那已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他是誰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他搶走了我的新娘。」何讓燃著怒火的目光移向秦若懷。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秦若懷從剛才就像尊石像般杵著,此時被何讓凌厲的目光一看,心臟更是驚跳紊亂。

  「你在說什麼?曹震,我哪裡搶了你的新娘了?」江醒波喊著何讓以前的名字怒道。

  「你還不懂啊?秦若懷就是當年白家的大小姐白勝雪。」何讓陰鷙地瞪著他。

  江醒波駭然地倒退一步,一臉死灰。

  綁架秦若懷原是想藉她逼出潘寫意,可是在這段相處的日子,他已不自覺深深愛上了她,豈料,她竟會是……白勝雪?

  竟是……三弟曹震的新娘……

  潘寫意終於忍不住了,她走到安知禮身邊,拉住他的手,焦心地想確認清楚,「知禮,江醒波就是你說的八皇子……定王李瀾嗎?是真的嗎?」

  安知禮轉頭看著她,忍著揪心之痛,沙啞地嘆道:「是的,寫意,他就是八皇子李瀾,所以,妳無論如何一定得嫁給他……」

  「不……」她猛搖頭,因他冷靜而直接的說法傷心欲絕。

  雖然明白他的愚忠有多麼頑固,但她還是有那麼一點期盼,期盼著他會捨不得她,會以強硬的手段留住她。

  可是,他卻絲毫沒有掙扎,就這樣又要把她推回給江醒波……

  這個愚蠢又膽小的男人,為什麼千年以前是如此,千年以後仍完全沒改變?

  「不!我為什麼要嫁給他?他愛的人明明是若懷,又不是我!你怎麼忍心……忍心把我讓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你明知道我愛的人是你啊!」她痛心地抗議,哭得如帶雨梨花,令人動容。

  這聲宣告,把早已混亂的局面弄得更加糾葛不清,不但三個男人驚瞠無言,就連秦若懷也心顫驚惶地大聲斥問——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可憐的秦若懷,原來她也一樣不知情。

  潘寫意淚流滿面地看著她,以及一直沒開口的安知默,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感到絕望。

  是什麼樣的前生,擾亂了她們三個女人的今世?當年的白家三姊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下了詛咒?

  她們真正愛的是誰?

  穿梭了千年,尋找的情郎又是誰?

  午後的天空悶雷輕響,濃雲飛掩集結,不知何時已遮蔽了整個天空,大地一片暗沉。

  醒園裡氣氛沉滯,立在迴廊中的六個人,到底該如何才能理得清牽纏千年的情絲呢?到底要多久,才能結束這漫長又坎坷的情路?

  此刻,他們誰也無法參透……

  ※※※※

  潘寫意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左手支著下巴,一雙幽黑的眼瞳定定地看著講台上的安知禮,專注得好像要將他看穿一樣。

  她又回學校上課了,請假了一個月,再回來時才發現,學校裡有關她和安知禮的流言早已滿天亂飛,不用猜她也知道造謠生事的大嘴巴是誰。

  但此刻她對別人的揣測及異樣眼光已經沒心情去在意了,因為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更重要的事……

  那天在醒園發生的事就像個核子彈,把她的愛情炸得粉碎,也讓秦若懷心碎傷痛,那三個千年前的負心人,竟然為了從血咒中解脫而執意選擇他們不愛的女人。

  江醒波雖然愛著秦若懷,卻仍非娶她不可。

  安知禮沒勇氣愛她,只能認命地守著他妹妹安知默過一生。

  何讓呢?他一再強調大家得履行當年的婚約,所以秦若懷只能嫁給他。

  真可笑!

  又不是在分配食物,他們竟能漠視她們的感覺,強迫她們選擇自己不愛的男人。

  對他們來說,她們三個女人究竟算什麼?

  潘寫意內心的怒火從那天便開始灼燒,滂沱大雨中,她陪著得知真相後被狠狠傷了心的秦若懷回家,兩個知心好友抱頭痛哭了許久,之後,一個計畫便在她腦中成形。

  既然他們認為「情咒」比愛情還要重要,那就如他們所願,她告訴秦若懷,不如將計就計,她會答應和江醒波結婚,秦若懷則投向何讓的懷抱。

  秦若懷原本對這個提議頗為猶豫,但在她的勸說下,終於決定賭賭看。

  用她們的愛情來賭這一場輸贏,她們相信,如果江醒波或安知禮真的愛她們,就一定會有所行動。

  於是,秦若懷開始和何讓接觸,這十天來,何讓一有空就會來接她下課,兩人看來儼然一對情侶。

  至於潘寫意,她接受了父親的安排,答應與江醒波結婚,這陣子一下課就得忙著去採買東西,從不在學校逗留。

  這計畫一開始進行,就引發了不小的震撼。她發現,首先沉不住氣的,就是江醒波,他對秦若懷和何讓在一起的事似乎不太能接受,即使和她在一起也整日擰著雙眉,明明要和她結婚了,卻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據她推測,再過不了多久,江醒波一定會抓狂,以他的狂妄霸氣,絕對容忍不了自己深愛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即使那個男人是「理應」成為秦若懷丈夫的何讓。

  不過,秦若懷能激起江醒波的妒意,她卻到現在還看不見安知禮有什麼反應。

  知道她要和江醒波結婚,安知禮什麼話都沒說,在學校裡見了面,也從不和她打招呼,感覺上,好像真的放棄了她,再也不和她有任何瓜葛。

  盯著仍能平靜上課的他,潘寫意著實又氣又惱,這個呆子的忍耐力大概可以列入金氏世界紀錄了,他難道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她就要嫁給江醒波了哪!

  他……真的捨得?

  鐘聲響起,終於下課了,安知禮很快地走出教室,她悄悄地跟在他身後,來到文學院前的荷花池畔,才開口道:「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安知禮一怔,停下腳步。

  倘若你還愛我,就提衣涉水過河來找我,倘若你不再愛我,難道就沒別人了嗎?你這狂童太傻了啊!

  他知道,潘寫意以這首詩在罵他不懂珍惜她,可是他不是不願,而是不能啊!

  江醒波沒出現之前,他可以不顧一切地愛她,但江醒波一出現,他就再也沒有資格和立場,因為她早在千年以前就已屬於江醒波,這是命,無法違抗的命……

  「就當我是個『狂童』吧!我也只能把妳交還給八皇子……」他不敢回頭看她,只能背對著她感嘆。

  「擄走了我的心,佔有了我的人,才要將我還給八皇子?你不覺得已經遲了嗎?」她尖銳地冷笑。

  他胸口一痛,轉過身,臉上閃過慚色。

  「寫意……」她那怨懟的說詞深深刺傷了他的心。

  「在我把一切都給了你之後,你要如何將我完好如初地還給八皇子?」她直盯著他,眼眸中浮起了一絲恨意。

  在他的心中,八皇子永遠是最重要的,而她的地位不過是次等……

  「我……」這是他最大的錯誤!安知禮深知他對不起江醒波,他為自己定力不夠而深感羞愧。

  「我已是你的人了,可是你卻逼著我去嫁給別的男人,你難道沒想過經過那一夜,你可能在我的身體裡留下什麼嗎?」她故意賣弄玄虛。

  「什……什麼?妳是什麼意思?」安知禮震驚得臉色大變。

  「你等著看好戲吧!安知禮。」她詭譎一笑,掉頭就走。

  她受夠了!她追求安知禮追得也夠累了,「竊窕淑女,君子好逑」,現在起,該由他來追她了,她要他這個對愛情懦弱得教人生氣的男人,主動來爭取她,大膽地來將她奪回去!

