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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靈異故事)月光光 心慌慌 [打印本頁]

作者: wwe951951    時間: 2010-10-1 05:17 PM     標題: (靈異故事)月光光 心慌慌

[轉貼][長篇小說] 月光光 心慌慌


糖茶小鎮的街衢上寂寥無人,連些許燈光也欠奉;只有天際一輪圓月,將一片清輝灑下,使得廊棚邊的河水,柔柔地漾著微光,映得那青石板舖就的小路彷彿被水洗過一般的清亮。

在小街東首有幢青瓦白牆的臨河宅子,此刻卻微微地有了些動靜:窄小的側門輕輕的「吱呀」一聲被打開一道縫,一個小小的腦袋探了出來,左右張望了一會兒,便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反手掩上門。藉著月光可以看見,這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材稍顯單薄,一身淡青色的衣褲,梳著雙髻,瓜子臉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咕碌碌地轉。宅前種著的兩排楊柳,在秋夜的微風中搖曳著枝葉,彷彿要牽住他,他瑟縮了一下,沿著河道向前走。前進了一段路後有一座石拱橋,橋下的水面隱隱泛著一點燈光,少年看見後加快腳步跑過去,一邊輕聲喚:「葛飛!是你嗎?」

隨著一聲低應,水波漾開,從橋洞下撐出一隻小船,船頭亮著一盞氣死風燈,一個穿淡藍色衫子的少年向他招招手:「顏嘉!跳上來吧,小心點!」顏嘉跳到船上,葛飛將竹篙一點,小船順著河道離開了這個沉睡的小鎮。

月色很美,河面泛著幽幽的光,顏嘉笑嘻嘻地看著葛飛:「喂,你是怎麼跑出來的?」

葛飛微笑道:「跟你一樣,等家裡人都睡下之後,偷跑出來的。」

「不知道還能不能趕上塘西的廟會呢?」 顏嘉性急地在船頭眺望:「唉,還有好多路啊…..」

「放心,今天是九月十五,咱們糖茶鎮的人都早早睡下了,現在才剛剛戌正,塘西廟會一定是正熱鬧呢!」

「真是的,為什麼每到九月十五,咱們糖茶鎮的人都不准出門呢?什麼爛規矩嘛!害我想逛廟會還得偷偷溜出來。」

「別抱怨了,現在不是去了嗎?還硬是拖我一道出來,真任性……」

「哼!你不是也想去嗎?還自告奮勇撐船,要不然,我就叫小朝、阿六他們去了,這會兒又來抱怨!」顏嘉翹起嘴巴,嘟囔著。

葛飛笑著搖搖頭。他比顏嘉略大幾歲,身材高挑,眉目清俊,神情和善。一會兒的工夫小船已撐到了鎮外的河蕩裡,葛飛道:「快過來坐好,你在船頭跳來跳去的不累啊?離塘西還有七七水路,等到了那裡只怕已沒力氣玩了。」

顏嘉嘻嘻一笑,乖乖坐在他旁邊,又忍不住道:「噯,葛家三少爺可真能幹哪,我先前還怕你弄不到船呢。」

「我時常搭家裡的船四處逛,跟夥計們很熟,今天下午我悄悄關照過他們留個小船在後面,我這才能有榮幸載小顏少爺啊,不然,你以為我會放心讓你搭阿六他們那群毛手毛腳傢伙的船嗎?」

顏嘉哈哈笑了起來,葛飛著急地叫:「喂,別亂晃,小心掉下去!」

顏嘉做了個鬼臉:「反正你會救我的,怕什麼?」

葛飛沒好氣地道:「我才救不來你這只旱鴨子呢!住在水鄉,居然不會游泳!」

「唉唷,你又怎麼知道了!一定是小朝他們說的。我娘不許我下水,因為以前我哥……」顏嘉有些黯然地垂下頭。

「對不起,是我不好提這事,別難過了,既然那時候沒找到你哥哥,說不定是被別人救起來了。」 葛飛柔聲安慰他。

「但願如此。」

兩人默默無語,半晌,葛飛喃喃道:「奇怪……」

「怎麼了?」

「好像我們的船一直在這片水蕩裡打轉,繞不出去……」

「不會吧?鎮外的這片水蕩又不大,你不是很熟悉這裡的河道嗎?」

「是啊,可是這裡起霧了呢……」

「真的,好奇怪,剛才還是月朗星稀的,居然起了這麼濃的霧。」

說話間葛飛停了手,四處張望。霧已越來越濃,簡直用手也可以摸得到了,河蕩漸漸被濃霧籠罩,只能看出丈外去,小船在水中滴溜溜地打轉,霧水打濕了兩人的衣鬢,兩人惶惑地對看著——彷彿這世界一下子變得陌生了,周圍白茫茫的一片,悅耳的秋蟲鳴叫也變得詭異起來。

「葛飛!」 顏嘉啦緊他的衣袖:「你聽……」

有些奇怪的聲響正從四面八方向小船的方向靠近,有重物墜水的聲音,有水花輕濺的潑喇聲,有不知什麼動物的咀嚼聲,還有裂帛聲,夜梟般的鳥叫,輕微的哀泣聲,不懷好意的笑聲……瑣碎而細微地聚攏來,顏嘉感到自己彷彿正被一種莫名的惡意包圍著,「啊~~」的一聲用手捂著耳朵,叫道:「不要,我不要聽,走開!」

葛飛奇怪地拍拍顏嘉:「怎麼了?你聽到什麼了?」

顏嘉回過神來,放下遮耳的雙手,又側頭聽了聽,剛才那些聲音全部沉寂下來了,一時間,他倒有些恍惚起來,剛才的,大概是幻聽吧?他扁了扁嘴,搖頭:「沒什麼,阿葛,我們繼續走吧。」

葛飛看了看他:「真的不要緊嗎?」

「……囉嗦。」

葛飛笑了,小船穩穩地前行。顏嘉雖然嘴硬,手卻一直啦著葛飛的衣擺,直至行了一段水路都沒再有異事才鬆手。

「拿去。」葛飛自懷裡掏出個紙包遞給他,顏嘉打開一看,居然是幾塊糕點,頓時眉花眼笑:「呀!你怎麼知道我餓了?」

「我知道你一緊張就要想吃東西的,不備些點心在身邊,怕你餓急了咬我呢。」

顏嘉拈起一片咬下去:「唔!太好了,這是『采芝齋』的桂花糕呢,真好吃!」

「是啊,這是前幾天我大哥從姑蘇帶來的,我不喜歡吃甜食,你都吃了吧。」

「這麼好吃的桂花糕你也不吃啊?試吃一塊嘛!」顏嘉拎了片甜糕跳起身來,作勢要塞在他嘴裡,手卻忽然僵住了。霧氣涼涼地自兩人的身邊擦過,使他們的發上凝結了細碎的水珠,本來誰也沒有在意,可是,離得這麼近一看……

「啪!」 顏嘉手裡的桂花糕掉在了甲板上,他顫抖著用手一抹葛飛的濕發,藉著月光,手上粘粘的,居然一片血紅!顏嘉想叫,又拚命忍住,換了只手在自己發上一抹,那粘膩的感覺,血腥的味道已經告訴他結果了。

顏嘉撲到船舷邊,剛才吃下的甜糕全又一口口地吐了出來,又忙不迭地在水裡洗手。

「小顏,你怎麼了?」

清涼的河水使顏嘉鎮定了點,他聲音略抖地道:「阿葛,你摸摸自己的頭髮。」

葛飛摸了摸頭髮,奇怪地道:「有點濕,怎麼了?」

顏嘉瞪大了眼睛看他的手,乾乾淨淨的,沾著些許水珠:「咦?」

他又摸摸自己的頭髮,也只是略濕而已,剛才的血呢?他不死心地又用力抹了幾下,剛才血淋滴答的感覺全沒了。

葛飛看著他蒼白的臉,皺起眉:「小顏,你從剛才開始就很奇怪,又叫又吐的,是不是不舒服?」

顏嘉沒有回答,動也不動地望著前面,葛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前方仍是一片濃霧,什麼也沒有,他正想問顏嘉看到了什麼,卻聽得顏嘉道:「你看到了沒有?」

「恩?什麼?你叫我看什麼?」

顏嘉手指著右前方:「喏,已經是秋天了,荷花還開得這麼好。」

「荷花?哪裡來的荷花?」 葛飛已經被搞糊塗了:「前面明明什麼也沒有啊,小顏,你到底怎麼了?」

顏嘉癡癡地望著水面上的荷花,花朵皎白如玉,在月色下彷彿會放光一般的瑩潤,翠綠的荷葉半舒半卷,彷彿在招手兒叫他過去,微風吹過,淡淡的花香拂來,令人陶醉。

「阿葛,把船靠過去好不好?我想折幾朵荷花帶回去。」顏嘉仰著臉微笑著對他說。

葛飛隱隱知道不妙,沉下臉:「不行,你不要再說了,我們馬上回去。」他用力搖船,可是船好像被定住了似的,動也不動。

顏嘉不知道船已經不動了,眼看自己離荷花越來越近,以為是葛飛把船搖過去了,花香越來越濃,他探出身子,向離自己最近的那朵花伸出手去。那朵花轉側了臉,向他一笑,顏嘉一怔,花,會笑……眼見那荷花突然變成了一張臉,死白死白的,卻還嘻嘻地向他笑,兩隻死魚般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張開嘴,一口咬住顏嘉的手。

「啊!」顏嘉縮手不迭,可是手還是被咬住了,再看眼前哪裡來的荷花,分明是一具具的浮屍,被河水浸得發白,那白花就是他們腫脹的臉,荷葉就是他們濕潤糾纏的頭髮,他嚇得尖叫起來:「阿葛,阿葛快幫我,我被荷花咬住了,不,不是,是死人,好痛啊……」

葛飛本來在折騰船呢,聽到顏嘉大叫,又是荷花又是死人的,連忙撲到他身邊,卻見他的手伸在半空中,身子顫抖著往後縮,彷彿在和什麼東西拔河一樣,連忙幫著他把手啦回來,這才發現有著來自另一端的啦力,雖然自己什麼都沒有看到,可是這樣子自己心裡也有些毛毛的,猛一使勁,顏嘉痛呼一聲,坐倒在船裡,甩著手:「痛死了,好噁心的花啊,居然會變了臉咬我!不,不對,是鬼,是水鬼,哇啊~~~」他自己不敢看卻抓緊葛飛的衣服,指著船外:「他們,他們在朝我們笑呢,嗚,好可怕……他們是牙齒尖尖的……咦?」他舉起手左看右看,明明剛才被咬得好疼,可是現在手上居然連個牙印都沒有!

「小顏你的手怎麼了?剛才水裡好像是有東西啦著似的,可是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 葛飛啦過他的手仔細查看,也沒有什麼異樣:「小顏,你沒事吧?不然我們回去吧。」

顏嘉低低道:「回去?回去?可是……我們回不去了啊~~~~」聲音變得哽咽:「阿葛,我們怎麼回去啊,我知道你都看不到我看到的東西,你看,」他的手指著船沿:「好多荷花,白白的,那其實不是荷花,那是死人的屍體,鬼啊~~~他們的手攀上來了,想拖我們下去,阿葛……」

「小顏你住口!」 葛飛厲喝一聲,將他扳轉身,不許他再看,見他嚇得可憐,又盡量將聲音放軟:「小顏,其實什麼也沒有,不要怕,有我在呢。」

「嗚嗚嗚,你又看不見,能怎麼樣嘛……」顏嘉扁著嘴,啦過他的衣袖擦眼淚,一邊緊張地瞄著船邊:「還不快走啊!」

「我也想走啊,可是……等一下,小顏你聽……」遠遠的飄來幾個悅耳的音符,一下又被風吹散了,「這麼晚了,是誰在唱歌?」葛飛想了想,大聲喊道:「喂~~~那邊有人嗎~~~」

一陣輕歌漸漸清晰了起來,顏嘉側了頭聽:「唱歌的好像是女孩子呢……」眼角餘光掃過船弦,發現那些恐怖的荷花鬼臉都漸漸沒入水中不見了。

濃霧中傳來的歌聲愈來愈近了:「……奴家菱花洲邊住,水溶溶,綠雲濃。翠袖香暖軟煙籠……」一隻蚱蜢小舟慢慢靠近了,「……秀眉峰,阿誰笑語共?花開花落,不管流光渡……」

「啊~~有人來了哦~~是位姊姊!」反正被嚇慘了的顏嘉現在是很希望看到人的,更何況……「阿葛,這個姐姐很漂亮呀~」小顏湊在他耳邊悄悄地道。

葛飛在他頭上輕輕一鑿,此時小舟已停在了他們旁邊,舟上的少女一襲鵝黃衫裙,挽著丫髻,船頭擱著個紅漆提籃,一隻燈籠,映得少女的臉象只紅蘋果般可愛。

葛飛斯斯文文地向少女拱拱手,微笑道:「這位姑娘,在下借問個路。」

少女抿嘴一笑,一雙眼睛瞇成了月牙兒:「兩位阿哥可是迷路了呀?我們這片水蕩九曲十八彎,手生的船家常會兜不轉,晚上起霧了更加難走,所以這裡叫迷魂蕩,你們是不是也出不去了?」

「不是,其實剛才……」顏嘉說了半句就被葛飛摀住了嘴,接口笑道:「是啊,我們兄弟倆想回糖茶鎮去,還請姑娘指點。」

少女甜笑道:「這位阿哥不要客氣,叫我玲瓏好了……兩位原來是糖茶鎮的人啊,這倒有些難走了,這水道繞來繞去,進來容易,出去是要兜大圈子的,我家在塘西的碧螺村,從這裡出去倒近,要不先跟我一起走,到家了我再叫哥哥送你們回去?」

「這……我們怎麼能如此勞煩玲瓏姑娘呢……」葛飛沉吟著,可是一旁的顏嘉一聽離塘西很近了,哪裡還肯馬上回去,插嘴道:「好啊好啊,就這樣好了,謝謝玲瓏姐~~咦,阿葛你瞪我幹嘛,我們本來就是要去塘西逛廟會嘛……」

葛飛苦笑道:「玲瓏姑娘,我這兄弟年紀小不懂事,這……」

玲瓏笑了起來:「沒關係啊,大家算來是同鄉,不要這麼客氣呀,那我先帶路了。」小舟掉了頭向前駛去,葛飛本來還擔心船劃不動,可是試著一扳槳,船卻順順地滑了出去。

顏嘉望著船外柔漾開來的水波紋,眼珠滴溜溜轉了幾轉,悄悄對葛飛道:「我什麼時候成了你弟弟了?」

葛飛忍笑道:「怎麼了,不然你自己跟她說,你是……」

顏嘉作勢要推他:「你敢說!你是不是想下水洗澡啊?」

葛飛笑了起來,顏嘉瞪了他一眼,站到船頭:「玲瓏姐,我叫小顏,你怎麼這麼晚了才回去呀?」

玲瓏回眸笑道:「我今兒是去外婆家呢,回來得晚了,倒是巧,遇到了你們兩兄弟。」

「哎呀,還好我們遇到了玲瓏姐,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繞出這個……怪地方,我們還想去塘西逛廟會呢。」

玲瓏淡淡地道:「哦……那個廟會呀,其實也沒什麼好玩的,吵吵鬧鬧的。」

「廟會嘛,就是要熱鬧才好玩呀,玲瓏姐,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玲瓏沉默了一會:「再說吧……跟好了,再轉幾個彎就到我家了,你們先到我家來歇歇,好不好?」

「好呀好呀,我好渴,想跟玲瓏姐討口茶吃呢,阿葛,你要不要?」

「好啊。」葛飛一直靜靜地聽著顏嘉和玲瓏閒扯,注意著水道,可是在迷霧中根本沒辦法記清楚路途,只能老老實實跟在玲瓏的小舟後面。

「玲瓏姐,你對這裡的水路可真熟悉呀,你看,我哥哥只能乖乖跟在後面哦~~~」

玲瓏微微一笑:「還好啦,在這裡住久了,閉了眼睛也知道有幾個彎了。」

「要說,這裡的路我們還真是不熟,」葛飛開口了:「本來我也喜歡跟了船到處逛的,誰知道塘西的水道這麼複雜,玲瓏姑娘你住的碧螺村我是聽都沒聽過呢。」

「我們村是小地方,總共也沒幾戶人家,喏,你們看前面有點子燈光的就是我家了。」她回頭看看他們,「你們糖茶鎮倒是個好地方,據說是十室九富,你們倒是高興趕過來湊這熱鬧哦。」

