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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子紋 -【金烏藏嬌之一】霸王聚財妻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標題: 子紋 -【金烏藏嬌之一】霸王聚財妻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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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后羿射日後,墜凡的金烏化悲憤為力量,將太陽特性變成異能──
金烏屬性:大路痴 追愛技能:迷路遇到愛,愛情不迷航
 
他家的產業從城東延伸到城西,賣啥都賺,人稱「朱家大道」,
相命師還穿鑿附會說他掌握了城中的龍脈……真是可笑,
其實他不過是方便巡查才買下整條街(而且這樣才不會迷路),
沒想到因此認識那兒的錢莊千金,還發現她也被相士給整慘了,
說什麼她命硬會剋夫,害得她注定得守著錢莊孤老一生,
讓他不禁後悔當年縱放了那混蛋相士,也對她多了幾分憐惜,
更別提她幫過迷路的他,是他的恩人,他哪能不「以身相許」?
偏偏這女人老愛拿身分當藉口與他劃清界線,一見他就躲,
幸好他聰明得化危機為轉機,在她家遭祝融時出手相助,
明明壓根認不清方向,卻勇闖煙霧瀰漫的火場救出她與她娘親,
甚至將她全家接回他府裡住,這下還不朝夕相處、日久生情?
哪知他低估她的拗脾氣,她竟不管自個兒擺明了也對他動心,
居然在意外頭謠傳她勾搭他又會剋夫的事,打算連夜「逃家」,
哼,他會讓她知道,當初她既然幫了他,就再也別想遺棄他!

【出版日期】   2013/2/1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616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4 04:19 PM 編輯

【序言】   新的一年 子紋

  每到年底,好像總是特別忙碌,我沒有太多時間思考除了稿子以外的事物,發現科技的發達,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又好似將人與人的關係推得更遠……

  為了趕稿子,我關上了Skype和LINE,突然發現——我的生活安靜了很多,畢竟再也不會有人隨意來找你打個幾個字,聊個幾句,這樣的結果是好是壞,其實我還真沒太多的答案。

  反正趕在徐姐追殺我之前,我只想盡快寫好我的稿子,只是突然想起多年前,曾有位仁兄告訴我——「只有沒事無聊的時候,我才會想要找人講話!」

  還記得當時的我,壓根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只是隨著年齡漸長,生活之中充斥了太多瑣事得要處理時,我漸漸的體會這句話的道理……因為最近我還真忙到沒太多心思跟他人打交道。

  有時候,我會羨慕那些有空閒時間在網路亂晃,找人聊天,打線上遊戲的人,我也從不認為陷在網路世界有什麼對錯好去斷定。雖然許多人都說網路世界沒有真實,但好笑的是——現實社會的人待人,好像也沒真實到哪裡去,我想這句話對經歷過某些事的人,應該都心有戚戚焉吧?!

  總之不成材的我,依然按照往例,趕在最後一刻將稿子送到徐姐手中,絮絹打電話來要序的時候,交稿後,正開心放大假的我,還愉快的問了交序的時間,但是掛了電話之後,腦袋不靈光的我,立刻忘了這件事!當絮絹在最後期限到來,沒收到我的序時,她打電話來確認,一看到來電顯示,我立刻想起了——我、的、序。

  只是這個時候,我在KTV唱歌,接起電話的當下,實在慚愧萬分!

  於是乎,承諾在絮絹下班前,一定、肯定、保證把序給她,歌也不唱了,立刻回家,打開電腦,寫下這篇序!在這個當下,我還真沒想到,新的一年,我的第一份工作,竟然是被序追著跑!

  新的一年大家都該有個新希望,我也不應例外,所以我想了想,今年我的希望很簡單,只求自己不要再這麼閃神、健忘下去,若老天爺給我多點記性,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5 11:29 PM 編輯

【緣起】

  據傳東方大海的扶桑樹上住著十隻金烏,他們都是天帝的兒子,自混沌以來便輪流由他們的母親羲和駕車載著,途經眾多古山到天上值班照耀大地,年復一年,數萬年的光陰就這麼流逝而去,某天感到無聊的金烏們起了貪玩之心,瞞著母親同時一起上天,未料此舉竟造成大地乾裂、河水乾涸、蒼生受難。

  得知此事的天帝便將有神力的箭和弓交給神射手后羿,並交代他適度的給予金烏們警告,沒想到后羿看到百姓民不聊生的景象,一時氣憤便把九隻金烏給射了下來。

  儘管萬民百姓都十分感謝后羿,但他一連射傷了九個天帝之子的行為卻惹得天帝震怒,而另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也就從此拉開了序幕——

*             *             *

  「大膽后羿!我不是交代你嚇唬嚇唬他們?你看看你做了什麼?!」恢宏大殿上,天帝渾厚的質問聲挾帶怒氣,回蕩在天宮內久久。

  雙膝跪地的后羿,眼神閃過一抹無奈,雖然自己一連射下九隻金烏的確是思慮不周,太過衝動行事,但再怎麼說,今日局面完全是金烏們太過貪玩、咎由自取造成的。

  「回天帝,小的本來只是要讓他們受點輕傷得到教訓,無奈刀劍不長眼,九隻金烏竟先後墜地,其中過當之處小的自然無法推責,但若不是金烏們有錯在先造成百姓民不聊生,今日之事也不會發生,還望天帝明察。」他解釋著,不過心中卻連連叫苦,明明是天帝自已教子無方,連要教訓孩子都派別人出馬,這下出了事又全怪罪到他身上,唉……

  「還敢找理由推託!」天帝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當初就交代過他嚇唬兒子們就好,哪知后羿竟會幹出這種事!

  其實他也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怪自己太寵那十個兒子,養成他們驕傲自恃的性格,才會無法感同身受凡間眾生的痛苦,逕自以自個兒的娛樂為優先,他雖打算要教訓那幾個兒子,但又各個都是心頭肉,只好讓后羿拿著神弓前去,本想以他神射手之名絕對能順利達成警告作用,如今他竟讓他的寶貝兒子們出這種事,這口氣他就是無法吞下。

  大殿上兩名男子相互瞪視,雖然都心知自己亦有過失,但皆因對方的態度不佳而上火,一時間各持立場的兩人誰也無法先拉下臉認錯。

  「好了,你們都別吵了。」見兩人對峙不下,羲和忍不住跳出來說話。

  「金烏乃是天帝之子,就算是拿了神弓射中他們也傷不致死,天帝您也明知道兒子們只是墜入了輪迴池,您就別再氣了,依我看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呀。」

  「墜入輪迴池?我記得當時他們明明墜落大地後,隨即消失不見了呀……」后羿一愣。那為何自從那日起,天上就只剩下一顆太陽?他一直以為金烏們神形倶滅了,難道神族子弟也會輪迴轉世嗎?

  像是洞悉他的疑問,羲和溫柔的為他解答,「我那群兒子八成是玩瘋了,太過輕敵,一時不察才會被你嚇了一跳,應該只是受了點小傷又誤打誤撞跌入輪迴池,不要緊的。」

  后羿微瞠大眼。原來金烏們明明就沒事,那天帝如此生氣又是在演哪齣,未免也太寵兒子了吧!

  「他們就是因為無法苦民所苦才會引發此次事件,既然他們墜入了輪迴池那正好,我覺得應該讓他們去人間歷練一番,體驗人生百態,甚至接受人類最珍貴的資產,也就是愛情的考驗,從中學習如何珍惜重視一個人,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夠真正明白自己當初犯下多大的錯,也才能以此為鑑。」羲和是個嚴母,對於兒子們擅自出動在人間闖下大禍一事,她心知自己絕不能再任由夫君縱容他們了。

  「他們都已經被神箭所傷又墜落了,應該都已受到驚嚇,若再懲罰他們豈不是太說不過去,我倒覺得那小子才該好好嚴辦……」天帝不捨的開口,說到一半又睨了后羿一眼,意圖非常明顯。

  「不行,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你別再寵著兒子們了,我已經決定要讓他們去歷練一番了……只不過那幾個孩子也真夠令人擔心的,若有人能在旁協助輔佐他們就好了。」羲和堅持道,不過最終仍忍不住有些擔憂,畢竟身為母親,她還是會放不下。

  「既然如此,不如讓小的來吧!金烏們遇到此事我也責無旁貸,若能盡到一份力量彌補,小的定會全力以赴。」自請重任的后羿,其實也是很有責任感的。

  「那就讓他先下凡去等著吧,不然要是跟不上咱們兒子出生的時間,就算是特別選了哪一個也沒用,這事我自有安排。」

  語落,天帝不等身邊兩人發表意見,隨即甩袍一揮,萬道燦金光芒霎時包圍了后羿,將他形成一道金圈,接著在嗖嗖聲中又分裂成九束光箭,以驚人疾速四散俯衝進了雲霄。

  羲和見到這一幕,以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的夫君,「天帝,您這是做什麼?」

  「嘿嘿嘿,這小子嚇著了我兒子又頂撞我,要是不整整他我這個天帝的臉要往哪擺,既然他都自願要去輔佐兒子們了,那只要讓他多幾個分身一起下凡,就可以同時讓后羿那小子輔助九個兒子呀,哈哈哈——」

  隨著天帝的笑聲,即將墜至人間的后羿莫名感到全身一陣惡寒,他倏地睜開了眼,卻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院落的轉角,此時有名小男孩從東邊朝這兒走來,然後突然停下腳步,指著一旁的池塘。

  「這池子怎麼會在這,它不是在西廳旁嗎?我明明就是要去找娘,可惡,又是誰把娘的房間搬走的?老是換來換去害我找不到路!」小男孩理直氣壯的喊道。

  「少爺,這水池一直在這兒,夫人的房間在另外一側……」他身後的僕人彎著腰,婉轉的說著。

  「你是說我在自個兒家中也會迷路嗎?」小男孩鳳眸一瞪,氣勢凌人。

  「呃……小的不敢。」就算是事實,他也不能說實話呀……

  藏身暗處中聽著這段對話的后羿,此時不由得輕嘆了氣。看來就算沒了記憶,金烏那天生的霸道性子還是沒變,看來這次的任務不簡單吶……

  就這樣,后羿終於來到了自己所要輔佐的金烏身邊,而早已落入凡間的頑劣金烏也將遇上能克制他的天敵,讓他學會愛的對象,一段段愛情考驗就此展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4 08:49 PM 編輯

【第一章】

  「看什麼看傻了眼?」

  懶散斜臥在窗臺的男人,沒有費心的起身,只是手指著底下的街道做為回答。

  唐傲南探頭看了一眼,微揚起嘴角,「好一個美人,我才在想少爺怎麼三不五時就找我上這酒樓,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曦勾了一下嘴角,「今日上酒樓是為了替海丹和語芙洗塵,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魏海丹扶著柔美的妻子,難忍好奇的站定到窗欄前。

  底下是被戲稱為「朱家大道」的街道,從城東到城西一整條街,人聲鼎沸,幾乎全是朱家的產業。

  遠遠走來了一位淡妝女子,雖然隔著點距離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由她身上那襲粉色衣衫所勾勒出的柔美女性線條來看,可以想見定是位迷人的女子。

  只瞥了一眼,朱語芙便輕聲說道:「好像是元寶。」

  「元寶?」魏海丹輕挑了一下眉,「她叫元寶嗎?」

  她不禁一笑,輕搖著頭,「姓錢,叫思兒。她小名叫元寶,家裡開錢莊,就在前頭一些的位置,她是個美人兒,令人一見難忘。」

  「或許她美。」魏海丹一笑,清雅的臉上流露出書卷氣,貴為王爺,身上卻沒有太多傲氣,「但肯定美不過你。」

  朱語芙臉上難掩甜蜜,微斂下眼,看著錢思兒走來,語氣中帶了一絲的惆然,「她雖美矣,只可惜名聲不好,曾有相命師一言斷定,她八字硬,會剋夫,所以她雖年紀與我大哥相仿,但還未婚配,看來此生也斷了嫁人的念頭。然而人長得美,經營錢莊有聲有色,便有傳言說她懂狐媚之術,一介女子能撐起錢莊,靠的便是她的手腕。」

  「雖已出嫁,但這裡的閒言閒語,你倒沒少聽。」朱曦不以為然的掃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她心虛的垂下了眼,「知道哥哥不喜歡聽人嚼舌根,語芙逾矩了。」

  「縱使王妃逾矩,嫁給王爺後,也是王爺的責任了。」他並沒有真的對妹妹感到生氣。

  「王爺剛平定貴州之亂,就急著帶你回來看娘親,你的命好,更該有顆慈悲之心。」

  「是。」朱語芙點著頭。

  朱曦向來高傲,對別人如何看待他,從不上心,自然對外頭那些茶餘飯後數落錢家三小姐的言論也懶得多去費思量,他斜臥著,懶懶的看著娉婷身影走過來。

  錢思兒打理的錢莊雖然也在朱家大道上,但卻是少數幾間與朱家無關的產業,不過錢莊那塊地仍是朱家的,他爹在世時,無償租借給錢思兒的爺爺,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只要屋子在的一天,土地便由著錢家使用。

  認識錢思兒多年,卻好些年沒見過她,畢竟從他爹死後,他就一肩扛起家業,可沒太多時間去理會不相干的人,更何況是個名聲不好的女人。

  她微低著頭,露出優美的頸項,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卻留意到其他人向她投注的目光。

  她這樣的女人自然吸引目光,那些眼神有不屑也有傾慕,但這一切卻似乎全沒影響她,她依然慢條斯理的走著,錢家的三小姐——朱曦嘲諷的微揚起嘴角。她若不是真沒有羞恥心,就是太有自信。

  他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看她走進錢莊,不多久,就有好幾個男人也進了錢莊,看來這些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全都是衝著那錢家三小姐而去,他頓覺煩躁,收回視線,站起了身。

  「少爺。」唐傲南的眼睛一亮,興匆匆的問:「你也要上錢莊嗎?」

  他輕挑了下眉,「我又沒銀票要兌換,縱使有,上錢莊也不是我的事。帳房自會處理,我上錢莊做啥?」

  「可是我看那思兒姑娘……」

  「如何?」看著他,朱曦一哼,「你對她感興趣,你去吧!」

  唐傲南搖著頭,咕噥道:「明明有興趣的人又不是我。」

  朱曦冷著目光掃了他一眼。

  「好。」他立刻龜縮,「當我什麼都沒說,你不去錢莊,要去哪裡?」

  「我只是要去茅廁。」朱曦沒好氣的說。

  他立刻頭一揚,「那我還是非得跟你去不可!」

  「不用了,我自已去。」

  唐傲南輕挑了下眉,「少爺,別鬧孩子脾氣,到時迷路丟人的可是你。」

  不是他不相信少爺,而是他家少爺雖是文武奇才,但是卻有一大致命傷,就算是一條直行的街道,到了少爺眼裡都成了棋盤迷宮,走到哪,就迷路到哪,時至今日,依然無解。

  「我說行便行。」朱曦的嘴一撇,咕噥著,「你可別忘了,這酒樓可是咱們朱家的產業之一。」

  就算是在自己家都有可能迷路,更何況只是產業之一。唐傲南帶笑的看著自己的主子。

  而朱曦也發現妹妹和妹婿全都用一臉懷疑的神情盯著他,不由得輕咒了一聲。

  魏海丹算是少部分幾個知道朱曦完美人生中唯一小小缺憾的外姓人,理由很單純,畢竟他娶了朱語芙也算是自家人。

  「大哥。」他開了口,「不如我同你去吧。」

  「不用,你陪語芙吧。」不過就是幾步路而已,難不成還真會迷路不成,朱曦滿臉的不以為然,轉身離去。

  唐傲南立刻跟上。

  朱曦雖然滿肚子的不滿,認為不過幾步路而已,當然、應該、或許、可能不會迷路……但每次結果都只證明,他就是會迷路……所以縱使滿心不願,還是讓唐傲南跟在身旁。

*             *             *

  左邊?右邊?東邊?西邊?

  這次該是左邊,方才他是走左邊……但又好像是右邊?

  朱曦氣得想抓頭髮,明明就是一條條直行的街道,偶爾橫縱交接,怎麼到他眼裡卻都成了複雜的棋盤迷宮。

  究竟是哪個該死的家伙把他家門前的相思樹給移了位置,讓他左繞右轉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真是氣死人了!看著眼前的道路,他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定,往右走……

  「該死!」沒多久,朱曦咒罵了一聲,眼前是條死巷子,就算再不認得路,也知道自己錯了,他死心的往回走。

  只是接下來該往右邊……不,等等,他方才是左走還是右走——天殺的!把路搞得這麼複雜,是給誰走啊!

  邊低咒邊邁步前進,一個轉身,隱約之間,朱曦聽到了吵雜聲,他挑了下眉,反正也沒方向,就索性往有人聲的地方走。

  突然,一邊入目的嬌小身影令他腳步微頓了一下,錢思兒……他輕挑了挑眉,好奇地走近了些許——

  「我娘說,你已經是個老姑娘,一輩子嫁不出去!」

  錢思兒看著眼前長得頗為俏麗的姑娘,耳裡聽著她的出言不遜,臉上兩朵笑靨掛在粉頰,口氣聽不出一絲火氣,「是啊,想來我的年紀確實已經不小。」

  「你嫁不出去不是因為年紀大,而是因為你剋夫,沒人敢娶你!」身旁的另一名女子得意揚揚的接著譏諷,「不過外頭的人都說,你做錢莊生意,來來去去招呼外地的商賈,今日張三,明日李四,日子忙和得很——誰知道關起錢莊的門,你背地跟那些男人幹些什麼勾當,嫁不嫁人,你應該也不在乎才是。」

  聞言,錢思兒在心中嘆息,看來她的名聲可能只比勾欄的窯姐好一些罷了。但她也沒費心去多做解釋,反正少說幾句話,她們講到無趣了,人自然就走了,還她一個清靜。

  今日要不是從她爺爺那代就在錢家幹活兒的財叔病了,她來探訪老人家,也不會這麼「好運氣」地在巷子遇到這兩個正好日子過得太無聊,嚼舌根把話題繞到她身上說嘴的女人。

  「你瞧她。」看著那張絕美的臉孔,開口的姑娘口氣有著嫉妒,「竟然還笑得出來,壓根沒有羞恥之心,你這種女人就算不剋夫,老天爺早晚也會給報應。」

  錢思兒的反應是微斂下眼,依然一副溫柔款款的嬌娃模樣。

  「夜深人靜時,思兒也不由得心想。」她開了口,聲音輕柔得令人心醉,「或許真是上輩子做了太多壞事,說了太多他人的閒話,此生才會落得一個注定孤苦終老的下場,正如兩位姑娘所言,真是報應。」

  說著,她的眼眶紅了,面露凄楚,抬起衣袖壓了壓眼角。

  她楚楚可人的樣子令原本想找她麻煩的兩個女人,全都面面相覷了起來。

        「你這副樣子對付男人還差不多,我們才不吃這一套!」嘴裡雖然不饒人,但是看她這柔弱的模樣,再對著罵也實在沒有什麼意思,於是兩人只好悻悻然的對視一眼,不太情願的離開。

  錢思兒一聽腳步聲走遠,立刻將衣袖給放下來,她的眼眶裡頭壓根一點淚水都沒有。

  她冷冷的看著兩個女人的背影,一個人時,她也懶得再偽裝。

  她輕哼一聲。這年頭做人還真是難,開門做生意以和為貴,所以她向來不得罪人,謹記著死去爺爺的交代——與人為善,以和為貴,不與人爭,笑臉迎人。縱使心中惱火得想要狠狠揍對方幾拳,但她總是溫和待人,輕聲細語回應各種挑釁。

  她壓根也不知道傳言是怎麼開始的,反正在她接手錢莊之後沒多久,便有人說她為了錢莊,所以不惜出賣自己的身子跟客人交好,初聽之際,她原本氣得想要揪出造謠者,但卻發現原本在爺爺逝世後,平淡下來的錢莊生意變得出奇好。

  來的那些客人往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十有八九全是衝著她這個錢家三小姐而來。

  反正她八字硬,被相命師一口斷言嫁人無望,所以錢思兒很快決定索性不解釋了,反正又不嫁人,那些張三、李四想怎麼說她就由著他們,反正她錢莊的生意越來越好,她樂得荷包滿滿,讓一家大小得以溫飽。

  只是這傳言——她冷著一張臉。似乎越來越難聽!若說不在意,還真有些自欺欺人。

  她蓮步輕移,轉身離開,卻在轉角差點跟人迎頭撞上。她嚇了一大跳,身子一時沒穩住,踉蹌了一下。

  朱曦見狀,眼明手快的長手一伸,拉住了向後倒的她。

  錢思兒驚魂未定的抬起頭,嘴巴微張,有些訝異的看著拉住她的朱曦。她認得他,畢竟他可是富可敵國的朱家公子……

  「朱……」她連忙將頭一低,恭敬的喚道:「朱少爺。」

  朱曦沒答腔,只是若有所思,牢牢的盯住她。

  察覺他的目光直接狂妄地緊盯著她不放,錢思兒斂下眼,臉上帶著淺淺笑意。

  她從未與高高在上的朱家少爺這麼近距離的接觸,沒料到今日卻在這少有人跡的巷子裡相遇,此刻不清楚他的意圖,她只能微低著頭,由他看、任他看!

  看著她美艷如花的容貌,笑靨嫣然,方才被人找麻煩,她始終進退溫婉的態度令人贊賞,但不知為何,方才她轉身走來那生人勿近的冷肅神情,卻令他更為印象深刻——

  他撇了一下嘴,冷冷的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朱曦略微高傲的語氣,令錢思兒在心中嘆了口氣。今日還真是諸事不利,走了兩個煩人精,又來個自大鬼。

  她的頭微低,輕聲細語回答,「錢莊的夥計病了好些天,所以特來探望。」

  很得體的回答,他上下的打量著她。錢莊的三小姐——錢思兒,有個可愛的小名叫元寶,一個女人撐起一家錢莊的壓力不小,當初雖沒幾人看好,但最後她卻做得有聲有色,證明了這女人不簡單。

  她貌美如花,雲髮如瀑,眼含秋水,姿態之美令人心醉,一舉手一投足,皆讓人移不開眼,無怪乎有人說她懂得狐媚之術,男人只要一見,便被迷了心神。

  「朱少爺呢?」於禮,錢思兒也不得不開口問道,「怎麼也到這來?」

  好問題!朱曦立刻冷下了臉,一下子回到了現實。這錢思兒還真是問了個好問題,但他當然不可能老實的告訴她,他迷路了!

  今日他不過是在酒樓與人談事,唐傲南回府去拿個東西,等事情談完,他左等右等就是沒等到康傲南來接人,他索性自己出酒樓,原想要試試找到路回家,誰知道左彎右拐的來到了這裡。

  他家或許、可能只在附近的某處,但他就是走不到。從小到大,他就被這些大大小小的路給搞得迷迷糊糊,原本還以為此生只能被鎖在家中,永遠出不了門,不過天可憐見,最後讓他遇上了唐傲南,他就像天神一樣降臨。

  這些年來,多虧他在一旁協助,所以他這「小小的缺失」並沒有讓外人發現。

  為了掩飾自己的無助,他眼睛如冰一樣寒,「關你什麼事。」

  他無禮的回話,令錢思兒低垂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悅。朱家赫赫有名的大少爺向來高高在上,看他連句話都不屑跟她說的模樣,看來他也是跟那些說她閒話、嘲笑她的人沒兩樣。

  城裡最熱鬧的一條街,上頭幾乎全都是朱家的產業,朱曦在弱冠之年就接掌家業,從一間米行,花了數年的光陰搖身成了城裡的首富,現在朱家不單有米行還有油行、紙行、布行,什麼生意都做,連棺材都賣,包山包海,上天下地,最後大夥兒還索性叫那條街為「朱家大道」。

  幾年前,來了個算命師很靈驗,說朱家大道地靈人傑佔了龍脈,做什麼就發什麼,朱家佔了地利之便,所以財富如泉湧般而來,她這個錢莊三小姐卻倒霉的被同一個算命師一口斷定剋夫命,若不想害死人,最好就一輩子安安份份的守著錢莊,不要嫁人,孤獨一生。

  當時她的祖母索性就不再逼著她爹再娶二房,替錢家生個男丁,反而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加到了她的身上。

  雖是個女人,她現在卻能八面玲瓏,獨當一面撐起一間錢莊。她並不像一般姑娘家,乖乖圈在繡房裡鎮日琴棋書畫,三教九流她都懂得打交道,縱使已到了適婚年齡,也沒人敢上門來提親。

  朱曦是遠近馳名的名人,眾人見他總是畏懼三分,一方面當然就是富甲一方,擁有良田美地無數。另一方面是朱家出了個柔美得像個仙子的大小姐,朱曦唯一的妹妹,知書達禮,去年出閣嫁給了王爺,這件事可著著實實的讓京城裡的老百姓談論了許久,這下子朱曦可不單只是個巨富,還搖身一變成了皇親國戚。

  錢思兒低垂的眼眸閃過一絲嘲諷。天底下的好處似乎全被他佔盡,同一個算命師斷了兩家人的運,他是被眾人用雙手捧上了天,而她卻一掌被打入了地獄。

  這城裡只要沒出嫁的姑娘,哪一個不巴著想要得到他的青睞……這之中還包括她未出閣的兩個雙胞胎妹妹。想到那對成天吵鬧的寶貝妹妹,她又忍不住在心中嘆息。明明跟朱曦八字沒一撇,人家可能連她們姓啥名誰都搞不清楚,兩人卻常會因為他而吵翻天。

  錢思兒依然用著一貫溫柔的嗓音回話,「朱少爺說的極是,確實與我無關,不過天色漸暗,朱少爺還是早些回府歇息吧。」

  若找得到路,他也想要早點回去呀!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朱曦冷著臉,語氣依舊高傲。

  「我想回去之時,自然會回去。」

  真是討人厭的嘴臉!錢思兒斂著眼,咬了下牙,忍住瞪他的衝動,意思意思的寒暄了幾句,她自認責任已了,可以閃人。

  「是,朱少爺開心便成。」再對著他,她可能會吐血身亡,人家對她不客氣,她也無須還賴著受氣。於是露出一個美艷的笑靨,看了朱曦一眼,「那就不打擾朱少爺了。」

  看著她轉身要走,朱曦的心微驚,錢思兒可是他遇上的第一個「熟人」,若放走了她,他真的別想回家了,不由得清了一下喉嚨,「喂!你要去哪裡?」

  錢思兒離開的腳步微頓了一下。前後左右都沒人,所以他是在跟她說話?他明明就一副不耐煩,巴不得想要快點打發她走的樣子,現在又主動開口叫住她,到底是打什麼主意?

  「喂!」朱曦又問了一次,「我問你要去哪裡?」

  她背對著他翻了個白眼,等轉身面對他時,臉上那張笑臉依然甜美得快要溺死人,「對不住,朱少爺,我不知道你在喚我,只是我有名有姓,姓錢,名思儿,不是叫喂。」

  他微一揚眉。她的笑容很美,但他怎麼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我自然知道你叫錢思兒。」他大步走到她身邊,「還有個小名叫元寶。」

  他會知道自己的小名,倒令她有些意外了。她還以為高高在上的朱大少爺,根本不會對她這種被人在背後說嘴的人花心思。

  「元寶。」朱曦竟然毫不客氣的喊著她的小名,「你現在要去哪裡?」

  「時候已經不早。」她抬眼看他,輕聲的回答,「自然是回錢莊。」

        回錢莊!他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果然是真的,錢莊在朱家大道上,他只要回到朱家大道,隨便裝個樣子巡視店鋪,等著唐傲南回來找他就成了。

  「我也正好要去,一道吧!」

  一道?錢思兒的眼睛一瞠,「你要跟我一道?」

  她實在懷疑自己聽錯了,雖然平素是有不少好色之徒會藉換銀票之名上錢莊,只圖看她幾眼,說上幾句話,但還真沒幾個男人在大街上見了她,敢主動跟她走在一起。

  因為那一個個的男人都色大膽小,每個人都怕隔日會被傳言與她這個會剋夫的不祥之人過從甚密,現在這朱大少爺卻要跟她一起走,是有毛病嗎?

  「是。」朱曦的手一擺,「有問題嗎?」

  「自然是沒問題,只是。」錢思兒頭微側,柔柔的抿嘴一笑,「只是怕若讓人見了,說了閒話,對朱少爺可不好了。」

  「別人要說什麼就由著他們,我不在乎。」

  他的態度確實自信,但也實在詭異——她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

  「走吧。」朱曦催促。

  走當然得走,她也沒興趣跟他繼續耗著。於是,勉為其難的恭敬低下頭,「朱少爺,你先請吧。」

  要他先走?!他的眼微瞠了瞠。就是迷路才要跟她一道,她要他先走怎麼可以?