  噙著狡笑,她知道,他一定會追過來的,因為她已下了「猛藥」。

  果然,安知禮一聽到她的話,立刻衝過來攔住她,急問:「寫意,妳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她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寫意!」他拉住她的手,滿臉慌亂。

  「放手,教授,你不怕被別人看見,我還擔心壞了我的名聲呢!我就快嫁人了,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語。」她冷冷地看著他,眼中充滿了挑釁。

  他在她銳利的目光下放開手,卻仍滿心顫顫,不安地追問:「告訴我,寫意,妳是不是……」

  「你又何必擔心呢?我什麼都不會告訴江醒波的。」

  「妳……」他瞪大眼睛,她這話是不是表示她已經……已經……

  「反正江醒波也不愛我,他娶我只是為了解開情咒,我想,他不會介意這種小事的。」她還是模稜兩可地說著。

  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氣,臉色益發蒼白,再也忍不下胸口翻攪的驚惶,一把揪住她的手腕便往他的研究室走去。

  「啊,你做什麼?」她佯裝驚慌,可是嘴角卻浮上一抹笑意。

  他鐵青著臉將她拉進研究室內,鎖上門,將她按在牆上,怒聲責問:「把話說清楚,寫意,妳到底想說什麼?」

  她盯著他失措的臉龐,幽然地道:「你真的在意嗎?你不是再也不想和我有任何牽扯,我勸你還是別問得好……」

  「寫意!」他痛苦地喝道。

  「為什麼一副好像做錯事的樣子?你沒有錯,錯的是我,從頭到尾都是我在引誘你,就算我自己有什麼後果,也由我自己承受。」她淒楚地笑了。

  「妳……妳真的……」他愈聽愈心驚,她的種種說法愈來愈明確地表示,她真的已經有了……

  「我的月事一向很準,可是這次遲了,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要結婚了,太興奮所致,你別擔心,如果真有什麼狀況,大不了去拿掉就好……」她說得輕鬆,可是字字都比刀還要鋒利。

  「不!」他瞪眼失聲厲喝。

  她被他嚇了一跳,閉上嘴巴看著他。

  「不可以……」他分不清自己是喜是憂,是悲是狂,他只知道,他絕不能任她殘害她自己,還有她肚子裡的小生命……

  小生命……

  天!她竟有了他的孩子了?可能嗎?才一次的激狂纏綿……

  「瞧你緊張成這個樣子,都還不確定呢!也許只是我的錯覺,也許根本什麼都沒有。」她拍拍他的胸膛,掙開他的手,轉身想走。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卻說不出任何留下她的言語。

  看他認真且為難的樣子,她的心陡地糾結成團,勉強擠出一抹僵硬的微笑,譏諷地看著他。「怎麼?知道我懷孕了你才會想留住我嗎?到頭來,我竟比不過一個小小的胚胎?」

  「不!不是這樣的……」他沙啞地低嚷,一顆心幾乎要被撕扯成兩半了,她明知他是多麼愛她,愛到連這樣看著她都會心痛,為何還要用這種話來傷害彼此?

  「放心,我還是會『如你所願』嫁給江醒波,既然你們為了解開情咒可以不惜任何代價,既然你為了那該死的君臣之禮、兄弟之情可以犧牲我,那麼要痛苦就讓大家一起痛苦,就讓大家痛苦到死——」她愈說愈氣,淚又不爭氣地湧出了眼眶。

  原本告訴自己要好好地演這一齣戲,但一想到自己竟得用這種手段來得到他的愛,她就替自己覺得悲哀。

  「不要說了!」他大吼一聲。

  她睜大眼睛,委屈地瞪著他,淚水更是成串地滴落。

  這個可惡的笨蛋!

  天下第一號大白癡!

  她在心裡臭罵著,拂開他的手,賭氣哭道:「好,我不說了,永遠都不會再來煩你了!」

  說罷,她連接下來的課也沒心情上了,轉身衝出他的研究室,把錯愕,不安、迷亂全部留給安知禮獨自去承受。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31 PM


第八章


  在外頭晃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潘寫意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

  其實她根本不想回來,如果可以瀟灑地遠離這裡,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和安知禮或是江醒波有任何牽扯,也許她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為什麼愛一個人會這麼苦呢?愛情不是甜甜蜜蜜的嗎?怎麼她看別人談個戀愛都快樂得像在天堂,她卻好像在地獄裡一樣?

  都是安知禮害的!要是沒遇見他,她也不會落魄成這樣……

  在心裡咒罵著,她拿出鑰匙,正準備打開家門,突然從背後伸出一隻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肘。

  「啊!」她驚呼一聲,連忙抬頭,赫然看見滿臉凝結著怒氣和倦怠的安知禮,不禁怔住。

  「妳到哪裡去了?」他低聲問。

  「我不必告訴你吧!」她別開頭去,掙開他的手。

  「我找妳找了半天,妳整個下午的課都沒去上,也沒有回家,更沒去醒園,妳到底去了哪裡?」他緊攫住她的雙肩,焦急地逼問著。

  「這麼緊張幹嘛?怎麼?你以為我會去哪裡?去墮胎嗎?」她仰頭瞪著他,冷冷地笑了。

  「妳……」他驚得臉色發白。

  的確,早上見她哭著衝出研究室,他心裡就陣陣發毛,想到她剛烈的性子,他真的好怕她會去幹什麼傻事,所以才會急著到處找她。

  「如果我說我去拿掉孩子,你會不會輕鬆一點?」她故意道。

  「不!」他抽了一口氣,難以置信。

  看他驚慌的模樣,她突然笑了,而且是大笑。

  「哈哈……真是太有趣了,你是為了這種事才來找我的嗎?從來都是我去找你,這次你竟是為了確認這種事才主動來找我……哈哈……」她笑得淚流滿面。

  「寫意!不要這樣!」她的歇斯底里令他心痛又心驚,連忙出聲喝止。

  她仍又哭又笑,怎麼也停不下來。

  他索性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衝向大街,攔下計程車,帶著她奔回他家。

  他不能讓她就這樣回去,他得問清楚所有的事,否則他一定會瘋掉。

  一路上,潘寫意安靜下來,可是完全不理他,只是盯著車窗外的街景發呆。

  回到家,他緊拉著她的手,進到別墅內,直接將她帶進他的房裡。

  擰了一條熱毛巾替她擦掉臉上的淚痕,他立在她面前,輕聲地道:「寫意,我們得談談。」

  「談什麼呢?」她失神地問。

  「告訴我,妳是不是真的……」他焦急不已。

  「真的什麼?」她慢慢抬起頭,看著眼前臉色同樣憔悴的他,故意繞著圈子不正面回應。

  「寫意!拜託妳,別再折磨我了……」他心力交瘁地低嚷。

  「是誰折磨誰?誰折磨誰啊?愛上你才是折磨我自己……」她抗議地叫著,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滑落。

  他心頭一緊,憐惜地將她摟進懷中,喃喃地喊著她的名字。

  「寫意……寫意……」將臉埋進她的頸窩,吸聞著她身上發間特有的梔子花香,他這些日子來積壓的妒意、煩亂、焦愁都一古腦兒地從理智的框框衝竄而出。

  天曉得他已快要瘋掉了!

  那天在醒園把一切都講明了之後,江醒波在秦若懷面前仍選擇要娶寫意,他能開口說不嗎?加上何讓堅決要秦若懷的態度,為了顧及知默的感受,他也只能強壓下內心的痛楚,放開寫意……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事隔幾天,他就聽聞寫意決定和江醒波結婚的事,連秦若懷也和何讓出雙入對,這一變化,快得幾乎令他錯愕,即使心裡早有準備,可是一旦事實真的擺到眼前,他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接受。

  每天在校園中看見潘寫意,他都有種想帶著她逃走的想法,他不怕再次承受情咒千年的折磨,他只求這一世能和她廝守終老。

  可是眼見婚期節節逼近,他還是向他的理智臣服了,主要的原因,是他不能丟下知默不管。

  他可以不管江醒波,但他不能不照顧與他相依為命的知默,她是他的妹妹,也是他前世的未婚妻,他得對她負責啊!