前面那一點黃濛濛的光暈漸漸近了,那是座靠近水湄的宅子,臨河的窗子開著,燈光就是從窗口透出來的,玲瓏將船靠近了河邊台階,拍了幾下手,宅子的門「吱呀 ~~」一聲開了,一個青衣男子走了出來,「哥哥!」玲瓏喚了聲,將船纜拋給他,男子接過繫好了,看看葛飛他們的船,「哥哥,這是我帶回來的客人,在迷魂蕩遇到的。」她輕輕巧巧地跳上岸,葛飛在男子的幫助下繫好船,顏嘉早手腳並用地上了岸。

葛飛向男子一揖:「在下葛飛,這是舍弟小顏,先前多謝令妹援手,助我們脫困。」

男子點點頭,淡淡道:「進來再說吧,我叫玉鉉。」

宅子很大,裡面卻是黑沉沉的,燈光昏暗,好像也沒什麼人的樣子,玲瓏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玉鉉面無表情地將兩人讓進前廳坐下,也不說話,靜靜坐在一旁。顏嘉好大的不自在,再瞧瞧葛飛,他一直端坐著,眼睛卻在不住地四下打量,這時玲瓏奉上茶來。玉鉉看著兩人,忽然道:「兩位今天就在舍下住下吧。」兩人愕然。

「這怎麼行呢,我們還想去塘西的廟會呢。」 顏嘉先叫了起來,一邊喝起玲瓏遞給他的茶:「唔,不錯,好香……」

葛飛拍拍小顏,微笑道:「主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可是實在是不方便啊。」

玲瓏柔聲道:「因為外面下大雨了呢,廟會一定是要散了,兩位若是不嫌棄我們這裡的話……」

「咦?怎麼會?」 顏嘉望向廳門外,密密的雨線織成了一道帷幕,「明明剛才還是好好的天,怎麼突然就下雨了啊?」他失望得臉掛了下來。

葛飛卻不聲不響地站了起來,看看玉鉉,忽然走到了廳外的跨院中,「阿葛你幹嘛去淋雨啊?呃…..」顏嘉張大了嘴——奇怪的事發生了:大雨象簾子一樣分開,絲毫沒有淋到葛飛身上,就好像是他被透明的罩子蓋住了一般。葛飛望向廳內,平靜地道:「沒有雨聲。」

「啊!」顏嘉一聲驚呼,是啊,這麼大的雨下了起來,他和葛飛都沒有察覺,是因為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沒有滂沱的雨聲——幻覺,又是幻覺。他跳起來,跑到葛飛身邊,伸出手來,雨絲像是被風吹散了一樣,沒有一點落在他的手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顏嘉望著玲瓏,問。

廳裡的燈苗跳躍閃爍,映得玲瓏和玉鉉的臉陰晴不定,玲瓏幽幽地歎了口氣:「葛家少爺,有時候太聰明了不一定是好事哦。」她輕揮衣袖,雨歇雲開。

顏嘉顫聲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玲瓏道:「也不是我們要故弄玄虛,只是想留下你們兩個罷了。」

玉鉉冷冷地道:「跟他們廢話什麼?索性……」

「不要!哥哥,既然給我遇到了,就不能……」玲瓏抓緊玉鉉的手臂哀求著。

顏嘉惶惑地啦啦葛飛,兩人對視一下,做出了共同的決定——跑!兩人飛快地向屋外跑去,卻聽得身後玉鉉冷哼一聲:「你們以為這樣就跑得掉嗎?」

兩人跑得飛快,只要穿過跨院就是大門了,幾乎就是幾步路的問題,可是,顏嘉發現不管自己跑得多快,也只是像在原地踏步,大門與他們之間的距離絲毫沒有縮短,明明大門就在眼前,卻好像永遠也跑不到似的。他已經明白為什麼沒人出來追趕他們了。想到這裡,顏嘉不禁回過頭看了看,然後拚命掐著葛飛的胳膊:「阿葛,你看後面……」身後已經不見了方纔的廳堂,玉鉉與玲瓏也消失了身影,只有孤零零的一面牆。

兩人站住了,四面環顧,就連方纔的大門也沒有了,相連的四堵牆將他們圍在了當中,沒有出路。他們呆立著,周圍暗沉沉的,寂靜無聲,只感到相握的對方的手都在發抖且冒著冷汗。

「阿葛,怎麼辦?」顏嘉咬著嘴唇,緊張地四處張望。

「小顏你別怕,我們一定會有辦法出去的。」葛飛嘴上說得自信滿滿,可是心裡也是慌的。

「玲瓏和玉鉉,不知道到底是人是鬼……」

葛飛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可是,玲瓏方才跟玉鉉說的話很奇怪,好像不是要害我們的,可是為什麼又變成這樣子。」

「他們說的話都很奇怪呢,我也是聽不懂。對了,人家說鬼沒有影子的,你有沒有看看他們有沒有影子?」顏嘉說著話,身子卻開始有些搖晃。

「燈光那麼昏暗,我實在是沒注意啊,」 葛飛苦笑了一下:「現在說這個也太晚了,從那個恐怖的迷魂蕩出來,又進了這個陰森森的地方,我一定要想法子帶你出去的……咦,小顏,你怎麼了?」

顏嘉已經有點站立不穩:「我,我頭暈……阿葛,你……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啊,你到底怎麼了?」葛飛扶住顏嘉,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沒燙啊,你……」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是茶!玲瓏端來的那杯茶,我沒喝,可是你喝了!小顏,你不要緊吧?」

顏嘉搖搖頭:「我沒事,就是好累啊……我想睡覺,睡覺…….」聲音越來越低,頭一歪,閉上了眼睛。

「小顏!小顏!」葛飛搖撼著他,可是他卻像是毫無知覺般地睡著了。

顏嘉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家中的床上,陽光從綠紗窗中透進來,一如平常的每個清晨。他暈乎乎地坐起身,推開身上的薄毯,慢慢地回想先前發生的事情。記得自己和葛飛月夜泛舟……會咬人的荷花……好聽的歌聲…….一個娟秀的女孩子…….好像是叫玲瓏罷……還有什麼……好像自己在奔跑,心中很怕,四周都是牆…… 然後呢?好像想不起來了,可是自己怎麼回到家裡的呢?難道是葛飛送自己回來的?啊呀,爹爹和姆媽一定要罵我了,怎麼辦呀?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是自己的貼身丫頭小朝:「少爺,你醒了呀?」

顏嘉看了她一會兒,才道:「是啊,你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嗎?」

「怎麼回來?少爺你有出去過嗎?」小朝一臉疑惑。

「我好像昨天晚上有跟你說過,要偷偷跑出去和阿葛一起去塘西的廟會的,你忘記了嗎?」

小朝想了想,笑了起來:「啊呀,少爺你睡糊塗了吧,昨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你趴在窗前看了好久,說是去不成了,還打發小六去跟葛家少爺說改日再去,你都不記得了啊?」

「是嗎?」顏嘉一臉迷惑,難道先前都是在做夢不成?可是那麼清晰的夢境……不禁令人有些寒寒的。

「少爺,已經不早了,起床了吧?」小朝是個清秀的小丫頭,聲音又甜又柔,說話間已經支起了窗戶,道:「我端洗臉水去了哦?」

顏嘉抬頭看了她一眼,蹙著眉道:「你去吧。」

小朝輕手輕腳地掩上門出去了,顏嘉想了想,伸手入懷,果然,摸到了一個紙包。悉悉索索地打開一看,沒錯,是采芝齋的糕點,晚上葛飛曾給自己當點心的,還剩下一塊呢。那麼,昨天晚上自己的確是出去過無疑了,為什麼……他忽然摸到紙裹中還有塊硬硬的東西,是用油紙包了放在紙包夾層中的,又小又薄的一塊。他剝去油紙,「啊!」地低呼一聲,裡面居然是小小的一塊玉珮。他提起上面穿好了的紅繩子,側著頭端詳:這是一塊瑩白的玉珮,好像是藍田玉,玉質溫潤,上面雕著魚籃觀音,手工極為精巧。「這是哪裡來的啊?」 顏嘉喃喃自語:「難道是阿葛那傢伙的?」

卻聽得門口傳來小朝的一聲驚叫,顏嘉循聲抬頭望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小朝已經站在了門口,望著他手裡的玉珮,手一鬆,臉盆已脫手墜地,然而,本來滿滿的臉盆裡面居然沒有一滴水潑出來,黃銅的臉盆掉在地上也居然沒有任何聲響!顏嘉一下子跳了起來:「怎麼回事?你,你不是小朝!」

小朝臉上浮現一抹奇怪的微笑,然後整個人一下子分崩離析,就如同碎了的細瓷器般一塊塊地裂開,那秀氣的五官和四肢軀幹,詭異地各自為政,浮在半空,沒有半點血,隨即又迅速地化為了細末,沙沙地往下墜落;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風,又將這細沙如飛灰一般從顏嘉眼前吹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顏嘉整個人都僵硬住了,下意識地握緊玉珮,大叫一聲:「葛飛~~你在哪裡啊~~~」手中的玉珮忽然變得很燙,顏嘉幾乎握不住了,有著柔和的光芒從指掌間射出來,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後,他發現,自己根本不在家裡,四周又恢復了昏倒前的一片黑沉沉的空間。

呃……我在哪裡啊?顏嘉頭暈暈的,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只感到身子不停地晃動著,「小顏,你快醒醒啊!」葛飛焦灼地在自己耳畔呼喚。

「啊……吵死了啦!」顏嘉嘀咕著,揉了揉眼睛,發現原來靠在葛飛身上,他還在搖著自己,「別搖了,我快被你搖散架了!」

「小顏你終於醒了啊!剛才你倒下去後一直在說奇怪的夢話,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顏嘉還是沒有把剛才的噩夢說出來,坐起身,想了想,用還有些僵硬的手指從懷裡取出紙裹,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是夢中的那塊玉珮。顏嘉抬頭看了看葛飛,舉起玉珮問:「這是哪裡來的?」

葛飛怔了怔,微微一笑:「是我的。這玉是我出生後,我爹娘去靈巖山寺院裡給我求來護身的,開過光,避邪壓驚。我知道晚上不是很太平,所以給你帶在身邊。」

顏嘉低下頭,他不想給阿葛看見自己眼圈紅了,吸了吸鼻子,盡量保持冷靜地道:「方纔要不是這塊玉,我大概早已沉淪夢境,回不來了。」

「你剛才做了惡夢?」

顏嘉沒有回答,環顧四周:「現在我們怎麼辦?在這裡等天亮嗎?」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呆在這裡你怕不怕?」

顏嘉笑了笑:「有你在就不怕了。」他將玉珮還給葛飛:「這個,還給你。」

葛飛搖搖頭,不肯接:「說了給你護身的,你戴好它。」

「這怎麼行,這麼珍貴的東西,我不能拿。」

玉珮在兩人的手裡傳來傳去,漸漸地發出了微弱的光芒,顏嘉首先注意到了,張大了嘴盯著玉珮看——隨著光芒的越來越強,玉珮上的觀音好像活了一般,雖然是那麼小的雕刻,可是在她的慈眉善目中透出一種讓人可以安心依靠的力量。手中的玉珮開始象只小燈籠般發出一團柔和的光,平平地漂浮在空中,緩緩向前移動,顏嘉不由自主地跟著玉珮上紅線的牽引往前走,一邊低呼:「阿葛,玉珮怎麼了?」

「好像是要帶我們離開這裡似的,難道真是觀音顯靈了在幫我們!」

他們走了沒幾步,四周的黑牆就開始扭曲了。

圍困住他們的牆面彷彿被雙無形的大手擰絞著一般,無聲無息地撕扯開了一道大口子,皎潔的月光從缺口處照了進來,形成了一條蜿蜒的月光之路,隨後玉珮的光芒忽然消失了,又掉落在顏嘉手裡。

「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顏嘉望向葛飛。

葛飛點點頭:「應該是的。」他拿過玉珮給顏嘉掛在脖子上,阻止小顏想拿下來的手,微笑道:「這算借你的好了,回去了再還給我,我還要跟你收利息呢。」

顏嘉笑了起來:「真是個奸商呀!」小心地將玉珮收進衣服裡層,然後啦著葛飛的手向缺口處奔了出去。

「對了,阿葛,我們的船怎麼辦?」。

「等天亮了再去找好了,就是丟了也不打緊的。」

「可是,我們這樣跑得回去嗎?從這裡不經水路是回不了我們的糖茶鎮的啊!」

「反正這裡已經靠近塘西了,廟會應該還沒結束,我們先去鎮上玩,再找人雇個船回去,好不好?」

「好呀~~~我可是餓了呢,我要大吃一頓!」

「哈哈~~~好啊好啊,我肚子也咕咕叫了呢。」

兩人一邊跑一邊說著,找些讓自己可以分心的話題解悶,不一會已經上了一條青石板路,再跑一會,已經可以看見前方的燈火了。

「啊,阿葛你看!那裡是不是就是塘西鎮了?」顏嘉高興地叫了起來。

「是啊,那裡的燈火很亮,一定是了。」

兩人鬆了口氣——終於到了有人煙的地方了,連忙加快了腳步跑過去。近了,近了,已經可以聽見人聲鼎沸,小販的吆喝聲,人們的笑鬧聲,間著戲班子的鑼鼓喧天,原來廟會是擺在鎮上的一片空地上,靠著河岸,大概現在是最熱鬧的時候了,衣香鬢影,人頭攢動,混合著吃食攤上的熱氣蒸騰氤氳,好一派熱鬧景象。

兩人穿過翠竹搭起的廟會門樓,好奇地東張西望。

「哇哇,阿葛,你看這是蘇繡的團扇耶,我要買那把繡著貓貓的~~啊,這是翠文齋的蜜餞,我要買杏脯和檀香橄欖~~~這是桃花塢的畫,我要請張觀音娘娘回去 ~~~這是……」顏嘉象只小黃鶯般吱吱喳喳地叫著,跑到東跑到西,興奮極了:「阿葛,還好我們來了,這裡真好玩,啊,那邊在用竹圈套泥娃娃呢,我要玩 ~~~」

葛飛拚命忍住笑:「小顏,你好像恨不得把個廟會都搬回去似的。」

顏嘉抿嘴笑道:「是啊,我很少來這麼熱鬧的地方嘛~」一邊將葛飛啦到套娃娃的攤前,用幾個銅板換了十隻竹圈。「我扔~~~咦,歪了……再來~~啊,飛出去了……再扔……」一忽兒竹圈就扔完了,顏嘉撅著嘴:「怎麼搞的啊?」

旁邊葛飛又遞過來一串竹圈:「喏,拿去。」

「嘻嘻,這次一定要投中個漂亮的娃娃!」

「留一隻圈圈給我。」

「咦?你也要玩啊?」顏嘉遞了一隻給他,自己剩下的卻又都沒中:「好奇怪啊,我平時眼力不錯的啊……」

「是你手氣不好吧?」葛飛用最後一隻竹圈套中了泥娃娃,遞給他:「送給你。」

「啊!阿葛你好厲害啊~嘿嘿,是個很漂亮的無錫大阿福呢~」 顏嘉愛不釋手。

「你啊,長不大了,呵呵。」葛飛敲敲他的頭,微笑著。

顏嘉忽地感到自己的衣擺動了動,低頭一看,身邊一個小孩子在啦他的衣擺:「小哥哥……」孩子約摸五、六歲,梳著沖天辮,戴著銀項圈,一身紅色的衣服,大眼小嘴,就像畫中的娃娃一般可愛。

「小弟弟,你找我有什麼事啊?」顏嘉蹲下身,柔聲問。

「恩……娃娃……」孩子盯著他手裡的娃娃。

「小弟弟喜歡啊?哪,拿去,小哥哥把它送給你。」

小孩子卻不肯接,搖了搖頭:「我家有好多,小哥哥來,寶寶送給你……」

「這怎麼行呢,寶寶自己留著玩吧。對了,寶寶的媽媽呢?怎麼只有你一個啊?」

寶寶童稚的臉上忽然掠過一抹奇異的笑容,用力啦著顏嘉的衣擺:「哥哥來呀,來呀,跟寶寶走~~」

他人小,力氣卻不小,顏嘉竟被啦得一個踉蹌,連忙去掰寶寶的手:「寶寶乖,小哥哥不去,你別啦我啊~~~」他的手剛碰到孩子的手,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寶寶的手彷彿被熱鐵燙到了似的,忙不迭地鬆了手,臉色大變,瞪著顏嘉。