  「不用了。」他微揚起下巴,「你先走吧。」

  她狐疑的抬頭盯著他,納悶的說:「朱少爺要走在我的身後?若讓人家看到,可會說我這女兒家沒規矩。」

  誰在乎別人看她有沒有規矩,他只知道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是個大路痴,顏面無存。

  朱曦挑了挑眉,「我還以為你是個不在乎他人眼光過活的女子,畢竟要扛起一個錢莊,像個大家閨秀、知書達禮可未必是助力。而且外頭那些傳言,真真假假,雖未必能盡信,但應該多少有幾分真,所以你就不用矯情了。」

  她確實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只是在外,她總是一副笑臉迎人的溫和樣子,小心的藏起自己的真性情,現在被朱曦三言兩語用著不屑的口吻論斷她,她打心裡感到不悅。

  這城裡有大半都是朱家的產業,眾人只怕沒機會巴結他,根本不敢得罪。錢家的錢莊雖是少數幾個在朱家大道上卻與朱家無關的店家,但是腳踏的那塊土地卻白紙黑字的寫著是屬於朱家的,所以盡管她可以不巴結他,但也不能得罪他,她很清楚這一點。

  「既然朱少爺堅持。」她像是沒有脾氣的漂亮娃娃,仍舊溫順,「那思兒就失禮了。」

  錢思兒臉上的笑溫和得虛假,朱曦不由得眉頭輕蹙,瞇起了眼,伸出手,一把將她拉到面前。

  他的舉動似乎嚇著她,她嘴微張,臉色有些蒼白,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眼神騙不了人,她的不快全寫在眼裡。

  她動人的容貌,往往讓人忽略了她眼神的流轉,只要見她一笑便失了心魂,鮮少有人會去細思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錢莊的三小姐錢思兒,打小對於「錢」這種事就特別精明,滿周歲捉周時,一把捉了算盤,所以注定了將來得繼承家業的命運,可惜花容月貌卻命中剋夫,所以此生出嫁無望。

  對著人就是一張笑臉,看似無害,但笑容裡沒有太多真實情感,只是敷衍。

  朱曦微揚起了嘴角,口吻裡有一絲藏不住的笑意,「我讓你害怕嗎?」

  錢思兒的眼底閃過驚訝,勉强露出笑容,「朱少爺捏痛了思兒。」

  他笑了一聲,微鬆開手的力道,但依然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可有男子如此對你?」心知肚明外頭的流言未必可信,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問個清楚。

  沒料到他會直截了當的問她如此露骨的問題,她眨了一下眼,囁嚅的說:「朱少爺,思兒不懂你是什麼……」

  「收起你的膽怯。」他懶懶的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看進她的眼眸,「若不是真心誠意,看了礙眼。」

  錢思兒心頭一驚,斂下眼,微抽身,閃過了他的手,語調依然輕柔,「若惹朱少爺不快,是思兒的罪過,還盼——」

  「夠了。」他冷冷打斷她的話。她確實是美,今日第一次細看她,腰身細而柔軟,那雙眼睛閃閃發亮似水光流動,然而情緒卻皆未達眼底。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對我感到厭惡。」

  「我沒有。」錢思兒露出微愕的神情,一雙眼無辜的閃動著,「朱少爺,你真是冤枉了我。」

  「我有眼睛我會看。」他不以為然的挑了下眉,「若非我是朱曦,你家錢莊的土地是屬於朱家,你可能連句話都懶得跟我說。方才我見著你對找你麻煩的那兩個姑娘演了一場柔弱的戲碼,你圖的不過是快點將人給打發走,現在你也想用同樣虛偽的手段對付我。」

  錢思兒的心微驚了一下,她從來跟他沒有任何交集,他竟對她的偽裝了若指掌。

  「朱少爺。」她還是笑,聲音一貫的嬌柔,「方才都見著了?」

  「是!」他懶懶的回答,「更看你冷著臉走來,或許這一面,才該是真實的錢思兒。」

  一股窒悶感悄然梗在她胸口,人云亦云,誰又真的在乎真假,她要撐起錢莊,自然也得接受流言蜚語,不論真假,永遠綻開笑顏面對旁人——錢思兒的笑容瞬間隱去,但隨即揚起一個更大的笑臉對著他,「朱少爺真是愛說笑。」

  有一瞬間,朱曦相信自己惹怒了她,但是她依然沒有生氣,對著他的依然是張美麗的溫柔笑臉。這種美人實在該圈在繡房裡,一輩子不見人,或許才不會有流言蜚語傳出。

  「好一個柔情似水,元寶。」他揚起了嘴角,「有多少男人會迷惑在你的眸光流轉之下?」

  錢思兒低斂下眼,看似嬌羞,其實是打心底不屑回答這個問題,更討厭他硬要喚著家裡人才會叫喚她的小名。

  「思兒不懂朱少爺的意思。」她柔柔的說。他若再對她動手動腳,她可難保自己不會對他不客氣,她的腰間藏著一把匕首,就是為了應付這些登徒子。「只是時候不早了,思兒能走了嗎?」

  看著柔柔弱弱的她,朱曦一笑,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倒不那麼介意自己不認路的小小缺失。

  「我已經說了,我跟你一道。」

  「一道走是無妨,只是,朱少爺難道沒聽過傳聞嗎?」

  「你指的是——」

  「我八字硬,會剋夫。」

  他冷冷一哼,「誰說的?」

  「相士!」錢思兒低聲回道,「當年那名相士也算過朱家的家運。」

  「算過朱家的家運?」朱曦冷冷的重複,眼神看似無害,但眸底卻閃過一絲銳利。

  「是啊。」她楚楚可憐的低語,「同一個相士讓你插上了羽翼飛上了天,我卻只能被重重的打進地獄裡。」

  她垂下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她已經扮盡了柔弱佳人的樣子,總該多少討到他一絲憐憫,高抬貴手的讓她走了吧!

  「荒謬!」他有些動怒的啐了一聲。

  錢思兒縮了下脖子,頸子垂得更低。

  「夠了。」她看起來似乎非常委屈,他瞪著她低頭,看似傷心的脆弱樣子,不禁覺得一陣心煩,「我對你壓根不感興趣,更沒打算娶你、當你丈夫,你剋不剋夫跟我沒關係。」

  早忘了有多久沒感受到言語傷人的力量,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不再在乎,卻沒料到他簡短的幾句話,令她沒來由的心頭好像被針扎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小聲的說著話,「朱少爺出自名門,自然是看不上思兒,這點思兒有自知之明,只是朱少爺還沒婚配,若讓人看見跟思兒走在街上,思兒擔心會有閒言閒語,對朱少爺造成困擾。」

  「這世上無知的人太多。」他神情清冷,「我很忙,沒空理會每個人說的一字一句,走吧。」

  雖然對他高傲的態度有些不以為然,但是他自信的言談舉止卻令錢思兒不得不折服。

  她不再多言爭辯誰走在前,率先邁開步伐。

  誰先走,其實也沒那麼重要。反正在她身上的流言蜚語之多,也不差這麼一件了。

  朱曦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當年那外地來的算命師說什麼朱家大道是條龍脈,才會做什麼發什麼,簡直滿嘴的胡言亂語,惹他不快,也不悅他拿朱家當活招牌,大發利市,於是要唐傲南將人捉來教訓了一頓,警告對方一生不得再出現在他的眼前,把人給趕跑了。

        當時他倒沒料到,那算命師的言論除了拿朱家當幌子招搖撞騙之外,還影響了錢思兒。

  身為一個女人,卻被一言斷定剋夫,她心頭肯定不好受,若這事發生在一般女子身上,可能早就哭天搶地,怨東怨西,但她看來卻事不關己似的,依舊打理著錢莊,忍受一切流言。

  當年唐傲南本要他將那相士招搖撞騙的事公諸於世,但他當時並沒有採納,若當時他做了不同的選擇,或許今日錢思兒也不用面對如此不堪的傳言。

  朱曦一邊思索著,一邊無意識的跟著她的步伐走。

  直到她停住腳,他差點撞上她,他才連忙停下來,「怎麼了?」

  錢思兒的手輕輕一指,指著路旁那兩棵相思樹。

  看到自家門前的兩棵相思樹,朱曦一愣。方才看著她出了神,竟然沒注意到她親自送他回到了家門口。

  「時候已經不早。」她柔聲的說道,「思兒聞到朱少爺身上有些酒氣,所以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一個體貼入微的女子……他雖然心情惡劣,但仍微揚了一下嘴角。今日還真多虧了她,不然他真找不到回家的路。

  錢思兒看他沒有任何動作,不解的微抬起頭,「朱少爺,你不進去嗎?」

  朱曦回過神,聳了下肩,「自然得進去,你可以走了。」

  這個「豬少爺」真的很討人厭!錢思兒在心中詛咒了一聲。長得人高馬大,乍看之下有些嚇人,雖然笑起來的樣子還挺好看的,只是……豬還是豬,改不了死性子。

  反正他家到了,她也沒必要再跟他打交道,便有禮的一個低頭,轉身離開。

  朱曦的目光看著她身影走遠,直到消失眼前,他才苦惱的搔著頭。

  盡管心中慶幸這次遇到了錢思兒,只不過那聲謝,為了掩飾自己是大路痴的事實,他這一輩子是說不出口了。

  「少爺,真是好福氣。」熟悉的打趣聲傳進了他的耳裡。

  朱曦的目光四處尋找,卻沒看到唐傲南的人影。可是聲音明明——他抬起頭,果然看到坐在大樹幹上的貼身總管。

  「你搞什麼鬼!」他啐了一聲。

  「今日難得好天氣,很多人上了街,所以我在樹上看看熱鬧。」

  「下來!」朱曦翻著白眼,「我找不到路回家,你倒好,不找人,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納涼,把我丟在酒樓,你是存心的嗎?當心我宰了你!」

  「少爺息怒。」唐傲南輕輕一躍,從樹上跳下來,「老夫人身子突然不舒服,我留下來診治,等老夫人好些睡下,才上酒樓去找你,誰知道就不見你人了,原想四處尋找,但又擔心一前一後錯過了,所以索性就找個制高點,如果一看到你的身影,就立刻飛奔而去。左看右瞧,這棵相思樹上的位置正好。」

  「好個鬼!」他的嘴一撇。

  「我在外頭至少晃了快一個時辰。」

  「不過一個時辰罷了。」這跟之前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

  「反正少爺只要找到這兩棵相思樹。」唐傲南指著他身後的大樹,「俗話說得好,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這句話用在少爺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朱家的先祖在家門口種這兩棵相思樹,只要找到相思樹,就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少爺總不可能找到了相思樹還找不到大門的方向。」

  「我是路痴,但不是白痴。」朱曦沒好氣的看著他,近乎咬牙切齒道:「問題是在——我找不到這兩棵樹!」

  「今天不是找著了嗎?」唐傲南依然打著哈哈。

  「那是因為遇上了元寶。」他不是很情願的承認。

  「我看到了。」唐傲南一笑,「遠遠就看到思兒小姐帶著你回來,她人還真是好,少爺可有讓小姐看出,你迷了路?」

  「她當然沒發現。」他可還有男性的尊嚴。

  「我想也是。」唐傲南哈哈大笑後,說:「我知道少爺向來都不理會街頭巷尾的閒話,可是這思兒小姐的傳聞不少,怕是明天起,就能聽到思兒小姐用狐媚手段想勾引少爺之類的傳言了。」

  「無聊!」朱曦的嘴一撇,「她根本就打從心底討厭我,還勾引咧。」

  「不至於吧。」他露出不認同的神情,「少爺可是朱家公子,這城裡的姑娘哪個不盼得到你的青睞,思兒小姐應該也無法例外。」

  一般而言是如此沒錯,但看錢思兒那敷衍的態度,朱曦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向來沒把外頭關於自已的事放在心上,對於繞在錢思兒身上的流言自然也不上心,但今天——

  她那張笑臉卻勾起了他的好奇和從心底湧出的憐惜。

  「當年……」朱曦喃喃的說:「我似乎錯了。」

  唐傲南輕挑了一下眉,「少爺既已知錯,只要改正就好了。」

  朱曦瞄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少爺後悔當年輕放了那名相士。」

  他冷下了臉,「你早知道元寶剋夫的傳言是出自那相士的嘴?」

  唐傲南點頭,「是啊,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希望少爺去見見思兒小姐、幫忙澄清謠言,只是少爺向來不管這等流言蜚語的小事,想來也沒把思兒小姐的事聽進去吧。」

  事實上,根本就不是如此!朱曦不知對誰生氣的詛咒了一聲。他只是不喜那些說她有狐媚之術的傳言,不聽、不與她有太多牽扯,才能心平氣和的置身事外,但現在……

  想到那雙剔亮的雙眸,他的心莫名的扯動。

  才踏進家門,就聽到娘親的呼喚聲,他立刻收斂自己的心神,對錢思兒,他有了另一番打算。朱曦大步的走了進去,先向娘親請安,以免遲了一會兒,娘親又要呼天搶地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4 11:06 PM 編輯

【第二章】

  「元寶。」一看到錢思兒,母親林悠連忙喚著她的小名走向前,「太陽都快下山了,還沒見到你人影,我擔心死了。」

  「娘,沒事啦。」她淺淺一笑,「只是途中有點事耽擱了。」

  林悠連忙撫著女兒的臉。原本元寶該是無憂無慮地長大,只怪她肚皮不爭氣,生不出個男丁,最後這錢家所有的責任就莫名其妙的落在她這個捉周時,一把捉到算盤的女兒頭上。

  瞧元寶為了擔起一家的責任,每日早出晚歸,打理錢莊的生意,姐姐們一個個出嫁,自個兒卻迄今還待字閨中,而且為了錢莊生意時常得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弄得滿城都以為她是不正經的姑娘家,就算當年沒有算命師一言斷定她命中剋夫,照她這樣子,可能也沒幾戶人家敢上門提親。

  「下次要出門,還是帶個人在身旁。」林悠一臉的愧疚,「不然一個姑娘家若出了什麼事,這可怎麼是好?」

  錢思兒點了點頭,「我知道,娘,你別胡思亂想。」

  她連忙牽起女兒的手進家門,「累了吧?快歇會兒。」

  一進門,林悠親自倒了杯茶給女兒。

  喝了一大口的茶後,錢思兒順了一口氣才說:「娘也知道,我不過去看看財叔,不會遇上什麼不好的事。」

  林悠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說到底,這錢莊的生意多虧了有你,若是少了你,咱們還真不知道怎麼過活。只是我老覺得對不起你,要不是因為我生不出個男丁接管錢莊,當年懷著你妹妹時,公婆說再生不出男孩子,就要讓你爹納二房,我也犯不著拿你捉周時一把抓了算盤的事來說嘴,說女子也能接管家業。

  「再加上後來那算命師的話……你爺爺、奶奶才硬把錢莊交給你打理,若當時娘忍一忍,別多嘴或讓你爹再娶,你也不用如此的辛苦……」

  錢思兒喝著水,不是很認真的聽著娘親的話,畢竟這些話,她是打小聽到大,這一字一句,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父親一心向佛,幾年前,當奶奶也隨著爺爺過世之後,他立刻衣袖揮揮,說要去遊歷各地古剎,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錢家上下一下子亂了手腳,一群女人像是天要塌了似的,最後當然是她一肩扛起了所有的責任。

  畢竟上頭的兩個姐姐早就出嫁,剩下跟她相差三歲的雙胞胎妹妹,那兩人一心只想當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找戶好人家的風光出嫁,指望她們去沾染銅臭,就只能等著一家老小喝西北風了。

        這幾年的日子雖然不能說是凡事平順,但至少她也靠著努力,安安穩穩的保住錢莊,顧好一家子,吃得飽、穿得暖。至於外頭的流言,說她靠著美色才勾得那些商賈跟錢莊做買賣,她也由著他們說。

  不經意之間,她的腦中浮現了朱曦的臉龐,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京城裡哪家未出閣的姑娘不指望可以得到他青睞,只是他高傲的嘴臉……錢思兒嘟起了嘴,猛搖了一下頭,要自己回過神來。

  反正她早有自知之明,在算命師說她命中剋夫,卻能守護錢莊那一刻起,此生她就得要扛起家業,一輩子不嫁人。

  「元寶姐姐!」

  聽到這略帶哭泣的聲音,錢思兒的心思一下子回到了現實,看著兩個妹妹一前一後的跑了過來。

  「人家要吃你上次在街上買回來的梅子,可是如意將人家的梅子吃完了!」

  吃完就算了,有什麼好哭的!她無奈的嘆了口氣。

  「元寶姐姐,吉祥說,這梅子是你特地買給她的,只許她一個人享用,你告訴我。」錢如意拉著她的手,「這梅子你真是只買給吉祥吃的嗎?」

  錢思兒心中很明白,如果她真的點頭說聲是的話,她家馬上就要上演水淹金山寺了。

  一左一右,她被扯得七葷八素,這對小她三歲的妹妹們是被圈在繡房養大的千金小姐,一輩子沒吃過苦,也認定自己不是吃苦的命,整天就只會為了小事在吵吵鬧鬧。

  看這兩個丫頭年紀也差不多了,該是找門親事把兩人給嫁掉,到時她們成了別人家的責任,她的耳根子也能清淨。

  她自己的婚事是早就沒了指望,但是妹妹的終身大事,她這個當家作主的姐姐可不能隨便。

*             *             *

  朱曦遠遠的就看到了錢思兒走過來,雖然還隔了一段距離,還是注意到她的眼神飄移,他幾不可察的微揚起嘴角。

  「少爺,你……在笑嗎?」一旁的唐傲南精明的問。

  他收起嘴上的弧度,掃了貼身總管一眼,「沒有。」

  唐傲南一臉的懷疑,「何必嘴硬呢?少爺,你明明就在笑。」

  「關你什麼事。」朱曦瞪著他,「給我帶好路。」

  「那個思兒小姐長得很美,甚至美過了咱們小姐。能幫家裡打點錢莊,想來頭腦也精明,可惜身邊男人來來去去,再加上相士說她八字硬、會剋夫,所以至今嫁不出去,這輩子可能也沒男人敢娶。」

  「你存心的嗎?」唐傲南的字字句句都勾起了他的罪惡感,「那個江湖術士的話,沒一句話可信,你很清楚這一點!」

  「我是清楚,畢竟人還是咱們趕跑的,我還很清楚當年建議少爺把他的惡行跟鄉親父老說,你卻自有主張,不想理會別人的閒事,現在倒好,少爺也沒料到這世上無知之人很多吧。」唐傲南輕撫著下巴,淡淡的說:「就是可憐了思兒小姐,被這些流言纏住,此生甩不開如此宿命。」

  「荒謬!」以前從未細思傳言會對錢思兒造成任何影響,但那日因為迷路偶然與她相遇,知道了她被一語斷命的原委,好似真是他害了她似的,他便後悔當年實在應該把那相士劣行公諸於世,或許今日又是另一種局面……不過這話若承認了,實在有失他的顏面。

  「少爺,其實思兒小姐與你很般配,王八看綠豆恰恰好一對。」

  這是什麼不倫不類的形容詞?朱曦淡淡睨了他一眼,「我倒是比較好奇,在你眼中,誰是王八誰是綠豆?」

  唐傲南忍不住大笑,說:「少爺,做人實在無須太過認真,我不過是隨口打個比方,你快瞧瞧——這思兒小姐人長得嬌小就是有個好處,身手夠靈敏,一閃就不見了人。可憐少爺一片真心,人家似乎在躲著你,郎有情妹無意,心痛啊!」

  他的話朱曦聽了實在刺耳。打小到大眾人巴結他,討他歡心,可還沒有他去對人花心思的份。順著唐傲南的眼神看過去,果然就見錢思兒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閃進巷子裡。

  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她,她竟躲他?

  朱曦懷疑的盯著她消失的方向。這丫頭竟連在路上跟他打個照面、打聲招呼都不屑,這未免也太過侮辱人了。

  「少爺。」唐傲南看著主子突然撇下他,大步走往巷子,打趣的喚道:「咱們是要往這邊走!」

  他彷彿沒有聽到,逕自往前走。

  唐傲南眼中帶著看戲的笑,跟了上去。

*             *             *

  錢思兒躲在巷子裡,背靠著牆,打開懷裡的罐子,掏了顆腌梅放進嘴裡。今天為了讓兩個妹妹和好,所以她才會在這大深秋的冷天還特地上街買了罐腌梅,正想回家呢,可沒想到遠遠的就看到朱曦走過來,旁邊還有一名總管打扮的人跟著。

  那副大搖大擺的樣子就像是皇帝出巡似的,周遭的人遠遠看到都恭恭敬敬的打著招呼。想想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畢竟朱家家大業大,大夥兒要做生意還得看這大少爺的臉色。

  她跟他當然不是仇人,他也沒得罪過她,但她就是不想與他有太多的交集,她昨天才提著說要給妹妹找門親事,兩個丫頭就七嘴八舌的吵著說要嫁給朱曦……錢思兒咬著又酸又甜的梅子皺了下眉。

  妹妹跟朱曦成親!不管是雙胞胎的哪一個,單想到那畫面,她就忍不住搖頭,咕噥著說:「真是見鬼了。」

  她不想跟個打心底瞧不起她的人打交道。

  「見鬼?這個鬼。」朱曦懶懶的開了口,「指的是我嗎?」

  聽到頭頂上方傳來的聲音,錢思兒被嚇到了,口中的梅子核霎時吞進喉嚨裡,她趕緊捶打著自己的胸,用力的把卡在喉嚨裡的果核給咽下去。

  朱曦居高臨下的睨著她,看她漲紅了一張臉,「小心些,我可不想害你命喪於此。」

  這個朱曦十之八九是瘟神投胎!錢思兒好不容易順了口氣,把他一臉打趣的神情全都看進眼裡。

  「沒事吧?」他還算有點良心的問了一句。

  「沒——」明明氣得想要罵人,但是一順完氣,她立刻笑臉迎人,「謝朱少爺關心,思兒沒事。」

  看著她的笑,他的嘴角也緩緩的揚起一抹看似漫不經心的弧度,「我剛才聽你說見鬼了,該不會是指我吧?」

  「朱少爺。」她掩嘴而笑,「真是說笑了。」

  「不要裝瘋賣傻。」他直視著她,「回答我。」

  「朱少爺聽錯了。」她眨著眼,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一流。

  他挑了挑眉,不客氣的伸出手,掏了個腌梅,慵懶的說:「我肯定我沒聽錯,你這般閃躲,只證明確實是指我。只是我真有如此可惡到與鬼魅一般,還令你氣得把果核也都吞了?」

  他心知肚明是因為自己乍然出現令她受驚嚇,才害她吞了果核,但他就是故意想要逗弄她。

  錢思兒眼睜睜的看著他將腌梅丟進嘴裡,壓下火氣,巧笑倩兮,「朱少爺說笑了,怎麼朱少爺也愛吃腌梅嗎?」

  朱曦不置可否的聳了下肩。

  錢思兒在心中扮了個鬼臉,把整罐腌梅送到他面前,「送給朱少爺,請回府慢慢享用。」

  反正不過是一罐腌梅罷了,她巴不得他最好拿了快走,讓她早點脫身。

  朱曦好笑的看著她,「用罐腌梅子就想打發我,你也幫幫忙,我若真的要,買整車都成。」

  買整車?這話聽來還真是刺耳,她知道他財大氣粗,但也沒必要這麼不可一世吧。

  「既然如此。」錢思兒假意赧顏一笑,頭一低將腌梅收回來,「那思兒就不打擾朱少爺了。」

  「不打擾。」朱曦吐出果核,「再給我一個。」

  她幾乎要皺眉了。整罐給他,他不要,現在又跟她討,這人是吃錯了什麼藥?

  「是。」她懶得辯,恭敬的將腌梅奉上。

  看著她,他眼底閃著趣味,接著側身靠著牆,率性的問:「為什麼你看到我就躲?」

  少爺出招了,向來忠心耿耿跟在一旁的唐傲南很識趣的走遠了幾步。

  錢思兒挺直了腰桿,不著痕跡的微退了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朱少爺誤會了,思兒沒躲你。」

  「你明明就縮進了這條巷子裡頭!」

  「朱少爺真是誤會了,思兒走進巷子,只是突然想隨處逛逛。」

  「逛逛?」她睜眼說瞎話的樣子,還真令人發笑。

  「真是好興致。」

  「是啊。」她嬌柔一笑,「今天天氣好。」

        朱曦抬起頭,目光懶懶的瞄了天空一眼,不知怎地,原本清明的天空,竟然一黑,緩緩的降下了白雪。

  雪花落在身上,令錢思兒有些啞口無言。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這家伙還是天神轉世不成,連天都怕他?

  「下雪了。」朱曦低下頭,多此一舉的提醒她。

  「我……」她的笑添了些尷尬,「思兒見著了。」

  他一臉的得意,「看來連天都幫我,所以你就老實說,為何遠遠看到我,就飛快的閃進巷子裡?」

  「思兒沒有。」她露出驚恐的神情,「朱少爺這麼說,真是冤死人了,思兒真的沒有。」

  看她一副急得快要哭的樣子,他意興闌珊的搖著頭,「元寶,明人不做暗事,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明明就是躲我。」

  「朱少爺,思兒真的不是躲你,只是正好累了,歇歇腿。」她死都不會承認她確實是不想與他打照面。

  朱曦掃了她一眼,「欲擒故縱的把戲見多了,只是沒料到你也跟著做,還做得頗為拙劣。」

  「欲擒故縱」四個字一出,差點令錢思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對他莫名其妙的自信,她真的無言以對了。

  「怎麼。」看著她,他一臉得意揚揚,「被我說中心事了?」

  「思兒沒有。」她拿起手絹擦著眼角,似乎正委屈的流著淚。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錢思兒一驚,抬眸與他四目相接。

  「沒有眼淚。」朱曦揚起嘴角,「別的男人或許會因為你的嬌柔而不察,但我不會,元寶,你戲演得太差。」

  「思兒沒有演戲。」實在沒料到他會突然捉住她,這使她有些慌了手腳,連忙定了下心神,柔聲道:「思兒只是覺得《欲擒故縱》這四個字未免太言過其實,朱少爺高高在上,在思兒心中如同神,思兒明白自個兒的身分,自然不會在朱少爺身上花些徒勞無功的心思,惹朱少爺厭煩。」

  她的話說得漂亮,誇了他人,眨了自己,但是聰明人一聽就知道,她錢思兒言下之意就是擺明說自己對朱曦沒有興趣。

  一旁的唐傲南聽得清楚,明白自己的主子向來精明,不會聽不出來,他不由得無聲的吹了個口哨。少爺向來心高氣傲,聽到這話心中肯定不舒服。

  果然,朱曦濃眉輕輕一挑,伸出一隻手,壓在她身後的牆上,錢思兒驚得退了一步,背緊黏著牆,睜大眼睛看他。

  「我不值得你花心思,什麼才值得花心思?」他語氣輕柔的問,「別告訴我是那錢莊生意。」

  她的眼睛一轉,有些心慌他的突然逼近,雖然在她身上的流言再難聽的都有,但是實際上她可沒有與任何男子有過肌膚接觸。

  她強迫自己將溫柔的笑留在臉上,得體的回答,「錢莊是思兒的責任,靠著錢莊養活娘親和兩個妹妹,錢莊自然需要用盡思兒一切的心思。」

  「所以縱使那些跟你打交道的商賈,到外頭拿你清譽說三道四,你也不放在心裡?」朱曦眼一瞇,身子向前傾。

  錢思兒心一驚,他與她靠得太近,幾乎要碰在一起,所以她動都不敢動。其實她不是不在乎那些流言,只是事情是兩面刃,越多人說她是非,就有越多人跟錢莊做生意,所以她縱使有所損失,但為了錢莊的生意,她只能忍下。

  她垂下眼,掩去思緒,「思兒並沒聽過什麼毀我清譽之事。」

  「是真沒聽到,還是假裝——」他堅持勾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這一切的一切——都如你臉上的笑,全是假的。」

  她的手悄悄放在腰際的匕首上,他的氣息撫過她的臉頰時,她真的感到生氣。

  她想如何,到底跟他有什麼關係?在巷口巧遇他之前,他們之間的關係不過就好比陌生人,他是憑藉著哪條理來管她這麼多?

  「外人說你狐媚,我倒想看看你有什麼手段來讓男人開心。」

  這話實在過分了,為了錢莊,她忍受一切,盡管流言傳到最後,中傷她很深,卻總要笑臉迎人,偏偏這個大少爺吃飽沒事幹,硬要來湊上一腳,找她麻煩,真是可惡!