  潘寫意環抱住他,愛極了他身上那股清爽的氣息,她閉上眼睛,忽然有種感覺,她一定是為了與他相遇、相愛,才轉生來到這一世的,也許當年的白清雪詛咒的對象是那個癡愚的儒生楊磊,而非八皇子李瀾……

  他從她髮間抬起頭,看著她泫然絕倫的容顏,一陣激盪,低頭攫住她的櫻唇,掠奪她呼出的每一道氣息。

  她熱切地回應著他的索求,她的心、她的身體都已等待他的擁抱等得發燙,這些日子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想念著他,想念著他的體溫,他的胸膛,他的親吻……

  慾火在他們激情的擁吻中一發不可收拾,他的吻從她的唇移開,襲向了她柔軟的耳垂,她雪白的頸項,她在他的吻中嬌喘,在他難得展現的狂野中暈眩。

  他的手伸進了她的毛衣內,托揉著她飽滿微脹的雙峰,當指尖碰觸到她乳尖的花蕾,他整顆心幾乎蕩漾成碎片。

  「天啊!寫意,我要妳……」他克制著自己,全身因壓抑而微微顫抖。

  「我也要你,知禮,抱我,緊緊地抱著我……」她嬌聲地懇求著。

  「可是……我不能,這會傷了妳,而且,我不該……」他的喘息愈來愈粗重。

  她臉色一變,惱火地推開他,大聲道:「不要再說什麼應不應該,如果你不抱我,我就去找江醒波!我去找他總可以了吧?」

  說著,她真的衝向房門。

  他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就抓住她,用力地將她拉回。

  「不行!不可以!我不准妳去!」他俯身壓住她的肩膀,憤怒咬牙地俯身盯著她,眼中燃著熊熊妒火。

  她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她再次成功地激怒他了。

  「我無法忍受別的男人碰妳,就連江醒波也不行……」他終於沉聲說出內心的醋意,接著,他低下頭重重地吻她。

  她喜歡他充滿妒意的聲音,喜歡看他獨佔的眼神,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確認他的心,確認他有多愛她。

  悶燒了許久的嫉妒讓他全身著火,他激烈地脫掉她的毛衣,扯掉胸罩,飢渴地將她挺立的乳尖含進口中。

  「啊……」她敏感地呻吟著。不知怎麼回事,這陣子她的乳房又脹又疼,他的吸吮輕易地就撩起了她的感官,一股戰慄從乳尖竄向下腹,她覺得自己彷彿要在他的吻中融化。

  更加豐盈的體態,姣美得令他銷魂難抑,他拉高她的長裙,以指尖去感受她雙腿間的溼潤灼熱。

  「知禮!」她驚呼地弓起了纖細的雙腿。

  一想到她身體裡可能孕育著他們的結晶,他情焰更熾,可是動作不禁放得更加輕柔,輕輕地,慢地在她女性神秘的肌瓣間撩撥撫弄,直到她在他的手中顫抖、嬌喘。

  「知禮……啊啊啊……」她快承受不了那份刺激,仰起頭頻頻嚶嚀。

  他很快地以唇封住她的聲音,邊吻著她邊卸下她的長裙和自己身上的衣服,指尖則並沒有停止在她身上的探險,那彷彿為他盛開的小花,正散發著誘人的芬芳,他的身心已深深被擄獲,再也難逃她的魔咒……

  是魔咒啊!秀美絕麗的她根本是個小魔女,在她面前,他只能俯首稱臣。

  再次在她美麗的胴體上巡行,他吻著她的頸子,她雙峰上的苞蕾,更以近乎膜拜的心情吻著她平坦的小腹。

  一個孩子!她纖細的身體裡竟為他孕育了一個孩子,一思及此,他就感動得不能自己,他再也不能把她讓給任何人,她是他的女人!永遠都是他的!

  「知禮?」她微探起頭,見他趴在她的腹上,有點心虛地向後挪動。

  他抬眼盯著她,眼中充斥著強烈的需求和赤裸的激情。「我再也不會放開妳了,寫意……」

  說著,他的唇繼續往下遊走,來到她柔嫩且足以燒融一切的女性泉源,以舌尖取悅她,挑逗她。

  「唔……」她咬著下唇,深怕自己會叫出聲來。

  這煽情的前戲直到她頻頻喘息輕顫才告終止,他撐起上身,小心且溫柔地進入她的體內,與她緊密結合在一起。

  激烈的情潮猛地朝他們湧來,他怕傷到她,努力克制自己,但在一波波的擺動下,他的克制早已化為無形,多日來的思念發酵成一種病毒,不但摧毀了他所有的意志,也引發了更強烈的慾火……

  「啊……知禮!知禮!」她與他貼身交纏著,在激情的頂端忍不住吶喊。

  「哦……寫意,我愛妳!我永遠愛妳……」他在她耳邊喘息地起誓。

  身體的衝撞激起了最美的火花,他們第一次敞開心房交付了彼此,在這稍縱即逝的一瞬間,安知禮感到那種從未有過的滿足,他那飄懸了千年的心,終於找到了歸宿。

  歡愉之後,潘寫意嬌慵地蜷在他身邊,嘴角漾著一抹狡黠的微笑。

  她的計畫得逞了,安知禮應該不會再把她推給江醒波了,只要謊言不拆穿,她就可以高枕無憂,與安知禮雙宿雙飛。

  「現在,我們該怎麼去向醒波解釋?」安知禮擁著她,認真而不安地思索著未來。

  「直接告訴他我們要在一起就行了。江醒波深愛著若懷,我想他應該會很高興放我走。」她輕聲道。

  「可是何讓……」安知禮一想到何讓的強硬與堅持,就覺得難以啟齒。

  「何讓在想什麼我並不清楚,不過,我一直有個感覺,其實他是喜歡知默的。」她接著道。

  安知禮詫異地驚坐而起。「什麼?妳說何讓對知默……」

  她也撐起上身,嘲笑地道:「你都沒發現嗎?他經常到這裡來可不是為了和你聊天,而是來看知默的。」

  「真的嗎?」他還一時轉不過腦筋。

  「他們兩人在以前沒有交集嗎?在唐朝?」她忽然問。

  「以前?」他的思緒拉回唐朝,印象中,白靜雪話不多,就和現在的知默一樣,而且很少露面,曹震要見到她的機會並不多。

  「我想,他們之間一定有過什麼事。」她篤定地道。

  「何以見得?」

  「你不覺得這樣才有道理嗎?當年,我們三姊妹一定都各有所愛,卻陰錯陽差地被指給了不愛的人,你們三人,和我們三人,就這樣錯開了,所以這一世,我們才會執著地愛著你們,也希望被你們所愛……」這是她研究了許久之後對他們之間的情咒所下的結論。

  他聽得一怔,暗想,可能嗎?當年不只他偷戀著白清雪,八皇子真正喜歡的人難道是白勝雪?而曹震,他和白靜雪之間……

  「我想,如果我真的是白清雪,我一定是喜歡你的,就因為喜歡你,才更恨你,恨你不要我,恨你把我推進宮中……一定是深刻的絕望才會逼得我們姊妹以死下咒,但詛咒的對象,必定也是自己最深愛的那個人……」她遙想著那時的景象,哀怨地說著。

  是嗎?是這樣嗎?那麼,能解除他的情咒的並非白靜雪,而是白清雪?他尋尋覓覓了十八世的佳人,不是他的妹妹安知默,該是眼前的潘寫意了?

  瞪大眼望著潘寫意,驀地,他想起了白家三姊妹死前的那些話——

  「直到你們尋找到我們姊妹三人,直到你們用愛情救贖你們自己……直到你們學會了怎麼去愛,你們的靈魂才得以安息……」

  用愛情救贖?

  學會怎麼去愛?

  他愈想愈是驚顫,這麼長的歲月,他竟然都沒去想過詛咒的真義何在,只是一味地想早點解脫,要是潘寫意才是他要找的人,萬一在這一世他又錯過了她,那她會如何?他又會如何?

  「你怎麼了?」她湊近他,奇道。

  「沒什麼,我在想,也許妳說得對……」他屏息地撫摸著她的臉蛋。

  「一定是這樣的,如果不是情根深種,我不會如此執著地愛著你。」她深情地看著他。

  他心頭一窒,手一攏,將她拉進懷中,深深地吻著她。

  應該不會錯了,她才是他千年來要找的人哪!