「啊,怎麼了?我碰疼你了麼?讓小哥哥看看手。」

寶寶搖著頭慢慢往後退,轉身飛奔而去,沒入人群中不見了。顏嘉奇怪地呆立著。

「小顏,怎麼了?」

「我,這孩子好像被我燙著了似的,我的手很燙嗎?」他在自己臉頰上試了試,又擱在葛飛的額頭上:「好像不是很燙啊?」

葛飛笑著打開他的手:「又胡鬧了!」

顏嘉吐吐舌頭,道:「我們去吃東西好嗎?肚子好餓哦~~」

「好啊,你想吃什麼?」

「恩……讓我看看小吃攤……這是赤豆糕,不要了,已經吃過你的桂花糕了,烤魚,恩,吃起來樣子怪難看的,糖炒栗子啊,算了,剝起來好麻煩……」

「哈哈,小顏你淨挑食了!當心長不高哦~~」

「哼,要你管!哎,對了,」小顏瞄了瞄前方,「我想起來一樣東西吃,有首歌謠唱的,你可猜得出?」

「哦?是什麼?唱來聽聽。」

「台上紫雲班,台下都走散,連連關廟門,東邊牆壁都爬坍,連連扯得住,只剩一副——」

「——餛飩擔!」葛飛接口,和小顏對視大笑:「好啊,就去吃餛飩吧!」

「是呀,我看見那邊有個餛飩攤的,我們過去吧。」

擺餛飩攤的是個老人,佝僂著身子,油膩的藍布衣服,看見他倆過來,滿面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菊花:「兩位小哥吃碗餛飩吧?我的餛飩餡子特別鮮呢。」

葛飛看看他的挑子,家生什麼的都還算乾淨,擔子上的大鍋騰騰地冒著熱氣,點點頭道:「老伯,來兩碗薺菜餛飩吧。」

「好,這就下,兩位小哥先坐會兒。」

顏嘉應了聲,看了看,幾張桌子都有人坐了,找了張比較空的,對著對面埋頭大吃的人說:「阿叔,我們拚個檯子哦~」那人頭也不抬地「恩」了一聲。

顏嘉拿出塊手帕將兩人的調羹抹了又抹,老伯已將兩個青花大碗端了上來,昏暗的燈光下,照出碗裡香噴噴的大餛飩,熱騰騰的骨頭湯上浮著紫菜蝦皮,顏嘉深吸一口氣:「好香啊~~」調羹在碗裡攪了攪,又轉頭對老伯說:「阿伯,麻煩你給我多加些搾菜好不好?對了,你有沒有胡椒粉?」

「有有有,都有,呵呵,我拿給你哦。」老伯笑嘻嘻地拿來只盛了搾菜末的小碗,和一隻小瓶子:「小哥自己加吧。」

「謝謝!」顏嘉一邊加一邊問葛飛:「阿葛你要不要?」

「不要了。」

一陣風吹過,顏嘉撒著的胡椒粉被吹到了對面人的臉上,那人冷不防「啊啾啊啾」地打了好幾個噴嚏,「大叔對不起!」兩人忙打招呼,那人卻沒說什麼,繼續吃餛飩,可是顏嘉眼尖,已經看見了那人碗裡的東西,想叫,卻拚命忍住,只是用力掐著葛飛的手,使眼色叫他看。

顏嘉衣服裡的玉珮,又開始透出了微光。

玉珮的光芒漸漸亮過了昏黃的燈火,顏嘉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那人的碗裡浮著樣黑乎乎的東西,是他剛才打噴嚏的時候掉落在碗內的,可是他好像沒有注意似的,依舊將其舀起,調羹中,赫然是一隻眼珠子!

顏嘉摀住嘴,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人把這顆血絲糾纏、黑白分明的眼珠放到嘴裡,「吱」地一咬,咬出了一包渾濁的黃水,「咕咚」一下吞了下去,咂著嘴抬頭對顏嘉說:「餛飩的味道很好啊,你們多吃點。」他的臉,不,已經不能稱之為臉了,完全是焦黑的一團,然後東一道西一道地裂了許多口子,綻出裡面鮮紅的肉,許多白色的蛆在鑽進鑽出,不少還掉進餛飩碗裡,在湯裡漂浮掙扎。他的一隻眼眶黑洞洞的,好像絲毫沒有覺察出已經掉了一顆眼珠,另一隻眼睛也已經爆裂開了,往外淌著膿水……

顏嘉看得腦海裡一片混亂,只覺得胃裡翻騰,登時乾嘔不已,葛飛輕輕拍著他的背,靠在他耳邊低聲道:「別慌張。」再抬頭看對桌那人,好像已將餛飩吃完了,正端起碗來津津有味地喝著湯,湯水淋淋漓漓地自喉管中漏下來,流了一桌子。葛飛啦起顏嘉趁機想走,背後忽地一凜,轉身只見賣餛飩的老伯笑呵呵地向他道:「小哥,餛飩好吃嗎?」

葛飛淡淡地道:「還好啦,就是鹹了點,我們不愛吃。」

「呵呵,到底是這兩位小哥仔細,今天的薺菜鮮肉餡裡多擱了點鹽也給吃出來了。」 老伯笑瞇了眼。

顏嘉顫聲道:「鮮肉……是什麼肉……」

「當然是人肉嘍,很難得吧?呵呵~~~」

「為什麼……你是什麼人?你、你是人嗎?」顏嘉指著老伯。

「我?哈哈~~在這裡的『人』,只有你們兩個而已!」老伯慈祥的笑臉忽地猙獰起來。

顏嘉尖叫一聲,啦著葛飛後退了好幾步,帶著哭音道:「怎麼又碰上鬼了啊?我們今天怎麼這樣倒霉!」

老伯,不,老鬼陰惻惻地道:「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忽地一陣陰風襲來,剛才吃餛飩的那個鬼已經撲了上來,坐著時沒發現,原來它全身都是焦黑的,一雙鬼爪十指不全,還露著幾根脆骨,向顏嘉抓來。

顏嘉猝不及防,那鬼已經抓到了他的手臂,顏嘉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身上白光閃耀,它一聲慘嘶,已被彈了出去,落到地上時不住翻滾銳叫,冒起了一陣陣黑煙,散發著焦臭氣,身形縮成了一團。

老鬼冷哼一聲:「笨鬼,也不看看清楚,要抓他的替身還輪得到你嗎?」

顏嘉低頭看看自己胸前的玉珮,望著葛飛:「阿葛,你的玉珮又救了我一次。」

葛飛微微歎了口氣,道:「不知道這次玉珮還能幫我們脫身嗎?」

廟會輝煌的燈火已經全部寂滅,月色黯淡,他們周圍不知何時已是黑影幢幢,鬼聲啾啾,可是一時又不敢靠近,大概是顧忌著顏嘉身上的護身玉珮吧。兩人四顧著慢慢地往後退,老鬼嘎嘎笑道:「你們已經到了這裡,就是我們的血食了,還想大家放過你們不成?」尖嘯一聲,眾鬼湧了上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葛飛啦著顏嘉從剛才看好的一個黑影較少的方向衝了過去,一邊道:「小顏,千萬別回頭!」

顏嘉應了一聲,只見四面的人形黑影全變了一團團黑氣著地滾將過來,哪裡還敢回頭看,撒腿狂奔。

陰風陣陣。

「阿葛,我們往哪裡跑啊?」顏嘉跟著他跑了好一會了,喘著氣問。

「我們一直在往來處跑啊,怎麼跑了那麼久,也沒有看到我們剛才進來時的那個竹門樓啊?」

「呼……我怎麼、怎麼知道啊?我一直跟著你跑的……等一下!」顏嘉忽然道:「會不會是鬼打牆?」

後面傳來群鬼唧唧的笑聲。

「我知道了,它們想把我們的氣力耗淨,再、再吃……」葛飛看看小顏,沒說下去,苦笑了一下。

「那麼多鬼,就吃我們兩個,不飽耶……」顏嘉忽然冒出這麼一句來。

葛飛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是不是希望再多幾個人來陪我們被吃啊?」

顏嘉搖頭:「那倒也不是,我才不要被這麼醜的鬼吃掉呢,剛才那個吃餛飩的鬼好噁心啊,我現在才知道鬼原來是黑漆漆好像烤焦的山芋一樣的……」

葛飛心中一動,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時又抓不住紛亂的思緒,忙道:「小顏,你剛才說的什麼?再說一遍?」

「呼……什麼?哦,我說它們好像燒焦的……」

「對了!」葛飛低呼一聲,忽然站定聽了一會兒:「我知道了,小顏,往這邊跑!」他啦著顏嘉折向右邊跑去。

「怎麼了?你認得路了?」

「是,剛才我們來時,廟會旁邊有一條河的對吧?」葛飛邊跑邊側頭聽著什麼。

「是啊,可是現在連河也不見了。」

「你剛才說燒焦什麼的,我想我們碰上的一定是被火燒死的鬼,所以都是焦黑的顏色,還有股烤糊的焦臭味……」

顏嘉聳起鼻子聞了聞:「呃……好臭的味道,一直聞得到。」

「水能克火,它們一定不想我們跑到河邊,才弄了鬼打牆讓我們在原地繞圈子,換言之,我們只要跑到河邊就能出去了!」

「我知道了!原來你一直在聽水聲!」 顏嘉恍然大悟地道。

「所以我們一定要堅持跑下去哦!」葛飛給顏嘉鼓著勁。

「好的!」

水聲聽得越來越清楚,可是身後的鬼影也逼得越來越近,顏嘉已經快跑不動了,前方已能看到一絲光亮,彷彿是河水映著月色的反光。

「哎呀!」顏嘉想擦汗的,卻從袖籠裡掉出一樣東西,腳踩在上面一打滑,被拌倒了。

「小顏,沒事吧?」葛飛想扶他起來,顏嘉卻盯著那東西看:「阿葛……這個是……」

那東西本來是葛飛套中送給他的泥娃娃,顏嘉清楚地記得是個紅紅綠綠的大阿福,可是……現在掉在地上的,居然是個焦黑開裂的泥團,上面留著幾個胡亂的指爪印子,「啊!阿葛,我的泥娃娃……」

葛飛皺著眉將它一腳踢開:「別管它了,剛才那個小孩子也是鬼!你差點就被它啦走了,快起來啊!」

「我的腳扭了……」顏嘉可憐兮兮地道。

葛飛二話沒說,背起他就跑。

「阿葛,」顏嘉拍打著他的背:「你不要管我了,這樣你跑不快的,你先走吧!」

「閉嘴!」一直很溫厚的葛飛此刻卻凶了起來:「我怎麼會丟下你自己跑掉!」

「是我不好,吵著要出來玩,連累了你……」顏嘉抽泣著道。

「不要哭。」葛飛柔聲道:「我已經看到河岸了。」

而身後的鬼影,已經追近了。

葛飛額頭上的汗不停地滾落下來。他畢竟也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折騰了這麼久,又背著顏嘉跑,也是氣力將竭了。「我不能倒下,再怎樣,也要讓顏嘉平安回去。」他在心裡默默地想。先前標示著廟會進口處的那座竹門樓已在眼前,只不過不再是青翠欲滴的顏色,而是焦黑摧折,快要倒塌似的。耳邊鬼聲唧啾,眼角已可掃見黑影重重。再快點,真想再快點,但是腿腳已經累得發軟了,他用力咬住下唇,只要出了這個竹門樓……

可是身後湧來的團團黑影已經將兩人包圍,只有幾步路了,但葛飛的雙腿卻陷入了黑影中,被無數雙鬼手拖住,再也拔不開步子。他掙扎了幾下,知道沒辦法再跑了,喝道:「小顏,抱住頭!」

顏嘉叫了聲:「等一下……」

可是已經不能再等了,葛飛拼盡全身的力氣將顏嘉向門樓外拋了出去,眼看著他穿過門樓,「啪」地摔在地上,就勢翻滾了幾下,動了動,才放心地吁了口氣。黑影在自己身上盤繞,時而變成一雙雙尖利的手爪向自己抓來,時而變成一條條鮮紅的舌頭如毒蛇吐信,葛飛不管不顧,只是一直望著顏嘉撐坐起來的身影,直至眼前一片黑暗……

顏嘉起先覺得自己象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結結實實地摔到地上後真是全身都要散架了。「痛……」好不容易坐起來,竹門樓裡黑霧沉沉,什麼都看不見,阿葛呢?他把我救出來了,自己怎麼辦?顏嘉又忍不住哭了起來:「阿葛,我叫你等等的,你的玉珮我還沒給你繫好,你就把我丟出來了……」他的手裡抓著玉珮,剛才在阿葛的背後,自己想悄悄把玉珮給他系回去,卻沒來得及……「阿葛,我不要你被鬼吃掉,不要啊!」

他坐在河岸上,絲毫沒留意身後的河水已悄悄泛起了詭異的粼光,一條慘白的帶子從河水中沿伸出來,一舒一卷地向他爬過去……

顏嘉忍著痛爬起來:「阿葛,我來救你了,你再堅持一下!」他剛向前跨出一步,身後的帶子「颯」地一下捲住了他的右腿,猛地往後啦,顏嘉驚叫一聲,被拖倒了,回頭一看,嚇得拚命掙扎,又用左腳去蹬踩纏著右腿的鬼帶,卻發現原先手中的玉珮在慌亂中掉落了,忙轉過頭尋找,可是鬼帶的力量好大,玉珮就在身後卻已經夠不到了,顏嘉一點點地被鬼帶往河裡拖,他掙扎著去拿玉珮,可是卻離得越來越遠……河水象開了鍋似的翻滾著,散發出死屍般的臭氣,顏嘉絕望地望著玉珮,雙手徒然地在地上抓出一道道痕跡……

顏嘉已被啦到河沿了,他發現岸邊有棵垂柳離得近,連忙撲過身抱住,用另一隻手撕扯著鬼帶,可是那帶子又濕又韌,纏得又緊,根本解不開,鬼帶遇到了阻力,啦扯的力量反而更大了,顏嘉感到腿彷彿要被扯斷了似的,腿骨發出「格格」的輕響,肌肉陣陣絞痛。弱柳搖擺,他的手漸漸酸麻無力,「阿葛……」他低喃著,「我真沒用,救不了你了……」

忽然一聲輕叱,顏嘉看見一道白光閃過,鬼帶一下被斬斷了,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嘶,又颯地縮回了河裡。

一個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冷冷地道:「你居然還活著啊……」

顏嘉從地上的一雙多耳麻鞋開始望上看,這青布衣衫有點眼熟啊……穩定的手中持著寶劍……再往上,一張清俊而冷淡的臉——是玉鉉!

「啊!」顏嘉嚇了一跳,連滾帶爬地衝過去拾起玉珮向玉鉉舉起:「你不要過來哦!我,我有觀音護身,會把你彈出去哦,你、你還不躲開?!」

玉鉉打量著他手中的玉珮,點點頭:「原來如此……是靠這個撐到現在的啊……真是命大。」

顏嘉正緊張地瞪著他呢,驀地有一隻手從身後拍了拍顏嘉的肩,顏嘉「哇」的一聲跳了起來,回頭一看,玲瓏正對著自己微笑:「不要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哥哥剛才不是救了你嗎?」

「剛才那白光……是玉鉉?」顏嘉看看玉鉉手中那把式樣古雅的寶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跳了起來:「那你們趕快進去救阿葛吧!阿葛他還在裡面啊~~求求你們快點!」

玉鉉皺著眉:「另一個果然陷在裡面了。」他根本不理顏嘉,轉身向竹門樓走去,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疊符紙,口中喃喃唸咒畢,手腕一揚,向竹門樓中激射進去!符紙射入,裡面卻靜悄悄的沒半點動靜,黑霧越來越濃,翻騰著,卻無半絲溢出竹門樓。

玉鉉低低歎了口氣:「現在只能等著了。」

顏嘉急了:「什麼?等著?你沒本事救,我去!」說罷就要往裡面沖,被玲瓏用力拖住:「不要啊!你現在不能進去,要再等下啊!」

「再等,阿葛就要被鬼吃掉了!」顏嘉掙扎著大叫。

「沒有,他還活著。」玉鉉道:「我剛才用符紙試探過了,裡面有人氣,你的哥哥還活著,既然他能堅持到現在,就一定能再等一會!」

顏嘉聽到葛飛還活著,驚喜交加,忙問:「究竟要等多久啊?」

玉鉉抬頭看了看月色,皎潔的天空上,竟然有一朵不祥的烏雲飄近:「等那朵烏雲將滿月遮住,就是子時開鬼門關的時候了!」

玉鉉盤膝在竹門樓前打起坐來,不再說話,顏嘉和玲瓏一起望著那朵烏雲緩緩移動著,顏嘉忽地想起了什麼,輕聲問:「玲瓏姐,剛才在你們家,你們為什麼要變雨、變牆困住我們,還在茶裡下迷藥呢?」

玲瓏搖著頭:「小笨蛋,我們是不想你們來這裡送死啊,唉!我們想盡辦法留住你們,你們呢,被勾了魂兒似的只想往這裡跑,我在那茶裡下了甜夢符,又設了迷牆,你們若喝了,乖乖地睡一覺,等天亮了就沒事了。偏偏你們又有塊開光的觀音玉在身上,護著你們跑了出來。我們也是大意,等發現不對勁時,你們已經跑遠了,連忙準備好法器符紙來救你們時,已經晚了一步。」

顏嘉恍然,原來竟是這樣的!他紅了臉:「玲瓏姐,是我們不好,不該冒冒失失地闖了來,還懷疑你們……」

玲瓏歎著氣:「也不怪你們,我和哥哥的行事是詭秘了些,因為一些原因,又不能跟你們明說,你們當我們要害人,也是人之常情……」

玉鉉打斷了她的話,冷冷地道:「注意!」烏雲不知何時已悄悄遮住了月亮,只聽一聲悶響,一團黑氣已從竹門樓中衝了出來!