  錢思兒的手一抬,手上多了把匕首。

  看她手中銳利的刀器,朱曦沒有任何驚慌,反而懶懶的勾了下唇角,道:「生氣了?真好,這才是我所喜歡的真性情,只是這匕首你是拿來自我了斷,還是想殺了我?」

  她的手不自覺的顫抖著,她向來倔强,為了錢莊可以事事隱忍,但是積忍的怒氣一旦爆發,可也不容小覷,「朱少爺,我不想傷人更不知哪裡得罪你,惹你現在處處針對我?若思兒真有不察,得罪了你,我可以跟你道聲歉,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但你若只是閒來無事想找樂子,請找別人去,我很忙,沒空招呼你。」

  看著她的怒氣衝衝,朱曦的眼中有一抹難懂的憐惜,他推開了她的匕首,輕聲說道:「收起來吧,你縱使再氣憤,也無法狠心傷害任何人,一切就如你偽裝的笑臉迎人,全是自欺欺人。」

  錢思兒紅了眼,將手中的匕首丟在地上,撇開了眼,「請讓讓,我妹妹們還在等著我的梅子。」

  她表面雖然依然平靜,但眼底有悲哀的神色。

  朱曦慢條斯理的收回手,站直身軀,讓了路。

  「下次看到我,別躲了。」他彎下腰撿起她不要的匕首,側著頭目光懶懶的掃了她一眼,「天冷,早點回去吧。錢莊的生意重要,但也記得顧著身子。」

  她在他的語氣裡聽到了一絲的關心,她打心底冒出一絲毛骨悚然的感覺,真是亂了——

  不知如何回應,只能假裝沒聽見,錢思兒繞過他就想走,但他卻突然伸出手,擋住她的去路。

  她心一驚,與他對視。

  「朱少爺,你到底——」

  朱曦的目光轉為嚴厲的瞪她一眼,錢思兒倒抽一口冷氣,立刻噤聲。

  才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站在不遠處的唐傲南,身軀突然一躍,跳上屋簷消失在眼前。

  縱使朱曦的眼神再嚇人,錢思兒還是忍不住一臉驚嘆,走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仔細,盯著唐傲南消失的方向,她不由發愣,「他是怎麼辦到的?!」

  「你這女人——」朱曦斥了一聲,連忙將她拉開,整個人一閃,撲到了她的身上。

  錢思兒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就重心不穩的被他撲倒在地。

  他厚實的身子壓在她身上,她悶吭了一聲,「痛!」差點斷氣。

  朱曦沒有理會她的哀鳴,銳利的目光打量著四周,牢牢的將她整個人護在自己的身軀之下。

  她伸出手,推著壓在她身上的身子,「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沒有理會她的掙扎,直到確定躲在暗處的人走遠了,他才微斂下眼,低頭看著她漲紅了一張臉,「還有精神喳呼,看來你沒事。」

  「我當然沒事。」要不是腿被壓制住,她可能會忍不住狠狠的踢他幾腳,「朱少爺,你逾矩了!」

  「逾矩?」他啐了聲,翻過身起來,還她自由。

  「你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

  她心慌意亂的盯著他一臉不屑的表情,「反正在你眼中,我是個隨便的女人,可以任意輕薄。」

  他目光炯炯有神的盯著她,「我從未如此想過。」

  「但你的行為就是!」

  他嗤了一聲,「我看你壓根不知道什麼才是輕薄。」

  朱曦伸出手,突然抬起她的下顎,俯下頭就往她的唇吻下去。

  「唔!」措手不及的錢思兒驚喘了一聲,他的吻既狂野又霸道,她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呼吸無法順暢。

  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窒息時,他才放開她,她雙腿不由自主的發軟,無力的靠在他的懷裡。

  「這個吻或許勉為其難勾得上邊。」

  他高傲的語氣令她回過了神來。這家伙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輕薄她!

  錢思兒一惱,揚起手就想給他一巴掌,卻意外發現她的手上有股溫熱的液體滴了下來,她低頭一看,入目的鮮紅令她瞪大了眼。

  方才被他強壓在地上,撞痛了她,但是她肯定自己沒有受傷,那這鮮紅的血是——她緩緩抬起頭,看到了他手臂正滲出鮮紅血液。

  「你……」她白了一張臉。

  朱曦只是淡淡的瞄了傷口一眼,「這點傷,還死不了人,拿去。」他將匕首還給她,「帶在身上用來嚇嚇人還不賴,但就是別用在我身上。」

        她遲疑的伸手將匕首給接過來,呆呆看著他彎腰,撿起地上那方才劃過他手臂的箭,她發不出半點聲音。

  方才他撲向她的舉動,是要救她?

  「怎麼了?」他拿著箭看向她,「沒料到你膽子這麼小,一丁點血就讓你嚇得說不出話。」

  她沒有答腔,看血流個不停,連忙掏出自己的手絹試圖替他止血。駭住她的不是血,而是他奮不顧身救她一命的事實。

  「少爺,人追丟了。」唐傲南回來,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不復見,雙眼緊張的打量著,「你沒事嗎?」

  「沒事。」朱曦的口氣輕描淡寫。

  「可是——」唐傲南看著他,被箭劃傷的手臂正滲出鮮紅血液,染紅了錢思兒的手絹。

  「小傷罷了。」他的表情依然沒有太大的起伏,「只是我在等一聲謝,但不知為何還沒聽到。」

  錢思兒咬著下唇,心中五味雜陳。她該氣惱他,但是……半晌後,她好不容易才擠出三個字,「謝謝你。」

  他帶笑的睨了她一眼,「救你一命,我只要你一聲謝,似乎太便宜了你。」

  他手臂的鮮紅觸目驚心,令她心頭一陣心悸,不由自主的垂下頭,咕噥著說:「朱少爺的救命之恩我記下了,來日定當報還。」

  聞言,他忍不住一笑。這女人真的很美,美得令他把她的臉從一個看得變成了兩個——然後,模糊了……

  朱曦閉了一下眼,詛咒了一聲。是他大意了,這箭有毒……

  他深吸了一口氣,神色一正,唰地一下轉身走,「元寶,記住你的話!來日得還我,現在快快跟上,我救了你一次,可不想再救你第二次,在還沒查清楚是何人要傷你之前,你給我乖乖待在錢莊裡,出入別再大刺刺的。」

  錢思兒想要拒絕,但是人家為了救她受傷是事實,所以她勉為其難的把話給吞進肚子裡。

  她跟在朱曦的身旁,一雙眼擔心的不停飄向他。

  「錢莊可有與人結怨?」為了保持清醒,他強迫自己開口。

  她皺了下眉頭,思索了一會,先是一愣,搖了下頭,又點了下頭。

  他挑起一道濃眉,「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你也知道,開門做生意,難免會得罪人。」她老實回道,「但這都不至於有深仇大恨到要取我的性命。」

  朱曦好半晌沒說什麼。他感到身子有些發冷,但傷口卻熱得發燙,但他懸心在那個躲在暗處要傷人的家伙是何身分。

  三人走回大街上,縱使人來人往,錢思兒這時也顧不得其他,伸手扶著朱曦,她只顧著擔心他,什麼男女有別之類的全都被她丟到腦後了。

  「你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確定沒事嗎?」她心焦的盯著他,「不如你先回府找大夫,我自已回去便成了。」

  「閉嘴。」他瞪了他一眼,「跟上!」

  他堅持送她到錢莊的門口,注意到裡頭的夥計立刻放下手邊的活兒,盯著他們看。

  也對,他朱曦身邊除了家裡的女眷外,身旁向來只跟著唐傲南一人,如今與傳聞八字硬、會剋夫的錢思兒一起走在街上,一路難免引人側目。

  「進去吧。」朱曦定睛的看著她,語氣嚴肅,「記住我說的話,在未查出誰想傷害你之前,出入別大刺刺的,要凡事小心些,至於這手絹,改日還你。」

  他高傲語氣中流露出的關心,令錢思兒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不該對他動一點真心,一方面是因為相士之言,一方面還是自己的妹妹,想到那對雙胞胎——

  「哎呀!」她突然喊道,「我的腌梅!」

  剛才被他一撲,好像掉在巷子裡了,整罐都撒了。

  「不過就是腌梅,算了吧。」他長手一伸,拉住了要往外跑的她。

  「不成。」她搖著頭,「這幾日,我兩個妹妹為了幾個梅子吵得都快將屋頂給掀了,我若今日再不把這梅子給她們,我耳根子又要不得清淨了。」

  「你們這些女人還真是麻煩。」

  「不,是我妹妹麻煩,不是我。」

  他上下掃了她一眼,不客氣的說:「都麻煩。」

  「朱少爺,你——」

  他故意將受傷的手臂面對她,「好像還在流血。」

  錢思兒立刻閉上了嘴。

  看她噤聲,雖然不適,他嘴角還是忍不住揚起弧度,「進去吧,我派人再去買些送過來。」

  「可是——」

  「別可是了。」他打斷了她的話,感覺自己快要暈倒了,「我的傷口還不停冒著血,你到底要不要進去,好讓我回去看大夫?」

  她總算見識到這男人除了霸道以外,還有耍賴的另一面,她只能退一步,拖著步伐不情願的走進錢莊。

  「好一幕英雄救美。」唐傲南在一旁露出了一臉羨慕的神情,「真是太感動人了。」

  朱曦沒好氣的看著他,強迫自己再多走幾步,要倒也得到沒人的地方才倒。

  「感動人?你倒是說說,我現在受傷還流著血,哪裡感動人?」

  「少爺,令我想流淚的不是你的傷,而是你流露出的情感,情、感!」唐傲南雖然關心他的傷勢,但看他那副不在意的樣子,該是沒有大礙,於是神情輕鬆的說:「少爺對思兒小姐那自然流露的情意,真令人動容。」

  「無聊!」朱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手臂傳來的痛楚帶來暈眩,令他的臉上浮現陰影,「方才那箭真是針對她而來?」

  「少爺會這麼問,心中也是沒把握那人是想傷思兒小姐還是你吧。」

  他深吸了口氣,忍住不適,「箭所射的方向,是針對元寶。」

  說起正經事,唐傲南收起了臉上的戲謔,「但也許有可能是歹人見我追上去,一時驚慌失了準頭,所以箭才射向思兒小姐。所以少爺你也別太過放心,我並不全然肯定對方的目標不是你。」

  朱曦的眼神冷了,「我倒想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殺我。」

  「少爺。」唐傲南輕聲勸道:「你自己也懂得叫思兒小姐出入小心些,所以你自個兒也得注意些。」

  「難道我還不夠注意、小心?」他搖著頭,抵抗著暈眩,「每次出門一定得帶著你,還不夠嗎?」

  「拜託!少爺,你帶著我也不是因為看中我的保護,你只是怕迷路而已。」

  朱曦瞪了他一眼。這家伙還真是知道他哪裡痛,便往哪裡踩!

  「少爺,你也知道我講話就是老實。」唐傲南臉上一點都沒有懼意。

  「是啊,老實人。」他撇了一下嘴,「還不快點帶我回去醫治,你想看我流血至死嗎?」

  「少爺,你方才在思兒小姐面前連聲痛都不吭,還一副英雄樣,怎麼在我面前就開始喳呼,還真是男女有別,差別待遇。」

  「說夠了沒有?」要不是自已會迷路,他早掉頭閃人。

  「這箭有毒,你再不帶我走,我就要倒在大街上了。」

  唐傲南臉上頓時失去了冷靜,連忙伸出手一扶,「怎麼不早說?!」

  「別聲張。」朱曦忍著暈眩,「快走!」

  「是!」他盡可能不著痕跡的讓主子依靠著。

  「不能回朱府,海丹才返京,京裡正亂著,這件事先瞞下。」朱曦流著冷汗,咬著牙,靠著意志力撐著,至少得要離開熱鬧的地方,若讓人看到朱家少爺受傷暈過去,怕會出亂子,「更別讓我娘和妹妹知道。」

  「少爺放心,這些我全會處理。」

  「晚一點上錢府,交代元寶在事情沒查清楚前,絕對不要出門。」

  「少爺,這些話你方才已經交代了思兒小姐,你現在還是顧好自己,你都快要毒發身亡了,還有空理會別人的事。」

  「我不會有事。」朱曦瞄了他一眼,「你的醫術我見識過,有你在一旁,我就算想死也沒這麼容易。只是以元寶的個性,她若真會乖乖聽我的話,這天就要下紅雨了。」

  「看來少爺還真了解思兒小姐。」

  他已經沒有太多力氣回嘴,傷人的家伙想要置人於死地的目的明確。

  若今日這箭真是針對元寶來的,那女人可能死在暗巷都不會有人知道,他還以為錢莊生意一向穩定單純,怎麼好端端會與人結怨?他該去查查,不過他得先把小命給保住才有餘力……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4 11:38 PM 編輯

【第三章】

  天才暗下,朱曦真派人送來了一車的腌梅子。

  看著堆滿整桌的腌梅,錢思兒有片刻的傻眼。

        兩個妹妹原本還在吵著她沒有把答應買回來給她們吃的腌梅帶回來,現在看到這一整桌,還聽聞是朱曦送來的,全都樂得快要翻天了。

  「朱少爺怎麼會送這些東西來?」林悠看著一桌子的腌梅,難掩好奇的問著錢思兒。

  她沒將在巷子裡遭人暗算的事告訴家人,畢竟她們膽子小,若她們知道了,難保不會胡思亂想,哭天搶地。

  「一定是朱少爺知道我想吃腌梅子!」錢吉祥沒等三姐說話,就逕自在一旁搶著說。

  錢思兒聞言,無奈地輕嘆了口氣。

  「唉!」

  「你算什麼,是因為我想吃,朱少爺才送的!」錢如意在一旁也不甘示弱。

  她忍不住又發出另一聲更大的嘆息。

  「唉——」

  「元寶姐姐。」兩個雙胞胎爭不出個所以然,同時跑到了她的跟前,要她出面評個理,「你說,朱少爺是要送給誰的?」

  她的目光來回看著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龐,這兩個妹妹孩子心性重,常為了小事在爭風吃醋,不過這些梅子——

  「都別吵了。」錢思兒提不起勁的咕噥著,「朱曦該是要送我的。」

  錢吉祥、錢如意的表情同時一愣,異口同聲的問:「送你的?」

  錢思兒點頭。

  「怎麼會?!」

  「為什麼?!」

  兩個人臉上倒也沒了怒氣,反而一臉的好奇。

  「因為我買腌梅回來的時候,朱曦……朱少爺。」她思索了一會兒,「就這麼不巧的撞到了我,把我手上裝腌梅的瓦罐打破了,梅子撒了一地,我看十之八九是他覺得心裡過意不去,所以派人送來賠禮的吧。」

  錢吉祥、錢如意對視了一眼,又同時開口,「不是送你的!」

  兩人一說完話,各哼了一聲,抱著一罐腌梅走開來。

  看到她們的樣子,錢思兒忍不住笑了出來。

  「朱少爺撞著了你。」林悠緊張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可有哪裡傷了?」

  錢思兒搖搖頭。

  「我沒事。」

  「那朱少爺有沒有事?」錢如意吃著梅子,隨口問道。

  「你傻啦。」她還沒回答,錢吉祥就先搶著開口,「元寶姐姐長得瘦弱,被這麼一撞,怎麼說也是姐姐有事,朱少爺能怎麼樣?更何況是他走路不長眼,把姐姐要買給咱們的腌梅打破,他送個幾罐來,還算便宜了他。」

  吉祥的話令她有些驚訝,沒想到吉祥竟然會因為她而批評心上人。

  「說的也是。」錢如意想想也有道理,將腌梅給放回桌上,難得跟雙胞胎姐姐同仇敵愾,「元寶姐姐是咱們家的寶貝,撞了咱們家寶貝才送這些個腌梅,真是便宜了他,我不吃這腌梅了!」

  如意的舉動令她的雙眼也忍不住睜大。

  「我也不吃了!」錢吉祥也跟著說,對三姐一笑,把手中的腌梅也放下,「任何人都沒有元寶姐姐重要,更何況要不是如意要跟我搶,我也不是非得吃這酸得要命的腌梅子。」

  這時候,她真是感動到想哭,只不過這兩個妹妹的想法實在難以捉摸,昨天還吵著要嫁給朱曦,現在人家不過是撞了她一下,就被她們當成仇人似的看待。

  「你們倆不是喜歡朱曦嗎?」錢思兒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

  錢吉祥沒回答,反而看著錢如意,「你喜歡朱曦嗎?」

  她側著頭想了一會兒,反問道:「那你喜歡他嗎?」

  「喂!」錢吉祥拉下了臉,「明明是我先問的!」

  「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訴你!」錢如意也是一臉的堅持。

  看著兩人安靜沒一會兒,又開始吵了起來,林悠頭痛的搖搖頭,錢思兒也是滿臉無奈的撐著下巴,看著兩個妹妹。

  看來她們或許喜歡朱曦,但執著的原因,卻只因為不想對另一個人服輸罷了,看著吵鬧的兩人,有時她還真羨慕她們的無憂無慮。

  錢思兒的腦子不由自主飛到了朱曦的身上。不知道他的傷到底有沒有大礙?雖看他的樣子似乎真不礙事,不過誰知道那會不會是靠著男人的自尊強撐出來的。

  他救了她——這認知令她可人的臉頓時變得嚴肅。若能選擇,她情願他別出手相救。

  這樣,她才能守著自己的心,不因他而迷亂。

*             *             *

  傍晚下了場雪,天氣又更冷了些。

  錢思兒拿著帳本,筧著今日錢莊的帳,年關將近,錢莊的進帳不少,她該感到開心,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無法好好的集中注意力,不由得沮喪的搔了搔頭。

  「說什麼女人禍水,說到底還不是因為男人是禍根!」她忍不住咕噥著,明明已經極力克制,卻依舊管不住自己的心一直飄到朱曦的身上,怎麼也靜不下來。

  她將手中的筆一丟,索性不算了,這種寒冷的夜裡,回房去窩在被窩裡比較實在。

  至於朱曦——他的身影再次盤旋到她的腦海之中,有關她名聲的那些難聽話,她聽得多了,只是她並不願意讓這些流言燒到他的身上,可是她又對他放心不下,只好明天派人去朱府打聽,總好過她現在一個人胡思亂想。

  「思兒小姐。」

  才提著燈正打算回房,唐傲南突然無聲的出現在她的面前,令她嚇了一大跳。

  「失禮了。」看錢思兒一臉驚慌,他連忙賠罪。

  「在下唐傲南,是朱曦少爺的總管。」

  她撫著狂跳的心,定了一下心神,「唐總管,真是服了你,總是來去無聲。」

  「只是一點輕功,雕蟲小計罷了。」唐傲南笑了笑,有禮的致歉,「只是嚇到姑娘,真是失禮。」

  「下次別這樣了。」錢思兒一笑,溫柔的說:「我家有一個東西,叫做大門,是給人走的,所以你要來訪,從大門走進來就好。」

  他忍不住輕笑,「下次一定記得,只是我想,姑娘應該不想讓今早遇劫的事搞得人盡皆知,所以才從這圍牆翻了過來。」

  她確實是不想讓家人得知今天的事,於是她點點頭,表示明白了他不走正門的理由。既然現在他來了,她連忙追問:「你家少爺還好吧?」

  「我家少爺要我跑一趟,交代小姐,要小姐這幾日千萬別出門,就算非有必要出門,身旁也一定得要帶著人。」他沒有回答她,逕自說著來此的目的,「改日,他一定會派人將今天的事查個水落石出,還姑娘一個公道。」

  「這些話,在他送我回來時已經說了。」她焦急的看著唐傲南。

  「他實在無須要你再跑這一趟。」

  「我也這麼跟少爺說,不過少爺堅持,他說——姑娘絕對不會聽話,所以堅持要我再跑一趟。」

  被說中了心事,錢思兒的表情微僵。

  「看小姐的神情,還真是讓我家少爺說中了。」

  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只顧著問:「唐總管,你家少爺現在可好?」

  「少爺交代,若是姑娘問起,只能回答一句——無妨。」

  她思索著唐傲南的話,心不禁一突,手急急的拉住了他,「他到底怎麼了?」

  「哎呀!姑娘。」他低頭看著她緊拉住他的手,「你這樣拉著我,我擔心少爺看到會吃味的。」

  都什麼節骨眼了,這家伙還在跟她打哈哈!她也顧不得其他,鬆開了手,「你不說無妨,我自個兒上朱府去。」

  「少爺不在府裡。」

  錢思兒的腳步硬生生的停住,臉色一白,轉頭看著他,唐傲南的神情一如以往的溫和,但是眼底卻有著肅穆。

  「他人到底在哪裡?」

  「少爺說——」

  「別再一直提少爺說。」她臉上少了以往的溫婉,急著打斷了他的話,「只需回答我一句,他人在那裡。」

  「下雪了。」唐傲南看著天空緩緩飄落的雪花。

  錢思兒不耐的看著天際一眼,「我也看到下雪了,他人在哪!」

  「姑娘,稍安無躁。」他慢條斯理的說,「你可知少爺這些年夏日帶著我,最愛什麼樣的活動?」

  「我怎麼——」她的話聲突然隱去。還記得今年夏天,城內外都說朱曦功夫了得,狩獵了隻大黑熊……「他愛上山打獵。」

  錢思兒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她曾聽聞朱家在城外的山頂上有間木屋,是專為愛狩獵的朱曦所建。

  「難道,他現在在山上的小屋?」

  唐傲南露出驚訝的神情,「姑娘真是冰雪聰明,這樣你都猜著了。」

        她無奈的掃了他一眼。她腦子又不是有問題,他只差沒把地點講出來,她怎麼會猜不出來。

  「快帶我去。」

  「雖說姑娘猜中了,但是沒少爺同意。」他露出一臉的為難,「我也不敢貿然帶你前往。」

  錢思兒很快的決定,「若你不帶我,我就自已去。」

  「姑娘,凡事三思。」唐傲南伸出手,擋住她的去路,「少爺說過,你不能單獨出門。」

  「他人在這裡都未必管得住我。」她揚起下巴,「更何況他人不在此。」

  唐傲南一臉笑意的看著她。她外柔內剛,將來會是少爺最好的幫手,少爺身邊有了她,他也能心安了。

  「姑娘,你真要跑這一趟可得想清楚,我家少爺心悅於你。」他輕聲道,「你若真要上山,我家少爺此生可能就不會放開你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她裝傻,「他救了我,我上山見他,只是表達一份關心罷了。」

  他意味深長的瞄了她一眼,「姑娘不單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一流,連自欺欺人這一套也做得挺徹底的。」

  「我——」原想要否認,但是錢思兒最後只是一嘆,轉過身,「多說無益,我要去看他。」

  「姑娘留步,現下天寒地凍,你一個人上山,那深山裡的狼、狐,飢寒交迫,難道你不怕一眨眼,人就已經在狼肚裡了?」

  「縱是如此,那也是我的命。」她直截了當的回嘴。

  他的眼底閃過贊賞,「擔心姑娘真有不測,我只好勉為其難的送姑娘一程,到時少爺若怪罪,姑娘可得替我美言幾句。」

  聽到他願意帶她前往,她停下了腳步,微側過身,「我實在懷疑你真怕他?」

  「我與姑娘一樣,不怕他——」唐傲南一笑,「只是關心他。」

  錢思兒下意識又想要說些什麼,但看到他帶笑的眼眸,她搖著頭,放棄了。既已被看穿,再掩飾都是多餘。

  「煩請你到外頭等我一會兒,我跟夥計交代一聲。」她微斂下眼,輕聲說道,「我們再走。」

*             *             *

  一路上,錢思兒的臉因擔憂而有些蒼白。

  從算命的一言斷定她的八字硬,雖將孤老一生,但卻是個生意奇才那一日起,她對男女之情早就斷了念頭,卻沒料到會遇上朱曦捨命相救一事——她一心擔憂著他的傷勢,卻又心驚他與她扯上關係,為她而傷,她不禁懷疑自己真是給他帶來災厄的不祥之人……

  到達山頂,唐傲南推開了木門,讓錢思兒先行進入。

  這間小屋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用上好的檀木所造,燒柴的薪火,帶來了溫暖,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檀香味。

  朱曦雙眼緊閉,臉色蒼白。

  「箭矢上有毒。」唐傲南在一旁輕聲說道,「少爺這次傷得不輕。」

  錢思兒心難受得幾乎說不出話,她坐在床緣,低頭打量著他,沒料到向來意氣風發的他,此刻卻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她伸出手,輕撫著朱曦的臉,鼻頭一酸,眼淚竟然不聽使喚的落了下來。

  看到她的眼淚,唐傲南微揚起嘴角,「姑娘別擔心,少爺向來身強體壯,假以時日便會痊癒。」

  看他一臉似笑非笑,她隨意抹了一下臉,想要止住眼淚,但是淚珠子就是不停的往下掉。

  「讓總管見笑了。」

  「無妨。」知道她不自在,他立刻收起戲龍的神情,「我不是少爺,不會出聲取笑姑娘。」

  錢思兒極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才哽咽開口,「大夫怎麼說?」

  「大夫?」唐傲南指著自己的鼻子,「就是我。」

  「你。」她有些意外,「總管也懂醫術嗎?」

  「皮毛。」他認為做人要謙虛些。

  「只是皮毛怎麼行?」縱使失禮,她還是忍不住焦急的說:「你快下山去請城南的盧大夫,他醫術了得——」

  「姑娘,你就信我一次。」唐傲南笑著打斷了她的話,「少爺真沒事。」

  「可是他現在動也不動。」

  「中了毒,保住了一命,身子難免虛弱,總要耗點時間將氣血給養回來,睡個幾日也是正常。」

  錢思兒懷疑的看著他。不是她不相信,而是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她只知道他是朱曦身旁的得力左右手,但一點都看不出是擅長醫術之人。

  「你真確定?」

  「以性命擔保。」關於這點,他很有把握。

  看唐傲南說得自信滿滿,縱使心頭還是有懷疑,她也只能選擇相信他。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5 10:17 AM 編輯

【第四章】

  雖然唐傲南再三保證朱曦的性命無虞,但是當他真的恢復意識時,已經是三天後的事。

  他轉醒,想要坐起來卻施不上力氣。

  一察覺他的動作,原本趴睡在一旁的錢思兒立刻被驚醒,一手按著他,不讓他動。

  朱曦定定的看著她,注意到她紅腫的眼眶和憔悴的神情,他不禁疑惑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唐總管說你傷得不輕。」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所以她主動開口,「所以我來看你。」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你該……待在家裡。」

  關於這點,她懶得與他爭辯,只顧著將他扶起來,再倒杯熱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喂他喝下。

  找回一點力氣之後,他開了口,「這幾日都是你在照料我?」

  「還有唐總管。」關於這點,她可不敢全說是自己的功勞。

  「他一直跟我再三保證你沒事,但你足足昏迷了三天,好險你醒了,不然我都懷疑他在騙我。」

  他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他人呢?」

  「說是下山去採買藥材。」她仔細的打量著他,他臉色依然蒼白,但眼睛恢復了光采,她一笑,放下心中的大石,「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看著她嘴角的笑,他的神情一柔,「還不知是何人想傷你,就這麼跑來,你膽子倒大。」

  「我也一向以為我膽子大。」她輕嘆了口氣,垂下眸子,「可是這幾天,我還真怕你不醒了。」

  朱曦略帶笑意的橫她一眼,其實在昏迷中,他曾隱約聽到她溫柔的聲音。

  「你為我擔憂,倒令我受寵若驚了。」

  看著他得意的笑容,她不由得一嘆,「我實在不值得你為我如此捨身相救。」

  「值得與否在我心裡。」對於她的自眨,他的口氣有些嗤之以鼻,「我記得你說世上只有錢莊值得你花心思,可我如此為你,或許你會花點餘力、花點心思在我身上。」

  她無奈的搖著頭。

  朱曦看她搖頭,有些不滿,伸出手想將她拉過來,但因為肩膀的傷,而瑟縮了一下。

  錢思兒連忙上前,「怎麼了?」

  「沒事,只是傷口有點疼。」他將她的關心全看入了眼底,心裡舒坦了一些,「你這幾天照料我,累了吧?」

  「你因為我受傷。」她微低著頭,「我哪敢說一聲累。」

  他挑了下眉,似笑非笑的勾著嘴角道:「我可不希望你是因為內疚才守在我身邊,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

  「朱少爺。」她含嗔的瞄了他一眼,「你好不容易才有些精神,一張嘴別又開始胡言亂語。」

  「這種機會不常有。」累得閉上了眼,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講,卻沒太多力氣再睜著眼,他低喃著說:「你以為我逢人就胡言亂語嗎?」

  她怔愣了一下,心因為他的話而一突,但是她卻不敢再有什麼回應。縱使她將心寄託在他身上,她也不敢讓他知曉。

  看他閉上了眼,她也不再吵他,輕輕的替他拉好了被子。

*             *             *

  當朱曦轉醒,已經是掌燈時分,他轉過頭,沒看到錢思兒的身影,只看到唐傲南滿臉笑意。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好了些,但是身子卻依然虛弱得無法移動。

  「查出我中了什麼毒嗎?」他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十分清楚有力。

  唐傲南坐在一旁,老實的回答,「四川唐門的毒。」

  他訝異了下,「唐門?錢莊怎麼會招惹他們?」

  坐到一旁,唐傲南替他把脈,脈象沉穩,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了。

  「少爺還是先養好自己的傷,再去管錢莊的事。」

  對於這件事,朱曦早有定見,他微斂下了眼,「元寶呢?」

  「我從山下買了條鮮魚,她說要去替你煮魚湯。」

  他不由得輕挑了下眉,「她行嗎?」

  「她自告奮勇,該是行的吧?」唐傲南也沒太大的把握,「大不了就是少爺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再鬧個幾天肚子罷了。」