  唯一的一個……

  悸動中,兩人再次繾綣相依,緊偎難分,他們開始相信,也許情咒真正的目的只是要他們找回真正所愛,找到那個千年以前最初的傾戀……

  ※※※※

  「你真的以為潘寫意懷孕了?」何讓冷冷地看著安知禮,譏誚地問。

  安知禮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

  得知潘寫意有了孩子,他決定找江醒波談談,但還沒付諸行動,就在校園裡遇上了前來接秦若懷下課的何讓,他自然提起了這件事,沒想到何讓卻不以為然。

  「你也太耿直了,知禮,潘寫意那丫頭鬼靈精怪,你還真被她騙得團團轉。」何讓繼續嘲諷。

  「一般女孩子不會隨便造這種謠吧?」安知禮悻悻地道。

  「潘寫意不是『一般女孩』,她是個小魔女,想想當年的白清雪,言詞機敏鋒利,現在的潘寫意可說更勝一籌。」何讓哼道。

  「但是……」他不知該如何解釋,那天抱著潘寫意時,她的確變得豐滿了些,但這種感覺太過私密,他不便說明。

  「聽說她在學校騙得每個人都以為她有心臟病,不是嗎?那丫頭有前科。」何讓對潘寫意的事查得很詳盡。

  「這……」他後來也知道她的心臟根本沒問題,更知道她機靈得近乎狡黠,心思縝密又刁鑽,但他愛的不正是她這份與他完全相反的性子嗎?

  「我敢打賭,她是騙你的,為了得到你,她什麼謊都說得出來。」何讓哼了哼。

  「不!不會的,這種事非同小可……」他擰著眉反駁。

  寫意可能騙他嗎?輕易……就撒這種謊話?

  「我認為,你要去找醒波,不如先去確認清楚,免得到時出了大糗,還讓醒波為難。」何讓說著目光移向遠處,潘寫意和秦若懷正從文學院大樓內的二樓教室走出來。

  安知禮一臉嚴肅,緩緩走向她們。

  潘寫意和秦若懷剛下課,兩人並肩走下樓,秦若懷見潘寫意這兩天來滿臉春風,不禁納悶,「寫意,什麼事讓妳這麼高興?」

  「沒什麼。」潘寫意前天和安知禮和好之後,整個人一掃陰霾,更加顯得耀眼明艷,美麗非凡。

  「一定有事,說吧!」秦若懷才不相信沒事呢!

  「我只是搞定了安知禮。」潘寫意抿著嘴,停下腳步,撥開長長的頭髮,靠在樓梯轉角處。

  「搞定?什麼意思?難道說妳和他……」秦若懷也站定,直盯著她。

  「他說這幾天要找江醒波談談我和他的事。」她靠在牆上說著,總覺得幸福已在向她招手。

  「是嗎?教授怎麼可能變得這麼堅定?妳是怎麼辦到的?」秦若懷驚奇地瞪大眼睛。

  「只是略施小計。」她得意地揚起下巴。

  「小計?妳又耍什麼詐了?」秦若懷皺起了秀氣的雙眉。

  「哎,瞧妳說得多難聽!什麼耍詐,我只是製造點高潮,讓他不得不拋開一切,回到我身邊。」她白了秦若懷一眼,微噘起小嘴。

  「妳製造什麼高潮?」秦若懷瞪她一眼,對她多得像繁星的心眼早已甘拜下風。

  「我啊……」她湊近秦若懷,在她耳邊悄聲笑道:「我告訴他,我有了!」

  「有了?有了什麼?」秦若懷不解地問。

  「當然是有小BABY了!」她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什麼?妳懷孕了?!」秦若懷驚叫出聲。

  「噓!小聲點!」她連忙摀住她的嘴,四下張望,確定沒人了才又放手。

  「妳……妳真的……有了……」秦若懷驚詫得結結巴巴。

  「當然是……假的!」她笑著道。

  「假的?妳騙他?騙安教授?」秦若懷又忍不住驚喊。

  「若懷,拜託妳冷靜點!」她沒力地搖頭。

  「天!妳這樣太過分了!寫意,妳怎麼可以……」秦若懷有點激動。

  「這又沒什麼,誰教他總是這麼懦弱,以前提不起勇氣爭取我,現在還是一樣要把我讓給別人,他活該受點教訓……」她無所謂地說著,不過當她抬起頭,話就陡地凝住,而且瞪大眼睛望著階梯,表情也驟變。

  秦若懷好奇地轉身,安知禮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裡,向來溫文儒雅的臉上蓄滿了暗沉的怒火。

  「教授……」秦若懷直覺大事不妙。

  安知禮沒想到會聽到這些話,果然如何讓所說,潘寫意騙了他!

  他一步步走向潘寫意,怒焰竄燒全身。

  潘寫意臉色有些蒼白,她看得出來安知禮很生氣,但她仍想試圖解釋,於是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走向他。

  「知禮,你聽我說,其實我……」

  她話都還沒說完,突然「啪」的一聲,細白的臉上已被安知禮摑了一掌,打得她驚瞠呆愕。

  「教授!」秦若懷失聲驚呼。

  潘寫意錯愕地轉向他,腦中有好幾秒空白,好半晌,她才感覺到臉頰上麻辣的疼痛。

  安知禮……打了她?

  安知禮沉怒地瞪著潘寫意,他從來沒像現在這麼氣憤過,潘寫意的欺騙固然令他震愕,但真正惹火他的是她的態度!

  「妳都是這樣玩弄著別人的心情嗎?看別人因為妳的玩笑而痛苦很有趣嗎?我為了妳的一句話傷神煩惱,輾轉反側,思索著要如何才不會傷害到醒波和知默,而妳,妳卻在一旁看笑話,甚至對自己的謊言洋洋得意,一點都不覺得愧疚,妳真是太可惡了!」他厲聲指責。

  她動也不動,只是看著他,靜靜地任他斥罵,一雙眸子冰冷得嚇人。

  秦若懷在一旁也插不上嘴,擔心又焦急地看著他們,手足無措。

  「妳知道我愛妳,所以才相信妳說的任何話,可是我痛恨欺騙,為了達到目的而製造出的謊言是最令人唾棄的行為,我怎麼也想不到我竟會愛上一個心機如此狡詐的女人……」他正在氣頭上,每個字都毫不修飾地從口中射出,一點都沒想到這些話會造成什麼後果。

  「教授,別說了,寫意會這麼做全是因為她愛你啊!」秦若懷忍不住替潘寫意說話。

  「愛我?真的嗎?我開始懷疑了。」他丟下這句狠話,轉身就走。

  這句話像根毒刺,刺進了潘寫意的心臟,刺得又深又重。

  「教授——」秦若懷追了幾步,又立刻不放心地回到潘寫意身邊,忙道:「寫意,快去向教授解釋啊!寫意!」

  潘寫意沒有行動,她兀自站在原地,隨著蒼白臉頰上五條指痕愈來愈明顯,她的心也愈來愈劇痛。

  她想盡辦法要讓他們相愛相守,難道錯了?縱使她騙了他,但出發點也全是為了不想再有任何遺憾,要是任他愚昧地守著那個什麼情咒,她和他就永遠不會有結果了啊!

  可是,她的努力他卻視而不見,還說她是個狡詐的女人,甚至他還懷疑起她對他的愛……

  還有什麼比這種下場更可悲?她的愛,到頭來竟被踩在腳下,被最愛的男人瞧不起……

  算了!

  既然安知禮不知珍惜她,那就算了!她的心,她對他的愛,就統統毀掉好了!

  胸口痛得無法呼吸,淚也流不出來,滿腔的感情在這一瞬間化為恨怒,在她心中悶燒,她困難地踏出一步,以極緩慢的速度走下樓。

  「寫意!妳知道安教授的為人,他正直的個性最受不了欺騙……」秦若懷憂心忡忡地跟上前。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若懷。」她蹙著臉,輕聲地說著,彷彿太用力開口,她整個人都會碎裂。

  秦若懷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沒用,潘寫意一點都聽不進去了。

  愛莫能助地看著潘寫意獨自走開,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猜不出她會怎麼做。

  潘寫意失神地離開文學院,一步步踩在濕漉的小徑上,一顆心早已枯萎得奄奄一息。當她行經荷花池畔時,忽然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遠遠看去,何讓正立在荷花池的那端,噙著一抹冷笑看著她。

  她倏地站定,看著他走向秦若懷,美麗的眼中閃過一道冷焰。

  情咒,一切痛苦的根源……

  哼,那就讓大家苦得更徹底吧!