玉鉉站在竹門樓一丈開外的地方,駢指迅速劃了一道符咒在右掌上,對準黑氣,大喝一聲:「退——」急湧而出的黑氣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轟」的一聲如退潮般疾捲而回,玉鉉微曬:「你們想出來?沒這麼容易!」

整團黑氣驀地分散,變成數十縷細細的黑氣,尖嘯著四散射出,忽地一道紅光閃過,「啪啪啪~」一連串的爆響,到處逸走的黑氣全被打散,只見玲瓏的皓腕一抖,一條朱紅色的軟索飛回她手上,繞了幾圈,將看得目瞪口呆的顏嘉啦到身後,微笑道:「跟緊我,不要亂跑。」

黑氣在竹門樓內湧動,一時不敢往外衝,顏嘉悄聲道:「玲瓏姐,你們好厲害哦~」

玲瓏低歎一聲,沒有回答。

一陣陣嗚咽的哭聲從黑霧中傳來,彷彿蘊含著無比的悲哀與痛苦,哭聲時而蒼老時而尖利,越來越響,顏嘉彷彿心上被打了重重一拳,頭昏昏的,鼻子一酸,也跟著抽泣了起來,玲瓏皺著眉,用力在他頭頂拍了一掌,道:「還不快將耳朵堵上!怨鬼夜哭,聽不得的!」

顏嘉一下子被打醒,連忙用手堵住耳朵,玉鉉冷冷地道:「吵死了!」一運丹田之氣,仰天長嘯,聲音清亮高潔,如鳳鳴九天,鬼哭聲一下子被壓了下去,漸漸低了。

竹門樓內,一把幽幽的嗓音響起:「我們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你為何要干擾我享用血食?」

玉鉉道:「你一向有祭祀可享,為什麼還要迷惑人們,食他們的生魂?」

那聲音「格格」笑著:「豬羊蠢物,怎比得上活人血肉的鮮美?人類恐懼的生魂,也是我最愛享用的祭品……」

玲瓏嬌叱一聲:「惡靈住口!」她的朱紅軟索向溢出的黑氣疾抽過去,將之消散,那聲音詭笑著:「沒用的,那些只是被我收來的孤魂野鬼,你的十丈紅羅滅魂索傷不到我的!」

玉鉉暴喝:「你如何知道滅魂索的名字!」

那聲音滿含譏嘲:「說到現在,你們還不知道我是誰麼?當年你們爹娘燒毀我的寶殿,還想將我封印,結果被我打得重傷逃跑,真是可笑啊可笑,如今憑你們兩個小崽子也想來收伏我麼?」

玉鉉點頭道:「果然是鬼王再現!」 他持劍披髮,禹步作法,口中唸唸有詞,大喝:「天雷隱隱。龍虎同行。太華太妙。雷電飛奔。疾——」

霹靂轟鳴,一道耀眼的光芒向鬼王擊去,黑氣厲吼一聲:「五雷法?!」整團黑氣登時被打散,再也聚不成形,鬼王的聲音斷斷續續道:「你……你的五雷正法,從處何學來?當年……連他們都不會……」

玉鉉冷笑:「現在知道厲害了吧?」他向竹門樓裡走去,剛進入數步,一團黑煙忽地急撲上來,他揮劍壓制,臉色忽地一變:「毒煙!」同時一股濃黑得彷彿有實質的黑柱猛撞上來,玉鉉猝不及防,被撞中腰腹,倒飛了出去,玲瓏來不及接住,他摔在地上,「哇」的一口鮮血狂噴出來!

玲瓏哀叫一聲:「哥哥!」撲上去扶他:「哥哥,你怎麼樣了?」玉鉉跪坐在地上,甩開她的攙扶,擺擺手,指指門樓裡面,玲瓏會意,自腰間解下一隻錦囊,順著風勢手一揚,一陣鮮紅色,閃爍著金剛石般光澤的薄砂飛散開來,玲瓏冷喝道:「鬼王,你用毒煙暗算我哥哥,那就也來嘗嘗我們的誅鬼硃砂霧吧!」

在冷月的輝映下,飛揚的硃砂霧恰似胭脂碾碎、血織朱綃,方圓數丈全被這迷幻淒美的紅煙籠罩,那鬼王彷彿知道厲害,一時竟不敢冒然衝出,碎裂的黑煙團蠕蠕後退。玲瓏不敢怠慢,仍然緊盯著它,從衣袋中取出一物,輕聲道:「小顏,幫我把這個給阿哥。」

顏嘉自她手中接過一隻青色小瓷瓶,玉鉉以劍支地,一口一口地吐著血,顏嘉將瓷瓶給他,擔心地道:「你沒事吧?你吐了好多血……」看到地上的血跡,怔住—— 那斑斑血跡竟然變成了慘碧色,也不滲入地下,反而像是有生命似的漸漸聚攏成了一攤,在月色下閃著磷火般的光芒,看上去妖異莫名。

玉鉉打開瓷瓶上的鵝黃封蓋,倒出了顆紅色的丸藥吞了下去,運丹田氣將藥化開,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低聲道:「這裡危險,讓開。」一邊迅速取出幾張符紙焚化,將符灰灑向那攤碧血,只聽「嗤~~」的一陣白煙冒起,煙散後那碧血變得一團烏黑,結成了乾硬的墨塊,玉鉉寶劍揮過,全化做了粉末,被風吹散了。他這才鬆了口氣,輕吁:「好厲害的屍毒。」他站起身,冷冷地道:「鬼王,你還有什麼厲害招數,使出來吧。」

硃砂霧已經快散盡了,玉鉉走到玲瓏身邊,輕拍她的肩道:「玲瓏,你在這裡守著,我進去了。」

「不要!我要和哥哥一起進去誅殺鬼王,為爹娘報仇,為一方百姓除害!」玲瓏不依了。

玉鉉沉下臉:「不行!」

「當年爹娘也是聯手與鬼王為戰,為什麼我不可以!」玲瓏執拗地道:「而且哥哥也需要我幫手啊!」

玉鉉聲音放軟了下來:「玲瓏,此間一戰吉凶未卜,鬼王陰險多詐,我絕不能讓你涉險,」他看了看顏嘉:「而且,你進去了,這小子怎麼辦?」

「可是哥哥……」

「不要再說了!」玉鉉打斷她的話:「有什麼話,等我出來了再說,」他臉上忽然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哥哥不會有事的,我再會回來吃你做的難吃極了的菜。」他掉轉身,頭也不回地進了竹門樓。

玲瓏呆呆望著玉鉉衣袂飄飛的背影,黑洞洞的門樓那一頭,就是被鬼王打開了的結界入口,張大了嘴彷彿要擇人而噬。玲瓏喃喃道:「哥哥居然說我做的菜難吃……」她實在有些哭笑不得,一咬牙,下了決心,轉頭向顏嘉道:「小顏,我……」

「你要進去,是不是?」顏嘉微笑著接口道:「我們走吧。」

「是啊……恩?我們?」

「對啊,我們,我也要進去找阿葛,他一定還在裡面等我呢。」顏嘉向她笑道:「別說什麼危險不危險的,你不帶我進去我也要自己進去,何況,我還有觀音護身呢!」

玲瓏被他自信滿滿的笑容感染了,點點頭:「好!管它裡面是鬼是妖,我們都要進去闖闖!」

兩人相視一笑:「走吧!」

竹門樓裡瀰漫著淡淡的黑霧,辨不清方向。玲瓏喃喃念著咒語,「蓬!」的一聲輕響,從她的手掌中升起一團尺許大的紅色火焰球,不疾不徐地飄飛在他們前方,為他們照亮了周邊的路徑。「跟著紅鏡焰走,它會帶我們去找哥哥的。」玲瓏微笑道。

「哇啊……好漂亮的火球,玲瓏姐真棒!」

「這是我和哥哥都會的法術,可以憑借紅鏡焰在各種不利的環境中找到對方……咦,小顏你走路怎麼一瘸一拐的?」

「我剛才在鬼廟會裡不小心扭傷了腳……」顏嘉聲音低低的:「若不是因為我腳傷了不能跑,阿葛他背著我耗淨了力氣,他也不會被鬼捉去了……」

「不要難過了,我們一定可以救他出來的。」玲瓏安慰著他:「來,讓我看看你的腳傷。」

「不,不必了,」顏嘉紅了紅臉,小聲道:「沒關係的,我能堅持住……」

「呵呵,小顏是害羞嗎?小顏真像個女孩子哦!」玲瓏笑謔著:「這樣吧,你把傷腳抬起來。」

顏嘉依言象玩「鬥雞」遊戲似的抱起左腳,一臉不解:「玲瓏姐?」

玲瓏飛快地燃起一張符紙,將燃著的火苗直接炙上顏嘉的傷處,「啊!」顏嘉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卻發現那股火苗居然是藍色的,一點也不燙,一陣暖意傳來,他驚喜地叫了一聲:「咦,好舒服哦~」

「我幫你暫時將傷處封閉麻木,等我們出去後再給你治。」玲瓏微笑著。

「真的不疼了耶,只是有點麻麻的,玲瓏姐好像仙女一樣有本事哦,會那麼多的法術!」

「小顏真是個小馬屁精!」玲瓏笑了。

「我是說真的嘛,玲瓏姐和玉鉉哥都不像我以前見過的和尚道士呀!」

「呵呵,你是不是想看我們穿上道袍,舉著桃木劍,搯指步罡,佈壇作法,召神請將啊?」

「啊,免了吧,」顏嘉吐舌笑道:「太誇張了吧?」

玲瓏笑著拍拍他的頭:「其實,我哥哥是茅山一派,我只是跟他學了點道術的皮毛,不過我們的媽媽是世居滇南的巫女,所以她將一些奇妙的法術傳給了我。」

「啊,怪不得呢,我說姐姐怎麼這樣特別,那姐姐你們肯定能打贏鬼王的啦!」

玲瓏微歎:「當年我爹娘與鬼王一戰,以他們的修為,也只是將鬼王暫時封印……幸虧我哥哥學會了五雷正法,才可以與鬼王鬥!我們盡力吧!」她隨手揮出十丈紅羅滅魂索:「著!」隨即一陣青煙冒起,鬼聲哀鳴,玲瓏冷冷地對著紅鏡焰照不到的黑暗深處道:「你派幾個小小遊魂跟著我們有什麼用?出來吧!」

顏嘉屏息等鬼出現,可是四下裡靜悄悄的,他不解地看看玲瓏,這時,從黑暗中傳來陣陣稚弱的哭聲,循聲尋去,只見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孩坐在路邊,雙手捂著臉抽泣著:「嗚……我要回家……我要媽媽……」

顏嘉詫異道:「咦,這裡怎麼會有個小孩子?難道也是在裡面迷路了嗎?」他跑過去想抱這小孩子,玲瓏一把將他扯住,喝道:「小心!」那小孩子抬頭向他詭異地一笑,飛撲過來,十指又尖又長,箕張著向顏嘉抓來!玲瓏揮出滅魂索,小孩子靈活地避過,咭咭笑道:「我可不是遊魂,我是鬼娃娃阿寶,我家主人在收拾那個臭道士,派我來對付你們!」

玲瓏冷笑:「又是鬼王聚生魂造出的鬼奴!」

仔細看,鬼娃阿寶的雙腳居然不沾地,虛虛蕩蕩地裹在一團黑霧中,雖然大眼小嘴模樣可愛,卻是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一雙晶亮的大眼睛中竟然沒有眼黑眼白之分,散發著幽綠的光芒,就好像是昆蟲的眼睛一般妖異。

顏嘉「啊」的一聲:「你,你就是剛才那個廟會裡的小孩!你還想騙我跟你走呢!」

阿寶側過臉向他甜笑:「托小哥哥的福,我的手還被你弄焦了呢!」他向顏嘉伸出焦黑的一隻左手:「看見沒?我要用這隻手,挖出你的眼珠子!」他不顧玲瓏滅魂索的抽擊,向顏嘉疾撲過來。

玲瓏的軟索靈蛇般捲起阿寶的小身體,緊緊絞住,阿寶的脖子被勒緊,臉色漸漸發紫,一雙眼睛死魚般凸了出來,可是他好像毫不痛苦似的,雙手雙腳在空中劃動,保持著向他們撲來的姿勢,那衝力極大,玲瓏竟有些啦不住,忙加力將滅魂索再度收緊,阿寶的身體發出了「吱吱格格」的聲音,彷彿骨頭都要碎裂了,滅魂索深深嵌入了他的身體,他的七竅流出了黑色的血,滴滴答答地掉落,臉上卻露出詭異之極的笑容,聲音嘶啞地道:「你……殺……不……了……我……的……」他張大口,一條腫脹的血舌頭忽地彈出,弩箭般向玲瓏射來,同時頸子裡銀項圈上的鈴鐺一陣急響,全部向顏嘉打去!

玲瓏嬌叱一聲,軟索迅速回捲,阿寶的身體被啦過來做了盾牌,「撲撲撲」一陣悶響,鈴鐺全嵌入阿寶身上,臉上,可是那條舌頭卻像長了眼睛般在半空一縮一彈,避過了阿寶,舌尖赫然分了叉,繞向玲瓏後腦撲來!

顏嘉叫了聲「當心!」抱住玲瓏著地一滾,堪堪避過,玲瓏趁機燃著幾張符紙,喝道:「收魄收魂。驅邪伐惡!」符紙貼上了那條血舌,舌頭立刻掉落地上,化做一條小蛇,僵直地死去,其餘幾張符紙全部附在阿寶的身上,「蓬」地燃燒起來。

玲瓏與顏嘉默默看著阿寶吱吱怪叫著,掙扎不開軟索,被燒成焦炭,她手一抖,放鬆了滅魂索,阿寶從裡面掉落,泥巴一樣墜地。

玲瓏輕歎道:「真可憐,等事情完了,給它超度吧……」

她和顏嘉繼續往前走去,絲毫沒有察覺,阿寶的手腳動了動,黑黝黝的臉上,眼睛忽然睜開,驀地又飛跳起身,厲嘯著向兩人撲去!