        這家伙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朱曦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問:「這幾日,她很擔心?」

  「是。」唐傲南回得直接,「擔心得掉了好幾次眼淚,看來少爺在她心頭的份量不小,只是我自認醫術不差,但她卻認定我是個江湖郎中,幸好你醒了,不然我還真擔心她殺了我陪葬。」

  他淡淡一笑。

  「少爺可以捨命救個姑娘,看來真的是動了心。」

  「我沒想這麼多。」他淡淡的說道,「只是不想看到她受傷。」

  「所以情願傷的人是自己。」唐傲南一嘆,「好一份溫柔深摯的心意。」

  朱曦沒好氣的瞅著他,「我才睡了幾天,你就兒女情長了起來。」

  唐傲南聳聳肩,「不是兒女情長,只是看少爺動了真心,覺得有些感觸罷了。現在只是怕那相士之言會令思兒小姐心中不舒坦,一個不祥之人,怕男子與她沾上邊都會遇禍事。」

  朱曦冷冷一哼,正要開口,就看到錢思兒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並不確定她是否有將兩人方才的交談給聽進耳裡。

  錢思兒雖然從來不提,但是她對自己命中剋夫一事向來都心懷芥蒂,只是這些年過去,她以為自己多少已經不在乎,但是聽到朱曦與唐傲南的交談,不知為何,她心中一陣絞痛。

  她深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裝成沒事發生似的端著魚湯,帶著笑走過來,「這是魚湯,你快點趁熱喝。」

  「真能喝嗎?」朱曦懷疑的盯著眼前正冒著煙的碗。

  錢思兒睨了他一眼,「看你受傷的份上,我才親自下廚,縱使味道不好,你多少也得喝一些。」

  看著她的神情,他一笑,在唐傲南的扶持下坐了起來,張開嘴,喝了一小口。

  味道比他想像中好。他微笑,「沒料到你還懂廚藝。」

  「說懂還不敢,但至少弄點東西,不讓自己餓肚子的能力還有。」她小心翼翼的喂著他。

  唐傲南見了,將身旁的位置讓出來,靜靜的退到了一旁。

  「錢莊的夥計有多少?」朱曦狀似閒聊的問。

  「包括收帳的財叔在內,不過就三個。」她不解的看他一眼,「怎麼突然問這個?」

  「好奇。」他將魚湯喝下,才又問:「裡頭可有人或來往商賈來自川蜀?」

  錢思兒想了一會兒,搖頭,「夥計都是當地人,畢竟錢莊生意不好請外地人,至於來往商賈,當然有來自川蜀,像我二姐夫就是打那來的。」

  朱曦微斂的眸光閃過一絲光亮,不著痕跡的掃了唐傲南一眼。

  唐傲南微點了下頭,無聲的起身離去。

  「聽說你有兩個姐姐都已經出嫁,那兩位姐夫是做什麼的?」

  「大姐夫是讀書人,考了功名,是個八品官,二姐夫是一般商賈,去年承了家業。」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兩個姐姐嫁得都還不錯,但跟你貴為王妃的妹妹一比,可是天差地別。」

  「人各有命,好或壞都是各人心中的一把尺,就端看自己從哪個角度去瞧罷了。」喝了半碗的鮮湯,他輕搖了下頭,「飽了。」

  她也沒有勉強他,將碗先擱到了一旁,這才注意到沒了唐傲南的身影,「你這總管真令人感到好奇。」

  朱曦輕挑了下眉,「怎麼說?」

  「來無影去無蹤,像是你的隨從,但是氣度又不亞於你這個當主子的,不單是你得力的左右手,竟然還擅長醫術、解毒,這幾日我算是對他另眼相看了。」

  「別在我面前太誇別的男人。」他閉上了眼,「我心裡不舒服。」

  錢思兒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道:「我不是誇他,只是好奇罷了,他從哪來的?」

  「我也不知他從何而來。」張開眼,老實的回答,「有一次我找不到——」他突然頓了一下。

  「找不到什麼?」

  他清了一下喉嚨,總不好老實說找不到回家的路,「就是因緣巧合的遇到了他,他雖擅長醫術,但自己卻染了風寒,暈倒在路上,我便帶他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等他身子好了些,他就跟我回府裡待下了,一晃眼也過了好些年。」

  「他病了,你怎麼不直接帶他回府?」

  朱曦勉強的揚了一下嘴角。這真是個好問題,因為當時他根本找不到路回家,怎麼帶他回府!但他只是一副理所當然的回道:「我怕貿然帶個大男人回家,會使奶奶、娘親受到驚擾。」

  「這倒也是,你的思緒倒是縝密。」

  這跟思緒縝密沒半點關系,這點朱曦心知肚明,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我累了。」

  她一聽,連忙扶他躺下,替他拉了拉被子,「那就再睡會兒,多休息才能早日養好精神。」

  他的目光追隨著她起身,見她在爐裡又加了些柴火,讓屋子更溫暖些。

  「過來。」

  聽到他略帶命令的叫喚,她輕挑了下眉。

  「過來。」縱使看出了她的不以為然,他還是故我的重複了一次。

  錢思兒款款的走向他,柔聲道:「你該學學<禮>字。」

  「禮,雖是簡單一個字,但裡頭的道理太多。」他對她伸出手,「若真在乎,人就被綁住了,所以我才懶得理會。陪我睡會兒。」

  他最後一句話,自然得彷彿像在談論天氣,她卻驚得瞪大了眼。

  「我不能跟你睡在一起!」

  「這屋裡只有一張床,你不跟我睡,難不成又想趴在我的床邊睡一夜?」他撇了撇嘴,「我昏迷時,你這麼做,我管不著,但現在我已經醒了,還任由你如此委屈,這可不成。」

  「不委屈。」她緊張的搖著頭,拍了拍床板,「很舒適!」

  「再舒適也沒有躺在床上舒服。」

  「不——」她的話因為看到他拉開了被子,打算起身而隱去,她連忙伸出手扶著他,「你做什麼?」

  「若你不肯與我共枕,不如你睡床上,我睡你的位置。」

  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才剛醒,身子虛弱,怎麼可以……」

  「你不是說趴在床邊睡很舒適嗎?」他似笑非笑的一揚眉。

  「你這人實在——」看出他說到做到,她不由得咕噥了一聲,「強詞奪理。」

  「怎麼樣?」他當作沒聽到她的抱怨,讓她自己選擇。

  「躺就躺。」她不太情願的嘟囔,「還怕你不成。」

  他立刻得意一笑,讓出身旁的位置,「元寶,我已經太了解你,你只有這張嘴得理不饒人。」

  「以前只覺得你做人高傲。」她僵著身子躺在他的身旁,「現在才知道,你不單高傲,還是個無賴。」

  朱曦的反應是伸出手,將她摟入懷裡。

  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放鬆點,我累了。」他柔聲的說道,「就算想對你如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錢思兒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正想說話,但看他真的閉上了眼,只好將到嘴的話全吞進肚子裡。

  他輕拍了下她的背,全然放鬆。

  怕吵了他,所以她只敢靜靜的窩在他的懷裡。

  跟個大男人同床共枕,這才真是壞了名節,只不過這又如何呢?錢思兒轉念一想,若真要論名節,在那些外人嘴裡,她的名節早就已經不成樣子了,她不眠不休照顧他,共處一室多日,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她一個女子打理錢莊,拋頭露臉,反正也不打算嫁人,名聲自然也沒什麼好在乎。

  她輕嘆了一口氣,往他身上更窩近了些。還以為自己今夜肯定睡不著,卻沒想到一下子就安然入睡。

*             *             *

  「思兒小姐的二姐與姐夫並未離開川蜀。」

  朱曦在雪地裡施展身手,淡淡的回道:「就算要動手也未必得要親自出面,她姐夫的生意如何?」

  「不差,一大片漆樹林,只不過前些年有了蟲害,但也已經解決,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總之我會再派人去查。」

  「記得凡事小心為上。」

  「少爺。」唐傲南輕挑了下眉,「這句話你還是留給自己吧。」

  朱曦只是淡淡一笑。

  「受了傷,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人是你,這句話原本就理當留給你自己。」

  唐傲南嘆了口氣,「不過想想少爺你倒是艷福不淺,受了傷還有佳人相伴,夜夜共枕,這也算是因禍得福,看得我臉紅心跳,都不敢打擾了。」

        「我與元寶之間沒什麼。」朱曦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不過我與她在一起的時候,確實不愛受打擾,所以你有多遠就滾多遠。」

  「少爺還真是有了異性沒人性。」唐傲南恥笑了一聲,「現在看來——我又得滾了。」

  朱曦的動作一頓,順著唐傲南的目光看過去,在雪地裡,有個身影由遠而近,他下意識微蹙起了眉,「我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這天寒地凍的,交代她下了山就別再上山,怎麼都不聽?」

  「我送思兒小姐下山之時,姑娘也叫少爺好好休養,不要四處走動,少爺現下不也下了床,還在這冰天雪地裡打拳?」

  朱曦聞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唐傲南無奈的雙手一攤,「這年頭做人真難,不過說個實話,也能招人怨,瞧那眼神還真是嚇人。」

  懶得搭理他,朱曦拔身一躍,來到了她的跟前。

  錢思兒看到他,眼底先是閃過驚喜,卻又忍不住嘟了下嘴,「天冷,你怎麼出來了?」

  「身子已經好多了。」他逸出了抹溫和的笑,伸出手摟住她的腰肢,把她給護在身邊,「倒是你,起了風,怎麼還上山?」

  「二姐派人送來些檀香,我聞味道挺好,給你送些過來。」她在他的扶持下步過雪地,一同走進了木屋。

  屋內的柴火燒得正旺,帶來一片溫暖。

  朱曦靜靜的半臥在一旁,看著她拿出檀爐,點起檀香,空氣中飄出幽香,聞進鼻間,心生安定,確實是上好的檀香。

  「還不錯吧?」她微笑的看著他問。

  他點了下頭,對她伸出手。

  她才走近,將手放在他的手心,整個人就被他一把扯近抱個滿懷,她在他的懷裡無法動彈,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

  「不害臊。」她羞著臉提醒,「你的總管在外頭。」

  他隨意瞄了一眼,「根本沒人!」

  唐傲南很識相的消失了蹤影,不過朱曦知道,他人一定還在不遠處。

  錢思兒這才注意到放眼望去。果真沒了唐總管的身影,這人還真是來去無蹤。

  「我不喜歡別人不聽我的話。」朱曦貼近她的耳畔,熾熱的氣息吹拂過她的耳際。

  她霎時一陣抖瑟,看著他一臉戲謔,忍不住回嘴,「這是什麼道理?我可是給你送好東西來呢。」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耐不住相思,想來看看我。」

  她先是一愣,最後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人實在自信過頭了!」

  「但也說中了你的心,不是嗎?」他的唇落下覆住她的。

  他突如其來的吻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在這裡,她可以肆無忌憚的摟抱他,只是下了山——她是錢莊的三小姐,一生得要守著錢莊家業,而他則是高高在上的朱家公子爺,她不想因為她的緣故而使一絲閒言閒語落到了他身上。

*             *             *

  「思兒、思兒!」錢思兒坐在屋子裡拿出帳本,正要算帳,就聽到前頭的叫嚷聲。

  錢思兒起身,順了下頭髮,款款的踱了出去。

  外頭是個髮已花白的老者在大聲的吆喝著,錢莊的夥計正攔著他不讓他往屋子裡走。

  「周老闆。」她一眼就認出對方是朱家大道上油行的老闆,才走過來,就聞到他身上厚重的酒氣,「有禮了。」

  「這該死的夥計,還說你不見客!」周老闆不客氣的推開了攔住他的夥計,掏出了懷裡的銀票,「我來了,你怎麼可能不見我?」

  錢思兒臉上帶著溫柔的笑,輕掃了他一眼,「別氣惱,我叫人給您泡壺茶,消消氣。」

  「我們油行只要有銀票都拿來你的錢莊兌現,現下要過年了,我可有不少銀票在身上。」周老闆坐了下來,看著錢思兒那張讓人心醉的笑臉,「你怎麼就只會請我喝茶呢?」

  「改日請周老闆上酒樓喝幾杯。」她拿過銀票交給上前的財叔處理,輕聲道。

  「酒樓就免了,我看你這地方就挺好。」他伸出手,就想摸向錢思兒。

  「要人送些酒來,你陪我喝幾杯。」

  錢思兒一笑,身子一閃,不著痕跡的躲過他的手,「周老闆真是愛說笑,您是何等尊貴,我家小門小院的,怎麼好意思拿些普通酒菜招呼您!瞧——思兒真是不懂事,連兌現銀票都要勞煩周老闆親自跑這一趟,實在內疚得很。下次周老闆差人說一聲,我派財叔去油行便成。」

  周老闆哈哈大笑,原本還對錢思兒的閃躲有不快,但是她三言兩語就讓他心花怒滿,滿心以為她相當看重他這個貴客。

  「不麻煩、不麻煩!」周老闆開心的說道,「我只要能上錢莊來看看你就心滿意足了,只是,這陣子城裡都說,你跟朱家少爺走得近……」他忍不住壓低自己的聲音,滿臉的好奇,「這該不是真的吧?」

  錢思兒一笑,輕搖了一下頭,「傳言豈能盡信。」

  「說的也是。」周老闆笑得開懷,「我還真擔心這事是真的,那以後我可不好上錢莊來了,畢竟朱少爺的女人,我可不敢招惹!」

  就算我不是朱曦的女人,也從來就跟你沒什麼關係!錢思兒一肚子的火氣,但依然甜甜的笑。

  傳言是越來越甚囂塵上,說她使盡手段想釣上朱曦,嫁進朱家,就怕朱曦最後真鬼遮眼,娶了她,敗壞家風。

  「我就說你這家伙能上什麼酒樓談事情,原來談著、談著,談到了狐狸精的錢莊裡來了!」

  一道拔尖的叫罵聲令錢思兒本能的抬頭,就見周老闆露出驚慌的神色,站了起身。

  「夫人?!」他大驚失色,壓根沒料到自己的妻子會突然氣衝衝的跑來錢莊。

  「人家跟我說,你勾搭上了這命中會剋夫的狐狸精,我還以為是胡言亂語,沒想到你還真三天兩頭往這裡跑!」周夫人怒斥。

  「我是來談正經事啊!」周老闆是出了名的色大膽小,會發達都是靠著妻子的娘家協助,所以幾十年來都是苦哈哈的活在妻子的頤指氣使之下,只有妻子不在的時候,才敢大放厥詞。

  「你跟狐狸精能談什麼正經事,我若再不來,我看你們都要談到床上去了。」

  「瞧你說這什麼話!」周老闆怯生生的瞄了錢思兒一眼,她越不生氣不說話,他就覺得越丟人。自己不講理的妻子跟錢思兒,根本沒得比,他連忙拉著自己的太座,「有什麼事,咱們回去說!」

  被推出了大門,周夫人依然怒火中燒,正要被推上馬車時,就看著錢思兒站在門口送行,那亭亭玉立的樣子就像仙女下凡,什麼女子站在一旁跟她一比,都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哼!果真是妖媚的狐狸精轉世。

  忍不住妒意,她推開周老闆,幾個大步向前,「你這女人想耍什麼樣的手段,我清楚得很,今天我一定要教訓、教訓你!」周夫人火大的揚起手,反手甩了她一巴掌。

  錢思兒沒料到她會有如此突如其來的舉動,一時反應不及被打得跌坐在地,臉頰火辣,唇角似乎破了,嚐到了一絲血腥的氣味。

  「你這是做什麼!」周老闆連忙拉住周夫人,制止她的發狂。

  「給她點教訓,讓她以後別再勾引男人!」

  錢思兒還來不及反擊,整個人就被拉起,被轉了個身,下一瞬就落入熟悉的懷抱裡。她仰頭看著抱住自己的男人,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還讓他撞見這麼難堪的一幕。

  朱曦冷著臉,銳眼掃過四周看好戲的人。

  她斂下眸,隱藏心底波濤的情感,想要抽身,但是卻敵不過那男人力大無窮的箍制。

  「道歉!」他看著愣住的周夫人冷冷的說。

  周夫人心一驚。這朱家大少爺誰不認識,在城裡做買賣,得罪了朱家,只代表死路一條……

  原以為傳聞錢思兒轉了目標,一心要勾上大富大貴的朱家未必是真的,但今天朱曦強為錢思兒出頭,已經是事實勝於雄辯,沒料到這女人真是厲害,竟然真讓她勾搭上了。

  「失禮了,思兒姑娘。」嘴巴是這麼說,但周夫人眼神卻滿是不屑。

  錢思兒在心中嘆了口氣。不是不介意平白無故被打了一巴掌,而是不想要朱曦插手,那些流言蜚語,她早就已經習慣了,可她不想要他受到影響。

  「這些事我自個兒會處理。」她低喃,「你走吧。」

        「還不就是忍氣吞聲,陪笑臉。」想起她只懂得委屈自己的作法,朱曦火氣更盛,啐了一聲,「虛偽。」

  她的眼神霎時轉為黯淡,「我開門做生意,不想得罪人。」

  「好一句開門做生意,不想得罪人!」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拉著她進錢莊,「現在要我別插手,就是得罪我!所以你乖乖閉上嘴。」

  該死的女人!竟然要他別插手,要不是因為她,他才懶得管閒事。

  錢思兒被拖進屋裡,身後的耳語使她的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為了錢莊,難道就非得忍氣吞聲,作踐自己?」他的手觸及她紅腫的臉頰,有殺人的衝動。

  「別碰我!」她連忙抽身,拉開兩人的距離,「你不該跟我扯上關係。」

  朱曦不悅的看著她。

  「流言已經滿天飛,看來今天的事,你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就算洗不清又如何?」他大刺刺的坐了下來,拿錢莊當成自己的家,「你與我在山上獨處了這麼多日,我們之間的關係早就已經牽扯不清了!」

  他專制的口吻使錢思兒的唇微顫,她看了下四周,慶幸沒有人在一旁,「不要胡說八道。」

  她不指望嫁人,但他還得要娶門好妻子。

  「胡說八道的人是你!」他一把拉住了她,將她拉進懷裡。

  他突如其來的擁抱,為她帶來一陣顫抖直竄心底,她直覺想掙扎。

  「再想推開我,改天看我不放把火把錢莊給燒了!」

  錢思兒忍不住錯愕的瞪大了眼,「你這人實在不講理!」

  「就不講理!」他一點也不見心虛的模樣。

  「放開我!」在她心裡,已認定兩人最好不要再有瓜葛。在山上共度的那段時日,就當是她的小小放縱。

  朱曦沒放,反而霸道的攫住她的雙唇。

  她不停的轉著頭,不讓他得逞,但他卻像是跟她耗定了,不停的將唇落在她的臉上。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的吻令她迷眩,明明就想逃,能逃多遠就多遠,偏偏他就是不放過她。

  錢思兒感到眼角一陣濕滑,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她的淚水滾燙了他的手,「元寶……」

  「你走吧。」她輕輕的說。

  他沒有生氣,只是有些無奈,「若總在意別人說什麼,日子還要不要過啊?」

  「日子自然要過,就是不想拖累你。」

  朱曦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後只是輕輕拍了下她的臉頰。

  「別哭了,我走就是。」他轉身走開。

  錢思兒看著他的背影,數度想要開口叫他留下,但是他與她之間的距離在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他是她遙不可及的夢,只能把他放在心頭而已。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5 10:50 AM 編輯

【第五章】

  黎三娘與子女們一家和樂融融的聚在一起用餐,看著一雙兒女,她心中自然感到欣慰,只是……

  「曦兒,娘有件事想問問你。」

  「娘。」朱曦看向娘親,「有事盡管問。」

  「你大了,娘也管不著你。」她柔聲說道,「只是你妹妹在你之前成親,你雖不以為意,但畢竟於禮不合,所以娘想了好些時候,也該是時候給你尋門好親事,趁著王爺來,不如請王爺在京裡替你物色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早點成親,這樣可好?」

  「我的親事,我自己有打算。」朱曦微揚了下嘴角,「娘無須操心。」

  「不操心行嗎?」黎三娘一嘆,「外頭的話可是傳得越來越難聽了。」

  他不以為然的輕挑了下眉,「我沒聽到什麼難聽話。」

  「別瞞我,你奶奶還病著。」她頓時失了食欲,放下碗筷,微微紅了眼,「你總不想要讓她老人家知道了這件事憂煩吧?」

  明白娘親肯定是為外頭傳聞他與錢思兒有往來而憂心,儘管娘親是一片好意,但這跟外頭那群人云亦云的無知之輩有何差別?

  朱曦放下碗筷,冷了臉。那日看元寶被那潑婦甩了一巴掌後,他們沒再見過面,他曾刻意叫唐傲南帶他繞到錢莊幾次,但都沒瞧見她人。

  他懷疑她為了躲他,甚至不出門了,這已經使他心煩意亂,可不希望娘親再來徒增煩憂。

  「這些年,你為了朱家忙進忙出。」黎三娘繼續抽泣著說,「原本朱家只是一間米行,能有今日這番成就,娘甚感欣慰,錢家的小姐也不是不好,只是我聽說她與無數男子過從甚密——」

  「不論娘聽了什麼,都不是真的。」朱曦打斷了她的話。

  「縱使傳言有假,但人云亦云,有些該是無風不起浪吧。」

  「確實,有些是無風不起浪,正如我與她的事,倒有幾分真。」

  黎三娘有半刻啞口,「幾分……真?」

  他直視著娘親,語調鏗鏘有力,「娘可別忘了,當年是錢家小姐的爺爺慈悲,在爺爺飢寒之時,賞給爺爺一碗飯吃,朱家才有今日的一片榮景。」

  她微愣的開口,「這事我當然沒忘,可這是兩碼子事,怎麼能與你現下和她的情況相談。」

  朱曦看著娘親。自爹死後,他成了家中唯一的支柱,他守護著家人,向來不顧外頭的風風雨雨,而今錢思兒的事,他已經攬到了身上,她就是他要守護之人,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一根寒毛。

  「不談上一代的救命大恩,單就她曾救過我一命,所以全天下的人皆可以不明事理,但我們朱家上下,沒人有權可以數落她半句。」

  雖然事實是,他為了救她才受傷,差點害得自己去見閻王,她才不眠不休的照顧他,但是這個時候,誰在乎那些小細節!

  娘親是大家閨秀,朱家向來又以禮義傳家,「救命恩人」這個大帽子扣下來,娘親也不好再說什麼。

  「大哥,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朱語芙在一旁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什麼時候的事就別管了。」朱曦掃了妹妹一眼,「重點是恩情大過天,明白嗎?」

  朱語芙遲疑了一下。她已出嫁,這次是回家省親,所以也不好多過問娘家的事,更何況她向來以哥哥的意見為天,從不會反駁。目光看著沉默的娘親,見她不語,自己也只能閉嘴不再多問。

  不經意間,朱曦看到唐傲南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

  「有意見嗎?」他睨了他一眼。

  「不敢!只是覺得少爺學思兒姑娘睜眼說瞎話的功力真是越來越高了。」唐傲南一笑,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雖說是僕,但因為朱曦重用,所以在朱家,他儼然是半個主子,跟朱家人向來是同桌吃飯,沒有分際。

  「我說的是事實。」他也壓低了嗓音。

  「當然、當然。」唐傲南從善如流,「少爺向來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是思兒姑娘這幾日連門都不出,不知是否在躲著少爺?」

  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他心中哪裡有刺,還硬要再扎個幾下。

  「我吃飽了!娘,您慢用。」瞪了貼身總管一眼,朱曦起身。

  唐傲南一笑,也放下碗筷,跟了出去。

  「少爺,要不要我再帶你到錢莊去繞繞?」

  「我看起來很閒嗎?」面子掛不住,他冷著臉說,「若我要去,我自個兒會找到路!」

  「少爺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向來莫名其妙只知道向西走,我擔心你自已去,一輩子都找不到錢莊。」看著他殺人似的目光射來,唐傲南一笑,「好吧,少爺若有需要就叫我一聲,可千萬別一個人去。你也知道,目前還不知道傷你的人到底是何身分,凡事小心為上。」

  朱曦點了下頭,頭也不回的往屋外走。

*             *             *

  原以為錢莊不難找,但朱曦看著眼前的道路,不得不承認他終究高估了自己。

  要不是因為不想看唐傲南那張取笑的嘴臉,他也實在無須獨自一人跑這一趟。

  他衣襟裡有著她那日替他包紮傷口的手絹,今日藉著還手絹為由,直接上錢莊找人,他看她還有什麼理由不見,只是……元寶的家到底是在哪裡?!

  過年了,街上滿是上街採買年貨的人,突然一股黑煙徐徐飄向天,不像坎煙,而是什麼東西燒起來似的,隨著煙霧越來越大,隱約還可以見到火光。

  朱曦的心不由自主的擰了起來,往竄出火光的地方快步走了過去。

  朱家大道此刻正亂成了一團,火煙四竄。

        「朱少爺,不好了!」酒樓的夥計一看到他的身影,連忙跑了過來,一臉的驚慌道:「不知哪來的大火,燒了咱們好幾間店鋪。」

  店鋪全燒了他也不在乎,他一把捉住夥計,「錢家的錢莊呢?」

  「錢家的錢莊火勢也不小。」夥計指著後方,「方才我好像看到——」

  朱曦一把衝向夥計指的方向,果然見到錢莊的門口也一片混亂,煙霧和火光不停的從裡頭冒出來,他的腦海頓時一片空白。

  「該死!」他詛咒了一聲,目光梭巡著四周,沒有那張熟悉的臉,他又抓了一個正忙著救火的夥計,「錢莊裡頭的人呢?全出來了嗎?」

  「我剛才好像有看到四小姐和五小姐!」

  他腦子飛快的轉動著。元寶排行第三,逃出來的是她那對雙胞胎妹妹。

  「三小姐呢?」他焦急的問。

  「三小姐?沒看到她人。」

  朱曦鬆開了手,看著眼前的火越燒越旺。他就說女人麻煩,尤其讓他動心的女人,更麻煩。

  他拿起一桶正要往火上澆的水將自己淋濕,不顧阻止地衝了進去,他向來分不清左右,進了火場,他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跑,只能又急又慌的喊著,「元寶!元寶——你在哪裡?聽到應我一聲。」

  聽到咳嗽聲,他連忙循聲而去,正好看到跪坐在地上的錢思兒,他一把將她給拉起。

  「我沒事,只是扭了一下。」她一邊咳,一邊緊拉著他的衣襟,被煙嗆得眼淚直流,「我娘在裡頭!」

  看著前頭的大火,他當機立斷的說:「我們先出去再說!」

  「不行!我要救我娘,她的房間就在前頭,你看到了嗎?在前頭——」

  朱曦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現下這個情況,她都自顧不暇了,還想著救人,他一把抓住掙扎個不停的她,硬是往外拖。

  「放開我!」

  「你會害我們都死在這裡!」

  「你大可不要理我!反正我本來就是個不祥之人,只會害了你。」她的心懸在娘親的身上,根本無法理會其他。

  「都什麼節骨眼了,你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他不得已只好揚起手,從她的脖子旁巧勁一擊。

  錢思兒的身子立刻一軟,整個人暈倒在他的懷裡。

  他立刻打橫將她抱起,狼狽的抱著她逃出火場,她那對雙胞胎妹妹早就哭花了臉,反正這個節骨眼,除了掉眼淚之外,她們什麼都不會做。

  「看好她!」朱曦交代了一聲,又轉身回到火場裡。

  一進火場,他就發現自己壓根找不到錢思兒方才指出她娘親的方向。

  煙嗆得他幾乎快要喘不過氣,只是沒救到人,他說什麼也不能出去,他可以為她沒了命,卻不能見她對他心懷怨慰。

  就在他如無頭蒼蠅的當下,唐傲南突然出現在他的身旁,「少爺!」

  朱曦鬆了一口氣。

  「你來得正好!快!元寶的娘親在裡頭。」

  「不行。」唐傲南用力的拉著他,「屋子要塌了!我們得立刻出去。」

  「沒救到人不能出去。」他語帶堅持,「你告訴我方向,人我自已去救!」

  「少爺?!」唐傲南無奈的嘆了口氣,「你不走,我怎麼走得開?這輩子還真是欠你的,走吧,往這邊!」

  他率先走在前頭帶路。

  兩人在屋子裡找到了倒在地上的林悠,朱曦一把將她給抱起,在唐傲南的護送下,千鈞一髮的逃離了火場。

*             *             *

  錢思兒迷迷糊糊的轉醒,一時半刻還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裡,但沒一會兒,家中發生大火的記憶回到了腦海裡——