  抿著蒼白的唇,她轉身繼續往前走,邊走並邊打電話給江醒波。

  「喂,醒波,今晚一起吃個飯吧!」她故意輕鬆地道。

  「好。」江醒波很快就答應了。

  「也約知禮和知默一起,婚禮上有些事要請他們幫忙。」她又道。

  「知道了,地點在哪裡?」江醒波問。

  「等一下我再通知你,待會見。」她合上手機,佯裝離去,然後在學校大門前攔下一輛計程車,候在一旁,直到何讓及秦若懷的車駛出,她才緊緊尾隨而上。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31 PM


第九章

  在這間高級的五星級飯店西餐廳內,他們六人再度團聚,除了潘寫意之外,幾乎每個人都有點尷尬。

  那次醒園重逢,真相雖然大白,卻是不歡而散,那磨人的情咒如一根亂棒,打散了六個男女的姻緣,讓每個人都痛苦萬分,至今仍盡量避免相見。

  但潘寫意卻耍了點手段,每個人愈是不願去碰觸的結,她愈想揭開那道傷疤!

  秦若懷對潘寫意和江醒波的出現非常詫異,她知道潘寫意受了不小的打擊,此刻的笑臉全是偽裝,此時她偕同江醒波出現在這裡的企圖讓人費解又不安。

  何讓才不相信潘寫意所謂的「巧合」,他冷眼旁觀著來攪局的潘寫意,以及雙雙現身的安知禮和安知默,臉色微沉。

  江醒波根本無心去注意旁人,他一直盯著坐在何讓身邊的秦若懷,內心妒火暗燒。

  安知禮被迫帶著安知默出席,他以為聚餐是為了籌劃江醒波的婚禮,沒想到一到飯店才發現自己上了當。

  這一定又是潘寫意在搞鬼,他幾乎可以肯定。

  安知默則一直低著頭沒開口,沉靜的她好像與其他人都不相干似的。

  這次相聚,潘寫意多少有點惡整的意味,被安知禮深深傷了心之後,她已不再奢求得到幸福,如果其他人都願意照著情咒規範的路走下去,她也沒有意見,反正一切都已成定局,但既已成定局,就得要去承受自己的選擇,她要親眼看著每個人如何去面對自己心裡的傷痕。

  一頓晚餐下來,誰也沒有開口,每個人都食不下嚥,坐立難安,只有潘寫意泰然自若,甚且是談笑風生地與每個人聊天,品著小酒,或是與江醒波親近地相偎著,那異常的態度,不但令秦若懷壓力倍增,更讓安知禮心情煩亂。

  到最後,秦若懷終於受不了這種折騰,她和何讓率先離去,深受刺激的江醒波隨後也留下潘寫意,藉故匆匆離開。

  「唉!沒好戲可看了,真無趣……」潘寫意啜著酒,諷刺地笑道。

  安知禮不悅地瞪著她,怒問:「妳到底想做什麼?把大家找來就為了看熱鬧嗎?」

  她抬起頭,隻手托腮,強忍著從剛才就一直暈眩反胃的不適,淡淡一笑。「怎樣?安排得不錯吧?」

  「妳……」安知禮氣得說不出話來。

  「喜歡的人不但不能在一起,還得被迫和別人在一起,這種遊戲,你們玩得挺盡興的,我又怎能不看呢?」她又語帶嘲弄。

  「這不是遊戲!」他咬著牙道。

  「對我來說卻是一場最可笑的遊戲,所以,我不玩了,你們要玩就繼續,我退出。」她站起身,身子微晃。

  「什麼意思?」他不解。

  「我……嘔……」她剛要開口,一陣噁心就衝上喉嚨,她摀住口,整個人趴向桌面。

  「潘寫意!」安知默微驚,伸手要扶她。

  「別被她騙了,知默,她沒事。」他攔住妹妹,冷冷一笑。

  「可是她看起來很不舒服……」安知默蹙著小臉。

  「她演技很好,這種戲她太常演了,才會這麼逼真。」他沉冷地瞪著潘寫意。

  他的冷嘲熱諷讓潘寫意心痛如絞,她撐在桌面的手握緊成拳,拚命忍住往上衝的酸苦胃液。

  安知禮……算你狠……

  霍地抬起頭,她傷痛地斥嚷:「對,我最會騙人了,尤其是騙你,只有你這個蠢蛋才會信以為真!」

  安知禮眉峰絞擰,俊臉益發鐵青。

  「我不會再纏著你了,你就永遠陪著你妹妹到老死吧,只可惜我看不到,看不到你是不是能就此解開情咒,因為我『發誓』我下輩子,下下輩子,從今以後的千年萬年都再也不想見到你——」她繼續激動地怒吼。

  「寫意,別亂起誓!」安知默上前拉住她的手急喝,阻止她毫無禁忌地說下去。

  安知禮臉色驟變,被她那斬釘截鐵的誓言震得心驚肉跳。

  說罷,她摀住不停乾嘔的嘴,掙開安知默的手衝出餐廳。

  「哥,你最好快去追她……」安知默難得慌張地道。

  「不……不用了……」他擰著眉,明明心神不寧,卻不願表露。

  「你如果不去追她,你一定會後侮!」安知默嚴厲地盯著他。

  「為什麼?」

  「因為……她懷孕了!」安知默正色道。

  「什麼?」他一愣,旋即失笑,「妳也被她騙了嗎?知默,她根本沒有……」

  「是真的,我不清楚你和她之間有什麼誤會,但我可以在她身上感覺到兩個心跳……哥,她千真萬確懷孕了,而她自己可能還不知道。」

  他足足呆了好幾秒才弄懂安知默的話!

  寫意……真的懷孕了?不是假的,不是欺騙,是真的?

  「那個孩子,是你的。」安知默的通靈雙眼閃著瞭然的光芒。

  他倒抽一口氣,寫意真的……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老天!怎麼會這樣?他還對她說了那些惡毒的話……

  「快去追她!她剛才那種說話的口氣讓我擔心,如果你不想再失去她,就快去追她!」安知默推他一把。

  他怔了怔,心中驚鈴大作,立刻追出去,腦中不斷閃過她憤恨的表情。

  她說她要退出,她說她不再玩這場遊戲,她說她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他……

  她是指什麼?她該不會想……

  愈想心中愈是驚怕,他衝出了飯店大門,焦急地左右梭巡,正打算向門房詢問潘寫意的去向,一轉頭,就看見潘寫意委靡地坐倒在大廳的沙發上,一頭長髮略顯凌亂地披散在椅背。

  他心跳急促地走了過去,發現她臉色白得像張白紙一樣,神色困頓地閉著眼睛,像隻受傷的小鹿縮在沙發裡。

  「寫意。」他喊了她一聲。

  她一驚,睜開眼,一見是他,馬上就從沙發站起,轉身就走,只是走沒幾步,就昏沉得跪倒在地毯上。

  「寫意!」他伸手抱住她,又是心疼又是懺悔。

  「放手……放開我……」她虛弱但冰冷地推開他。

  「我送妳回去。」他縮回手,卻又不放心地盯著她。

  「哼,怎麼了?你不是很討厭我這個狡詐又可惡的女人嗎?幹嘛還裝得這麼體貼?」她尖銳地說,抬頭冷冷一笑。

  「妳身體不舒服,早點回去休息。」他不想在這時和她爭辯什麼,只是擔心她的身體狀況。

  「我不回去!我還要去別的地方……」她明明站不太穩了,仍兀自逞強。

  「寫意……」他焦慮地又扶住她。

  「別碰我!」她揮開他的手怒斥。

  「寫意,不要再這樣了,我向妳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妳真的懷孕了,才會對妳……」他不禁脫口而出。