玲瓏首先察覺,啦著顏嘉往旁邊閃開,喝道:「十丈軟紅,滅魂裂魄!」手上的滅魂索一下子變得如鋼絲般堅韌,閃著金屬般鋒利的冷光,迎向阿寶,虯龍般盤旋著「嚓嚓」幾聲響過,阿寶的身體登時四分五裂,一塊塊地掉落下來。玲瓏皺著眉:「明明中了符咒,怎麼它還能跳起來呢?」

顏嘉低呼一聲,指著地上:「玲瓏姐,它還活著……」

黑煙湧動,那些碎裂的屍塊彷彿有了獨立的生命,一塊塊飄浮起來,慢慢聚攏,拼合在一起,阿寶的身體重又變得完整,雖然上面佈滿了橫七豎八的裂痕,看上去猙獰醜惡。阿寶尖笑道:「我說過,你殺不了我的!」它厲嘯一聲,向兩人撲來,臨近身,身體重又分裂,手腳舞動著抓向玲瓏,而一顆黑乎乎的頭顱卻直奔顏嘉而去,齜出一口餓狼般白森森的牙齒,玲瓏往顏嘉身前一擋,將滅魂索舞得密不透風。

顏嘉低低道:「變得像只破爛的布娃娃,居然還能動啊……」

玲瓏輕噫一聲,笑道:「娃娃?小顏說得真好!我知道啦——紅鏡焰!」原本小小的火球一下子漲大,將四周照得亮如白晝,玲瓏嬌叱:「冰凌破!」玉手連揮,只聽得「錚錚淙淙」一串悅耳的破空聲響過,飛在半空中的阿寶頹然摔落,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彈,玲瓏將軟索梢頭靈蛇般一卷:「收!」  

顏嘉看那軟索裡什麼也沒有,奇怪地問:「玲瓏姐,你抓住什麼了?我怎麼看不見?」

玲瓏微笑道:「你站開點,順著光看看。」

顏嘉瞪大眼睛,終於看見軟索中捲進了幾縷極細的絲線,黑色的,還在拚命收縮,彷彿想逃逸,卻被粘連不放,「這是什麼啊?」

「若不是你說娃娃什麼的,我一時還想不起來,這是鬼王用生魂煉出的傀儡絲,用這個可以象扯線木偶一樣控制任何東西,如果人被傀儡絲搭上了,它要你怎樣就怎樣,你根本沒辦法擺脫,幸好鬼王也不敢冒然拿來對付我們,而是控制了阿寶的屍身,我用冰凌破斬斷了傀儡絲與阿寶之間的聯繫,阿寶也就不能再動了。」

「是這樣啊……阿寶真可憐。對了,姐姐的冰凌破是什麼東西呀?」顏嘉好奇地問。

「……秘密。」玲瓏側著頭俏皮地對他一笑:「再跟你解釋下去,就來不及去找哥哥啦!」她喃喃唸咒,喝道:「滅!」

「嗤——」的一聲,傀儡絲彷彿煙花的引信一般,迅速燃燒了起來,火光一閃而逝,燒完的灰燼落在地上,成為一條灰線,蜿蜒著伸向遠方。

「好了,這下跟著地上的灰線走就可以找到鬼王了,哎,你在幹嘛?」

顏嘉蹲在地上,用土蓋上阿寶殘破的身體,低低地道:「阿寶,我知道你是被壞蛋控制了,你也不想害人的,是不是?我把你埋起來,你安心睡吧……」

玲瓏輕歎道:「你這樣要埋到什麼時候?」她的軟索在地上用力一擊,登時沙土騰起,落下時蓋滿了阿寶的身子。

「快走吧!」玲瓏心急地啦了顏嘉狂奔而去。

跑了一段路,飄飛在前面的紅鏡焰忽然繞回來,圍著玲瓏轉了個圈,玲瓏喜道:「紅鏡焰來報訊啦,我們已經很接近哥哥了呢!」

話音剛落,平地裡起了陣陰風,地上的灰線霎時被吹得無影無蹤,顏嘉低呼道:「玲瓏姐,線索沒有了,怎麼辦啊?」

玲瓏冷笑道:「又是遊魂弄鬼!」手中捏訣,正想收拾幾個陰魂,卻聽得前面傳來玉鉉的一聲厲嘯,她心頭驀地一沉,也不去管什麼怪風遊魂了,循聲發足奔去。腳下的路越來越坎坷,玲瓏卻跑得如同一隻小鹿般矯健,顏嘉跟在她後面拚命追趕,遠遠地就已看見地上伏著一個人,看那身材衣飾,正是玉鉉,玲瓏這一下吃驚不小,連忙上前扳轉他,只見玉鉉雙眼緊閉,面色蒼白,緊咬牙關,急得玲瓏不住搖撼著他:「哥哥,哥哥你醒醒!」

玉鉉呻吟一聲,緩緩睜開眼睛,此時顏嘉剛剛奔到他們身邊,看到玉鉉,怔了怔,急呼道:「玲瓏姐當心,他不是……」

玲瓏知道不妙,急忙放手後退,卻已經晚了一步,肋上銳痛,她低呼著手一揚,「玉鉉」已被十數個閃著銀光的長釘釘在了地上!「玉鉉」一陣慘嘶,身上冒起陣陣白煙,在地上瘋狂地扭動著身軀,卻怎麼也擺脫不了那幾個小小的釘子,玲瓏捂著左肋直起身子,又是一個踉蹌,顏嘉連忙扶住她:「玲瓏姐,你受傷了?」

玲瓏勉強笑道:「沒事,諒這小鬼也沒本事傷我,你,你怎麼知道它不是?」

「姐姐你沒發現嗎,它露出來的手腳,都是往左長的,哪個人會長兩隻左手兩隻左腳啊?」

「咳咳,是我大意了……」玲瓏咳得捂著嘴靠在顏嘉肩上:「我是太著急了……被它趁機……」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顏嘉發現玲瓏的臉色十分難看,再一瞧,她捂著左肋的手指縫裡已是一片殷紅滲出,急得幾乎要哭了:「玲瓏姐,你受傷了是不是?要不要緊啊?疼不疼?」

「我,我沒事……」玲瓏聲音低低地,軟軟地倚著顏嘉:「小顏……」

「呃?姐姐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躲開!」玲瓏忽地將顏嘉推開,如燕子般輕盈躍起,反手揮出滅魂索,只聽「啪」的一聲,本來在半空中作撲擊狀的東西被狠狠擊落,顏嘉站定,詫異道:「姐姐?」

玲瓏抿著嘴一笑:「怎麼了?剛才嚇到你了?放心啦,我沒事。」她臉上笑得甜,手下卻不留情,轉過臉,「唰唰唰」幾下軟索抽得那東西不住鬼叫, 顏嘉定睛一看,叫道:「咦?又是一半?這次都是右邊呢!」

「是啊,這叫鏡魅,是兩隻同生同行的妖物,一半左,一半右,剛才那個偷襲我,幸好我躲得快,只破了一點皮,」玲瓏給顏嘉看剛才從身上拔下來的一支尖刺:「我要是不裝做受了重傷,將空門暴露給它,怎麼能把這只也騙出來呢?」

「啊~~姐姐真狡猾!害我擔心了半天!」顏嘉叫了起來:「可是你衣服上紅紅的那些……」

「那只是我捏碎了一塊胭脂而已嘛,嘻嘻,若連你也騙不了,怎麼去騙鬼?」玲瓏向他眨眨眼,轉過頭,玉容掛上了嚴霜,向鏡魅喝道:「你既然懂得變做玉鉉的樣子,剛才一定也見過他了,快說,他剛才是不是在這裡和鬼王打鬥?現在又去哪裡了?」

鏡魅「啾啾」尖叫,玲瓏冷哼一聲,指向被釘子釘住的那只鏡魅:「冰凌破,爆!」——「蓬」的一聲,銀光爆裂,一陣青煙冒過後,那只鏡魅已經被炸得粉身碎骨了。玲瓏冷冷地道:「我可沒有耐性,你說是不說?」

鏡魅已被玲瓏的滅魂索抽打出了原形,是一隻青黑色的小鬼,畏畏縮縮地向左前方指著,唧啾亂叫,玲瓏點點頭:「你已經被毀了一半,也沒什麼本事再來搗亂了,我放了你,快去吧,以後別再為虎作倀了。」

鏡魅雀躍起來,向玲瓏做著跪拜的動作,然後著地一滾,化做一團黑氣,騰騰地消失了。

兩人向鏡魅所指的方向跑去,玲瓏問:「小顏,累不累?」

顏嘉輕喘著:「不,不累!就是不知道,前面還有沒有妖怪……玉鉉他和鬼王打得怎樣了……」

玲瓏微笑道:「不管有沒有妖怪,可是我反而不擔心了,鬼王之所以要派手下來阻攔我們去和哥哥會合,就是說明它怕我們聯手合擊,看來它的力量還沒有恢復呢!」

「力量還沒有恢復?難道鬼王還會變得更厲害?」

「不會的……當年我爹娘與鬼王一戰,燒了它盤踞多年的鬼王殿,它的邪力幾乎全被封印了,即使現在它脫困,邪術也是大不如前的,它一定是在虛張聲勢呢!」

越往前黑霧越濃,幸好紅鏡焰的光芒不減,紅光中,只見一座似廟非廟,似觀非觀的宏偉大殿出現在兩人面前,玲瓏喃喃念著金色匾額上的三個蝌蚪字:「鬼、王、殿!」

作者: wwe951951    時間: 2010-10-1 05:18 PM

顏嘉聽得身子一顫:「呃!不是說,鬼王殿已經燒毀了嗎?」

「奇怪……一定是幻境!小顏你……」

「別說要我留下!」顏嘉打斷玲瓏的話,一邊悄悄用手摸摸胸前的玉珮。

玲瓏不再說了,和顏嘉逕直走過殿前的空地,走上石階,看似莊嚴的大殿,朱漆門窗都是緊閉著的,卻隱隱出一種詭譎的氣氛。

玲瓏冷哼一聲,伸手「吱呀」一聲推開了殿門,只聽得「撲喇喇」一陣怪響,一陣黑雲從殿內衝出,向兩人直撲過來,玲瓏滅魂索抽出,黑雲被抽裂了一條縫,隨即又合攏,玲瓏仔細一瞧,忙呼:「小顏快趴下,是鬼雲蝠!」

你有沒有和蝙蝠近距離接觸的經驗呢?那實在不是什麼愉快的事,黑黑的身體,薄薄的翅膀,瘦骨嶙峋地蜷縮成一團,雖然它是瞎子,卻彷彿在用另一雙神秘的眼睛來審視你,比老鼠還要醜的頭彷彿在竊笑,讓你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現在,成群結隊的蝙蝠就在玲瓏和顏嘉的身邊盤繞飛舞,頗有在兩人身上棲息的意思,顏嘉抱著頭尖叫:「哇呀~~~好可怕啊~~~玲瓏姐~~~~」

玲瓏揮軟索捲開落在顏嘉頭髮上的幾隻蝙蝠,心中納罕:這鬼雲蝠並非妖物,只是喜歡棲息在陰氣重的山洞裡,由於長得比一般蝙蝠大,成群飛出時遮天蔽日,故得此名,看它們並沒有妖氣,也不像是被鬼王役使,可是卻為什麼不飛走,而一直阻擋糾纏著我們呢?若下手殺了它們也忒濫殺無辜了,而且也不知道要耽擱多久呢……

她抬頭看看陰森森的大殿,下了決定,喝道:「紅鏡焰,炎風!」本來已經停滯不動的火球忽地快速旋轉起來,一股猛烈灼人的熱風立刻撲面而來,鬼雲蝠似乎也知道這陣暴炎之風的厲害,吱吱聲響,紛紛避讓,也有閃躲不及被灼傷墜地的,一時間空出了一條通路來。她哪裡還敢遲疑,拖起顏嘉道:「快跑!」

兩人跌跌撞撞地跟著紅鏡焰往前跑,腳下又濕又滑,還不時踩到掉落地上的蝙蝠,透過軟底鞋還能感覺到它們的掙扎,有時踩重了,則是鮮血飛濺,蝙蝠立刻成了一堆肉泥。

鞋子,早已被染紅了。

顏嘉一直是最怕這樣的動物了,蝙蝠、蟑螂、老鼠,都可以讓顏少爺尖叫不已,而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吐出來的,可是,居然沒有,自己竟還可以緊咬牙關,跟著玲瓏跑在這麼一條恐怖噁心的路上,身後,還有大群撲飛追趕的蝙蝠!

不知跑了多久,兩人只感到腳下的路越來越崎嶇,身後追趕的蝙蝠卻漸漸少了,顏嘉腳下一滑,身子往旁邊一靠,「咚」的一聲,撞上了什麼東西,用手一撐,只感到又冷又濕,彷彿是石頭,低呼:「玲瓏姐,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玲瓏召回紅鏡焰一照,兩人同時發出了驚叫——一雙暴凸的眼睛正死死瞪著他們!顏嘉嚇得抓緊了玲瓏的手臂,牙齒格格響著:「這、這個是……」

玲瓏定了定神,發現那雙眼睛是被封在半透明的石壁中的,輕吁道:「別怕,是死的。」她環顧四周,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們已經進入了封印鬼王的山洞了……」

「封印的……山洞?」顏嘉大著膽子看看四周,石壁中影影綽綽地有不少殘缺的肢干內臟,偏偏看上去又那麼鮮活,彷彿剛剛斷落不久,隨時會裂壁而出,再度拼合起來,攫人而噬似的,不禁又打了個哆嗦:「這裡,這裡都是些什麼東西啊?」

「不要怕,這個山洞通往當年鬼王的地下巢穴,我爹娘就是在最底下一層將鬼王封印的,一路上曾殺了不少鬼王的嘍囉,都被爹娘用法術封印在這裡了……」

「那我們怎麼跑進這個山洞裡來的啊?明明是在大殿裡……」

「我剛才就說過了,鬼王殿早就不存在了,只是幻象而已,剛才的鬼雲蝠,就是被鬼陰之氣召集來,住在山洞裡,間接為鬼王利用來守門的,我們就這樣闖了進來,侵犯了它們的地盤,所以才被它們糾纏啊!」

「那麼,現在玉鉉和鬼王都在地下巢穴裡面了嗎?」

「是啊,一定在裡面。」

「那麼,葛飛也一定在,是不是?」顏嘉一臉希翼地看著玲瓏。

「是啊,很可能在……」

「啊!玲瓏姐,我們快跑吧!」聽到葛飛的消息,顏嘉什麼都不怕了,拽著玲瓏向低層跑去,蜿蜒盤旋而下的小徑將兩人帶向了不可知的鬼域深處……

跑了沒多久,兩人腳下就隱隱感到了震動,在越來越深入地下後,震動就愈發明顯,連石壁也發出了「卡勒卡勒」的聲響,出現了一道道的裂痕,顏嘉也不敢去看石壁後面那些血淋淋彷彿隨時會破壁而出的鬼怪肢體,低著頭一陣猛跑,不小心腳下一滑,立足不牢,驚慌之下去扶石壁,觸手之處滑滑的,登時做了滾地葫蘆,一路翻滾了下去。

「哇啊啊~~~」顏嘉大叫著,只感到天旋地轉,總算他還知道抱著頭,地勢越來越陡,幸好在他撞到石壁的前一刻,玲瓏趕上,用軟索捲住了他。

「小顏,你沒事吧……」玲瓏的聲音忽然停頓,跌得七葷八素的顏嘉慢慢放下抱頭的雙手,哼哼唧唧地爬起來,揉著屁股:「還好,還好玲瓏姐啦住了我,哎喲……」他發現玲瓏凝望著自己身後的石壁,一臉鄭重,好奇地轉過身:「啊!」

在自己身後,險些撞上去的石壁竟然是極為巨大的一面冰壁,光芒閃耀,如同水晶般美麗,而在冰壁的後面,卻是一片流動的殷紅,這情景,詭譎而迷人,顏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向冰壁摸去……

「住手!」玲瓏厲叱一聲,可是晚了一步,顏嘉的手已經碰到了冰壁,雖然他馬上縮回手,可是已從冰壁深處傳來 「嘩啦啦」 幾聲悶響,本來較為平靜的那片紅海開始劇烈波動,玲瓏將小顏啦到自己身邊:「不要去碰它,這是冰血海,是進入鬼王巢穴的最後一道結界。」

「這麼漂亮的……是結界啊?」小顏吶吶地道。

「漂亮?」玲瓏歎道:「你已經觸動了結界,冰壁馬上要破裂了,裡面的血湧出來,你會不會游泳啊?」

「我,我……對不起……」顏嘉咬著嘴唇,歉疚地道。

冰壁在迅速融化,一股股冰水流了下來,果然,冰血海結界已經接近崩潰,地面上很快就積起水來。

「玲瓏姐,玉鉉和鬼王就在這道結界的背後嗎?」

「是啊,他們一定是從另一個入口進去的,你不要擔心,我馬上想辦法抵抗將要湧出的血海。」玲瓏召回了紅鏡焰,冰壁越來越薄,一道道鮮紅的液體已順著裂縫流了出來。

「姐姐,你說血海,難道,這紅紅的都是……」顏嘉瞪大眼睛。

「是血,被鬼王害死的人的血。」玲瓏一邊說,一邊燃著符紙,將符灰繞兩人的腳邊劃了一個圈,道:「等下不要亂動。」話音剛落,「喀勒勒」一陣巨響,冰壁整個裂開,血海如怒濤般狂奔而出!