  她要去救娘,卻被朱曦給攔住,之後就——她猛然坐起,一個轉頭就對上朱曦帶笑的雙眼。

  「終於醒了。」

  「我娘呢?」她一把揪住他衣襟。若她娘有個三長兩短,她就跟他沒完沒了。

  朱曦懶懶的目光掃過她的手,「瞧瞧你這是什麼樣子。」

  「我娘呢?」她一心擔心娘親,哪在乎自己像個潑婦。

  「我娘人呢?」

  「我沒聾。」他狀似無奈的搔著耳朵,「聲音別這麼大,嚇壞人了。你這樣子可會讓外頭那些垂涎你美色的男子大失所望。」

  「朱曦,我娘到底——」她的聲音因為看到他身後的門被推開,接著,她的娘親被兩個雙胞胎一左一右的扶著走進來而消失,她立刻起身,撲了過去,「娘,你沒事吧?」

  「沒事。」林悠搖著頭,臉色有些蒼白,但精神還好,「只是受了點驚嚇,倒是你,沒事吧?」

  「女兒沒事。」錢思兒鬆了一口氣。

  「這次還真多虧了朱少爺。」她感激的看著站在女兒身後不發一言的他,「是他救了娘。」

  錢思兒微愣了一下,不太自在的瞥了他一眼,想起方才自已的態度好像太過分了些,她的眼睛一轉,「謝謝……」

  「方才嗓門挺大的,現在的聲音怎麼像貓叫似的,聽不清楚。」

  她臉一紅,用盡丹田的力氣說道:「多謝朱少爺相助,大恩大德,思兒沒齒難忘。」

  「這還差不多。」他看著她的眼眸掠過一絲笑意,「只是我對你的大恩大德何只這一次。」

  「怎麼?」林悠試探的目光在兩個年輕人身上來回梭巡。前一陣子聽店裡的夥計說,元寶跟朱家大少爺一塊兒走在街上,外頭都說元寶巴上了權貴,用盡一切手段想要進朱家大門。自已的女兒她很清楚,外頭那些流言都是假的,元寶一心只想好好守著錢莊,不會逾矩的,只是現在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她掩不去擔憂的問道:「元寶,你跟朱少爺之前有些什麼嗎?」

  娘親的問話,令錢思兒一愣,趕在朱曦開口前回道:「娘,你說到哪去了,我跟朱少爺不過是偶爾遇上幾次罷了。」

  聞言,他移轉眸子,不以為然的盯著她。

  林悠縱使心中還有疑惑,但此刻朱曦在一旁,她不好再多追問,只能有禮的看著他說:「這次真是多虧了朱少爺。」

  「夫人言重了。」朱曦正色,淡淡的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對少爺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對我們錢家,卻是莫大的恩惠。」林悠輕嘆了口氣,「朱少爺讓我們母女在天寒地凍之中還能有個棲身之所,不致流落街頭。」

  「是啊,朱少爺,你人真好!」錢如意在一旁嬌羞道。

  「朱少爺是錢家的大恩人!」

  看著兩個妹妹興奮得臉都紅了,錢思兒忍不住輕嘆了口氣。原來,她們一家被他安置下來了呀。

  聽到她的嘆息,他立即彎下腰,瞅著她看,「不舒服嗎?」

  他突然逼近的臉,令她嚇了一跳,連忙拉開兩人的距離。

  朱曦卻神色自若的伸出手,輕碰著她的額頭,「不燙,但臉色不好看。回頭我叫唐傲南來給你瞧瞧。」

  她立刻將他的手給打掉。

  他輕挑了一下眉,顯然她的舉動惹他不快。

  錢思兒微揚起下巴,語氣有禮而疏遠,「多謝朱少爺關心,我沒事了,只是有些累,想再歇會兒。」

  「是嗎?」他揮了揮衣袖,也沒等她反應,冷著一張臉轉身就走,「那就不打擾了,你好好休息吧。」

  「哇。」錢吉祥一點也沒注意到姐姐和朱曦之間的暗潮洶湧,一臉的興奮道:「我第一次這麼近看他,他長得好俊!」

  「何止!他還好性格呢!」錢如意也在一旁幫著腔,「這次真多虧了他,不然我們家就完了。」

  錢思兒無奈的看著兩個妹妹。雖說這次朱曦真是幫了大忙,但是過去能撐起這個家可全是她的功勞,怎麼沒聽她們感謝過她半句,人家朱曦只不過給她們個住的地方,她們就把他當成天神了。

  她的目光不經意的瞥見娘親正專注的盯著她瞧,「娘?」她不解的輕喚了聲。

  林悠畢竟不是孩子,女兒跟朱曦之間的古怪她並不是無所覺,只是對她而言,更加擔憂的是她們母女四口的將來,「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娘,別擔心。」錢思兒強打起精神,拍了拍她的手,「我會想辦法的,錢莊的夥計都沒事吧?」

  「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多少受了些傷,但沒人丟了性命。」

  這確實是不幸中的大幸……錢思兒的目光落到了窗外。外頭的天已經全黑了,就如同現在錢莊的將來,茫然得看不到前方。

      錢莊是爺爺一生的心血,交到了她手上,卻被把無名火給燒得精光,她心中的失落像大洞般快將她一口吞掉。

  不單只有錢莊令她憂煩,還有朱曦——怎麼越想要逃開,卻越往他的地盤走,這會兒住進了朱府,看來外頭的謠言又要更難聽了。

*             *             *

  送走了財叔,錢思兒看著手中僅有的一本帳本發呆。

  火來得突然,沒來得及搶救財物,唯一只救了這帳本和裡頭夾著的幾張銀票,還是財叔拼了老命才保住的,只是能拿回的銀子也是有限。

  財叔說當務之急是要重建錢莊,但是這又談何容易。先不論手頭的銀子是否足夠,單就錢莊的那塊土地,她就很難再跟朱曦開口。

  當年因為朱曦的爺爺落難時,她爺爺心軟的賞了頓飯給他,讓他能夠活下來,之後朱家發達了,對錢家當年那碗飯的恩情銘記在心頭,所以將朱家大道上那塊土地無償的讓他們建屋,做起錢莊的買賣。

  當時就說了,除非屋拆了,不然地就永遠租借,但現在屋子沒了,若朱曦要將土地收回,她也說不了一聲「不」。

  錢思兒撐著下巴,呆呆的望著窗外。奇怪,那算命的明明就算出她該守著錢莊終老,但怎麼錢莊到她手上沒幾年就被一把火給燒了?

  「一個人坐在屋子裡發什麼呆?」

  甫推開門,朱曦便大刺刺的坐到了她的面前,輕敲了下她的頭。

  她無精打采的看著他的精神奕奕,「財叔剛走,他說朱家大道燒了一大半,朱家的損失慘重,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店鋪燒了,再建便成。」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臉,「只要人沒事就好。」

  不得不佩服他的樂観,她斂下眼,幽幽道:「我的錢莊沒了,你也燒掉了好幾間店鋪,看來我不單是八字硬會剋夫,還是個不折不扣的不祥之人,害人不淺。」

  朱曦一哼,「胡言亂語。」

  「你別不信邪。」看著他不認同的神情,錢思兒沒來由的胸口一緊,「以前你沒與我有交集,凡事平平順順,現在卻——」

  「夠了!」他沒好氣的打斷了她的話,「這些話別再讓我聽到第二次。」

  她無奈的把他的陰鬱看在眼裡。

  「朱曦,我想找個地方,跟我娘和妹妹們搬出去。」

  他輕挑了下眉,「在這住得不舒適嗎?」

  「怎會不舒適?」錢思兒搖頭,「這裡隨便一間客房,都比我以前的房間還要富麗堂皇。」

  「既然如此,還搬什麼搬?」

  「外頭的閒言閒語,我不能不理會。」

  「我沒聽到什麼閒言閒語。」要論睜眼說瞎話,朱曦的功力一點都不亞於她。

  「財叔都跟我說了。」她幽幽看著他,「外頭傳說你朱家就是因為收留了我,所以才會惹來禍端。」

  「胡扯!」他輕斥了聲,「起火在前,我才收留你,跟你有何關聯?」

  「還記得那日你捨身救我嗎?」

  他的嘴一撇,「記得又如何?」

  「那日你送我回家,不少人見著了,所以有傳言說……你招惹了我。」

  這世上果然有一群無知之人,但最可惡的是,她竟然也跟著別人人云亦云。

  「所以呢?」他冷冷的問她。

  「我會找個地方,先安頓我娘和妹妹。」

  「然後呢?」他的口氣沒有太大的起伏。

  看著他略微陰沉的神情,她的心底浮現了一絲不安,但仍鼓起勇氣開口,「若你願意,可否繼續將地租借給我,重建錢莊?」

  朱曦雙眼灼灼的凝視著她,「想要與我劃清界線,卻又開口向我要求,你的腦子沒問題吧?」

  她微斂下眼,郁郁說道:「我知道你不快,但有很多女子願與你鳳凰於飛,不差我一個。」

  「或許就差你一個!」他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往懷裡帶。

  她驚訝的想要躲開,但是他不放過她,反而更用力的摟著她。

  朱曦狂霸的吻俯下,熨燙了她全身,但是心頭卻有一絲複雜的無力感,「你別這樣……」

  她想推開他,怕被人瞧見,但他火熱的唇不願放過她!

  他壓根不在乎被人看見,他放肆的吻著她,一步一步的將她往床鋪的方向逼,直到碰到了床,她才驚得拍打了一下他。

  他一笑,壓在她的身上,讓她整個人倒在床上。

  「放開我!」她心跳得飛快。

  朱曦故意壓得更緊,「偏不放,我們在山上也是如此同床共枕,也沒聽你說聲不。」

  錢思兒不由得臉紅了起來,她還不至於無知到分辨不出兩者之間的差異。

  「那不同!」當時的他可沒有這般侵掠性。

  「有何不同?」他將她的手扣在她的頭頂,唇在她的頸間親吻。

  她不自覺的仰起下巴,渾身燥熱,不知道該推他還是抱他好。

  「你不想嫁人,怕剋夫,我也不娶你,自然不怕被剋。」他無賴的說:「我就跟你做對有實無名的夫妻,這總成吧?」

  「你——」她沒料到他這麼不害臊,竟然提出這種要求,「我不要!」

  「你不要是你的事,但是我要!」他不容她反駁的吻住她的唇,手在她身上遊移。強迫的手段太卑劣,但為了留下她,再卑劣的手段他都不在乎。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5 11:34 AM 編輯

【第六章】

  朱家人口簡單,但現在多了錢思兒一家,因此朱家有了前所未有的熱鬧。

  一大清早,一道凄厲的尖叫聲劃破寧靜,錢思兒差點從床上跌下來。

  她光裸柔嫩的嬌軀全布滿了青青紫紫的紅印,這刺耳的尖叫聲,讓她感覺折騰了一晚上的身子更加酸疼。

  都怪昨夜那男人太惡霸……雖然她從抵抗到默許也得負些責任,但還不是因為他執意與她交纏的慾望太磨人,她才會……

  身旁的朱曦動了一下,接著又一聲更凄厲的尖叫,錢思兒立刻轉醒,整個人彈坐了起來,七手八腳的套上衣裙,也顧不得披頭散髮的就衝了出去。

  「快!在那裡!」

  庭院裡,朱家的大小姐,美得像仙女似的朱語芙,現在還有個身分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此刻竟然花容失色的一看到錢思兒,就像看到了救星,連忙拉著她,指著地上,不停的發出凄厲的叫聲。

  「什麼東西?」她被拉得七葷八素的。

  「那裡!」朱語芙胡亂的指著,「地上——耗子!」

  「耗子?」錢思兒重複一次,可她找不到耗子的影子。這天寒地凍的,哪隻不知死活的耗子跑出來嚇唬人?

  就在這個時候,另一頭又冒出刺耳的尖叫,然後又是另一道,她覺得自己就算沒被耗子嚇死,也被這些尖叫聲嚇掉了幾年壽命。

  她無奈的目光看向妹妹們,正好——這對雙胞胎最怕的也是耗子。

  「在哪裡?」錢思兒無奈的問。

  朱語芙沒空理她,只顧著驚聲尖叫,錢吉祥、錢如意好像還嫌不夠熱鬧似的加入戰局,一點都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抱在一起開始跳上跳下的,嘴裡不停的高嚷著,「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錢思兒翻了翻白眼,放眼望去早就不見耗子的蹤跡,她們的尖叫已把牠給嚇跑了。正當她要開口讓她們全都安靜時,有人搶了一步——

  「夠了!」這聲音不大,但滿是威嚴。

  原本尖叫不停的三個女人,聽到這個聲音,驀然全都閉上了嘴。

  錢思兒愣愣的轉頭看著朱曦,只見他冷著一張臉,高傲的掃了四周一眼。

  「大哥。」朱語芙立刻頭一低,溫馴的輕喚了一聲。

  「朱少爺。」雙胞胎也打了個招呼,就乖乖閉上嘴。

  看著她們囁嚅的樣子,錢思兒不禁覺得好笑,不過她臉上的笑意在看到朱曦皺起的眉頭時,立刻隱去。

  一大清早的不知道擺臉色給誰看,看他一直盯著她瞧,敢情是大夥兒都打了招呼,她也得表示一下嗎?

  「朱少爺。」她勉為其難的開了口,「早。」

  朱曦沒有回應,依然不滿的盯著她。

  「擾人清夢的是她們又不是我。」她忍不住咕噥,「瞪著我看做什麼。」

  「你知不知道清晨才下了場雪?」他大步走向她。

  「回朱少爺。」錢思兒嬌柔一笑,其實心中在咬牙切齒,「不知道,我睡得挺好的。」

  事實上,她幾乎一夜無眠,這點朱曦很清楚,畢竟他纏了她一晚,她一直到天色微明才睡下,但感覺才剛閉上眼,就被這一聲聲尖叫給吵醒了。

        他突然解開身上的披風,在她錯愕的目光下,加到了她的身上,「穿這麼單薄的跑出來,不怕風寒嗎?」

  她肩上的披風還有他身上的溫度,暖了她的心,不過這心頭的感動沒有持續多久,看到兩個妹妹瞪大了眼看著這一幕,她心一驚,立刻將披風給解下來,露出嫌惡的神情。

  「謝朱少爺的好意,只是思兒向來身強體壯,用不著你的東西,你還是自己收著吧。」說完,不等他回應,她就轉身落跑。

  先不論她不敢將自己與朱曦的情感公諸於世,單就他是兩個妹妹的心上人,萬一讓她們知道她與他之間的發展,只怕她們會哭天喊地的將天給掀了。

  一把無情的大火燒了錢莊,等於燒毀了一切,朱家在事情發生當頭,主動給她們一票女眷一個棲身之所,她感激之餘,也不斷提醒自己絕不能再節外生枝,讓自己的家務給朱家添麻煩。

  看著她的背影,朱曦有些啞口無言。這女人到底是有什麼問題?

  朱語芙看著他,忍不住紅了眼眶。

  朱曦見了,不禁皺起了眉頭,「這次又是哭什麼?」

  「大哥關心思兒姑娘。」說著,她眼淚掉下來,「但思兒姑娘似乎不賞臉。」

  這種丟臉的事實在無須再提,更犯不著哭喪著一張臉吧。

  海丹因京城裡出了些事,前幾日才回京,因體恤娘親思女心切,所以讓語芙多留幾日,哪知道才幾天沒見,語芙就犯了相思,天天咳聲嘆息,現在更好,元寶拒絕他的好意,她也能多愁善感的掉眼淚。

  「夠了。」他的口氣滿是無奈,「天冷,進屋去,用膳了。」

  「是。」朱語芙抽抽噎噎的應聲。

  「兩位姑娘還有事嗎?」他看著那對雙胞胎直盯著自己瞧,挑了挑眉。

  錢吉祥、錢如意兩人對看了眼,立刻搖著頭,異口同聲的說:「沒有!」

  「那進屋去吧。」她們是元寶的妹妹,所以他勉強耐下性子招呼,「早膳該備好了。」

  「應該是備好了,我聞到了香味——」

  「是啊,確實好香,我還真有點餓了,我們走吧。」

  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最後消失在朱曦的眼前。

  他沒空理會那對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以為他沒注意到她們正直盯著自己瞧的雙胞胎,目光只是若有所思的追著方才錢思兒消失的方向。

*             *             *

  錢思兒坐在椅子上,累得眼睛都快要閉上,但她卻還得帶著淺笑坐在大廳裡。

  因為朱曦的娘親正坐在堂上,跟她娘親話家常。

  這些日子,朱曦夜夜上她房裡。今日天快亮時,全身赤裸躺在他懷裡的她,忽然醒來要他回房,要不是她堅持,他還不打算走……

  她垂下頭,不懂她與他到底怎麼會走到今日這步田地?

  只是心情雖然複雜,卻也有絲甜蜜,令她的雙頰忍不住紅了起來。

  「元寶姐姐。」原本靜靜刺著繡,嚴然一副大家閨秀樣子的錢吉祥注意到了,「你不舒服嗎?臉好紅。」

  錢思兒的心一驚,一個抬頭,這才注意到眾人的目光全落到她的身上,她擠出一抹笑,「沒有,只是有些累。」

  「累了,就去歇著吧。」黎三娘柔聲的對她說:「這幾天,也夠你操心的了,瞧你都瘦了一大圈。」

  「謝夫人關心,思兒沒事。」

  黎三娘看著她的笑臉,不由自主覺得惋惜。明明就是個水靈靈的大姑娘,卻被一言斷定剋夫,加上外頭毀她名節的傳言甚囂塵上,此生看來嫁人無望。

  但這幾天婆婆身子不舒服,還多虧了她親侍湯藥,比她這個當媳婦的都還要來得周到,看她的舉止,倒也覺得她知所進退,是個守分又乖巧的姑娘,只可惜她八字硬,會剋夫——每每想起此事,還是令她有些心裡不舒坦。

  「這幾日曦兒和總管總是早出晚歸見不著人,每每回府總說累了,早早便回房歇著。」黎三娘嘆了口氣,交代一旁的下人,「記得用上好的藥材燉些補湯給少爺和總管補補身子。」

  聞言,錢思兒撇撇嘴。雖說是早出晚歸,但她可一點都不覺得朱曦疲累。

  注意到娘親試探的眼神,她心虛的移開目光。她與朱曦的事她是瞞下了,但是娘親似乎並沒有被糊弄過去。

  「朱夫人。」林悠柔聲對她致歉,「真是失禮,我頭有些發疼,想先回房去躺躺。」

  「快去吧。」黎三娘連忙回道,「這幾日我娘的身子才好了些,你可得好好顧著自己的身子。」

  「謝朱夫人關心。」林悠起身,三個女兒也立刻跟著起身,她開口吩咐,「吉祥、如意,你們忙你們的,元寶陪著娘就好。」

  錢思兒聞言,立刻上前扶著娘親。

  「這朱府果然是權貴之家。」出了大廳,林悠與三女兒緩緩走向自己的院落,「就連隨便安頓咱們的院落都富麗堂皇得驚人。」

  她斂著眼,沒有答腔。

  「朱家不單是巨富,在朱家小姐嫁入皇室,成了王妃之後,還是皇親國戚。你瞧,這府裡為了朱家小姐回來,戒備森嚴,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深宅大院。」

  她聽出了娘親話中有話,「娘,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元寶。」林悠遲疑的看著女竹2,「朱少爺安排你住到另一處院落,不許下人們未經許可就擅入打擾,好聽點是說想讓你好生休養,但娘怕他對你是另有盤算,你若真喜歡朱少爺並非不可,只怕表錯情人家會說咱們高攀。」

  「娘親想多了。」錢思兒柔聲回應,「我與朱少爺沒什麼。」

  「若真沒什麼也就罷了。」她拍了拍三女兒的手,「這些年你也是辛苦了,如今年紀也不小,若朱少爺對你是真心誠意,娘也不反對。」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元寶今生都不打算嫁人。」她小聲的開口,「你就別煩了。」

  「你——是在意那算命師所言嗎?」

  錢思兒沉默。說不在意是假的,只是若為命中注定,她也認命。

  「元寶,這一切都怪娘。」林悠一臉內疚。

  她溫柔一笑,「與娘無關,是元寶的命。」這麼多年過去,她不曾怪過誰。

  「可是你這命運,是我給的。」林悠的眼眶都紅了。

  「要不是我當年——」

  「事情都過了,生不出男丁也不能說是娘的錯。」錢思兒制止了娘親的自責,「天冷,你頭犯疼,快進屋去吧,我給你燒個炭火暖暖身子。」

  林悠輕嘆了口氣,隨著女兒進屋、躺在床上,看著她忙著替自己張羅。她三生有幸才能生得元寶這樣乖巧的女兒,只是她卻毀了她的一生。

  錢思兒貼心地替她拉好被子,「我已經請財叔替咱們物色個好地點,不多久咱們便可以搬出去,不再寄人籬下,讓娘不自在了。」

  「娘不會不自在,是怕苦了你。」她欲言又止的看著女兒。

  「我不苦,娘別多想。」她不願娘親不斷將責任往身上攔,「先睡會兒吧。」

  林悠幽幽的嘆了氣,閉上了眼。

*             *             *

  愛人原本該是件再單純不過的事,但到了她身上,卻變成了壓得她喘不過氣的負擔。

  錢思兒有氣無力的撐著下巴,方才朱府的下人來請她用膳,但她實在沒胃口,所以就打發了下人,一個人窩在房裡。

  縱使朱曦不同意,但她還是請財叔替她另尋住處,朱府雖不差多幾副碗筷,但寄人籬下,人情債難還,所以還是早早做打算的好。

  手中的這帳本,多少還能換點銀子,但是坐吃山空總也不是辦法,錢莊毀了,代表著賴以為生的生財工具沒了,如今帶著娘親和兩個妹妹,她沒有太多時間自怨自艾,得要盡快找出路才行。

  冬天走了,春天來了——錢莊是否也能盼到一天柳暗花明?

  她整個人趴臥在太師椅上,這幾夜睡得不好,不過才坐會兒,幾乎昏昏欲睡。

  突然,門被輕敲了幾下後由外推開,錢思兒連忙坐直身子,擺出端莊的模樣,接著就看到幾個下人端進了一盤盤的菜肴。

  「小姐,這是少爺的吩咐。」為首的婢女有著一張圓圓的臉,她甜笑著,輕快的說:「請你用膳。」

  都說了沒胃口,但朱曦顯然沒把話給聽進去。

  她原本想叫下人撤下,但想也知道他們不會順應她這個暫時寄居的落難客人要求,所以她點頭,「替我謝過少爺。」不是她自誇,她錢思兒扮起得體的大家閨秀也有幾分樣子。

  「小姐,請慢用。」

  一等人都出去,她又像沒了骨頭似的癱在太師椅上,懶得動一下。

  「飯菜都涼了還不動筷,你是等著要我喂你嗎?」

  這打趣的聲音使她驀然回過了神,她猛然坐直身子,意外的看著站在不遠處的朱曦。

  「你怎麼來了?」又是何時進房的?

  他大刺刺的坐下來,「看看你。」

  「我好得很,有何好看。」她起身走向他,「你就這麼跑進來,不怕被人見著了?」

  「這是我的府第,誰敢有閒話。」他拉她坐了下來。

  錢思兒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

  他一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快吃點東西吧,我聽娘說,你幾乎都不吃東西,你想去當神仙嗎?」

  「沒胃口。」她可不是他,遇上任何事都能自信的樂觀以對。

  「沒胃口也得吃點,不如每日我都來你房裡陪你用膳如何?看著我,你肯定胃口大開。」

  「你就是令我沒胃口的原因之一,若我真天天對著你,就什麼都別吃了。」

  他故作不悅的掃了她一眼,「縱是玩笑話,但也過火了。」

  「玩笑也有幾分真。」她學他的神情,睨了他一眼。

  他拉著她,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知道你掛心錢莊的事,不過就是花點時間重建罷了,別煩了。」

  「我掛心的何止錢莊。」她嘆了口氣,「你不讓我出朱府,用擔心我會出事的理由把我強留在府裡,但不出門,你就真以為事情不會進到我耳裡嗎?」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他夾了口菜送到她的嘴前,一派神色自若。

  她搖頭,神情有些無奈,「官府查出,那把無名火是由油行而起,偏偏前些時候你為了我跟油行老闆起了衝突,外人都說起因跟你或我脫不了關係。」

  朱曦的反應依然平淡,「果然,你的夥計忠心,該說的,一句話都沒少。乖,吃點東西。」

  在他堅持底下,錢思兒只好開了口,將菜吃下才說:「既然你聽過那些話,你心中難道舒坦嗎?為免落人口實,我不該再留在朱府。」

  「火真是由油行而起,但跟你我沒有半點關係,若真查到我頭上,大不了來辦我,我行得正,我不怕。」他眼中浮現強硬,不想再提此事。

  他向來自傲,自然不把那些流言放在心上,但她不同——她從不想令自己的不祥牽扯到他身上。

  「朱曦,讓我走吧,這對你我才是最好的。」

  他靜靜的看著她,「你關心我?」

  錢思兒愣住,「當然。」

  「這就夠了。」他摟了摟她。

  她驚訝的看著他,「夠了?」她不懂。

  「你在乎我,當然就夠了。」

  她心急不已,他卻一副無關痛癢,嘻皮笑臉的。

  「朱曦,你到底——」

  他驀地吻住她的紅唇。

  她左閃右閃的想躲他,但他綿密的吻不停地落在她臉上,她只能放棄的嘆息。

  「我現在為了重建朱家產業一事也是焦頭爛額,單就採買建材、漆料、桐油,找工匠就花了不少腦筋,火燒了大半……」他低聲說道,「看來沒個三年五載也恢復不了,所以若你真要幫我,就乖乖聽我的安排,別再給我增困擾。」

  她的心一驚,雖原本就知道他損失不少,但今天聽他這麼說,看來事情比她想像中嚴重。

  「只要你開口,我幫你。」

  朱曝輕挑了一下眉,「你能幫我什麼?」

  「我對記帳很有一套。」關於這點,她很有把握,「跟人談買賣我也行,因為錢莊生意,所以我認得不少人,採買的工作可以交給我,我可以替你張羅,做得妥妥當當。」

  聞言,他笑了出來。

  看到他的笑,錢思兒不由得一愣。他笑什麼?她很認真耶。

  「你一心為我的心意我很感動。」他側頭吻了下她的臉頰,「但事情還沒查清楚之前,你還是乖乖待在府裡就好了。」

  「你——」她滿心的不願,「你擔心有人對我不利嗎?你實在多慮了。」

  看到他不以為然的眼神,她嘆了口氣,又說:「若你真擔憂,大不了我都跟在你身旁,有你看著,你總能放心了吧?」

  他好笑的看著她,「你不是不想讓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嗎?」

  「就算不跟在你身旁,也不代表別人不會說什麼。」她聳了聳肩,反正流言蜚語在她帶著娘親和妹妹住進朱府時,早就沸沸揚揚了,現在當務之急不是管那些閒言閒語,而是替朱曦重建家業。

  「你說過,人要學著往前走,就得別在乎他人的眼神,自己的好壞不在他人的嘴裡,而是在自己的心裡。」

  「我真希望這話你是說在嘴裡,聽進了心裡才好。」朱曦意味深長的看著她,他不是不明白她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他從不在乎那算命之言,更打心底不相信,也不願她受任何的委屈。

  當年算命師一言斷定,朱家大道之所以發達是因為地靈人傑,所以做什麼發什麼,但事實上,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打小他就是個大路痴,東南西北分不清楚,不管怎麼走,最後都只會懂得向西行,而他爹沒法子,最後索性陸陸續續買了朱府西邊的一整條街,開了一間米行,最後爹意外過世之後,他接手家業,索性由城東開始一路到城西,開始大興土木,拓展各行各業的生意買賣。

  挑了這條路不是沒原因,但跟風水沒半點關係,只是單純的為了「一條通」。

  他是個大路痴,朱家大道從街頭走到街尾,只有一個方向,永遠不會迷路,所以地靈人傑根本就是鬼扯。

  正因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個外來的相士之言不過就是穿鑿附會,壓根不可信,所以同一個相士說元寶命中刑剋,他自然是打心裡的不信。

  「替我重建家業,這可是個責任重大的工作。」他一臉看似無害的微笑,「你可能暫時不能搬出朱府,不會委屈你吧?」

  朱曦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臉上,錢思兒下意識微挪開身子,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你……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令他有些不開心,「財叔跟你說了不少,但也跟我講得挺多的。」

  「我只是不想給你惹麻煩罷了。」她喃喃說道。

  他伸出手,一把將她摟入懷中。

  她沒有掙扎,反正他霸道,只要他想要,就算她掙扎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朱曦撫了撫她的頭髮,「你在意外頭的傳言是你的事,反正我有得是時間跟你耗,證明我才是對的。」

  錢思兒嘆了口氣,偎在他的懷裡,「現在我只想要幫你重建家業,恢復朱家大道的榮景。」

  「如此幫我,我倒欠了你一回。」

  「不。」她輕搖著頭,聽著他的心跳,「若真說相欠,是我欠你許多,你救了我,還救了我娘,更收留了我們母女。」

  「你沒欠我。」他一副窮極無聊的神情。

  「有。」她坐直身子,一臉的堅持。

  「沒有。」他搖頭。

  「我說——有!」她有些動怒。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好矯情了。」他調戲般親吻著她的臉頰,「你確實欠我不少,所以你拿你一輩子慢慢還吧。」

  錢思兒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她怎麼有被擺了一道的感覺?