  她呆了一下,忽然笑了。

  「安知禮,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明知我騙了你,你還特地來嘲笑我?」

  「我……」他該如何啟齒?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

  「我好得很,不用你假惺惺的關心。」她怨怒地瞪他一眼,便踉蹌地走出飯店。

  「寫意,妳聽我說……」他追上前拉住她。

  「我和你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了。」她強硬地摔開他的手,惡聲地怒道。

  「寫意!」

  「我都已經成全你了,你還有什麼不滿的?去和你的妹妹相親相愛吧!我祝你們白頭偕老……」她說著又一陣作嘔,衝出大廳,一路奔向飯店大門外的草皮上,頻頻嘔吐。

  他焦急地跟在她身邊,扶著她的肩,幫她拍背順氣。

  吐不出東西,她元氣更差,癱倒在草地上不停喘息。

  「寫意,我陪妳到醫院去給醫生看看……」他焦灼地蹲在她身旁。

  「不用了,我只是在演戲,你看不出來嗎?」她賭氣地冷笑,緩緩站直。

  「……寫意,我真的很抱歉傷了妳,我不該說那些話,妳原諒我吧!」

  「你太客氣了,安教授,錯的是我,我不該騙你,該道歉的是我,明明知道你很為難,偏又要纏著你不放,你大人大量,可別介意。」她抬頭看他,說的反話又尖又利。

  「妳……」他沒有她牙尖嘴利,完全無法反駁。

  「我們之間的孽緣,就到此為止了,安知禮。」她冷冷地宣告。

  到此為止?她是什麼意思?他心顫地瞪著她,急道:「不,我愛妳,寫意,我不會讓我們之間就此結束!」

  「但我已經不想愛你了,我再也不要愛任何人了!」她黑眸晶冷如冰,好似要了斷什麼一樣。

  他聽出她話裡不尋常的意味,心頭一凜。

  「我要走了,我想,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了。」她的心已經死了,被愛給反噬了。

  「寫意,妳這是什麼意思?妳要去哪裡?」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沒再說什麼,強撐起身子,直接走向停在一旁的計程車。

  「寫意!」他擋在她面前。

  「讓開。」她推開他。

  「寫意!」他不走。

  「我很累了,我要回去了,請你讓開。」她有氣無力地低嚷。

  「我送妳回去——」

  「不要!請你……讓開……」她顫聲低喝,已快支撐不了心靈及身體的創傷了。

  見她一副疲弱的模樣,他不捨地伸手將她擁住,嘆了一口氣,「好,我們明天再說,妳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再去找妳,妳等我,我有話對妳說。」

  明天?不會有明天了。

  她任他抱著,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最後一次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心痛地閉起眼睛。

  好半晌,他放開她,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跨進車內,將門關上。

  車子啟動,即將轉入街道,她才回頭看他,他頎長的身影直挺挺地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她漸漸遠離。

  這種情形好像也曾有過,曾幾何時,她也像這樣坐在轎子上,回首望著站在夜色中目送她走的他,心頭和天空一樣都下著大雨……

  將臉埋進雙掌內,淚,終於在臉上奔流。

  她不會再見他,也不會再見江醒波或其他任何人,她要離開這裡,一個人走得遠遠的,遠遠的……

  獨自沉浸在憂傷之中的她,完全沒發現,車子正往她家相反的方向疾速奔馳——

  ※※※※

  翌日,安知禮到處都找不到潘寫意,她的手機沒開機,也沒到學校上課,打電話給請假的秦若懷,秦若懷的情緒也很糟,只說不知道就掛了電話。

  更奇怪的是,打電話到潘家也沒人接聽,他急得簡直快要瘋掉,最後,他只好直接找江醒波,打算跟他談談潘寫意懷孕的事,孰料,江醒波也不知去向,醒園的總管老石甚至還告訴他,婚期將提前到後天……

  後天!

  他的驚駭非同小可,怎麼婚期會無緣無故地提前到後天舉行?江醒波和潘寫意到底在想什麼?

  「那醒波現在人到底在哪裡?」他驚疑不定地問老石。

  「這……我也不清楚。」老石顯然也一頭霧水。

  「都要結婚了,為什麼他和寫意會同時失蹤?」他直覺得事有蹊蹺。

  「也不能說失蹤,先生可能只是心情不太好,才躲起來靜一靜,真正情況我也不太明瞭,先生打電話來交代事情時什麼也沒多說就掛斷電話了。」老石稍作解釋。

  「他什麼時候打電話回來的?」

  「今天一早。」

  「那寫意呢?他有沒有提到她到哪裡去了?」他目前只想知道潘寫意的下落。懷了孕的她會跑到哪裡去?想到她昨晚離去時的那種神情,他的頭皮就一陣陣發麻。

  「先生沒提到潘小姐,先生只是說後天他和潘小姐會一起回來,要我把一切事宜都打點好。」

  後天,他們會一起回來舉行婚禮?

  一起?

  難道寫意現在和江醒波在一起?她……真的要嫁給江醒波?

  一想到她就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他突然嫉妒得幾乎發狂。

  不……

  不可以!她要嫁也只能嫁給他啊!

  此刻他才徹悟,之前他不斷地將她推給江醒波是件多麼殘忍的事,明明深愛著她,卻又為了種種可笑的理由放棄她,他究竟為她做了什麼事?除了傷她的心,他一點都沒為他們的愛情而努力過,只有一味地逃避,只有自私地想到自己……

  他對不起她,從白清雪到潘寫意,千年來他一點長進也沒有,只是縮在他愚昧八股的禮教規範內,一再辜負她的一片癡心與深情。

  現在他該怎麼做?怎樣才能找到她、挽回她?

  誰來告訴他啊……

  失魂落魄地逃離醒園,那張燈結綵的喜氣太刺眼了,刺得他眼睛和心靈同樣劇痛,他一點都不想在這裡多待一秒鐘。

  匆匆走出醒園,沒多久,一輛車停在他身邊,何讓一身深沉的黑衣走下車,來到他面前。

  「聽說你在找潘寫意?」

  他看了何讓一眼,沒回答。

  「別找了,她現在正愉快地等著當新娘。」何讓又道。

  「『愉快』?」他聞言擰起雙眉,瞪視著何讓,倏地,一個想法閃進他腦中,他上前揪住何讓的衣領,懷疑地道:「是你在搞鬼嗎?三弟?」

  「我只是讓一切事情順利地進行。」何讓詭譎一笑。

  「你……是你把醒波和寫意……」他怒氣驟升,急喝:「他們在哪裡?你把寫意帶到哪裡去了?」

  「冷靜點,大哥,這不也是你要的結果嗎?」何讓不疾不徐地安撫。

  「什麼?」他臉色一變。

  「誰該和誰在一起,千年前就已注定,我們早已心裡有數,又何必把事情弄亂?就讓一切照著原訂的安排,這樣對大家都好。」何讓倨冷地道。

  「對大家好?怎樣才算『好』?你看不出來我們每個人都痛苦嗎?就為了那該死的千年『情咒』,我們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不能愛,你不也因此而不敢愛知默——」他激動地低吼。

  何讓剛毅的臉龐一緊,斷然地駁斥:「知默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別扯上她。」

  「真的嗎?你敢說你對她毫無感覺?」他瞪視著他。

  「知默是你的新娘,大哥。」何讓也回瞪他。

  「我只把她當妹妹,千年以前如此,千年以後也是一樣!不管她是白靜雪,還是安知默。」

  「妹妹?那你當年為何不拒絕親事?」何讓濃眉一攏,火氣漸升。

  「我能說什麼?王爺親自指婚,我能告訴他,我要的其實是被他看上的白清雪嗎?你呢?你不也不敢吭聲?不是嗎?」他狂怒地大喊,積壓了許久的痛與恨全都發洩出來。

  何讓抿緊雙唇,無言以對。

  他和安知禮沒有兩樣,一個懦弱,一個愚蠢,他直到看見白靜雪將刀刺入心臟,才驚覺自己失去了多麼重要的東西……

  「現在,我清醒了!我愛寫意,我不願再錯過她,就算她肚子裡沒有我的孩子,我也要定了她!」安知禮堅定地道。

  「潘寫意根本沒懷孕……」何讓冷譏。

  「有!她懷孕了,是真的……」安知禮欣然地揚起嘴角,「她和我,我們有了孩子,一個新的生命……」

  「哼!都是你們把事情弄得如此複雜,你碰了二哥的女人,就不擔心咒語永遠解不開嗎?」何讓突然感到煩怒,所有的事全錯亂了,亂得一場糊塗!