數丈高的浪濤尖嘯著向兩人撲來,顏嘉緊張地抓緊了玲瓏的手臂,閉上眼睛不敢再看,玲瓏輕笑一聲:「不要緊的,它沾不到我們。」

顏嘉偷眼看去,自己和玲瓏的身邊散發著暖暖的紅光,像個圓形帳篷一樣包圍著兩人的身體,血浪洶湧撲至,卻奈何不了這個光圈,全部從光圈外蔓延而過,剎那間,他們身邊被血海包圍,放眼四望,滿眼的都是紅,紅,紅…...這不禁讓人產生一種錯覺:自己已經被淹沒其中了,而且,身上已經沾滿了血,在裡面載沉載浮……

顏嘉仰起臉看著,雙眼滿滿的映著一片鮮紅,喃喃道:「真是很溫暖的顏色呢……姐姐,這麼多的血,會流向哪裡呢?」

「你看,血並沒有積聚起來,說明這裡應該有通向地下河流的暗溝,不會淹到我們的,再堅持一會就可以進去了。」

「鬼王它收集了這麼多的血,害了那麼多條命,就是為了做這個個結界嗎?太殘酷了呀!」

「這個結界並不是單單為了攔阻入侵它地盤的人,這也是一個邪門儀式的一部分……但願,我破解得及時……」玲瓏輕歎道。

顏嘉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冷,忍不住將手伸向身旁的紅鏡焰取暖,玲瓏道:「現在你感覺冷,等下出了這個圈子就會感到很熱了,你知道嗎,這血海,一直是沸騰著的呢!」

「咦,姐姐你是說,血海的外面被冰包圍著,可是裡面,卻是很燙的嗎?」

「是呀,我說過這個結界很邪的,不信你把手靠近光圈試試。」

顏嘉好奇地將手伸到光圈的邊緣,果然,雖然還沒有接觸到血流,可是已經感受到一陣灼熱了:「啊,好燙!玲瓏姐,那我們怎麼出去啊?」

「血已經流得差不多了,等流光就可以出去啦,你一定要跟緊我哦,不要再亂跑亂動的了。」

「知道了。」 顏嘉乖乖地道。

光圈上流過的血已經開始稀薄了,又可以看見外面的情形,那面冰壁已經全部倒塌,一地的碎冰,混雜著鮮血,舖就了一條通向前方的路。

玲瓏揚手將地上的符灰拂散,光圈消失了,她側頭聽了聽,皺眉道:「現在沒動靜了呢,不知道打得怎麼樣了,小顏,快跟我來!」

兩人呼吸著尚自灼熱的、帶著濃烈血腥味的空氣,踩著咯吱咯吱作響的碎冰,踏著粘稠的血跡向前方跑去。

冰壁另一端通向的是一條筆直的甬道,顏嘉和玲瓏向前跑了數十步後,眼前出現一個隧道入口,有條向下斜伸的石梯,窄窄的才可一人通過,裡面陰沉沉深不見底,異常的寂靜。

兩人對看了一眼,顏嘉勉強笑了笑:「玲瓏姐,它通向哪裡呀?」

玲瓏注視著那黑暗的隧道,彷彿那裡隨時會鑽出什麼鬼怪似的,然後微笑道:「也許是地獄吧,因為鬼王的巢穴就在這下面……我們走吧!」紅鏡焰好像一直在等她的命令似的,立刻往下飄,玲瓏隨即走了下去,顏嘉連忙跟在她後面。

地下冒出陣陣寒氣,剛從灼熱的空氣中過來的兩人,不禁激靈靈打起寒戰,紅鏡焰也縮小到只有碗口大,光芒暗淡了下來。隧道中只是迴響著兩人的腳步聲,再聽不到其它聲音了,玲瓏心急,加快了步伐,一邊催著:「小顏,快跟上!」

顏嘉應了聲,雖然他已經跑得雙腿酸軟無力,尤其是扭傷的左腳更是陣陣發起麻來,但仍舊堅持著,眼看紅鏡焰帶著玲瓏已經跑遠了,眼前漸漸黑暗起來,心中著急,腳下一滑,連忙扶了右邊的石壁一把,誰知石壁被他一推之下,喀喀聲響,竟往後移動了,他扶了個空,來不及站定身子便向右側直跌了過去……

玲瓏跑在前面,只聽到一點輕微的響動,輕喚:「小顏?」

「恩。」隨著一聲低應,一隻手伸過來,扯住了她的衣袖。玲瓏笑了笑——他到底年紀小,還是怕的啊。她柔聲道:「別怕,是我跑太快了,你要跟緊了哦!」

「恩。」又是輕聲細氣的回應。

玲瓏感到寒氣越來越重,又打了個哆嗦,奇怪地道:「怎麼這麼冷了呢?小顏,你的手也好冷啊,你沒事吧?」

「小顏」輕輕地道:「我沒事,倒是你……有事!」一陣尖針般刺骨的寒意隔了衣袖傳到玲瓏的手上,玲瓏驚呼一聲,,知道不妙,甩開那隻手疾退,可是寒氣已入骨,整條手臂一陣酸麻,她捧著自己的手臂,暗恨自己大意,靠著石壁再看去,眼前哪裡是顏嘉,分明是個白衣女鬼,飄在半空中向她冷笑:「就憑你也想去找鬼王大人?先過了我霜姬這一關吧!」

玲瓏道:「你把小顏弄到哪裡去了?」

霜姬個子嬌小,容貌秀麗,可是白髮白眉毫無血色,就像冰雕出的人兒,聽玲瓏問話,格格笑道:「你問那小子啊,他命可真好,觸動了這裡的機關,大概是掉到暗道裡去了,沒關係,如果他沒被裡面的殭屍吃掉,過個百八十年就能繞出來了,哈哈!」

玲瓏又急又氣,喝道:「讓開!」藏在袖子裡的滅魂索向霜姬飛捲而去。

霜姬微微一笑,竟不閃避,眼看軟索纏上了她的身子,她忽然「蓬」的一聲散作一團白氣,軟索失去了目標,在白氣中揮動,卻奈何不了她,而白氣中,驀地激射出十數根冰箭,急雨般向玲瓏全身打來。

玲瓏如壁虎一般,平平地背貼著石壁滑開,尖銳的冰箭悉數打入石壁,那力量竟將石壁擊得石屑四濺,打得她的臉生疼。

顏嘉收不住勢,腳下忽地一空,急速下墜。電光火石間只見那道石壁重又合上,外面紅鏡焰淡淡的光芒一閃而逝。他的雙手在黑暗中胡亂揮動,卻全無可憑依之處,只聽得耳畔風聲呼呼,失重的感覺讓心裡空蕩蕩的說不出的難過,血液彷彿要從身體裡飛散了出去,腦海裡還來不及想什麼,「咕咚,嘩啦——」已經掉進了一個水池裡。

「啊咳啊咳……」顏嘉嗆了幾口水,幸好水池不深,池底下儘是淤泥,被他攪成了一個泥塘。顏嘉發現水淺,定了定神,掙扎著站了起來,抹抹臉上的泥水。

「咦,這裡居然能看得見周圍的東西耶!」 顏嘉東張西望,頭上是自己掉下來的暗道,身處的水池是石砌的,方圓只數丈,小池外就是條隱隱閃著金色光芒的通道,通道前是一面照壁,在照壁前,通道一分為二,左右轉折,光線就是從這裡照過來的。

不管怎麼樣,鬼怪是不需要亮光的,所以小顏鬆了口氣,他可不想在這裡再遇到什麼怪東西了,連忙拖泥帶水地爬上池沿,絞乾衣服,見水面漸漸澄清下來了,又洗了洗臉,水面晃動,瞇著眼睛的顏嘉看見彷彿有個黑影在破碎的水面上一閃而過,緊張地抬頭看看四周,卻又什麼也沒有。

顏嘉跳到地上,「咦」了一聲,蹲下身仔細地看那地面,通道是用青磚舖就的,小顏出身殷實富家,還是有點見識的,這地面上的每塊青磚都是打磨得極為光滑,每塊都有尺許,而大小絲毫不差,接縫處比絲還細,整個通道就像是由一整塊巨大的青石所舖成的,更奇妙的是,每塊青磚上都刻著一朵巴掌大的金色蓮花,手工精細絕倫,栩栩如生,顏嘉摸摸青磚又摸摸那花瓣,喃喃道:「對了,這個不是石頭,是翠玉,是鏤空了再用金子澆鑄的蓮花,啊,誰這麼奢侈,真不是普通的富貴。」他站起身,感覺自己好像是站在一個蓮塘邊,綠色的蓮葉,金色的蓮花,眩目的光芒如水波流動,漸漸地,蓮花蓮葉搖曳起來,顏嘉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晃了起來,彷彿又回到了來時的小船上……

「阿葛,船搖得太快了,我頭暈呢……」顏嘉喃喃自語,彷彿葛飛就在身邊似的:「阿葛,那荷花會咬人的,我害怕,你別靠過去……阿葛,你為什麼不答話……」顏嘉低語著,伸手想啦他的袖子,卻啦了個空,心口忽地一涼,頓時清醒了許多:「不對!阿葛不在我身邊了,那,那我怎麼還會在船上?」

小顏用力揉了揉眼睛,駭然——自己竟已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通道的中央,原本排列得方正整齊的金蓮青磚圍成了一個圓形,當中是一朵栲栳般大的蓮花,散發著奪目的光彩,只差幾步就踩上去了,顏嘉眨眨眼,踮起腳,小心翼翼地從最邊上繞過,咕噥道:「金色看久了真俗氣啊。」他想了想,在身上摸索著,找出已經被水泡開了的那塊桂花糕:「想騙我踩上去啊,哼~」抬手往正中的金蓮上扔了過去。

沒有反應。

顏嘉聳聳肩,剛剛要轉身走開,只聽「蓬」的一聲巨響,金蓮上忽地冒起數丈高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顏嘉看得舌撟不已,那朵巨大的蓮花上不停滲出黑油,流到哪裡火焰就燒到哪裡,火勢很快地蔓延,整片的通道竄起烈焰,火光映著金光,更加眩目,眼前的璀璨金蓮地,變成了烈火修羅獄,一切都在這金色烈焰中扭曲爆裂……

顏嘉被熱浪灼得睜不開眼,自己彷彿是把火焰吸進了身體中,肺裡火辣辣地灼燒著,嗆咳起來,連連後退,忽聽身後訇然作響,回頭一看,通向照壁的通道口已經有道石閘迅速降下,顏嘉來不及多想,本能地衝了過去,石閘離地只有兩尺了,他貓下腰著地一滾,「轟隆」一聲,石閘擦著他的身子落地,火陣被隔在了另一邊。

顏嘉長吁了一口氣,空氣是如此的清涼。他想站起來,卻發現左邊的衣衫被石閘壓住了,連撕帶扯地掙扎站起,還是有好大一塊衣衫留在了那裡,顏嘉也顧不得了,四處張望著。

眼前就是那面照壁,寬丈許,上面七彩斑斕,有著多幅繪畫,湊近了看看,大多是畫的同一個人,高冠華服,前擁後護的一大群人跟著,狩獵、宴飲、遊樂……畫得極為精美,敷色雅致,可是顏嘉卻隱隱有種不祥的感覺……

「啪嗒,啪嗒……」奇怪,什麼聲音啊?鈍鈍的,重重的,慢慢靠近,顏嘉驚慌地轉過身,眼睛一下子瞪大,喉嚨裡「格格」作響,卻喊不出來……

玲瓏在石壁上一蹬,借力躍起,釘在石壁上的冰箭一陣搖晃,竟倒退出來,緊追著玲瓏不放,「嗖嗖」破空聲臨近,玲瓏看也不看,滅魂索向後揮出,幾聲清脆的響聲過後,冰箭全被滅魂索切得斷成幾截,她飛快地往來路跑去,不管怎樣,也不能放著小顏不管啊!

地上碎落的冰箭蠕蠕蒸騰起來,與飄在一旁的大團白氣融合為一體,很快又變回了霜姬的樣子,她嘴角噙著冷淡的笑意,將長髮輕輕甩到背後,寬大的衣袖如蝶翼般輕拍,一眨眼的功夫就已趕上玲瓏,堵住了她的去路。

「炎風!」玲瓏呼喚著,紅鏡焰又激起了炎熱的暴風,夾雜著四散爆裂的火星,向霜姬衝過去,霜姬深深吹了口氣,一陣刺骨寒風襲來,夾雜著點點冰碎,將紅鏡焰團團圍住,冷熱交雜,熱氣不斷上湧,嘶嘶作響,將包圍在外面的冷氣炙烤得漸漸變薄,霜姬不斷地「呼呼」吹氣,冷氣又漸漸變厚,裡面的紅鏡焰原本通紅的顏色變得暗了下來。

霜姬得意地笑了起來,伸出雙手,輕輕一吹,那雙潔白纖美的小手立刻變作無數根細長的銀針,向玲瓏暴射過去!

千絲萬縷的銀針閃爍著妖異的光芒,在空氣中發出尖銳的呼嘯,跟霜姬的笑聲如出一轍,眨眼間已迫近眉睫,玲瓏卻不慌不忙地伸出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手,指間的紙符已燃至盡頭,厲叱道:「電母噉吼。風輪火車。疾!」

隆隆巨響。

玲瓏身前出現了一團彤雲,挾風雷電閃,狂轟而至,銀針頓時如洪爐上的白雪,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邊的霜姬慘嘶一聲,化作白氣,彤雲將圍住紅鏡焰的寒氣驅散,與恢復了耀眼紅光的火球一起衝向那團白氣,白氣左衝右突,上下飛舞,卻無法從烈炎中脫身,閃電灼灼,白氣被烤得縮成一團,無奈下重又恢復了霜姬的模樣,披頭散髮,神情委頓,白衣顯出塊塊焦痕。

「告訴我,如何找到小顏和鬼王,我就饒你一命。」

霜姬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柔聲道:「我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的,所以,你比我厲害又有什麼用呢?」她大笑一聲,反身撲入雷雲中,「蓬」的一聲爆響,一陣青煙冒起,裊裊而散。

玲瓏惘然,輕歎道:「你這又何必呢……」隨即收雲散雷,召來紅鏡焰圍著傷臂轉了幾圈消去寒氣,立刻向顏嘉消失的地方跑去。她一塊塊地敲擊著石壁,呼喚著,可是沒有任何的跡象表明能夠再找到顏嘉。

「小顏,小顏,你在哪裡呀,回答我啊,小顏……」玲瓏用力拍打著石壁,可是回答她的,只是通道中傳來的空洞回聲:「在哪裡……哪裡……」

「咚,咚……」聲音越來越近,顏嘉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恐懼,從照壁右面的通道,一個人直蹦蹦地過來,看真些,天哪,這哪裡是人,分明是具殭屍,它身上的衣服全爛成了布片,東一塊西一塊地露出長滿了綠毛的肌膚,赤髮虯結,一張青灰的臉已完全乾硬,血紅的眼睛暴凸,原本長鼻子的地方是兩個凹洞,縮起的雙唇中露出一口尖銳的獠牙,一陣腐臭味撲面而來,中人欲嘔。殭屍發出「嘶嘶」的聲音,嗅著人氣,本來垂放在身側的雙臂緩緩抬起,它的手比鷹爪還鋒利,尖銳的指甲有兩寸多長,烏黑髮亮,也許是發現獵物就在眼前,它不住地伸縮著指爪,隨時準備攫人而食。

顏嘉瞪著向自己伸來的恐怖手爪,本來已經嚇得發軟的雙腿,不知何時又有了氣力,發一聲喊,拔腿向反方向跑去,跑得比兔子還快,殭屍聽到人聲,興奮地低吼一聲,加快了速度,跟著追去。

過了沒多久……「哇呀~~~」只聽顏嘉又是一聲尖叫,連滾帶爬地照原路跑了回來,身後又跟了兩隻殭屍,原來左邊的通道裡也有殭屍,幸好顏嘉身手靈活調頭快,才沒被抓住,現下身後追著兩隻殭屍,眼前還有一隻殭屍正等著他撞上來,顏嘉暗暗咬牙,向第一隻殭屍直衝過去。

那只殭屍擺出一個「來得正好」的姿勢,向他猛撲過來,顏嘉在它撲至面前的關頭,一個急停加轉彎,擦著殭屍的身邊堪堪避過,殭屍只來得及撈到他的衣角,撕了一大片下來,收勢不住,頓時和後面追來的殭屍「蓬」地撞在一起,滾作了一堆,也許是後面那兩隻殭屍嫌它妨礙了他們,怒吼連連,伸爪對撞過來的殭屍狠抓一氣,那只殭屍大聲嚎叫,施以反擊,登時三隻殭屍混戰撕扯起來。

顏嘉扶著照壁,喘息著,現在該怎麼辦呢?他不敢再往第一隻殭屍出來的右邊通道跑,怕那裡面也有一群殭屍在等著他呢,可是這照壁後面明明應該有通路的啊,怎麼就此路不通了呢?哎,會不會有什麼暗門?顏嘉急得在照壁上下摸索敲打:「快開開門吧,求求你啊……」腦後忽地響起風聲,他知道不妙,立刻蹲下身子側滾開,只聽「啪啪、格格」幾聲,原來那幾隻殭屍已經休戰,向他襲來,幸好他躲得快,其中一隻殭屍的爪子抓上了照壁,硬碰硬的結果,是照壁被生生抓了十隻洞,而那只殭屍的十指也全部折斷了。

斷指的殭屍直瞪著破了洞的照壁,像是呆住了,只見另兩隻殭屍們怒吼著撲過來,顏嘉再也無法閃躲,自忖我命休矣,誰知那兩隻殭屍卻是撲向斷指殭屍,一左一右抓緊它,用力一扯,斷指殭屍一聲慘嘶,已被活活分成了兩半,內臟血肉橫飛,也有些濺上了顏嘉的臉。兩隻殭屍各執一半血淋淋的屍身,竟津津有味地嚼食起來,顏嘉緩緩後退,生怕驚動了它們,想起他這個「活食」來。等他躲到照壁後面,就再也忍不住噁心,「哇」吐了起來,可憐也是些酸水而已。

顏嘉吐完了才覺得好了些,撫著胃愁眉苦臉地站直了,「咦?」顏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麼時候,照壁後面多出條石階來?