  「你真是無賴!」她忍不住搖頭失笑。

  「無賴也只是對你。」朱曦摟著她的手緊了緊。

  當年那個胡言亂語、打算騙吃騙喝的算命師被他和唐傲南聯手教訓了一頓,連夜就跑了,看來他得花點精神,想個辦法去把那人給找回來,解了元寶心中的結才行,不然還真跟她耗一輩子,讓自己「妾身不明」嗎?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5 03:20 PM 編輯

【第七章】

  沒幾天,朱家大門前來了一行人。

  朱曦一早接到通傳,便與唐傲南等在朱府。當門房通傳人已到了朱府大門前,他大步走出去,沉穩的看著眼前的大陣仗。

  領在前頭的高瘦男子率先下了馬車,一看到他,立刻有禮的上前。

  「在下謝東離,是錢家的二女婿。」男子上前報上了名號,「朱少爺有禮。」

  他輕點了一下頭,揚了起嘴角,懶懶的目光落在謝東離後方,「不知謝公子遠在四川,怎會突然來訪?」

        謝東離微愣了一下,「我岳母一家,是否住在朱府?」

  「是。」朱曦老實的回答,「所以?」

  他指著身後解釋,「收到元寶來的家書,聽聞錢莊被一把無名火燒了,便帶了些人馬來,希望能幫上些忙。」

  朱曦定定的看著謝東離。看他談話斯文有禮,實在不像個會使計謀取他人性命的陰沉之人,只是單看表現也未必盡然可信,只是他說家書……元寶?!人是元寶請來的?

  「謝公子。」提到了元寶,他微斂下眼眸,暫時掩去思緒的讓了路,「請。」

  謝東離跟在一旁走進了朱府。

  一接獲下人來報,錢思兒立刻來到了大廳,一看到他,立刻笑開了臉,「二姐夫!」

  「元寶!」謝東離一看到她,立刻站起身,關切的問道:「一切都好吧?」

  她點頭,「都好!娘親和兩個妹妹也平安。你來了,二姐呢?她也來了嗎?」

  「別急、別急。」他爽朗一笑,「你二姐她要生了,我可是花了番心思才說服她別跟著來。」

  聞言,她笑容微隱,感到一絲內疚,「原不想麻煩姐夫,但實在是事出突然,所以只能向姐夫開口,沒料到姐夫還親自跑了這一趟,元寶真的過意不去。」

  「說這什麼話。」謝東離神色一正,「咱們都是自家人,不用這般客套,親自來這趟只是因為我與你二姐都擔心家中的情況,所以一定得來一趟瞧瞧,看看你們才安心。至於你要的東西——漆料和桐油,全在外頭的馬車上,我能帶的都替你先帶來了,另外還有幾個熟手的工匠也一並交給你發落,若還有其他需要,你再跟姐夫說,等我回四川後,再派人送過來。」

  「謝謝姐夫。」她笑開來,轉頭看著朱曦,「前些時候不是說漆行坐地喊價,我便請姐夫從四川送漆料過來,雖然路途遠了些,但可以暫解燃眉之急。」

  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是前來助他一臂之力,立刻起身,「多謝謝公子。」

  「朱少爺別客氣,叫我東離便行了。」謝東離輕嘆了一口氣,「要說謝,實在該是我向朱少爺道謝。元寶的家書告知,錢莊燒毀,多虧朱少爺伸出援手,才令元寶可以帶著岳母大人、吉祥、如意有個棲身之所。如今我人既已來了,就不好再麻煩朱少爺。」

  朱曦聞言神色沒多大改變,但是一雙黑眸卻掃了錢思兒一眼。姑且不論謝東離是否真有傷人之心,但要將元寶帶走就令他不快。

  錢思兒看他眼神流轉,不由得在心中輕嘆了口氣,「姐夫先別提這個,娘親正候著你。」

  「是嗎?那我就先去拜見岳母大人。」謝東離連忙點頭,暫時把要帶著元寶母女搬出朱府的事給壓後。

  她原要帶著二姐夫去見娘親,卻在看到朱曦的眼色後,腳步緩了下來,笑著對他說:「姐夫,下人先帶你過去,我還有些事跟朱少爺談。」

  謝東離若有所思的看了朱曦一眼。這一路進城,他聽了些耳語,是真是假他姑且不論,但一個女子的清譽要緊,元寶是她娘子疼愛的妹子,他可不想聽見一字一句不實的謠傳。

  「姐夫?」元寶的輕喚使他回過神,他頭一低,不再多語的跟著下人先離去。

  朱曦瞄了她滿臉的笑意,悶悶的問:「你送了信給你二姐夫?」

  「是啊。」錢思兒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了他的不快,「沒事先知會你,你不開心嗎?」

  他的雙手背在身後,看著謝東離的身影走遠,他心中的顧慮並非是因為一封未知會他的信,他只是懷疑在巷內要奪她性命的人是謝東離。

  「我只擔心引狼入室。」

  錢思兒忍不住一笑,「我二姐夫?你別胡想。」

  「防人之心不可無。」

  「若真如此說來。」她先走了一大步,「我第一個該防的就是你。」

  朱曦聞言,不以為然的一挑眉,伸手要抓她,卻撲了個空。

  「朱少爺,請自重。」她微笑的提醒他。

  他瞪了她一眼,看著她的笑,他也無法真的生氣,最後只能不情不願的撇了撇嘴。

  望著他無奈卻拿她沒轍的神情,她笑得更甜了。

  「朱少爺快去發落我二姐夫帶來的工匠們吧。」她柔聲提醒。

  「有工匠、漆料,但木材不夠。」

  「我知道,我會想辦法。」

  他懷疑的挑了挑眉,「這你都有辦法?看來我真是低估了你。」

  錢思兒甜甜一笑,「我說要幫你的,我一定幫到底。不過你要記得來者是客,那人是我的二姐夫,不許高傲待人。」

  看著她的笑,要不是礙於周遭太多雙眼睛盯著瞧,朱曦只想收緊雙臂,任性的緊擁著她。最後他只能掃她一眼,大步的越過她,「安排你二姐夫在朱府住下,直到他離開回四川,告訴他——別指望我會讓他帶你走!」

  看著他大步的走了出去,錢思兒微揚了一下嘴角。若真這麼跟二姐夫說,只會惹出風波,這男人一旦任性起來,就跟孩子沒兩樣。

*             *             *

  因為朱曦的一句話,唐傲南縱使不願也只能暫時離開他的身旁,親自送錢思兒到茶棧。

  並非他不顧她的安危,而是對他而言,朱曦才是他要以性命守護的人。

  錢思兒封了茶棧的二樓,說是要等個貴客,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隱約之間,還能聽見一樓傳來的聲響——

  「你聽說了嗎?」

  「剛才上樓去的那個錢家三小姐,放火燒了得罪她的油行,因為火勢一發不可收拾,最後不單連自己家的錢莊都燒了,還把朱家大道燒了大半。」

  「她怎麼能做這種事?她倒好,一把火燒了油行,燒了自己的錢莊,還能裝成一副可憐樣,最倒霉的是朱少爺,他竟然還傻得收留了她。我看以她的手段,她不緊巴著這個機會才怪!」

  「做得出這事也是狠絕,若是有人死了怎麼辦?」

  「人家只求著飛上枝頭當鳳凰,哪管其他人的死活。」

  茶棧二樓雖然已經封上了,但是底下的話語卻不停的飄進了錢思兒的耳裡。

  忽略翻上心頭的失落感,她只顧著一派淡然的喝著茶。

  唐傲南問:「思兒小姐,不氣嗎?」

  「生氣只是苦了自已,我不做這種吃虧的買賣。」她輕聳了下肩。

  「幸好少爺不在這裡,不然他肯定動怒。」

  「他向來自我,何曾在乎這些流言蜚語。」錢思兒一笑,「這些話繞著我打轉已經好些年,我早就麻木了。」

  「若真麻木倒好,只怕傷在心裡,不願說出口。」唐傲南一嘆,「以前我家少爺未曾留意外頭的閒言閒言,只是此一時彼一時,此生你已經跟我家少爺纏繞在一起,我家少爺高傲,向來只認一個方向,說穿了,就是個認死扣的人。」

  「他確實固執,可是只認一個方向。」她眼底閃著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思兒小姐可以自己去問少爺。」他意味深長的一笑。

  「他可不是什麼都會告訴我的。」錢思兒笑了笑,「不過說到了他,他明明就說隨後就到,現在怎麼還沒見著人?」

  唐傲南聞言,心不禁一驚,「少爺說他要過來嗎?」

  「是啊。」她點頭,不能理解他的驚愕,「有什麼問題嗎?」

  這朱曦還真是為了美人什麼都不在乎了……唐傲南連忙起身,「思兒小姐,你一個人在——」

  他話還沒說完,大街上就傳來了騷動,他們同時轉頭看向大街的方向。

  一個漢子領頭,帶了好幾車的木材,大刺刺的幾乎占滿了整條街。

  「重建最急需的木材!」唐傲南一驚,說道:「這商隊是經過嗎?看來連天都幫少爺,少爺一定得要談成這筆買賣才成!」

  「已經談成了。」錢思兒淡淡一笑,對著那領頭的漢子揮了揮手。

  就見漢子揚起頭,露出大大的笑臉,對著她的方向高舉了一下手。

  看著這一幕,唐傲南不由得輕挑了下眉。

  領頭的漢子將手中的東西交給身後的手下,大搖大擺的走進茶棧。

  他中等身材,身上穿著裘衣,腰間還配了把發亮的大刀,滿臉長滿了卷曲的鬍鬚,目光炯炯,大步的走了上來。

  「元寶!」

  「莫大哥。」錢思兒站起身,巧笑倩兮的看著眼前的壯漢。

        「我一接到你的信,就立刻帶人過來了。」莫村爽朗的揮了下手,「你瞧——這些夠不夠?」

  「木材確實不少。」她柔聲說道,「只是朱家大道燒了大半,這些木材怕是不夠。」

  「朱家大道的其他店鋪與你何干?」他向來是個直性子,「你只顧好你的錢莊便成,難不成你還管起別人的閒事來了?」

  錢思兒微斂下眼,沒有在自己與朱曦的關係上多琢磨,只是輕聲道:「這次真的希望莫大哥幫忙,多運些上好的木材,急著用。」

  「你開了口,自然是沒問題。」莫村瞄了下一旁的唐傲南,「這家伙是誰?」

  「他是朱府的總管,這次多虧了朱家少爺,不然突如其來的一把火燒了錢莊,我和娘親還怕沒落腳之處。」

  「我知道。」他嘴一撇,「我一進城,就聽到不少有關你與朱少爺的流言,真想撕爛那些人的嘴,明明就是個規規矩矩的好姑娘,竟要忍受那些胡言!」

  「隨他們說吧,莫大哥。」錢思兒請莫村坐下,替他倒了杯茶,「你也知道我不在乎那些的。」

  莫大哥的爹當年不過只是錢府的一個長工,最後還是她爺爺看他聰明又能力卓越,便給了他一筆銀子,還了他自由,要他男兒志在四方出去闖闖,如今倒也闖出了一番事業,這幾年莫大哥更在邊境一帶闖出名號,若要上好的木材建屋,找莫家人準沒錯。

  莫村忍不住嘆道:「想我阿爹死的時候,還一直交代我得好好照顧你們錢家一家老小,只是我總大江南北四處跑,一年到頭來這的次數也不多,你受了委屈,我也幫不上忙。」

  「這次我一句話,你便立刻趕來了,還給我帶來幾大車的木材……」錢思兒溫柔一笑,「這已經足夠了。」

  「只要你開口,不管要多少。」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別客氣,莫大哥都給你拿來。」

  「先謝過莫大哥。」

  「我們之間不用說什麼謝不謝的。」莫村爽快的擺擺手。

  「聽說,你二姐夫也來了?」

  錢思兒嬌柔的點了下頭,「可惜昨日二姐夫已經離開,這次莫大哥跟他碰不著面了。」

  「怎麼走得如此急?」

  「二姐有孕在身,姐夫自然懸念二姐的情況。他看我與娘和兩個妹妹都平安,所以也就安心先回去了。他說等過些時候,會再帶著二姐回來一趟。」

  莫村爽朗的笑著,「跟你二姐也是多年沒見,倒真有些懷念。」

  一旁的唐傲南冷靜的觀察著兩人。外人總說錢家三小姐懂得狐媚之術,只要她想要的男人,沒有得不到的,但是在他看來,不如說她懂得以和為貴,凡事笑臉面對,打罵由人的氣度令人忍不住心怡。

  看莫村這個大刺刺的男人,對著思兒小姐也是英雄氣短,若讓他家少爺見了,只怕會打翻好幾個醋壇子吧!

  想起少爺,唐傲南連忙說道:「思兒小姐,我先回——」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到朱曦的身影出現在大街的另一頭,雖然看似鎮定,但想也知道他肯定不曉得走錯了多少路,就算人到了附近,還是茫然不識路。

  於是立刻翻身一躍,趕到了他的身旁。

  朱曦一見到他,立刻鬆了一口氣。

  「少爺,你也太貿貿然了吧!」唐傲南忍不住取笑道,「一心只記掛著思兒小姐,也不怕迷了路。」

  他不太自在的清了清喉嚨,「我不也找到這裡來了嗎?」

  「我看少爺十有八九是跟著運送木材的馬車而來,你應該是想見見他們的主子談個買賣吧。」

  他面子有些掛不住,但也不再辯解,因為確實是被唐傲南給料中,在這貼身總管的面前,他也無須偽裝。

  「我確實是要見他們的主子。」朱曦的神色一正,「這一行人停了下來,領頭人在何處?」

  「他們的主子在上頭。」唐傲南指著茶棧的方向。

  朱曦抬頭一看,就見錢思兒坐在一個壯漢的對面,溫柔的掛著笑,柔美的樣子幾乎令人看了出神。

  「她認得領頭人?」

  「不單認得,看來還頗有交情。」唐傲南老實的回答。

  「頗有交情」幾個字聽在朱曦的耳裡倍感刺耳,他立刻上前。

  當他一進茶棧,原本吵雜的茶棧霎時一靜。

  最近他可是這城裡最值得談論的人物,畢竟他富可敵國,腰纏萬貫,要什麼女子沒有,偏偏心悅於一個八字刑剋夫婿,還與許多男人過從甚密的女人。

  有人說他視人不清,更有人說他被迷了心神,不過這些話倒還沒人敢當著他的面講,不然誰都不敢保證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錢思兒一看到他的身影,眼神一柔。

  莫村喝了一大口茶,看著朱曦走來,坐到了她的身旁。

  她的頭一低,看莫村的杯子空了大半,立刻替他重新斟滿。

  朱曦見狀,皺起眉頭,「我的茶呢?」

  聽到他不悅的口氣,她忍不住多看他幾眼,不知是誰惹惱了他,但她仍連忙替他斟上一杯茶,「朱少爺,你的茶在這裡。」

  他微點了一下頭,定定的看著對方,「在下朱曦,敢問大名。」

  「莫村。」他也直截了當的回答,「原來你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朱曦,這次元寶還真多虧有你幫忙了。」

  朱曦的名號不小,只是他還沒見過,原以為只是個有錢的公子哥,但看他聲如洪鐘、眼神堅定的樣子,好似還有幾分能耐。

  他聽到莫村喚著錢思兒的小名,沒來由的心情更感惡劣,轉向她問:「他為什麼叫你元寶?」

  「啊?」她有片刻的茫然。

  「他為什麼叫你元寶?」他再問,知道只有家人可以喚她小名。

  「從小,莫大哥就這麼喚我啊。」錢思兒實在不知道他的怒氣到底從何而來,她先是歉然的看了莫村一眼,又求救的瞥了在一旁偷笑的唐傲南,但見他側過頭,躲到一旁笑個不停,壓根沒有打算出手相救,只好嘆了口氣,「有何不妥?」

  「當然不妥!」朱曦毫不猶豫的說,「你的小名只有家人能叫。」

  奇怪了,他不也一直叫著她元寶、元寶的,他怎麼就不覺得不妥?她實在很想回嘴,不過看他的神情,她識趣的沒有說出口。

  看著她的眼神,朱曦瞪了她一眼,「有意見嗎?」

  有外人在,錢思兒只能笑一笑,「自然不敢,只是莫家與錢家是世交,我與莫大哥情同兄妹,如同家人一般,所以莫大哥喚我元寶,並無不妥。」

  「兄妹?家人?」他想了一會兒,「真的?」

  「當然。」這家伙十之八九吃錯了藥吧!她在心中扮了個鬼臉,才轉向莫村,「失禮了,莫大哥,最近朱少爺為了重建一事煩躁,所以口氣有些得罪之處,還盼見諒。」

  朱曦不以為然的看著錢思兒,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什麼問題。

  「無所謂,我莫村是個粗人。」莫村的目光盯著朱曦,把他自然流露的妒意給看在眼裡,「只是朱少爺,你對元寶好似有些什麼?」

  「莫大哥,你誤會了。」錢思兒在朱曦開口前,先笑著搖頭,「朱少爺是錢家的大恩人,如此而已。」

  朱曦一口將茶喝光,再重重的將茶杯給放在桌上。

  他的舉動令她嚇了一跳,眨了眨眼,定下心神,連忙再替他斟上一杯茶。

  這家伙今天心情不好,可不能讓他胡言亂語。莫大哥是個性情中人,今天是看她的顏面才會出手相助,若朱曦得罪了他,縱使再有權勢,莫大哥都不會點頭跟他做買賣的。

  「朱少爺,累了嗎?」錢思兒對一旁兀自笑個不停的唐傲南使了個眼色,「不如請唐總管送你先回府歇著。」

  「我不累,我想跟莫老闆談個生意。」朱曦對她想打發自己離開的念頭感到不悅。

  莫村嘴角一揚,「這次來,我只打算跟元寶做買賣。」

  這家伙是存心的!朱曦的目光沉穩的看著他,「那這筆買賣就算了,我朱曦無所謂。」

  「是嗎?」莫村看向錢思兒,「元寶,你的意思呢?」

  她一臉的愕然,看著朱曦又看著莫村。這兩個人——她立刻看著唐傲南,「唐總管,請你別再笑了!」

  他這才收起笑意,好心的開了口,「時候不早了,大夥兒都該有些倦了,不如先回去歇息,要談買賣,明天再談吧。」

        「是啊。」錢思兒立刻點著頭,「莫大哥遠道而來,確實也該先歇息會兒,我替莫大哥張羅住所,朱少爺,你先與唐總管回去吧,我晚些再回府。」

  朱曦輕挑了一下眉,「要回府就一起走,更何況,為什麼閒雜人等的住所都得你來張羅?」

  閒雜人等?!她快瘋了!錢思兒杏眼微睜,陪著笑臉,柔聲說:「因為錢家已經燒了,若是以往,莫大哥可以住在家裡,但現在連思兒自己都是寄人籬下,自然得要另外尋覓安頓莫大哥的地方。」

  「他以前來的時候,是住在你家?」

  這有什麼問題嗎?錢思兒轉向莫村,歉然一笑,「莫大哥,就委屈你在客棧暫時住下,你先休息一夜,明日我再拜訪。」

  一旁的朱曦瞪大了眼。元寶明日還要去客棧找莫村?!這怎麼可以!

  「住什麼客棧!」他口氣不快的說,「朱府很大,他住我那就行了。」

  錢思兒微驚。他方才的態度擺明了不想跟莫大哥打交道,現在竟然又熱絡的要人家上朱府,誰知道他打什麼主意?

  「不用勞煩朱少爺費心了。」她柔聲開口,「莫大哥他——」

  「我說,住我家!」朱曦滿臉不開心的打斷了她的話。

  「你二姐夫之前不也住在朱府,現在我盛情相邀你的莫大哥,你為何不願?」

  她話聲一頓。他這是在嫉妒嗎?這實在太荒謬了!

  在外人面前不好跟他起爭執,錢思兒深吸了一口氣,不好意思的看著莫村,「莫大哥,既然朱少爺都開了口,若你不嫌棄,就暫時在朱府住下可好?」

  他的目光在一臉不快的朱曦身上轉了一圈,揚了揚嘴角,「我莫村是個粗人,不像公子哥兒吃住都講究,我向來都以你的意見為天,就算你安排莫大哥睡在荒郊野外我也能睡得安穩!今天只要你一句話,你要莫大哥去哪,莫大哥就去哪。」

  「那就委屈莫大哥了。」

  委屈?!朱曦瞪了錢思兒一眼。他家可是京城裡最富貴的宅第,住進他家,竟然說委屈,這女人真是什麼鬼話都說得出來!

  她可以察覺他灼熱的視線,卻刻意忽略他鬧彆扭的眼神,莫大哥帶來了木材,可說是幫了他一個大忙,他不以禮相待也就算了,還擺臉色給人家看。

  那算命師說的還真是對極了,這朱家大少爺命好,手握住了龍穴,不然以他這種待客之道,怎麼可能把家業弄得有聲有色。

  「既然如此,咱們就回府去吧。」錢思兒款款的起身。

  朱曦見了,立刻伸出手扶住了她。

  她掃了他一眼,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她退縮的態度令他打心裡不爽,聽到一旁唐傲南的悶笑聲,他更想要咒罵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5 03:54 PM 編輯

【第八章】

  錢思兒安頓好莫村,回到房裡,才打算要沐浴更衣,就看到朱曦大刺刺的推門走了進來。

  她微驚了一下,連忙上前,「怎麼來了?不是說要去陪老夫人說說話嗎?」

  「去了,說了幾句。」他嘴一撇,滿臉不快,「但心神不寧,奶奶就叫我回房去歇著。」

  錢思兒擔憂的看著他,「不舒服嗎?」

  「是!」他坐在太師椅上,回得直接。

  她趨近他,撫著他的臉,「那怎麼不回房歇著,叫唐總管來看看?」

  「他縱是神醫,也醫不了心病。」

  錢思兒微愣了一下,露出一抹淺笑,「你整日不對勁,說吧,到底是誰吃了豹子膽惹了你?」

  朱曦伸出手,一把拉她入懷。

  她好笑的任他拉抱住,輕聲問道:「到底怎麼了?」

  「還不都是你。」他斥了一聲,「那個莫村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你、你娘和妹妹們看到他,都樂翻了天!」

  樂翻了天?

  「言過其實吧,只是久未相見,自然激動了一些。」錢思兒舉起手,輕拍了拍他的臉。高高在上的朱少爺,竟然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我在茶棧的時候不也解釋過了,莫家與錢家是世交,當年我爺爺對莫叔叔有知遇之恩,所以莫家對錢家大小事務是格外的上心。」

  他啐了一口,「說到底,錢爺爺還真是個大善人!當年給了我爺爺一頓飽飯,讓我爺爺一生不敢或忘,我奶奶縱使外頭流言滿天,依然對你贊譽有加,現在又加了莫村——你爺爺到底幫過多少人,你索性一次全跟我說,以免又有人貪圖你的美色,試圖接近!」

  「你在胡說些什麼?」她實在好氣又好笑,「爺爺此生給我最大的一份禮物,便是教我與人為善,以和為貴,不與人爭,笑臉迎人——我待人接物也總是以此為戒,你別把所有人都想成跟你一樣的登徒子。」

  他瞪著她。

  「我又沒說錯。」她笑著看他,「雖然以前外頭傳言滿天,但還真沒人敢像你對我那樣,所以若真要提好色之徒——你才名副其實呢。」

  朱曦抱著她的手不由得緊了緊,雖然心中還有些不痛快,卻被她的話給逗得揚了嘴角,「莫村對你有意思。」

  她搖頭,「你誤會了。」

  「我沒有。」他很肯定,「我看得出他心儀於你,但是卻不敢逾越。」

  錢思兒柔柔的笑著,「不管他對我的心意如何,他只是我的大哥。莫大哥是個好人,這次是來助你一臂之力,你可別為了些小事鬧脾氣,記得我爺爺教我的那些話——與人為善,以和為貴,不與人爭,笑臉迎人。」

  他撇了一下嘴,沒有答腔。

  她的手勾著他的脖子,溫柔的吻著他的唇。

  「你聽到沒有?」

  這女人——何時學會了用溫柔攻勢?對著她淺笑吟吟的臉,他用力的吻住了她的唇。

  「你該知道,我是個不祥之人。」她輕聲在他唇邊說道,「今日在茶棧,我聽到了不少話。」

  說她不要緊,但若連朱曦一並數落卻是她滿心不願。

  「元寶!」他拉下了臉,「我不愛聽到這些話,那些該死的碎嘴家伙,怎麼都不在我面前說?」

  「你這凶神惡煞的模樣,誰敢在你面前出一個聲。」看他怒火中燒的樣子,她忍不住搖頭輕笑,「你是朱家大少爺,若真得罪了你,那還要不要命啊?」

  朱曦滿肚子的不快,「說來說去全是群無知之人,這次要不是你,我還得為了重建一事焦頭爛額!你明明就是我的福星、吉星,他們懂什麼!」

  她水靈靈的美眸微睜,眼底閃過一抹悲哀,最後卻還是朝他嫣然一笑,「我能幫的有限。」

  「你幫我的已經不能再多了。」朱曦霸氣的吻住她的唇,「別人怎麼說我管不著,但我不許你懷疑自已,更不許你退縮、躲開我!」

  錢思兒聽出了他霸道口氣下的無奈,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眼淚快要掉下來,她斂下眼眸,掩去淚水。

  他看出了她沒出口的低落,心疼的緊摟著她。快了!他在心中承諾,一旦找到那個該死的相士,一切都雨過天青了……

*             *             *

  聽到細微的穿衣聲,錢思兒半張開眼,這才注意到天色已經全暗了。

  朱曦見她醒來,俯身輕吻了一下她。

  「什麼時辰?」

  「差不多要用膳了吧。」他對她一笑,「你再睡會兒,別起來了,我叫下人送進來。」

  她搖著頭,拉起被子坐起來,「別人會說閒話的。」

  他輕挑了一下眉,「既是閒話,有何好在乎?」

  關於這一點,她實在已經無心與他爭論。

  「元寶!」外頭傳來莫村的叫喚,「該用膳了!」

  錢思兒微驚了一下,看朱曦的神情,不好的預感陡然襲上心頭,還來不及伸出手阻止,他已經轉身走出去。

  她苦惱的嘆了一聲,連忙起身穿衣。

  莫村打量著滿園子的綠意盎然,這是個別緻的小院,聽到後頭傳來開門聲響,他笑著轉身,卻因為看到朱曦而微愣了一下。

  「朱少爺?」他開了口,「失禮了,我以為這是元寶的院落。」

  「這裡確實是。」朱曦懶懶的開了口,「我也交代了府裡人,沒有允許不能踏入院落一步,怎麼莫老闆——下人沒跟你提嗎?」

  他靜默了一會兒,才道:「說是說了,但我只不過是來叫元寶吃飯罷了。我向來不拘小節,若有得罪,還請見諒。元寶呢?」

  「該在更衣。」朱曦比了個手勢,「咱們先走,請。」

  莫村看出他似乎有話要說,於是點了點頭,走在他的身旁。

       「你與元寶親如兄妹,是吧?」

  不是沒看出朱曦的妒意,但他也回得老實,「元寶說我與她是什麼就是什麼,只是我更好奇,朱少爺對元寶又有何心思?」

  若是平常,他才懶得跟人提及自己的盤算,但對莫村,便直截了當的說:「我想娶她為妻。」

  他沉默了一會兒,「朱少爺難道不怕算命之言?」

  「不怕。」朱曦揚起下巴,回答得毫不遲疑。

  莫村一笑。

  「當年我阿爹原要我娶元寶為妻。」看到他變了臉色,立刻接著又道:「但最後卻因這算命之言,我打了退堂鼓。」

  朱曦聞言,輕哼了一聲。原以為他是個鐵錚錚的漢子,到最後,也是個膽小怕死之輩。

  看出了他的不屑,莫村也沒生氣,只是嘆道:「當年我原不在乎的想要迎娶元寶,但是我阿爹問我——我得捫心自問,真不介意算命之言才好,這門親事他才點頭。我阿爹說,一輩子很長,若有根刺在心裡,小倆口很難好好走下去。若將來遇到一絲不順快,我是否真有把握不會怪罪到元寶的頭上?