  「只要能與她相愛,即使要我再被情咒捆綁千年我也甘願。」安知禮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認定自己的感情,他不再逃避,不再畏縮,此刻,他的思緒清朗得一如無雲的藍天,他的心情也終於找到了真正的平靜。

  何讓被他的神情震住了,眼前的男子真的是那個沉潛內斂、溫文寡斷的楊磊嗎?

  「三弟,放過醒波和寫意吧!讓大家得到真正的幸福……」安知禮接著又勸道。

  「不!這是她們白家三姊妹自己選擇的命運,她們下的咒,就得由她們自己來承受後果!我不會妥協的,婚禮將照原訂計畫進行,到時,你只要來見證就行了。」說罷,何讓狂狷地上了車。

  「何讓!」安知禮焦急憤怒地大喊,但何讓根本不理會他,加足馬力,揚塵而去。

  面對跑車捲起的煙塵,安知禮頹然地低下頭,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何讓如此的偏激?他明知前方是個斷崖,也要逼大家往下跳,他究竟在想什麼?何苦要把每個人都逼進絕路呢?

  他該如何是好?就這麼任何讓強行配對,把潘寫意嫁給江醒波?

  絕不!他不能就此放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不該老是讓女生主動追求,這次,由他來追她了,他要把他的妻,他的子,一併追回來!

  安知禮振作起精神,大步往前走去,決定在婚禮當天,搶回他真正的新娘。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14-12-27 07:34 PM


第十章

  一場古式的婚禮,正在醒園隆重上演,新郎錦衣翩翩,新娘紅緞嬌艷,在賓客眼中,他們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但誰也不知道,這對新人正滿腹焦愁,怒火肆揚,只因他們兩人全是被強迫的,被何讓脅迫來舉行這個可笑的婚禮。

  潘寫意尤其憤怒,她那天從飯店離開就被何讓的手下綁走,關在一間別墅裡,直到今天才被送回醒園。

  兩天來她內心煩恨,身體又非常不舒服,關在小小的房間裡,沒力氣逃,心情又糟,當真是苦不堪言,尤其當她知道全是何讓在背後搞鬼之後,更是氣結得想殺人。

  那個傢伙太可惡了,為了解開情咒,竟用這種方式硬要將她和江醒波綁在一起,他的腦子裡到底裝什麼啊?他真以為,一個小小的婚姻形式,就是解咒的關鍵嗎?

  愛情如果這麼簡單,大家又怎麼會痛苦了一千年?

  一早,在滂沱大雨中被帶回醒園之後,她從上妝、披上嫁衣,一直到江醒波來迎接她,全程都有人監控著,搞得她心神不寧,因此,當她終於見到江醒波,就立刻衝著他道:「我不能對不起若懷,我絕對不和你結婚。」

  江醒波一樣形色憔悴,他疲憊地看她一眼,無奈地道:「我也不願和妳結婚,但我不知道何讓會做出什麼事,只好委屈妳先敷衍一下。」

  「我們何必怕他?現在走不就行了?」她不解。

  「不能,我們不能走。」江醒波不敢告訴她,何讓以她的性命當成要脅,所以他不敢冒險。

  「為什麼不能?」

  「總之,先看情況再說,妳先別著急,我會把妳還給知禮的。」江醒波安撫地拍拍她。

  聽見安知禮的名字,她的心又抽痛了,要不是何讓作梗,她早就離開台灣了。

  難道這是老天的懲罰嗎?她的命運,終究得被詛咒永遠羈絆?

  吉時已到,他們兩人在眾人簇擁之下來到正廳,外頭風雨漸強,陰森的天氣和屋內的喜事成了強烈的對比。

  潘寫意愈來愈感到不適,她覺得倦怠,全身無力,喉嚨間一直湧上酸苦的胃液,搞得她臉色益發蒼白。

  跨進正廳,她才發現裡頭來了不少人,但,秦若懷卻缺席了!一想到秦若懷,歉意一湧而上,她頓時覺得呼吸窘迫,背脊開始冒出冷汗。

  緩步走向桌案,她看見自己的父母笑容滿面地坐在兩旁,何讓則立在桌邊,一副監視者的模樣,確認著婚禮的進行。

  怒氣瞬間飛竄,衝撞著她的心口,她一下子提不起氣,暈眩地向前晃了一下。

  一隻大手適時地攙住了她,她抬起頭,對上了安知禮那雙關切的眼神,倏地怔住。

  他也來了,特地來參加她的婚禮嗎?

  「妳還好吧?」安知禮打從看見她之後,目光就沒離開過她。

  「該扶我的是醒波,請放手。」她冷冷地掙開他的手,依向江醒波。

  江醒波轉頭看著他們,以為安知禮放心不下,哂然道:「別急,知禮,我不會搶走你心愛的人的,但我們得先擺平何讓這小子。」

  說著,他與潘寫意雙雙走到案前,桌案上紅燭燃得火紅,映得後方的喜幛一片熱鬧閃亮。

  何讓滿意地點點頭,司儀正準備昭告眾人他們即將成為夫妻,這時,秦若懷滿身狼狽濕透地衝了進來,大聲怒喝:「等一下!」

  她和江醒波愕然轉身,同時驚呼:「若懷!」

  賓客們都一片嘩然,完全弄不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兩人不能結婚!」秦若懷一步步走向江醒波。

  江醒波激動欣喜地看著她,再度為她的勇氣心折不已。

  「妳來做什麼?」何讓怒容滿面地上前堵住她。

  「我來找回我心愛的男人。」秦若懷瞪著他。「請你把他還給我!」

  「不,誰也不能破壞這場婚禮!」何讓怒道。

  「何讓,你何苦……」江醒波正想勸勸他,忽然,何讓手裡已多了一把槍,對準了江醒波的眉心。

  「別動!」

  全部的人全嚇傻了,一場婚禮怎麼會演變至此?

  「何讓,你瘋了!」安知禮沒想到他會如此偏執激狂,驚駭地斥喝。

  「你和潘寫意得把婚禮完成。」何讓威嚇道。

  潘寫意再也忍不住了,她向前跨出一步,忿忿地大喊:「你這樣逼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就算我們結了婚,心裡卻繫在別人身上,你以為我們會希冀這種毫無感情的婚姻嗎?你以為……這樣就能解除咒語了嗎?」

  「閉嘴!」何讓的槍口轉向她,濃眉怒聳。

  「寫意……」安知禮心驚地將潘寫意拉住,深怕她被震怒的何讓所傷。

  「他不是想解除咒語,從頭到尾,他只想復仇……」一直看著這場鬧劇的安知默終於開口了。

  何讓臉色大變,轉頭看著她。

  「為了報復我們三姊妹加諸在他身上的詛咒,為了他千年來的折磨,所以他要我們三姊妹痛苦、永遠得不到真正所愛……」安知默幽然地盯著他,拆穿了他的詭計。

  其他人都呆住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何讓懷的竟是這種歹毒的心思!

  「你真的……為了報復……」安知禮錯愕不已。

  「沒錯,這是她們應得的……」何讓冷冷一笑,坦承不諱。

  「你這傢伙……」江醒波氣憤難平地掄拳上前。

  「別過來!」何讓舉槍厲喝。

  「你有種就殺我啊!」江醒波挑釁地走向他。

  「別以為你是王爺我就不敢動手!」何讓再次警告。

  江醒波不理會他,愈來愈靠近。

  「站住!」何讓狂怒地暴喝,他是真的想扣下扳機。

  「三弟!住手!」安知禮大駭。

  「不要這樣——」秦若懷驚嚇得尖叫。

  潘寫意緊張地看著這一幕,一顆心懸在半空,震驚無助。

  安知默也同樣驚恐又痛心,何讓的恨竟比她想像的還要深,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如果不是她當初……

  誰能……來阻止他們?