「小顏,你聽得到我嗎?小顏……」玲瓏敲打著石壁,急得快哭了,顏嘉是自己帶進來的,卻沒有照顧好他,讓他身陷險境,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該怎麼辦啊!「對了!」玲瓏從身上找出一道符,燃起來:「姑且測測他現在大致的方位與吉凶吧……」她口中喃喃唸咒,紙符升騰起了一陣青煙,蛇一般在空中裊裊盤旋開,這煙霧看上去居然像布幔般厚重而不散,漸漸地,彷彿有只看不見的手在煙霧上描摹,纖細蜿蜒、非字非畫的痕跡浮現出來,玲瓏凝望著煙霧,低語著:「他在……很深很深的……地下?難道……」她蹙起眉:「還有些什麼?……水火五行?那莫非是……呀,小顏有危險啊!」

煙霧上的痕跡漸漸消失了,煙霧向右側石壁飄動,慢慢散去,玲瓏用力推搖那塊石壁,沒有動靜,她站開幾步,捏訣喝道:「紅鏡焰,爆炎!」

「轟——」的一聲巨響,右側的石壁已經被玲瓏炸開了一個大洞,崩裂的石塊四散滾落,石屑瀰漫紛飛,玲瓏未等灰塵散盡已撤了結界,過去一看,果然有條黑黝黝的井道,碎石掉下去後隱隱傳來的是「撲通」掉在水裡的聲音。

玲瓏放鬆腕上的滅魂索,軟索的一頭滑到地上,像是蚯蚓拱入泥土一般鑽進了堅硬的石階地,入地數尺後又從另一頭鑽了出來,靈巧地繞回來打了個結,這等於是將滅魂索繫上了一塊巨石,玲瓏用力扯了扯,覺得夠牢固了,便啦著另一頭,輕巧地攀入了井道。

顏嘉苦著臉望著石階——不會吧,為什麼這裡的通道都是往下走的啊?再走下去還會有什麼「好東西」出來,自己是想都不敢想了,可是,又沒有別的路可以走,照壁後面那兩隻殭屍的咀嚼聲清晰可聞,小顏少爺可沒打算留下來陪它們哪,想到那兩隻殭屍,顏嘉立刻下了決心,「登登登」地跑了下去。這次的石階倒是沒讓小顏跑多久,很快顏嘉就看見了盡頭的一扇大門。

大門的顏色暗沉沉的紅,獸頭門環雕工精緻,獸目閃著幽綠的光,居然還鑲嵌了寶石,顏嘉盯著這扇門,手心冒出了冷汗:這門裡,究竟會是什麼呢?

而此刻,顏嘉的背後有一雙手正向他伸去,顏嘉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猛回頭,「啊」地尖叫起來。

身後那人也被顏嘉的慘叫聲嚇到了:「呀啊~~」

顏嘉閉著眼一陣亂打:「哇啊~~~鬼啊,妖怪啊~~~別過來啊……」「小顏,小顏!是我啊!你怎麼了?」

「啊……耶?玲、玲瓏姐?」顏嘉定了定神,眼前笑吟吟站著的,可不是玲瓏麼?

「我在後面叫了你幾聲都沒答應,就想拍拍你,嚇到你了是不是?」

「沒,沒啦,其實……還好……」顏嘉不好意思地道:「因為我實在是很緊張嘛……對了,姐姐,你怎麼找到我的?」

玲瓏微微一笑:「你這麼突然消失了,我總要想辦法找你的啊,這一路凶險,你沒事吧?」一邊上下打量著顏嘉,他樣子雖然狼狽,但卻不像受了什麼傷。

「哦,還好,我沒事……對了,外面的殭屍是不是被姐姐擺平了呀?它們好恐怖哦,居然吃自己的同伴呢,噁心死了……還好我跑得快,不然的話就變成他們的點心了。」顏嘉苦著臉吁了口氣。

「呵呵,那個當然是被我解決了。那些殭屍是守護外面那條墓道的,不得讓外人進入,它們自己也不得毀壞任何東西,我剛才看見照壁被毀,一定是那只殭屍不小心弄的,所以它才被另外兩隻吃了吧……不過,要不是照壁被毀、觸動了機關,這條秘道你也進不來呢。」

「那個照壁,只是被抓了幾個洞而已呀……」顏嘉喃喃地道,然後又像想起了什麼:「對了,姐姐,你剛才說『墓道』?」

「是啊,這裡本來就是個墓葬啊,你一路走來,沒有發現蹊蹺麼?」

「怪不得……藏得這麼深,機關又這麼厲害!這裡一定埋的是個大人物,怕人家來盜墓掘墳,可是,我們這片水鄉好像從來沒有出過什麼大官呀?我都沒有聽老人說起過呢……」

「呵呵,那是非常久遠的年代的事了,遠得都被人們忘記了,何況,埋的人也不希望被大家想起這樣的事呀。」

「是了……玲瓏姐,你有沒有注意到照壁上的那幅畫?我總覺得有點怪怪的,經你這麼一說,那畫上的人是不是就是墓主呢?而且……」

「可能吧……」玲瓏好像不大想跟顏嘉討論這個問題,走到門前,仔細察看獸頭門環,隨後伸手,在一雙獸目上按了兩下,啦住了門環。

「等一下,玲瓏姐,這門很重的樣子,我也來啦吧。」顏嘉上前,玲瓏卻搖搖頭:「不,你讓開!」

玲瓏手上用力,不是在啦門環,而是將一雙門環緩緩地左右旋轉,口中喃喃念訣:「左三右二,返而轉之,右四左一,逢逆即旋……」多少年來未被碰過的門環發出「吱吱嘎嘎」的刺耳聲音,顏嘉咋舌:「原來要開這個門好複雜的啊……難得姐姐居然知道這個機關的破法,真了不起!」

玲瓏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只聽得「鏘——」的一聲清響,玲瓏抹抹額上的汗珠,長吁一口氣道:「現在可以了,小顏來,我們一起啦。」

兩人一人抓住一隻門環,用力向外啦開,巨大的門緩緩地,無聲無息地開了,兩個人都有些微微發抖,顏嘉咬咬牙,大著膽子往門內張看,「啊——」他又躲回到門後:「玲瓏姐,這,這裡面是……」

玲瓏歎了口氣:「這裡既然是墳墓,這門裡面當然不是通向外面的出口,而是主墓室,難道你還沒有想通?」

「可是,可是我們為什麼要進去這裡呢?」顏嘉不解地問。

「進去就知道了。」玲瓏微笑著道,一邊帶頭往裡面走去,顏嘉連忙跟上她。

墓室非常大,裡面有兩個大油缸,點著長明燈,室壁上掛著的錦帛壁畫顏色依舊鮮艷,而室內擺放的殉葬珍寶將燈光映照得分外明亮,珠光寶氣圍繞著室內正中停放著的一具棺木,卻又有說不出的詭異。

「玲瓏姐,這,這裡面是什麼人,你知道嗎?」顏嘉覺得有絲絲寒意湧上心頭。

玲瓏啦著他的手走過去,顏嘉搖搖頭:「姐姐,我不想看這個,我們還是快想辦法出去吧!」可是玲瓏的手卻越來越有力地啦住他不放,幾乎是將他扯到了棺木前面。「姐姐,不要啊,我怕,別鬧了玲瓏姐……」顏嘉掙扎著,他離棺木越來越近,他忽然發現,玲瓏的眼神是那麼陌生,帶著冷冷的譏嘲之意盯著自己,臉上的笑容就像是刻上去的,他恍然大叫:「你不是玲瓏姐!你,你是誰?」

「玲瓏」的笑臉變得無比詭異:「我?我當然是玲瓏了,不是我還有誰?咯咯……」

顏嘉被她笑得心都涼了:「不,你不是,快放開我,放手啊!」

「放手?嘻嘻,好呀……」「玲瓏」已將他拖到了棺木邊上,用力一推,顏嘉立足不定,「彭」地撞上了棺木,疼得倒抽一口冷氣,觸手之處一片冰冷堅實,意識到自己居然就伏在棺木上,嚇得他連忙又跳起身,抬頭看見「玲瓏」緩緩自袖中抽出一支尺許長鋒利的尖錐,向他走來。

「你,你想幹什麼!」顏嘉一邊後退,一邊左右環顧尋找可以用來抵抗的武器。

「我奉了鬼王的命令,費了好大功夫把你帶進來,就是想取你的熱血一用。」「玲瓏」手上的尖錐閃著銳光,令人不寒而慄。

顏嘉盯著她看,忽然道:「我知道了,你是先前的鏡魅,你又幻化人形了!」

「咦?呵呵,看不出你倒還有點腦子,不錯,是我。」鏡魅側了腦袋笑了笑:「我本來想先誘殺玲瓏,卻被你們看穿了,所以我索性收聚靈力,將另一半沒用了的分身給你們毀去,還裝做歸順的樣子,為你們指路,可笑你們還以為真的降伏了我,哈哈……」她的聲音越來越尖銳難聽,像是刮擦鐵器發出的噪音,清秀婉麗的粉臉浮起了青筋,眼珠漸漸暴凸出來,鬼相畢現。

「玲瓏姐好心放了你,你,你真沒良心!」顏嘉的腳步慢慢向左邊挪,眼尖的他發現牆上有把懸掛的寶劍,他一邊跟鏡魅扯著話,一邊暗暗祈禱不要被它發現自己的意圖。

「我們只對鬼王盡忠,別人對我們是好是壞,我們不在乎!」鏡魅冷冷地道:「地下機關重重,若不是我一直在前面開道,你以為光憑那個三腳貓丫頭的幾下就能這麼順利地跑進來了?要讓你從水池上方的機關掉下來而不是摔死在別的暗道更是不容易,何況你剛才掉下時,若不是我阻止了水裡的蛇妖,你早在它的肚子裡了!」

「蛇妖……怪不得那水好腥氣……原來如此……我在水池邊瞥到的黑影就是你!那進來這裡面的通道,其實也是你打開的吧?」

「是啊,鬼王吩咐了,一定要把你好好地帶到這裡才動手,你自己乖乖地跟來是最好,不然的話……」鏡魅輕輕搖動著手中的尖錐:「要用來活祭的血,總是又熱又鮮才好吧?呵呵,也只有像你這麼有靈氣的男孩子的鮮血,才能派上用場啊……讓你活了這麼久,也算還了你們的情了,還不謝謝我?哈哈……」

「活祭……男孩子……」顏嘉聽得寒毛凜凜,卻又有點哭笑不得:「我才不要把血給你們喝!」他的眼睛瞄著寶劍,近了,近了,只要再用力一跳,就能摘下寶劍了。

「你的血不是拿來喝的……十八年前,鬼王殿毀,鬼王被人暗算,大半的力量被封印,我們一直陪著鬼王蟄伏,蓄養精氣,現在,該是以血喚醒鬼王力量的時候了!」

「被暗算?明明是鬼王作惡太多,被高人打敗,原來鬼也知道給自己臉上貼金呀?」

「臭小子倒是伶牙俐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動什麼腦筋,想拖延時間還是想拿那把劍?告訴你,沒用的!」鏡魅厲笑一聲,飛身撲至。

顏嘉到底還是沒有機會拿到那把劍。

鏡魅撲至,帶起凌厲的風聲,顏嘉閃避不及,被鏡魅一把攫住,拖至棺木處,棺木上有一道深深的血槽,顏嘉被控壓在棺木上,急得大叫:「等一下!我,我不是……」

鏡魅桀桀笑道:「你說什麼都沒用的,乖乖認命吧!」尖錐對準顏嘉的臉,游移著:「亂動的話,你的眼珠子就沒有了!」顏嘉果然不敢動了,那麼鋒利的東西,刺下來的話勢必是直貫入腦!

「對,不動就好,真是個乖孩子,我也不想在你這麼俊的臉上刻花呀,格格……鬼王大人吩咐了,要取你的心頭熱血,我會給你個痛快的!」鏡魅伸出一隻手,長長的指甲如刀片般鋒利,一挑一劃,顏嘉的衣襟散開,奇怪的是,他居然像裹粽子似的在胸口纏了一圈白布,鏡魅皺起眉扯開白布,忽地尖叫一聲:「啊——」

顏嘉望著鏡魅抽搐的臉,忽然感到有點好笑,平靜地道:「對不住啊,我不是男的。我的血,你們大概不能用了……」

鏡魅全身都在發抖,也不知道是驚是怒:「怎麼會?怎麼會!你身上的氣息,明明是男孩子的陽氣,不可能是女的!」

顏嘉趁其慌亂不備,屈起膝蓋,重重地撞上鏡魅的身體,鏡魅卒不及防,「砰」地摔到了地上,它的臉變得愈加青黑醜陋,嘶叫起來:「你……」

顏嘉靈巧地翻身跳起,跑過去取下了牆上的寶劍,這把劍外表樸素,黑乎乎的劍鞘,毫不起眼,不過顏嘉知道,能放在主墓室中的東西是不會差到哪裡去的。手腕一翻,「錚」的輕響,寶劍出鞘,劍身竟是出乎意料的輕薄,如月光下流瀉的水銀,閃過一陣耀目的柔輝。「好劍!」顏嘉忍不住讚了一聲,學著先前玉鉉拿劍的樣子,擺了個有模有樣的功架。

「誅妖劍式?」鏡魅緩緩飄起,現在它再沒有一點象玲瓏了,完全回復了妖怪的本來面目,身上黑霧纏繞,面目猙獰。

「不要以為我是女孩子就好欺負,我可是被當成男孩子養大的,論打架,我可不輸人!」顏嘉說的話,怎麼聽都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哼,這話等你見了閻王再說吧!」鏡魅作勢欲撲,卻聽得背後一個聲音冷冷地道:「不要動,你若是敢碰小顏一根汗毛,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顏嘉歡呼一聲:「玲瓏姐!你來了!」

玲瓏站在墓室門口,樣子略顯狼狽,臉上的笑容卻甜美依舊:「我來晚了,小顏,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剛才還凶巴巴準備打架的顏嘉,此刻卻覺得鼻子有點發酸:「玲瓏姐……你來了就好……」

「我要你的命!」鏡魅趁顏嘉注意力分散之際,舞動著尖錐,厲嘯著向她衝了過去!