  「我是個粗人,不懂矯揉造作,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的個性,元寶是個溫溫順順的姑娘家,我阿爹一問,我倒沒了把握,擔心將來若有個什麼,我真無法一本初衷的待她,於是——我只好放棄了她。但這輩子,我答應我阿爹,縱使無緣與元寶結為夫妻,也會好好照顧她。而你呢?朱少爺,我阿爹的話,我同樣一字一句的問你——你真能一本初衷待她,無論有何變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當然!」朱曦目光炯亮的回答。

  莫村給了他贊賞的一眼,「那你可得好好待她,若讓她受了委屈,我第一個不饒你。」

  「我不會讓你有機會的。」他揚了一下嘴角。

  兩個男人看著錢思兒有些慌張的遠遠跑過來,她向來優雅,今天卻慌了手腳。

  「元寶的心結很深,雖然她嘴上不說。」莫村低語,「但心頭對相士之言卻十分介懷,要她點頭嫁你,並不容易。」

  「關於這點,我會想到法子。」

  看著他一臉信誓旦旦,莫村一笑,「我做事不像你們這般斯文、習慣等候,不如我幫你。」

  朱曦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莫大哥!」微喘著氣的錢思兒臉上寫著滿滿的焦急,忙不迭的開口,「你別誤會,我能解釋——」

  莫村微揚起手,制止了她,「別解釋了,莫大哥全都看得明明白白!我只在乎朱少爺對你好,願意給你個名分便成。」

  名分?!她瞪大了眼。此生早打定主意不嫁人了,現在要什麼名分?!

  她搖著頭,「莫大哥,我看你真的誤會了,我與朱少爺——」

  「看你這慌張的模樣,難道……」莫村突然抽出腰間的大刀,直往朱曦的脖子而去,「他這公子哥不願給你個名分?看我一刀殺了他!」

  錢思兒倒抽了一口氣,擋到了朱曦的面前,一張俏臉慘白,「莫大哥,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與朱少爺沒有關係,你別——」

  「閉嘴!」莫村厲聲一斥,直視著朱曝道:「我只問你一句,元寶,你娶是不娶?」

  朱曦得要非常努力克制才不至於大笑出聲,他對從暗處現身的唐傲南使了個眼色,這個時候可別來「忠心護主」,不然就毀了一場好戲了。

  唐傲南輕挑了眉,緩緩的收起手中的劍,靜靜的又隱身回到黑暗之中。

  他嘴角噙著笑意,沒想到除了自己以外,還會有人為了少爺的愛情獻上一己之力。

  他是為了彌補自己當初將金烏一箭射下的過失,同時協助金烏渡過重重情關、獲得真愛,這是他的任務,也是他的債。然而這個莫村沒有這層關係卻願意助少爺一臂之力,想來不只是為了思兒小姐,也是被少爺天生的魅力與霸氣所懾服,相信他能給思兒小姐幸福吧。化身為唐傲南的后羿欣慰的想著。

  未回答莫村,朱曦斂下眼,看著焦急的錢思兒,輕聲問:「你嫁是不嫁?」

  她眼神複雜,心中天人交戰,但見那把大刀在月光之下閃著駭人的光芒……

  「嫁、我嫁就是了。」先過了這一關,要莫大哥把刀放下再說。

  朱曦揚了嘴角,「話是你說的,不能反悔。」

  得到想要的答案,莫村終於把刀放下,錢思兒連忙盯著朱曦看,確定他沒事,才鬆了好大的一口氣。

  他對著莫村感激一笑。這回倒真欠了他一次!

*             *             *

  「這門親事,我絕不同意!」黎三娘白著一張臉。

  「但奶奶已經首肯了。」朱曦已經先問過朱老夫人,她疼愛錢思兒的心眾人都看得明白,孫子跟恩人的後代結親,她更是樂觀其成。

  黎三娘聞言,難掩震驚,幾乎要暈過去。

  原本靜靜在一旁的朱語芙,連忙放下手上的刺繡,走到娘親身旁,「娘,別激動,其實思兒姐姐人很好,跟大哥很般配,不如你先聽大哥怎麼說。」

  「我不聽!」黎三娘搖著頭,紅了眼,眼淚掉了下來,「我年輕喪夫,就這麼一個兒子,一生全部指望都在他身上,怎麼可以允許他娶個會剋夫的女子進門!」

  「那相士之言不可信。」朱曦反駁。

  「但娘的心頭就是有疙瘩。」她低泣著說,「我不許——除非我死,不然我不許!」

  就知道要娶元寶最難的就是讓他娘親首肯,原以為只要奶奶同意,娘親也不好再說什麼,卻沒料到她的反應依然堅決。

  「這世上女子何其多,你何苦一定要個剋夫的女子?」

  「娘,我從小到大就分不清方向,不明就裡就只懂得往西走,我是個死心眼的人,此生就只認一個方向,對人自然也是一樣。」他語氣堅定,「要嘛就是不愛,要愛的話,就是愛到底!我不在乎流言也不在乎剋夫,此生只要元寶!」

  黎三娘忍不住放聲大哭。

  朱語芙安撫著娘親,一雙眼無奈的看著兄長。她對爹的印象不多,從小就是哥哥照顧著她,她敬他、愛他,從不反駁他,這一次縱使他與娘親意見相左,她也支持他,只是——

  「給娘一些時間,你與思兒姐姐的親事,不如等王爺來了再說。」她夫君從過年送她回娘家之後,便忙與京裡大臣議事,這一忙就忙了數月,只來了家書,說近日會前來接她返回王府,或許有他說情,娘親可以心平氣和的談論兄長的婚事。

  「縱使王爺來,我要娶元寶的心也不會改變!」

  「你真要活活氣死我嗎?娶個不祥的女子進門,外人都說她懂狐媚之術,我還以為是胡言亂語,現在想來,還真有幾分可信,你跟你的奶奶全被迷得失了心神、理智!芙兒!」她急切地拉著一旁的女兒,「立刻去叫錢思兒滾出朱府,我不要再見到她!」

  「娘,你別這樣。」朱語芙無奈的在一旁安撫,「錢家可對咱們有恩。」

  「縱使有恩,收留她們這些時日也該還完了吧!更別提還收留了那些粗魯的工匠、漆匠……」黎三娘一把推開了女兒的手,「你不去是嗎?無妨,我自已去跟她說個清楚!」

  她才起身,就見到錢思兒扶著林悠一臉蒼白的站在大門處,身後還跟著臉上寫著不安的雙胞胎。

  朱曦見了,下意識皺了眉,上前伸手要拉住錢思兒,她卻一閃而過。

  他的下巴倏地緊繃,「你聽到了什麼?」

  「該聽的。」她抬起頭,擠出一抹笑,無奈的看著他,「都聽到了。」

  她眼底的愁緒牽動他的思緒,他忍住氣,低語道:「話別往心裡去,娘親那邊我會——」

  「不。」錢思兒搖頭打斷了他的話,刻意不去看他臉上壓抑的憤怒,「你娘說的有理,縱使有再大的恩情,這些日子朱家為錢家所做的一切,也已經足夠,我們會盡快離開。」

  他冷下了臉,「別胡鬧了!」

  她幽幽一笑,「只怕朱府上下,認定胡鬧的人是你才對。」

  朱曦不可置信的瞪著她。他一心為她,但若她只知一味閃躲,他又要如何堅持下去?

  「娘。」錢思兒低下頭,不敢看他盛怒的神情,只能輕聲道:「我們走吧。」

  林悠紅了眼,拍了拍女兒的手背,怎忍心看女兒受委屈,她微走向前,「朱夫人,可否——」

        「娘,別說了。」她拉住要上前的娘親,現在說再多,只是自取其辱,朱夫人已經把話說絕,她們已經沒有顏面再繼續留在這裡。

  「吉祥、如意,你們扶著娘,收拾東西,我們走了。」

  錢吉祥和錢如意看了朱曦一眼,兩人不敢有意見,一左一右的扶著娘親走開。

  「若你敢離開。」朱曦急了,「以後你的錢莊就別想在朱家大道上立足!」

  「若這是朱少爺的決定,思兒也只能接受。」她沒有看他,只是款款的走到了黎三娘的面前,跪了下來,「朱家對錢家的恩情深重,若夫人不嫌棄,思兒還是願意協助朱少爺重建朱家大道,只是思兒可以用性命擔保,與朱少爺之間,除了主僕之外,再無關係。」

  看著錢思兒一臉的恭敬,黎三娘的淚含在眼裡,「思兒,你是個好姑娘,我不是嫌棄你,而是——」

  「思兒明白。」她連忙打斷她的話,「是思兒逾矩了。」

  朱曝的拳頭重重的落在門扉上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錢思兒心驚的轉過身,「朱曦!」她喊著他,但他已經衝了出去。

  她想跟上前,但礙於朱夫人在場,她只能無奈的看著他遠走。

  與他劃清界線,是不想他為難、與家人起爭執,只是這一心為他,卻未必被他感激。

  「少爺啊!」唐傲南一把拉住了他,「別只顧著往外頭衝,當心到最後連自已走到哪裡都不知道了。」

  朱曝一臉陰沉的抽回被他拉住的手。

  「夫人的反應早在預料之內,你也別惱火了。」

  「我惱火的不是娘親,是該死的錢思兒!」他吼道,「她竟以性命擔保,要跟我謹守主僕分際!」

  「思兒小姐向來就是深明大義。」

  朱曦冷峻的瞪視,口氣有著張揚的怒氣,「言下之意是我不明事理?」

  「也不是這麼說。」唐傲南一笑,「只要找到當年那個相士,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

  「問題是人還沒找到,元寶就要走了!」

  「她走不掉的。」關於這點,他十分有把握。

  他懷疑的看著他,「你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嗎?」

  唐傲南搖頭,「思兒小姐內疚那些傳聞說朱家大道的一把火是因她而起,所以只要朱家大道一日不重建,她便一日走不開。」

  「那好。」朱曦也回得乾脆,「索性都別建了!」

  「少爺啊……」

  「我知道不可行!」他低咒了一聲,大步走向朱家大道,一眼就看到莫村正指揮著工匠做事,「原本還多虧了莫村替我演了一場好戲,現在卻是這個結果。」

  看出他怒氣底下的無奈,唐傲南也識趣的沒有答腔。

  「朱少爺!」莫村見到了他,幾個大步向前,「明日還有幾車的木材進城,一切都很順利。」

  「有勞你了。」他擠出一個笑容,「不如我幫你吧。」

  莫村微挑了一下眉,「這是粗重活兒,少爺成嗎?」

  「我可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朱曦捲起衣袖,加入工匠的行列。

  他需要做點事,讓自己冷靜下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5 09:46 PM 編輯

【第九章】

  「思兒小姐一家搬到了城西的一處小宅子。」唐傲南站在正搬著沉重木材的主子身旁說道。

  「嗯。」朱曦應了一聲,神情沒有顯露太多的情緒。

  唐傲南的手背在身後,絲毫沒有動手幫忙的打算。反正以少爺的個性,他動手只會惹他不快。

  「方才我去了一趟,那裡窗明几淨,還挺溫暖舒適的。」

  「嗯。」他依然惜字如金。

  「少爺,咱們還是回府吧。這幾日從天沒亮就開始幹這粗重活兒,你不累,我在一旁可看得心酸。」

  「工匠能做的,我自然也能。」朱曦自顧自的說,靜了好一會兒,終究沒能忍住關心地開了口,「她們一切都好吧?」

  唐傲南點頭,「少爺知道思兒小姐向來懂得照顧他人,自然會將家人安排得妥妥當當。」

  「她懂得照顧人,卻不懂得照顧自己。」朱曦表面雖看不出情緒,但心中卻有濃濃不捨。

  「少爺,放寬心吧,今天不是來了消息,王爺已經替你找到了那個相士,等人一到,思兒小姐的心結就能解了。」

  「我明白。」要不是因為找到了人,他哪有可能還能待在這裡幹活兒,早就去把「逃家」的小元寶給捉回朱府去了。

  「王爺派人來說,京城裡現在不平靜,他雖沒明說,但應是為了立儲一事,皇室朝堂正明爭暗鬥,還真不知會惹出什麼禍事。」

  「你多加派人手守著語芙,別讓她有任何差池。」早在海丹將語芙送回娘家後,他就察覺了不對勁,但是海丹不多提,他也不多問。反正他的妹妹,縱使出嫁,還是他肩上的責任。

  「我怕對方要下手的對象不單是小姐。」

  朱曦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巷口遭暗算,一把大火燒掉朱家大半產業。」唐傲南靜靜的說,「一開始以為皆起因於錢家,但仔細思量,少爺不覺得一切皆始於小姐嫁給王爺之後嗎?」

  他沒有答腔。這點他不是沒想過,但或許是向來自傲,認定無人敢針對他,可他一介商賈,縱使再有權勢,也爭不過宮裡的人。

  「我實在擔心小姐嫁給王爺一事,引起皇宮爭儲人馬的擔憂,畢竟少爺富可敵國,若你出手相助,王爺支持的三皇子聲勢可是如日中天。」

  朱曦冷冷一哼。他對那些勾心鬥角絲毫沒興趣,但若為了自保,他也不得不做出反擊。

  「所以。」唐傲南勸道:「在王爺的事還未塵埃落定前,少爺凡事小心。」

  「我知道。」朱曦瞥了他一眼,「你也一樣。」

  「是。」他微揚嘴角,「少爺關心我,自然我對少爺在乎的事,也事事上心,方才我跟思兒小姐說,這裡人多事忙,請她過來看一看。」

  朱曦終於有了反應,「她來了?」

  唐傲南點頭,「還煮了些甜湯來,現在人正在外頭跟莫村說話,瞧!這才在說人,人就到了。」

  他側身看著錢思兒臉上帶著熟悉的甜美笑容走了進來,她看到他時明顯微愣了一下,但隨即對他微笑點頭。

  朱曦的心一緊,收回自己的視線,低聲吩咐,「這裡工匠忙來忙去,你去替她注意一下。」

  唐傲南點了一下頭,不著痕跡的晃到她身旁不遠處。

  錢思兒看到朱曦沒有走過來,緩緩的鬆了一口氣。搬離朱府一事,她知道惹他不快了,但也慶幸他沒怒氣衝衝的指責她,不過,也許他是已經氣得懶得再跟她多說一句話吧。

  想起他們倆現在的關係,她不由得感到一陣空虛襲來,但她隨即壓下情緒,變得麻木,這是她最擅長的,以前做得到,現在也成——她笑著,穿梭在忙碌的工匠之中,親手送上甜湯,這兒問候幾句,那兒笑一笑,令工匠們每個都心花怒放,臉色一亮。

  朱曦眸中的冰冷開始加熱,他等著她走過來,但是她幾乎晃了一圈,就是把他周遭當疫區似的,連靠近都不想。

  「少爺忙了一整天。」唐傲南靠近她,提醒道:「你也送碗甜湯給他吧。」

  她臉上的笑容依然甜美,彎腰舀了一碗,交到他的手中,「有勞唐總管。」

  「若我真送去,只怕小命休矣。」他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帶笑的給了她一瞥,「你拿去吧,總不好看少爺當眾發怒吧。」

  錢思兒沉默了一會兒,只好掛著笑,款款的走向朱曦,她可以察覺有不少目光好奇的穿梭在他與自己身上,所以她更要自己表現沉穩。

  「朱少爺。」她輕聲喚了一句。

  朱曦冷冷的瞄了她一眼,看著她臉上不帶情感的笑容,他實在很討厭她用這種敷衍的虛偽神情對著他。

  「喝點甜湯。」她臉上表情絲毫未變,將碗端到他面前。

  「不要。」他的聲音平板而死寂。

  她的眼神流轉了一下,「唐總管說你忙和了一早上,喝點吧,大夥兒都——」

  「拿走。」他的語調揚起,打斷了她的話。

  她朝他瞥一眼,努力壓下情緒,「是。」

  她沒將甜湯拿走,反而將碗給放到了一旁,轉身離開。

  朱曦的腳一抬,將碗給踢翻,他的舉動幾乎使附近的工匠全都停下了動作,呆然的看向他。

        莫村看到這一幕,就要走過去,卻被唐傲南給拉住。

  唐傲南對他輕搖了頭,他微皺起眉頭,勉為其難的停留在原地。

  錢思兒的頭一低,彎腰撿起破裂的碗。

  「別撿。」朱曦的聲音低沉而危險。

  「不行。」她柔聲說道:「得撿拾乾淨,不然刺傷了人就不好了。」

  「我叫你別撿了!」他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起來。她的纖細與他截然不同,或許在體能上,她遠不及他,但她的性子硬,即使在他面前,她總能驕傲的揚起頭,不曾露出一絲退卻。

  「朱少爺。」她輕聲要求,「放開我。」

  「偏不放。」他壓根不理會周遭的目光。

  「朱少爺。」錢思兒顫抖的吸了口氣,聲音顯示出她緊繃的情緒,「這裡人多嘴雜,還請自重。」

  「我才不在乎!正如我也壓根不在乎你答應了我娘親什麼。」他沒有費心的壓低聲音,反而加大了音量,附近的工匠正看著他們,傳得人盡皆知最好。

  「我向來只知道我要什麼!」

  他突如其來的吼聲使她瑟縮了一下。

  「朱少爺。」她揚起下巴,露出公事化的微笑,「你看來是累了,回府歇會兒吧,別打擾了工匠幹活了。」

  「瞧這笑——好個雍容大度。」他殺氣騰騰的瞪著她,甩開了她的手,「令人看了噁心。」

  錢思兒半垂眼瞼,掩去思緒,「思兒的罪過。」

  朱曦怒氣衝衝的轉身,不再看她。

  「思兒小姐,你這是何苦呢?」唐傲南看著她走回來,不由得嘆道。

  「唐總管只需牢記我們的承諾便成了,其他的,別管。」她輕聲交代,逕自舀著甜湯再送到工匠的手中,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你跟元寶之間有何承諾?」莫村好奇的問。

  「別提了。」唐傲南揮了揮手,煩躁的看著朱曦搬起一根大木樁,怕他不小心傷了自己,正要上前,莫村已經先過去幫忙。

  他停下腳步,嘆了長長的一口氣,接過錢思兒手中的碗。

  「這裡雜亂,少爺要你小心些。」

  聞言,她眼底閃過一絲光亮,柔柔的一笑,「替我謝過朱少爺。」

  「要謝你自已去謝他,若我替你轉達,讓他知道你與他如此見外,他會把怒氣轉到我身上,殺了我!」

  雖然心情沉重,但聽到唐傲南的話,錢思兒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將目光飄到朱曦身上,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但最後話到了嘴邊,卻只能化成一聲嘆息。

  收回視線,不經意間聽到上頭傳來聲響,她分心的瞧了一眼,看到一個人影一閃而過,隨即朱曦上頭的木架晃動,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來不及開口要他小心,就不顧一切的朝他撲了過去——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令唐傲南一驚,轉過身,眼睜睜看著木材落下,直往朱曦的方向砸。

  「少爺。」他大吼,「小心」

  朱曦聽到吼聲,頭一抬,還未來得及看清楚,就被人從旁邊用力的推開。

  他被推得踉蹌撲向前,唐傲南幾個大步趕到他身旁,扶住了他。

  朱曦的手臂雖被唐傲南拉住,但單膝還是重重著地,幾乎同時,他聽到身後一陣撞擊聲,耳邊隨即響起工匠們的驚駭聲。

  他心底一震,恐怖頓時襲上他的身心。他臉色蒼白的轉過頭,看著錢思兒柔軟的身子被掉落的木材擊中,此刻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跌跌撞撞的爬到她身旁,顫抖著手,將壓在她腿上的木材給推開,小心翼翼的扶起她,看著血從她額頭不停的流出,感覺心被撕扯著,「……元、元寶?」

  錢思兒掙扎著睜開眼,看他一臉驚駭,她勉強硬擠出一抹笑,虛弱的靠著他的手臂,「我沒事……」

  附近工匠全圍到一旁,朱曦連忙抬頭,失了分寸的急喚,「傲南!傲南——」

  唐傲南神色陰鬱地蹲下身子,檢視錢思兒頭上的傷。看來只是皮外傷不礙事,只是……他瞄了一眼她方才被壓住的腳以及雙腿間出現的血跡,那令他極度擔憂,但卻只能強自鎮定,「少爺,煩請先送小姐回府!」

  朱曦沒有遲疑,連忙抱起她往外走。

  「思兒小姐,聽得到我說的話嗎?」唐傲南輕聲的問。

  她想說話,但是痛楚卻令她發不出聲響,只能胡亂的點頭。

  「這是朱府,少爺在外頭,小姐的腿斷了。」他看著痛得蒼白著臉的她,「若要下床行走,可能至少要半年的光景。」

  錢思兒不穩定的喘著氣,渾噩之間還是點頭。

  他扶起她,喂她喝藥,「喝下去,你會舒服一點,你肚子裡的孩子,我會想辦法留住,但若是不得已……請小姐原諒。」

  她突然睜開眼,臉因痛苦而扭曲著,她緊抓住他的手,搖著頭。

  「思兒小姐,孩子的事,我答應了你不跟少爺說,但這次我不能聽你的。」唐傲南拍了拍她的手,安撫著她,「對少爺來說,你的命更重要!」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想說話,卻覺得眼皮沉重,漸漸放鬆自己。

  隱隱約約中,錢思兒察覺有人緊握著她的手,她奮力的想要睜開眼睛,但卻找不到力氣。

  「我不累。」

  她聽出這是朱曦的聲音。

  「我知道少爺不累。」唐傲南無奈的看著他,「只是少爺一夜未眠,去睡一會兒比較好。」

  「我要等元寶醒來。」

  他聲音溫柔得令錢思兒緩緩掀開眼瞼,眨著眼,雙眸浮上一層淚霧。

  看到她張開了眼,朱曦的心閃過狂喜,輕撫著她的臉,「別哭,疼嗎?」他連忙轉頭看向身後,「傲南!」

  錢思兒想起身,卻全身乏力。

  唐傲南上前,仔細的檢查,「小姐的腿斷了,這些日子可得好好休養才不會落下日後的病根。」

  錢思兒看著他。她在乎的不是她的腿,而是肚子裡的孩子……她眼眶含淚,無聲的詢問著。

  「少爺。」他微斂下眼,「可否叫下人將方才我吩咐煎好的藥拿進來?」

  「我去拿,順便叫下人弄點吃的來。」朱曦輕拍了下她的手,「你娘親和妹妹都來了,方才才回去歇著,等你精神好些,我再叫她們來看你。」

  看著他小心翼翼的神情,她怕自己一開口又會掉淚,所以只能輕輕點頭。

  朱曦一走,唐傲南立刻低聲道:「思兒小姐放心,孩子命大。」

  聞言,她鬆了一口氣,但心又隨即懸起,「你家少爺應該還不知道吧?」

  他搖頭,「你看他的樣子也該猜出他還不知情,我答應了你的事,自會做到,只是我原本只聽我家少爺的話,但這次卻違背了他,我怕有報應。」

  「唐總管言過其實了。」錢思兒感激的看著他,「這次真是多謝你。」

  「這次該是我謝你才是。」他不禁一嘆,「要不是你,躺在床上的可是我家少爺,若我家少爺真有萬一,我就算拿命來賠都不夠。」

  「你真是忠心。」

  「這無關乎忠心,是我欠他的。」

  錢思兒的眼底閃過困惑。在燭火之中,唐總管的臉上似乎多了些……陰沉?

  「放心吧!」他替她拉好被子,看出她的擔憂,「少爺是我要拿命守護的人,令你受傷,我內疚,卻也減輕了心頭的些許重擔,將來——少爺可以交給你了。」

  「我不懂……」

  唐傲南輕聲說:「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懂了。」

  聽到門外的聲音,他不再多言,讓了開來,一會後,就見主子小心翼翼的端著湯藥走過來。

  「小心點。」朱曦坐在床畔,柔聲對她說道,「燙。」

  看著他,錢思兒必須很努力才能吞下突然想哭的衝動。他向來傲慢,卻為她低聲下氣。

*             *             *

  夏天來得很快,滿圔子的綠意盎然,風吹過樹梢,帶來陣陣舒爽涼意,但是錢思兒的心並不在這上頭。

  她身上披著絲被,半臥在園子的小亭。這是朱曦特地安排給她的院落,下人未經允許不能進入。

  她的腿斷了,暫時哪裡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園子裡頭發呆。

  吉祥、如意來看她,在她面前不停的嘰嘰喳喳,她臉上掛著淺笑,但是她們說什麼,她都沒有太認真的聽。

  「朱府大門口多了好些人。」錢吉祥揮著手說,「個個都人高馬大,身上還帶著刀劍,看起來怪可怕的!」

        錢思兒聞言,這才收回飄遠的心神,眼底閃過不解,「帶刀劍的人?在朱府門口?」

  錢如意點著頭,搶著說:「那些人原本還不讓我和吉祥進門,最後還是府裡的長工正好回來,記得咱們,跟門口的士兵說情,我跟吉祥才進得來。」

  出了什麼事嗎?她的眉頭輕皺了起來。朱曦沒跟她提過,正確來說,現在他只要她安靜休養,壓根不准外頭的紛擾傳進她耳裡半句。

  他自以為只要鎖著她,便可一手遮天,她便可穩穩的待在他身邊,他的想法固執又傻氣,卻都是對她的憐愛。

  「外頭該是把我受傷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吧?」

  錢吉祥與錢如意對視了一眼,立刻蹲在她面前,抬頭看著姐姐,「外頭的話再難聽也都是亂說,以前元寶姐姐都說好姑娘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我跟如意都乖乖的待在家裡,現在才知道——原來元寶姐姐給外頭的人欺負,我跟如意還茫然不知,無憂的過著日子。」

  錢思兒伸出手,輕撫了下妹妹的臉,微微一笑。

  「元寶姐姐,你別只是笑……」錢吉祥的眼睛不由得紅了,「我知道你心頭委屈!」

  「姐姐。」錢如意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問道:「娘一直要我跟吉祥別多問,但是你跟朱少爺,真的像外頭的人說的那樣嗎?」

  「當然不是!」錢吉祥有些生氣,「若元寶姐姐跟朱少爺真是有什麼,那也是兩情相悅。」

  「我知道。」錢如意咕噥著,「我也不是說元寶姐姐像外人說的,勾引了朱少爺,還因為人家得罪她,所以惡毒的放火,我只是好奇他們倆的關係。元寶姐姐可以連命都不要的捨身救朱少爺,這次元寶姐姐出手相救,外頭不也有人說,其實元寶姐姐並沒有那麼壞,只是命不好而已。」

  「你管外頭的人說什麼。」錢吉祥不悅的回嘴,「不管好的不好的,都跟咱們沒關係!二姐夫回四川時,還不停的叨念著說,錢莊不如別做了,開門做生意何苦賠上清清白白的名聲,他要咱們全都搬到他那裡去重新生活。原本不懂二姐夫在說啥,但現在我明白了,元寶姐姐,我們走吧!別再留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

  到四川去……錢思兒心中思索這個可能性。一把火燒了一切,爺爺、奶奶的心血沒了,重建也失去了意義,原本想留在這裡,至少能幫著朱家重建家業,但她現在這個樣子,不單使不上力、幫不了忙,還只會徒增困擾。

  「去四川也好。」她喃喃自語的說,「這些流言蜚語就不會再繞著朱曦轉了,他年紀不小,該討房媳婦了。」她看著兩個妹妹,「姐姐知道你們心儀朱少爺,只是現在……」

  「元寶姐姐,只要你喜歡,我跟吉祥不會跟你搶的,而且——」錢如意的嘴一撇,「當初要不是吉祥說想嫁給朱少爺,我也不知道有朱曦這號人物。」

  「我也是聽來替咱們做衣服的繡娘說起的。」錢吉祥也嘟起了嘴,不是很情願的承認,「所以就隨口提一下,誰知道如意就說將來要嫁他,明明就是我先聽到這個人的,為什麼是她嫁?所以我才吵著要嫁他……其實我沒那麼喜歡他。」

  看著眼前兩張心虛的俏臉,錢思兒失笑的搖頭,伸出手,拍了拍兩人,「已經不小了,若到了四川,真得叫二姐夫給你們找門好親事,嫁人之後,可不能再如此孩子氣了。」

  「元寶姐姐呢?」錢如意抬頭看她,「到了四川,也可以找門好親事吧?」

  她沒有答腔,將視線重新落在遠方。

  流言縱使再難聽,不論褒或眨——等她走了之後,自然消失於無形,朱曦可以恢復以往的平靜生活。至於她的以後,她暫時不願多想。

  「唐總管。」一看到唐傲南走近,錢吉祥、錢如意立刻起身,有禮的輕喚了一聲。

  「兩位小姐。」他微微一笑,指著跟在身後的下人,「思兒小姐該用藥了。」

  「有勞。」錢思兒微坐直身子。

  錢吉祥看到身後的下人端上湯藥,立刻上前,小心翼翼的端了過來。

  「元寶姐姐。」

  錢思兒接過手,這藥苦,但她還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完。

  「最近。」她將空了的湯碗交給一旁的下人,才輕聲開了口,「府裡出了什麼事嗎?」

  唐傲南坐在下人搬來的矮凳上,輕挑了一下眉,「不知思兒小姐指的是?」

  「府裡出入多了一些帶著兵器的人馬。」錢思兒索性挑明了說。

  「這事啊。」他瞄了瞄立在一旁的錢吉祥與錢如意,「兩位小姐說的?」

  兩人雙雙一驚。她們可不知這事不能說!