  上蒼啊!眾教的慈悲佛神,求求禰們,求求禰們阻止他們,別讓我所愛的男人們自相殘殺,別讓他們兄弟反目,求求禰們……

  就在這一瞬間,她們三個女子同時在心裡祈求,祈願老天能化解這場荒謬的危機,她們的心念一致,心靈相通,穿透了冥冥蒼穹——

  上天彷彿聽見了她們的心聲,驀地,雷聲隆隆,狂風大作,橫掃進正廳,木門窗欞被吹得嘎嘎作響,賓客們驚慌躁動,掩面躲避。

  就在這時,一陣詭異的風吹倒了桌案上的紅燭,引燃了桌上的錦緞,桌面頓時著了火,而且一下子就狂燒起來,還燒上了桌後的喜幛,火苗隨風四竄,嚇得在場所有人驚叫連連,四處奔逃。

  狂風捲起了喜幛,一道星火飄上了安知默的上衣,立刻焚燒起來,何讓一看大驚失色,再也顧不得所有的恩怨,驚吼地衝過去抱住她。

  「知默——」

  江醒波很快地拉住秦若懷,並通知老石找來保全人員救火。

  潘寫意被這突發狀況嚇了一大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驚逃的賓客撞倒在地,她痛得爬不起來,濃煙密佈,什麼都看不清楚,在這危急的一刻,她腦中只想著一個人,不禁恐慌得脫口大喊那人的名字。

  「知禮!知禮——」

  「寫意!」安知禮排開阻礙,心驚膽戰地衝到她身邊,將她拉起,緊緊抱住。

  「知禮……」過度的驚嚇和緊繃了兩天的情緒,終於在熟悉的臂彎中崩潰,她緊揪住安知禮的衣服不放,痛哭失聲。

  她好怕再也見不到他,之前的氣惱怨恨都化為更深的愛戀,她終於體認自己不能沒有他,這一世,她是為他而生,若是離開他,她一定會比死還痛苦……

  「寫意,我在這裡,別怕,我永遠都會在妳身邊。」安知禮珍惜地吻了吻她的髮絲,發誓再也不放開她。

  倏地,天雷驟降,一道閃電如巨斧劈下,嚇得人人仆倒,這時,耀眼的光芒如雲層籠罩住他們六人,將他們與其他人隔絕開來,四周的紛擾和喧嘩頓時變得好遙遠,彷彿這世界只剩下他們……

  在這迷離如幻的片刻,安知禮在強光中微睜開眼,赫然發現自己的手上竟繫著一條紅線,而線的另一頭,正握在一個縹緲清艷的女子手中,她含著笑,邊將紅線綁上自己的小指,邊緩緩地與潘寫意重疊,合而為一……

  緣定千年,他霍然醒悟,早在千年之前,白清雪就替自己定好了這份姻緣,藉著所謂的「血咒」牽絆著他,為的只是再造一場真心的相遇……

  十八世的歲月,她如一朵不凋的花,靜靜地綻放著濃烈的芬芳,只為讓他發現她,讓他主動來攀折……

  他怎能再錯過她呢?這朵艷麗無雙的花兒,唯他獨有啊!

  「走吧!寫意,跟我走!」他感動不已,低頭對著至愛的人兒道。

  聽出這三個意義非凡的字眼,淚眼婆娑中,潘寫意悸動地微笑著。

  走吧!無論天涯海角,她都跟定他了……

  ※※※※

  「嘔……」

  潘寫意乾嘔了好一陣子,才從浴室走出來,無力地癱在床上,對自己這兩個月來的症頭又惱又煩。

  這是報應!

  她自嘲地想著,秦若懷以前就說過,騙人會遭到報應,現在,果然在她身上應驗了。

  誰教她騙安知禮說自己懷孕,結果,竟然成真,而她還是在那場荒唐的婚禮之後才得知真相。

  看著依然平坦的小腹,她其實還不太能體認自己快要成為母親的事實,反倒是她的父母比她還早認命,得知她有了安知禮的孩子之後,顧不得她連著兩次訂婚和婚禮丟盡他們的臉,也只好答應讓她和安知禮在一起,匆匆為小兩口辦了一場簡單的婚禮,好讓她安心待產。

  所以,她已正式成為安太太,住進了安知禮的這棟老舊日式別墅,學校方面,當然已辦了休學,她和安知禮之間的師生戀,已成了個大八卦,她可不想再去湊熱鬧,只是苦了安知禮,學校雖然沒追究這件事,但他一定承受不少壓力。

  不過,和她孕吐這件事比起來,那些都不足為道了。

  生個孩子還得這麼受苦,她難免有些抱怨,還好安知禮體貼入微,對她好得不得了,只要她稍有不適,他就會陪在她身邊,但也因為他對她太好了,為了她和胎兒的安全,他已經有一個星期沒碰她了。

  那個木頭人!一點都不懂人家的心思!

  她噘著小嘴埋怨,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隨地狡獪一笑。

  「哎喲!」她叫了好大一聲。

  不到幾秒,臥室房門突然打開,正在書房忙著批改報告的安知禮擱下手邊的工作衝了進來,急道:「怎麼了?寫意?妳怎麼了?」

  「我……我這裡痛……」她撫著胸口,表面蹙著細眉,心裡卻暗暗偷笑。

  哎,她真壞,又在騙他了……

  「胸口痛嗎?我看看。」安知禮走到床沿,撫著她的額頭。「有沒有感冒?」

  「不知道。」她乘機靠進他懷中,聞著他令人心安的男性氣息。

  「要不要去給醫生看看……」他擁著她,擔心地問。

  「不要!」看什麼鬼醫生哦!

  「但是……」他還是不放心。

  她突然抬起頭,瞠他一眼,「傻瓜!只要你吻我,就不痛了。」

  他這才恍然自己又上了她的當,笑氣地搖搖頭。「妳這個小滑頭……」

  「你有好幾天沒吻我了。」她將雙手纏上他的頸子。

  他心中一蕩,嘆口氣。「我怕我吻了妳就會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她的唇湊近他嘴角挑逗。

  「寫意……」他大喘一聲,快受不了了,為了怕傷到胎兒,他一直在忍耐,偏偏她又總是要挑戰他的定力。

  「忍不住就不要忍了嘛……」她朝他臉上吐氣。

  「天!」他倒抽一口氣,用力摟緊她的腰,熱切地攫住她誘人的紅唇。

  她滿意地閉起眼睛,張開口任他索求。她喜歡看他為她著火狂熱的樣子,真的好喜歡……

  貪婪地吻著她的唇,他的手來到了她因懷孕而更形豐滿的胸前輕揉,那象徵著母性的美好及柔軟,引得他全身亢奮,血脈僨張。

  「嗯……」她敏感地呻吟著。

  褪去她的薄紗睡衣,他將她散發著成熟芳香的乳尖含進口中,輕輕啃噬吮弄。

  「啊……知禮……」她全身輕顫地仰起頭,長髮披洩在枕頭上。

  「妳真美!寫意……」他讚嘆著,脫去彼此衣物,將她緊緊攬進懷中,撫遍她每一吋肌膚,用最溫柔的方式愛她。

  她在他細的愛撫下顫抖、嬌吟,他則在她溫熱的體內得到最真切的滿足與快樂,經了無數的波折和考驗,他們不只學會了愛,也終於深刻明白愛的真諦……

  高潮漸漸平緩,潘寫意趴在安知禮身上喘息,瞥見了床頭那張秦若懷從美國寄來的照片,裡頭的她和江醒波恩愛地相擁,滿臉幸福光彩,不禁微笑地想著,秦若懷還欠她一頓媒人餐哩!若不是她,她和江醒波也不會有機會相戀,下次見面,一定得記得向她要份大禮。

  呵……

  當年的三對男女,如今已有兩對佳偶相知相守,就不知安知默和何讓之間會怎樣了……

  那兩個人似乎還問題重重呢!

  他們的愛情,何時才會結果?誰也無法預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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