  「兩位小姐莫要驚慌。」他安撫一笑,「小的沒有責怪兩位的意思,只是思兒小姐有傷在身,原不想惹你煩心。」

  「不讓我知道?」錢思兒柔柔的問,「該是你家少爺交代的吧?」

  「少爺也是關心。」

  「他還真是自欺欺人得徹底。」她一嘆,對朱曦全心關照她的身心感受覺得感動,卻又覺得他真傻。

  「外頭出了什麼事嗎?」

  「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不過是王爺這幾天要來接王妃回府。」唐傲南替她診脈,靜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有貴客到,守備自然森嚴了些。」

  「只是如此單純?」她壓根不相信這說法。

  他一笑,收回了自己的手,「思兒小姐心底有話,還是去問少爺吧。」

  「你明知他不會老實說。」

  唐傲南聳了聳肩。她和少爺的事,他很識趣的不多過問。

  「若你不說,我不逼你,只是我的腿——總可以老實告訴我,我真的還要半年才能走?」

  他點頭,「半年很快就過去了。」

  「但我的情況等不了半年。」她美目掃了他一眼,「我二姐希望我帶著娘親和妹妹們去四川。」

  他嘆了一口氣,「思兒小姐,你又想出難題給我。」

  「近期內就得啟程。」她對他的為難視而不見,自顧自的說:「我的身子……沒問題吧?」

  唐傲南意味深長的看著她,「我認為思兒小姐不該貿然離開。」

  「不該……」錢思兒低聲重複,「這是因為我的身子不允許,還是因為你顧念朱曦?」

  唐傲南沉默了。

  他的沉默已經給了她答案,「我近期啟程。」她忽略襲上心頭的失落,做下了決定。

  他輕搖著頭,「王爺這幾日就到,等他到了之後,你再向少爺開口吧。」

  「王爺是他的妹婿,與我沒有關係,我沒必要非等到他人來。」

  「思兒小姐,凡事——」他的聲音因為看到主子出現而隱去。

  「在談什麼?」朱曦注意到亭子裡的人都因為他的到來而神色有異。

  「沒談什麼。」唐傲南搖頭。

  「是啊。」錢吉祥拉著錢如意起身,「娘親還在等著我們,我們先回去了。」

  朱曦冷冷的看著雙胞胎有些匆忙的離開,又將視線轉向貼身總管,「你該不會也有事要忙吧?」

  「少爺真是冰雪聰明。」他站起身,「我確實要去探望一下老夫人,你也知道老人家最近——」

  「去吧。」不想多聽廢話,朱曦打斷了他的叨絮。

  唐傲南離去前,對錢思兒使了個眼色,要她凡事三思。

  她斂下眼眸,沒有多做回應。

  「還好嗎?」等唐傲南一走,朱曦就坐到她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錢思兒輕輕的抽回自己的手。

  她的態度令他皺起了眉頭,「怎麼了?」

  「有事——」她抬頭看著他,「告訴你。」

  她的神情令他沉下了臉,「說。」

  「二姐夫希望我帶著娘親和妹妹們到四川去。」

  朱曦冷冷一哼,「然後呢?」

  「我打算帶著她們去那兒重新過日子。」

  她原本預料他會怒氣勃發,卻沒想到他竟然一言不發,只是一味的盯著她瞧。

  她被看得有些心慌,微低下頭,閃躲他灼人的視線。

  「起風了。」他突然一把抱起了她,「回房吧。」

  錢思兒的心一驚,怕掉下來,只好雙手勾著他的脖子,「你聽到我說的話嗎?我說我要——」

  她的話語因為看到他臉上難掩的落寞而隱去,此刻,她願面對他的怒火也不想見他如此無奈……

  心一緊,她將欲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輕聲道:「我確實有些累了,你陪我一會兒,好嗎?」

        朱曦抱著她的手微緊了下,輕點了點頭。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1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5 10:50 PM 編輯

【第十章】

  朱語芙遠遠的看著錢思兒正在亭子裡低頭學刺繡,那柔美的樣子連她看了都出神,無怪乎自己的兄長一顆心全都懸在她的身上。

  錢思兒耳裡聽著朱曦請來的繡工在一旁耐心的教導,心裡卻很想要嘆息,但是臉上依然掛著一貫的淺笑。

  這男人霸道,任性的那一面更令她哭笑不得。

  他認為她日子過得太閒了,才有時間去聽閒言閒語,胡思亂想,所以索性找點事給她忙,反正她腿傷了,哪裡也去不了,所以就在府裡學刺繡。

  從小到大,她跟著爺爺學習經營之道,對於女紅還真不像自己的姐妹們那般擅長,更正確點來說,她根本就一竅不通。

  「王妃。」

  察覺一旁的繡工突然跪了下來,她抬起頭,發現是朱語芙來了。自上次「耗子事件」後,她沒再與她有接觸。

  「王妃。」她低頭看了自己的雙腿,以她現在的狀況實在無法行禮。

  「都一家人,就別見外了。」朱語芙帶著笑,親熱的拍了拍她的手,「坐著,別動。」

  那輕描淡寫的「一家人」三個字令錢思兒的心猛然跳動了一下。

  她微斂下眼眸,「謝王妃。」

  「都說了是一家人。」下人搬來椅子,讓朱語芙坐到她的身旁,「就同我大哥一般,叫我語芙吧。」

  「這怎麼可以。」

  「別跟我爭辯了。」她搖著頭,「我可不喜歡擺高姿態,端起王妃的架子,開口就要命令別人聽話。」

  她的話令錢思兒忍不住笑了出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語芙。」

  朱語芙微低著頭,看著她手上的繡品,「柔美如你,還以為會繡些花草、鴛鴦的,沒料到卻是隻虎,該不會是指我兄長吧?」

  錢思兒帶著淺笑,搖了搖頭,「繡得不好,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眼睛再補幾針。」朱語芙的手指了指繡品,「看會不會好些。」

  「傳聞你是大家閨秀。」錢思兒拿針線照著做,果然眼睛有神許多。「進退得宜,就連繡工也了得。」

  「傳聞終是傳聞。」她目光看著周遭的下人,要所有人都退到園子外頭,「正如你,人總得經過相處才知真性情。」

  微斂下眼眸,錢思兒沒有答腔。

  「我本不該多問,但我擔憂我娘親的話影響你與我哥哥。」朱語芙嘆了一口氣,「你別怪我娘,她只是關心我哥哥。」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我明白。我這幾日精神好了些,確實是該離開了。」

  朱語芙一驚,拉著她的手,「別誤會!我不是來趕你的,你不顧自己的安危救了哥哥,你的心我是看得明明白白。娘親這幾日也是矛盾,若非相士所言,她還真心喜歡你,現在你又救了哥哥,對朱家而言,是比天大的恩人,所以她要我來看看你,看你有何需要,別客氣,儘管提,一切等你傷好了再談。」

  錢思兒臉上浮現輕憂,「讓夫人煩憂,是思兒的罪過。」

  「你別這麼說。」朱語芙連忙搖著頭,「耐著性子等等,王爺來了家書,等他把相士帶來,一切都會雨過天青。」

  相士?錢思兒的眼底閃過困惑,「什麼相士?」

  「哥哥沒提嗎?」她側了頭,「哥哥託王爺尋找當年替你斷命的相士,他認定一定是那相士胡說八道,所以氣惱不已,才告訴王爺說,就算把地都給掀了,也要把人找著。」

  這個消息令錢思兒太驚訝,看著朱語芙,她有好片刻發不出半點聲音。

  最後她斂下眼眸,低喃著,「他是何苦呢?」

  縱使找到了人,相士以命論命,朱曦又如何能扭轉乾坤?

  「哥哥做的一切全是因為愛你啊。」朱語芙柔柔的笑了,「他跟娘親說的,他一生只認得一個方向,就連愛個人也一樣,不愛就不愛,要愛只能愛到底。」

  錢思兒眼中有感動的淚光閃爍。

  「別哭。」朱語芙連忙安撫,「若大哥瞧見你的淚,怕會說是我欺負了你,而大發雷霆呢。」

  她低頭輕拭著眼角的淚水,輕聲道:「謝謝你。」

  「謝我什麼?」朱語芙不解。

  「告訴我這番話,縱使此生我與他無緣,但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朱語芙嘆了長長的一口氣,突然看到一個生面孔的丫鬟急急的跑了過來,她立刻坐直身子,端出王妃的架子,「瞧你慌慌張張的,什麼事?」

  「回王妃!王爺他。」丫鬟順了氣,「王爺來了!」

  她眼底閃過狂喜,拍了拍錢思兒的手,「王爺來了,我相信一切都會沒事,你與大哥一定有緣有分。」

  「謝謝你。」看得出王妃的心急,於是她說:「你快去迎接你的夫君吧。」

  朱語芙點了點頭,站起身。

  丫鬟伸出手扶住了王妃。

  錢思兒注意到丫鬟的手一抬,露出腰際有個不正常的凸出物——匕首?!

  她的眼神閃過一絲光亮,手悄悄移到自己的腰間。糟了!原本總帶在身邊的匕首今兒個放在了床頭,她在心中低咒了一聲。

  「等等!」她開了口,口氣盡可能平穩,不顯思緒地說:「語芙,你先過來一會兒。」

  朱語芙停下了腳步,笑著轉頭看她,「還有什麼事嗎?」

  錢思兒沒說話,只是輕招了一下手。

  她一笑,要往回走,但手臂卻被丫鬟緊緊捉住,她的心一驚,瞪視著丫鬟。

  「放肆!鬆開手!」

  丫鬟的眼神一冷,沒有鬆開,瞪了錢思兒一眼,手一抬,便往朱語芙的頸側一擊,她的身軀立刻軟了下來,倒在地上,失了知覺。

  「你做什麼?」錢思兒大吼,欲起身,但是腳卻使不上力,她苦惱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來人啊!來人——」

  丫鬟抽出腰際的匕首,飛快的走向她,手一揮就要劃過她的咽喉。

  錢思兒驚駭的一閃,整個人摔在地上,銳利的匕首割落了她一縷髮絲。一個抬頭,只見匕首往她這兒落下,她無法動作,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朱曦的身影如鷹般掠過閃到了她的面前,手一揮,把那丫鬟打得退了一大步。

  看到他,錢思兒驚恐的喘了一大口氣。

  他一把將她抱入懷中,轉頭看著唐傲南一把捉住了那個丫鬟。

  魏海丹帶著士兵急急的趕了過來,看到倒在地上的妻子,心中一驚,大步向前扶起了她。

  「語芙!」他心焦的輕喚。

  朱語芙眨眨眼,感到肩頸有些刺痛,「王爺?」

  他的臉上寫著關懷與擔憂,看到她睜開眼,原本僵硬的臉部線條放鬆了。

  「先別說話。」他立刻要婢女上前照料,如疾箭般飛快的趕至朱曦身旁,不過當一面對被唐傲南捉住的丫鬟時,他的臉色陡然一僵,「公主?!靖國公主,你不是在貴州嗎?」

  被捉住的靖國公主神情一寒,冷冷一哼,道:「既然被你捉了,要殺要剮就隨你!」

  魏海丹滿是不解,「我出兵貴州,殺了左都督,留了你一命,你為何還要傷害我的妻子?」

  「你殺了我夫君!」她瞪著他,「饒我一命又如何?我該對你感激得涕泗縱橫嗎?」

  他垂下的目光閃過一絲內疚,但隨即隱去,「左都督叛亂,縱使貴為駙馬,也是殺無赦,太子是念在舊情,所以才特許饒你一命,你確實該感激。」

  「說是叛亂,不過就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擁三皇兄為太子,駙馬擁五皇兄為太子,就因駙馬是五皇兄的人,所以你們才趕盡殺絕!」

  關於這點,魏海丹無話可說,只問:「在我府裡的古井下毒的人是你?」

  「不是我。」她的神情很冷,「是我的人。我駙馬用心帶人,不少忠臣跟隨著他,你一輩子就等著,總會有人替他報仇,但我不殺你,我會毀了她一家。」

  她直指著一臉蒼白的朱語芙,又說:「讓你嘗嘗失去所愛的椎心之痛!」

  魏海丹向來斯文的神情變得冷肅,正因為王府裡死了不少下人,所以他才當機立斷的將妻子送回朱府,卻沒料到會把災難也帶到了朱家。

  「原來在巷子裡要殺的人真是我。」朱曦將錢思兒放回椅上,轉身面對著靖國公主。

  靖國公主冷冷的看著他,「你的財力使得魏海丹從一個已經沒落的王爺庶子得以改頭換面,成了一個領兵帶隊的大將軍,甚至殺了我夫君,說到底,我夫君的死全都是因你而起!」

        朱曦嘲諷的微揚了下嘴角,「公主來自貴州,難怪懂得四川唐門之毒,欲置我於死地,燒我朱家大道,果然最毒婦人心。」

  「這全是你自找的!」她失控的大吼,「你們殺了我的駙馬!我與他結髮,雖多年未所出,他從未嫌棄,待我如同珍寶,你們卻毀了我的幸福!」

  他深吸了一口氣,收回放在靖國公主身上的視線,看向魏海丹,「王爺打算如何處置?」

  「大哥。」他目光平穩的回視他,老實說:「我在貴州,已饒過她一次。」

  他微斂下眼,明白了魏海丹的言下之意,是公主只有死路一條。

  朱曦點了一下頭,「那就由著你吧。」

  他轉身,抱起了錢思兒,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我們回屋子去,瞧你臉色真差,先歇會兒。」

  錢思兒拉著他的衣襟,眼含秋水,輕搖著頭。

  他輕輕一挑眉,低聲道:「這事你別管。」

  「公主也只是個可憐人。」若今日異地而處,有人傷害了他,她也難保不會窮極一生都要取那人性命來賠。

  朱曦低頭望著她,看見她眸底的祈求,輕嘆了一口氣,頭也不回的說:「王爺,不如就饒公主一命,終生囚禁吧。放消息出去,若她那些忠心護主的僕從敢妄動,就殺了他們的主子。」

  「我知道了。」魏海丹也認為這是個好安排,可免去不少隱憂,「多謝大哥提醒。」

  「少爺又一次對惡人仁慈。」唐傲南懶懶的說。

  朱曦微轉過身,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

  「別在這種時候嘲弄我,幫王爺將靖國公主處置後,就把人給我帶過來。」

  唐傲南的神色一正,「是。」

  錢思兒隱約知道朱曦口中的「人」指的是何方神聖。但她還是不懂,縱使找到了相士又如何?很多事早就已經注定,做得再多也是徒然無功罷了。

  「少爺。」唐傲南站在門外,看著斜臥在太師椅上的他,「人到了。」

  朱曦坐直身子,將手中的帳冊給放下,目光看向房裡的錢思兒。

  她半臥在床頭,目光與他相接。

  他對她微揚了一下嘴角,隨即移開視線,看向唐傲南,「將人帶上來。」

  「是。」他立刻轉身離開。

  朱曦走至床旁,伸手輕撫著她的臉。

  錢思兒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看著他,「沒有用的。」

  他微皺起眉頭,「你知道來人是誰?」

  「語芙告訴我了。」她斂下眼,「沒用的。」

  「我不許你這麼說。」朱曦彎腰輕吻一下她,便伸手將床簾放下。好不容易才找到當年那個招搖撞騙的相士,他非得解開她心中的結不可。

  沒多久,一名相士被唐傲南領進門,滿臉的畏懼。

  當年被朱曦下令不得再進城裡一步,他可是拼命的遵守著,沒料到卻又被朱曦派來的人給抓進了朱府,他的心揣測不安。

  朱曦大步的走向他。

  相士一看他上前,立刻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開始求饒,「朱少爺!這些年來,小的可是安安份份的沒再招搖撞騙呀,朱少爺饒命!」

  瞄了他一眼,朱曦轉身坐在太師椅上,冷冷的看著相士。因為他的一句話,差點毀了元寶的一生!他握緊拳頭,免得自己動手想要殺了對方。

  「你這幾年在外頭幹了哪些什麼勾當我不管。」他冷峻的開口,「這次要你來,只是要你做件事。」

  相士嚇得發抖,只能不停點著頭,「但憑朱少爺吩咐。」

  「你可還記得錢家三小姐錢思兒?」

  他的眼睛骨碌碌一轉,喃喃的重複,「錢家三小姐?」

  朱曦瞪著他,感到怒火中燒,「怎麼,忘了嗎?」

  相士將頭一低,忙不迭的說:「小的沒忘!」

  「那你可還記得,當年你如何替錢家三小姐論命斷相?」他冷冷一哼地問。

  頭低得不能再低,相士不敢答腔。

  朱曦再也忍不住的起身,氣憤的踢了他一腳,「就因你一句話,讓她這些年都活在痛苦之中,你該死!」

  相士痛得卷著身子。

  「我現在要你老老實實的承認,你根本滿嘴胡言,壓根不懂命理之說。」

  他嚇白了一張臉,「朱少爺饒命!這些話當年小的不都認了嗎?小的確實不懂命理,靠的就是一張嘴混口飯吃,但這輩子可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人家來問命,我向來都挑好的說。」

  「還在胡扯!」朱曦上前,又想再補一腳。「你不就說了錢家三小姐命硬,會剋夫?」

  「少爺饒命。」相士連忙磕頭,「錢家三小姐的事,說到底也不能全怪小的,畢竟她與小的無仇,我沒必要害她。」

  「竟然無仇,為何說她剋夫?」

  相士忙不迭的說:「這真的不關我的事,這一切都是錢夫人交代的,我只是照著她說的做,真的跟我沒關係!」

  朱曦的身軀一僵,「錢夫人交代的?!」

  「是啊!」相士全盤託出,「錢老夫人原本是指望著三小姐繼承錢莊,但是又想著女大不中留,三小姐終有嫁人的一日,於是想要替一心向佛的錢老爺再添一房媳婦,但錢夫人不肯,於是找上了我,要我說這三小姐八字硬、會剋夫,此生無緣婚配,但骨子裡卻是奇才,若接手錢莊,錢莊一定能財源滾滾,要老夫人全心栽培,不要再做他想……」

  朱曦著實愣住了,萬萬沒有料到事情的真相,最後竟然是繞到了錢思兒的娘親身上——他看了唐傲南一眼。

  他微點了頭,立刻轉身離去。

  「若讓我查出是你胡亂嫁禍。」朱曦的手直指著相士,「我饒不得你!」

  相士跪在地上直發抖,「我就算是有十條命也不敢騙朱少爺!」

  朱曦的眼神冷得像冰,等著唐傲南去將林悠請過來,這時他屋裡傳來聲響,他的心微驚,立刻大步走進去,就看到錢思兒正掙扎著要起來。

  「你做什麼?小心身子!」他一個箭步向前,扶住了她,「你不能走動。」

  「那個相士——」她臉色蒼白,眼色幽黯,「胡言亂語。」

  他的目光一沉,「是否胡言,等你娘親一來便知。」

  錢思兒瞪著他,搖搖頭,「不用問,一定是相士胡說!」

  「元寶。」他皺起了眉頭。

  「不用問。」她的手緊捉著他的手臂,聲音陡然一低,「不要問……求你。」

  朱曦抿唇看著她,看出她的逃避。她是擔心事情若真追究起來,是她娘親的過錯,她將不知如何面對。

  「元寶,你縱使孝順,也不該是用這種方式。」說穿了,他今天就是非要問一個水落石出。

  「你這又是何苦?」錢思兒無力的說,「反正我已經過了這麼多年被人指指點點的日子,再被誤解下去又如何?但我娘親不同,她一生清清白白,若傳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

  「你想她要不要做人,那她可有為你著想?因為她一己之私,差點就毀了你的一生!」他語帶撻伐,「我所做的不過是為你討個公平。」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公平,我也不需要公平。」她寧願事情就此打住!錢思兒顫抖著,哀切的流下淚,「我什麼都不想知道……」

  看著她的淚,朱曦的怒火立刻消失無蹤,他伸出手,將她抱入懷中。

  「我求你。」她在他的懷裡哭得直抽噎,「別追問。」

  他咬著牙,沒有答腔。

  她拉著他的衣襟,流著淚央求,「別問我娘親,我求你……」

  「好。」他低咒了一聲,輕撫著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不問、不問,你別哭了,我不追究就是,你說什麼是什麼。」

  她的眼淚帶給他近乎窒息的疼痛,他只能妥協。

  「傻孩子,你該問個清楚,這是娘欠你的。」

  聞言,錢思兒僵住身子,猛然抬頭,就見娘親和兩個妹妹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娘?!」

  林悠一雙眼紅了。今日她正好帶著雙胞胎上朱府要來探望元寶,正巧遇見要上門找她的唐傲南,方才在外頭她們將元寶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她早明白該來的總要來,只是沒料到,自己這般惡毒,女兒竟然對她沒有一句怨懟。

  「這事壓在我心頭一輩子,都快喘不過氣了。」她的視線模糊,眼淚直掉,「現在說開了也好,相士所言……全是真的。當年你奶奶病重,又擔憂你雖聰穎,但終歸得嫁人,所以又打起讓你爹再娶一房的盤算,正好這相士來到府裡,我便給了些銀兩,讓他說你八字硬、剋夫,此生不會出嫁,但是錢莊交到你的手上定能日進斗金,這才讓你奶奶斷了念頭。

        「原本以為,這相士之言會隨著時日而讓人淡忘,到時我還是能風風光光的給你找戶好人家,卻沒料到最後會傳得人盡皆知,眾人皆暗地裡說你不祥,我從那時起,就沒一刻安枕。現在全都說開了,娘真的是鬆了這口氣!你若恨我,也是娘的報應……」

  朱曦可以察覺懷中的女人抖得很厲害,想必她心中的震撼不小。

  「夫人實在愧為一個娘親。」他忍不住心頭的氣憤怒道。

  林悠啜泣著,就連一向黏在她身旁的雙胞胎也沒有一個上前安慰,她們也被駭住了。

  錢思兒看著哭得很悲傷的母親,她連忙抹掉了臉上的淚,「娘,你別自責!元寶知道你是不得已的……我們……不如我們就當今日的事沒發生,你永遠都是元寶的好娘親!」

  她的話令林悠忘了哭泣。原以為無法得到女兒的原諒,沒料到她竟不再追究。

  「我的女兒啊!」她擰著眉,不由自主的又流下淚水。

  「別哭。」錢思兒對她輕聲道,「娘,別哭了。」

  「不哭、不哭。」林悠拿起手絹輕拭淚水,「你也別哭,你的身子才好些,咱們都別哭。」

  朱曦心疼的看著錢思兒,忍不住又將她擁入懷中。

  熟悉的體溫傳來,幾乎令她又想落淚,她連忙深吸了一口氣,止住心中的酸楚。

  「朱少爺。」林悠低聲道,「現在說這些話,或許你會覺得我太厚顏無恥,只是如今你已經清楚當年的一切皆是造假,如此一來,你跟元寶之間……」

  「我對元寶的心始終如一,不論相士所言是真是假,我從不在意。」

  林悠聞言,露出心安的神情,「那就好、那就好!我還真怕毀了元寶一生的幸福。」

  只有女兒得到一個好歸宿,她的心才能稍稍的擺脫一絲絲的罪惡。

  「少爺。」唐傲南逮住了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溜出去的相士,「這家伙要怎麼處置?」

  朱曦冷冷的看著相士,問著錢思兒,「你想怎麼處置?」

  她沉默了一會兒,「放了他。」

  他低頭看著她,「放了他?你怎麼總——」

  「放了他。」錢思兒打斷了朱曦的話,「正如同我爺爺教我的——與人為善,以和為貴……所以,放了他吧。」

  「好一句與人為善,以和為貴。」

  「夫人?」一看到黎三娘走來,錢思兒一驚,下意識的想要拉開自己與朱曦的距離。

  朱曦的手一緊,不願意放手。

  黎三娘在朱語芙的扶持下走了過來,靜靜的看著錢思兒一臉的驚慌,方才她在屋外已經將一切全都看入眼裡。

  娘親這麼對她,她卻一點都不計較,依舊是一片孝心,她確實是個好孩子。

  她的寬容大度,倒令自己赧顏了。

  「之前是我誤會了你。」黎三娘柔聲道。

  錢思兒連忙搖著頭,「夫人快別這麼說。」

  她一笑。事情竟然已搞清楚來龍去脈,她也沒什麼好堅持的了。

  「你不顧自己救了曦兒一命,是朱家的大恩人。」黎三娘終於鬆了口,「只是我這兒子是個直性子,跟他相處未必容易,不知你願不願嫁他為妻?」

  錢思兒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朱曦露出大大的笑容,「元寶當然願意!」

  看著他的笑,黎三娘不由得輕搖了下頭,「真不害臊,人家姑娘可沒說話。」

  「她早已是我的人,一切都只等娘親點頭而已。」

  他的話惹來錢思兒羞瞪他一眼。縱使是事實,但當著兩人的娘親這麼說,也太難為情了!

  朱曦才不管,只是用力的摟著她,臉上滿是笑意。

  「為娘好久沒看到你這笑臉了。」黎三娘輕嘆了口氣,有感而發,「從元寶一家搬出朱府之後,你天天都擺著一張臉給為娘看。」

  「娘,你言過其實了。」縱使娘親說的是真的,他也不可能會承認。

  錢思兒低垂著頭,忍不住流下眼淚。

  「別哭。」朱曦的手緊了一下,「我不喜歡看到你的眼淚。」

  「我只是好開心……」她想止住淚,但淚水就是不聽使喚。

  他輕聲一嘆,捧著她的臉,也不顧周遭好幾雙眼睛在看著,溫柔的吻住她。

  「少爺真是春風得意!」看著朱曦笑得開懷的臉,唐傲南出聲取笑。

  雖然天空微陰,看來即將下場雨,但他心情好,一點都不以為意,對貼身總管的取笑也不回嘴。

*             *             *

  朱家大道重建順利,他迎娶了元寶,原本她還顧忌會有不好的流言繞著朱家打轉,誰知道最後她娘親卻出面免去了她的擔憂。

  林悠瞞著元寶,帶著雙胞胎,連同當年的相士在朱家大道上,向眾人說出了當年的原委。

  一時之間,當年的流言蜚語澄清,又因為元寶的孝順、寬恕不追究,每個人都稱讚她,對她的印象一改,談起她都豎起了大拇指。

  但不管外頭的傳言是好是壞,他對她的心始終沒有變。

  「你說我的孩子會長得像誰?」

  唐傲南好笑的看著他,「又還沒出生,我怎麼知道。」

  朱曦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猜猜啊!你不好奇嗎?」

  他笑了笑,「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有何好好奇的?」

  「你竟然笑得出來,你替元寶瞞著我她有孩子的事,我還沒找你算帳!」那日得到娘親首肯後,元寶才偷偷將懷孕一事告知他,嚇了他一跳,幸好他即時找到相士,即時留下她。

  「少爺你也知道她的性子,若當時我不幫她,誰知道她會做什麼事,所以只能替她瞞著你,說到底,你還得感謝我。」

  朱曦的嘴一撇。這倒也是!

  「好吧。」他有禮的對他一拱手,「謝過大恩人。」

  唐傲南得意的點著頭,「等你這句謝恩,我可等了許久!這下終於可以交卸責任了。」

  「你在說什麼?」朱曦隱約覺得今日的他有些不對勁。

  「沒什麼,只是覺得少爺的孩子不論長得像誰,反正爹俊俏,娘親柔美,肯定男俊女美!」

  「這點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回得一點都不客氣,臉上全是即將為人父的喜悅。

  聞言,唐傲南忍不住昂首大笑,「少爺找到了此生的方向,我也能心安了。」

  朱曦輕挑了一下眉,「說什麼呢?」

  他搖頭,「少爺,以後你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嗎?」

  「有你在,一定找得到。」

  唐傲南指著前方,「不一定要有我,自然有人會帶著你,或許該說,你此生會心甘情願的跟著她走。」

  順著他的手,朱曦看到了錢思兒的身影。

  她雖小腹微凸,但依然風姿綽約,走在街上,仍舊吸引眾人的目光。

  看她臉上的淺笑,他的嘴角不自覺跟著牽動,幾個大步上前,「怎麼來了?」

  「天暗了,怕有雨。」她拿著傘說:「給你送傘來。」

  朱曦接過手,「這種事叫下人來便成了。」

  她對他嫣然一笑,「我想你。」

  他的眼神一柔,無視他人的目光,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終其一生,都捨不得放開她。

  突然一陣微風吹過,他摟著她,轉過身,卻沒有看到唐傲南的身影——不知為何,他的心中莫名閃過了一絲複雜的思緒。

  風吹散了烏雲,太陽露了臉,發出萬丈的光芒。

  「怎麼不見唐總管?」錢思兒問。

  過了許久,朱曦才收回視線,沒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的摟著她,兩人走在朱家大道上,往回家的方向而去。

  他隱約知道唐傲南走了,或許此生,他不會再見到他……摟著錢思兒的手不禁微緊。

  朱曦抬頭看著陽光,如此和煦溫暖。

  紅日雖無語,但他明白,唐傲南的離開是為了要自己的旅途,正如他,也找到了自己此生的方向,跟著一心為他的妻子,此生絕不會再多走冤枉路……

  【全書完】

  注:相關書籍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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