顏嘉慌忙提劍封擋,劍鋒過處,只聽「嚓」的輕響,尖錐居然被一揮兩段,鏡魅來勢未已,伸長了雙手掐向她。

「小顏!」玲瓏叫了一聲,同時滅魂索已飛了過去:「十丈軟紅,收!」

鏡魅的身形被定在了半空中,它努力想向前衝,玲瓏手中的索子卻往回收,滅魂索被啦得筆直,顏嘉見有機可趁,毫不猶豫地揮劍向它斬去,一劍、兩劍……鏡魅慘嚎出聲,身上冒起白煙,雙手朝空中亂抓亂舞。

「幹得好!小顏,用劍刺它的天靈蓋,那是它的命門!」玲瓏嬌喚一聲,鏡魅聞言愈加慌亂,往後急縮,玲瓏借勢將索子回捲,鏡魅重重地撞上了牆壁,「撲通」一聲掉到地上,神情委頓,已說不出話來,只是「啾啾」痛呼。

顏嘉走到鏡魅身邊,舉起劍來對準它的頭頂,卻又猶豫了一下,抬頭望向玲瓏:「姐姐,是不是要問問它知不知道玉鉉和葛飛的下落呢?」

「它不會說的,鬼王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使這些妖物對它服服帖帖,忠心耿耿,寧願自戕也不肯出賣它,我也死心了,索性消滅了它罷,小顏心軟的話就由我來動手,包管讓它形神俱滅!」玲瓏說著揚起手,露出指間亮閃閃的冰凌釘,向鏡魅晃了晃,一邊卻向顏嘉使了個眼色。

顏嘉會意,提劍逼近鏡魅:「我剛才差點被你害了,你若不乖乖說出玉鉉和葛飛此刻在哪裡,我就馬上動手宰了你!」

「小顏還跟它廢話什麼,趕快動手啊!」玲瓏催促道。

鏡魅縮成一團,又驚又怖地瞪著越來越近的劍鋒,又偏開頭望向玲瓏,露出哀求的神色:「吱……我……我知道……」它終於在兩人聯手施壓的心理攻勢下崩潰:「不要殺我……我說……」

玉鉉以衣袖擦拭汗水,微微喘息著。他一路追蹤鬼王的痕跡,不知誅殺消滅了多少妖魅,耗費了多少精氣法力,終於來到了鬼王的封印之地。他環顧四周,自己是身處於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之中,陰風陣陣,寒氣刺骨,四週一片死寂,只隱約可聞地下河流嘩嘩的水聲。玉鉉催動紅鏡焰在四面飛舞照明,一邊想起了妹妹玲瓏:不知道她是不是乖乖留在外面呢?自己故意把那個有趣又冒失的少年留給她照顧,就是希望她不要鹵莽衝進來,可是讓她等了這麼久,她一定著急了。

紅鏡焰的光芒照到了一塊巨石,玉鉉忙命它定住,凝神看去,石泛五彩,花紋奇異,上面還貼了張符紙,再細看,石上已出現了裂痕,一股黑線沿著裂縫蜿蜒而出,符紙也已有些破損了。玉鉉深吸一口氣——這個應該就是當年爹娘封印鬼王之處了!在爹娘留下的那本記載兩人當年結伴殺妖除魔經歷的《誅妖錄》中,對與鬼王那一戰記錄得極為詳盡。當時鬼王盤踞江南一帶,邪力強大,無惡不作,爹娘欲為民除害,與之苦鬥得天昏地暗,那一戰爹娘雙雙負傷,鬼王也被重創,但是由於鬼王是肉身成魔,必須將其身體和元神一起銷毀,才能將之完全消滅,可是即使爹娘燒了鬼王殿,追蹤至地下,也始終沒有找到鬼王藏匿肉身之處,只能將其封印起來,而且由於兩人當時的法力已是強弩之末,所以在封印中有了漏洞,以至邪氣外瀉,鬼王在蟄伏多年後捲土重來,又給一方百姓帶來了禍害。

由於爹爹受的傷較重,娘親在把小兄妹倆托付給可靠的人後,便陪伴他遠赴苗疆求醫,就此一去不返。兄妹倆被悉心撫養長大,玉鉉投入茅山正派門下學藝,玲瓏根據娘親留下的典籍和養父的傳授,也學得一身法術。在玉鉉學得五雷正法下山之後,兄妹團聚,念及此事,便來到當年的鬼王殿舊址,發現封印即將被鬼王衝開,就留下來研究對策,由於擔心力有未逮,本來還想邀請幾位法力高深的道友一同對付鬼王,可是在今天這個滿月之夜,玲瓏在出來勘察時已發現情形不對,又遇上了來趕「鬼廟會」的兩個少年,一時大意沒有留住他們,趕來救助時發現鬼王借月陰真氣已將破關而出,匆忙間只能孤身犯險,與鬼王一搏了!

玉鉉深知先前在竹門樓結界處的黑霧只是鬼王部分外溢邪氣的幻化,縱然傷了它,也並未對鬼王的元神造成大的破壞,此刻眼見溢出封印之石的黑氣越來越多,石上的裂痕漸漸延伸加寬,心知封印即將失效,鬼王行將脫困,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將封印加固,然後再盡快找到鬼王藏匿肉身之所。

玉鉉向前走了兩步,手伸到褡褳裡取符紙,卻發現腳下有些滯澀的感覺,低頭一看,腳邊不知何時聚集了一些黑氣,如同膠水般粘連拖啦著自己,還如蛇蚓般不住往他的腿上爬去,玉鉉跺跺腳,黑氣非但沒有消散,反而越聚越多,已經淹到了他的小腿處,玉鉉皺眉道:「不知死活的東西!」迅速結了個手印:「掌心雷!」紅光閃過,「轟——」的一聲巨響,玉鉉腳邊的黑氣全被炸得消失無蹤,當他再度向前踏出腳步時,突然腳下一空,登時往下墜落!

玉鉉情知不妙,可是這一下異變陡生,自己居然來不及攀附住什麼,已然和著碎石一同跌了下去,耳聽得下面紛紛傳來石子丁冬落水的聲音,立刻想到了下面是條地下河流,他立即揮出袖劍,鋒利的劍身帶著一段鎖鏈插入了旁邊的石壁中,火星四濺,他借力一蕩,雙腳踩到了石壁上突起的石塊,輕吁一口氣。他知道這種暗河十分凶險,水流湍急,又有許多漩渦和礁石,如果掉進去很難再上來,方才自己明明聽到有地下河流的水聲,卻沒有注意到這條河就流經腳下,被鬼王故意用黑氣纏繞,誘使自己用了掌心雷炸開路,不防腳下原已是空洞的,這一炸等若自己挖了陷阱自己跳。時間緊迫,玉鉉來不及多想,用袖劍作為支撐點,手足並用地攀緣上去,幸好這石質還算受力,雖然在攀爬的時候又蹬落了幾塊石頭,但還是順利地爬到了上面。

玉鉉拂衣站起,臉色凝重:巨石的光華已被黑氣掩蓋,連定照上方的紅鏡焰也暗沉沉的,他取出天師符,咒誦著,正準備上前封印,驀地一陣黑霧湧到,自己像是撞到了實質的銅牆鐵壁,他下盤穩健,只是身子晃了晃,強抑下胸口翻騰的氣血,冷哼道:「我早已在這裡布好了結界,你是出不去的,你手下的蝦兵蟹將也幫不了你什麼忙,你還有什麼卑鄙招數,儘管使出來吧!」

黑霧中傳來一陣笑聲:「哈哈……你以為你是誰?在這裡還沒有你囂張的份兒!」隨著狂笑聲,巨石訇然裂開,一陣黑煙迅速衝出,凝結成形,玉鉉首先看到的,是一雙眼睛。

妖異的眼睛。慘碧色。

玉鉉感到一陣暈眩,閉上眼睛,腦海中滿是一雙雙綠色的眼睛在旋轉,隨即變成了一片綠色的海洋,舖天蓋地衝了過來,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幸好他心境清明,知道身後就是那陷阱,不能再往後退,站穩了腳跟,一面已暗暗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一陣寒意襲來。

「錚——」的一聲輕響,靈畿誅邪劍已出鞘,玉鉉想也不想,幾乎是本能地一劍揮過,劍身泛起淡淡日華般的光芒,將暗藏在黑霧中襲來的一道磷光斬斷。

磷光碎裂成千萬片,如同螢火蟲般在玉鉉身邊飛舞盤旋,發出嗡嗡營營的聲音,玉鉉手腕一翻,劍氣暴長,在身前一圈劃過,已將磷光蕩滌得無影無蹤,他正待上前進擊,只聽得黑霧中陰惻惻的道:「猊珥風——」語音未落,一陣奇寒無比的狂風已撲面而來,劍身的光彩頓時黯淡了下去,玉鉉側了頭輕哼一聲,原來寒風中竟夾雜著無數根冰凝的尖針,風聲掩蓋了冰針的破空聲,幸好他早運起護體罡氣,但臉上手上還是都被劃出了細細的血痕。

玉鉉軒起雙眉,喝道:「給我退回去!」一面以內力催動劍氣,劍身如洪爐內的精鋼般變得通體鮮紅耀眼,頓時光芒大盛,玉鉉的誅邪劍式發動,「刷刷刷」連遞三招,抵住了那陣邪風,劍式帶起風力,形成漩渦,再使劍氣引導,果真將猊珥風倒捲了回去。

捲回來的風力甚猛,黑霧中輕噫一聲,霧氣化淡,漸漸瀰散,現出隱身其中的鬼王來。它並未如同其它鬼怪般飄蕩在虛空之中,而是腳踏實地,它慢慢抬起頭,將披散在面上的頭髮撥開,向玉鉉微微一笑。待玉鉉看清楚它的臉,頓時大吃一驚!

「什麼!這裡沒有出路?」玲瓏粉面含煞,瞪著鏡魅,鏡魅嚇得又往後縮了縮身子:「啾……啾…….鬼王說過這裡是十絕死地,我們進來了就休想出去,所以我們都不敢靠近這裡,吱……若不是為了帶他進來,鬼王撤了外面的護陣法術,我也根本進不來……」

顏嘉趁玲瓏問話時,忙忙地收拾遮掩身上衣物,玲瓏眼角餘光早掃見了,看她手忙腳亂的狼狽樣真是可愛,不過知道她年少面嫩,還是裝了沒看見,只問鏡魅:「那鬼王有告訴過你成事後如何出去麼?」

「吱……鬼王說,把血淋入血槽後,扳動那裡的機關,我就可以出去了……」鏡魅指向棺材,玲瓏頷首,手一鬆,滅魂索靈蛇般纏上了鏡魅的身子,將它縛在一旁:「你乖乖待著,我驗看下來若你所言不虛,再放了你。」她走向棺材,仔細察看,這具棺木寬大高厚,裡面就是睡上二個人也沒問題,棺材四周都鏤刻了精細的花紋,而棺蓋的四邊都有著深深的血槽,共同匯聚到棺木頭部,在那裡有個微微凹陷的圓形花紋,這樣古怪的棺材,玲瓏還沒見過呢。

顏嘉收拾停當,走過來,敲敲棺材,吐吐舌頭:「這麼考究的壽器,倒是第一次看見。我家有個做官的遠房親戚的老太爺沒了,有做海商的朋友找了口還遠不如這個的送去,他們還說是逾制了不敢用,姐姐你聽聽,這聲音,」顏嘉漫不在乎地扣擊著棺木,發出金石般的聲音:「剛才我進來的時候就想,這墓裡的,不是大官就是皇親,否則再富的人家,也是不敢有這個排場的呢。」

「是啊……」玲瓏喃喃,她對這種東西並不熟悉,思路反而飄遠了,倒是出身富家的小顏對這個見識多多。小顏用手指循著血槽的紋路游移到頂部的奇怪花紋,一邊道:「好險,剛才差一點就是我的血流進去了,姐姐,你猜,這裡面睡的到底是什麼人?」

玲瓏皺起眉道:「這裡,應該就是我爹娘當年尋之不得的鬼王老巢,鬼王的肉身應該就在這裡面。」她拍了拍棺木,又想起了什麼:「小顏……你進來這裡前,有沒有注意到那面照壁上的畫?」

「嗯,當然有呀,後來我還問你——不,是問它——」小顏朝鏡魅努努嘴:「我問,那畫上的人是不是墓主,被它打岔混過去了。」

兩人的目光一齊移向鏡魅,它忙不迭地點頭:「是,吱吱,是的……鬼王一直是這裡的主人……」

「那麼,換言之,壁畫上的那個人物,就是鬼王的真容了?」玲瓏與小顏對視,幾乎是同時開口:「你有沒有覺得那人長得很像……」

「啊!不會吧,你也覺得像啊!」顏嘉驚呼一聲:「那麼巧,偏偏長得像阿葛……」

「我想,也許,不一定是巧合……」玲瓏柔聲道:「小顏說實話,你們不是親兄妹吧?」

顏嘉的臉紅了:「姐姐的意思是……哎呀,不是啦,我們不是姐姐想的那樣啦,我們家和阿葛家是世交,阿葛是跟我一起長大的,他一直把當我小弟一樣……」

看顏嘉又羞又急直跺腳,玲瓏笑道:「好妹妹,別著急,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要叫我妹妹……我聽著彆扭,還是叫我小顏好了。」顏嘉鼓著腮幫子道,看上去就像只粉紅的小河豚。

玲瓏擰了下她的臉頰:「不說這個了,我問你,阿葛他幾歲?」

「他比我大三歲,應該是十八了……」

「又那麼巧……」玲瓏喃喃,爹娘與鬼王的拚鬥就發生在十八年前啊。

「姐姐,阿葛不會有事吧?我很擔心他呢,他連護身玉珮都給了我,他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哦?你的觀音玉珮是阿葛的?」

「是啊,他說是從小就掛著的了,在我們來的路上就給了我護身,它一直都在保護我哦!」

「原來是這樣,這塊玉珮常年戴在阿葛身上,也染了男孩子的純陽之氣,所以那些鬼怪才分不出你是女孩子呢。」玲瓏嘴上講笑,卻暗暗蹙眉,又不能讓顏嘉發覺,她再度望向棺材上那古怪的花紋,那微凹的花紋其實是鏤空的,若是有血流向這裡,最後應該是直接流進了棺材裡,那麼,這棺材裡究竟是不是鬼王的身體呢?

「小顏站開些,」玲瓏終於下了決心,不管了,她也知道時間無多,當務之急是毀了這鬼王肉身,她布好結界,收回縛住鏡魅的滅魂索,皓腕一抖:「十丈軟紅,滅魂裂魄!」鏡魅乖乖地縮在一旁,顏嘉一邊盯著它,一邊看玲瓏的軟索閃出冷光,臨空一揮,已將堅硬無比的棺木削下一個角來。

鏡魅見狀「啾」的尖叫一聲,玲瓏冷冷地道:「我放了你,你還不快走?」

鏡魅搖搖頭,依然躲在角落裡。

「你這東西倒也聰明,現在你的主子絕饒不了你,跟著我們倒是還有活命的機會,是不是?」玲瓏手上絲毫不停地切削著棺木,很快地,整個棺蓋已變成一塊塊薄木板,紛紛墜地,她向顏嘉微笑:「姐姐對破解機關消息很不拿手,只能這樣硬來了,希望沒有事才好。」

「可是……可是我看的話本小說裡,盜墓的若是亂動棺木,總是會……」顏嘉乖乖嚥下後面的半句話,她可不想被罵烏鴉嘴。

玲瓏笑著輕啐,走到棺木前,小顏雖然怕得用手捂著臉,卻還是從指縫裡偷看棺木裡,「啊——」兩人同時驚叫起來。

棺材裡,竟然是空的!

「你不是他。」玉鉉凝視著鬼王,冷冷地道:「你把葛飛怎麼了?」

鬼王隨手將散發挽起,細看他,俊眼修眉,身形高挑,一襲藍衫,不是葛飛又是誰?他唇邊噙著微微的笑意:「我就是我,難道你以為我是附了葛飛的身?可不是每個人的身體都適合我的,你應該知道。」

「這本就是葛飛的身體,但喧賓奪主的卻是你!是啊,若是普通人,接受了你那麼強烈的邪氣上身,一定會立即魔化的,可是你現在將邪氣隱藏得點滴不漏,可見葛飛,他也不是『普通人』呢……」

「呃?」 鬼王挑挑眉:「你倒連這也知道?」

「本來,初見了他就有些疑惑,他身上的氣息,是在一片祥和中混雜著淡得幾乎無法發覺的戾氣,而他的個性卻是那麼溫文淳厚,全不似跟鬼界有關係。為了以防萬一,我是想留住他們的,可是他們居然有本事逃出來,葛飛還是落到了你的手裡,但我也總算明白了,當年我爹娘為什麼找不到你的肉身了。」

「說說看。」鬼王冷冷地道。

「因為那時你受了重創,根本已無法保護自己的肉身,所以,你用了極為邪惡的『混元奪捨大法』,自毀肉身,將一點元神護著形氣,投胎到當時附近即將分娩的一戶人家,是不是?」

「哈哈哈!是啊,你果然有一套,」鬼王仰天大笑起來:「不錯,不愧是我對頭的兒子,知道的還真不少,可惜,今天你還是要死在這裡!」

「那倒也不見得,」玉鉉冷笑:「既然你保住了肉身,為什麼直到今天才脫困?為什麼葛飛一直擁有自己的意志,直到剛才才被你佔了軀殼?我相信,他的意識仍在,只是被你強壓下去罷了。」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鬼王臉色一沉:「我奪捨之時頗多異相,那戶人家居然請教了高人,趁我當時魂魄未安,用法物鎮了我的靈體,害我的元神也因此受制,十八年來在這裡苦苦掙扎,只有微薄的靈力能夠出困自解!」

「微薄的靈力?你所謂微薄的靈力,已經在五年前作祟引起塘西廟會大火,燒死燒傷上百人,那些可憐的冤魂,一定都成了你的血食了吧?」

「那是當然了,」鬼王邪邪一笑:「那麼久都沒有食物,我怎麼能放過這個機會呢?說來也是他們自己不好,居然將廟會設在我的鬼王殿原址,我只是略為助了助風火而已……哈哈哈,真是飽餐一頓啊……可笑那些愚民,還為亡魂在九月十五這天設了鬼祭,引來了不少的妖鬼,正好為我所用。」

「是啊,從此你在九月十五這天的邪力最強,而周圍的城鎮都知道九月十五這天是鬼祭,為了讓所謂的枉死鬼有機會找替身,一邊嚴禁鄉里在這天晚上出門,一邊還放出謠言說是塘西有廟會,吸引不知情的人來送死做替代,作孽也作得夠多了!」

「現在來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鬼王淡淡地道:「不過沒關係,我的寄體既然已經回來了,我也就不需要再那麼辛苦地積蓄力量,知道我為什麼跟你說那麼久的話麼?」

「我在佈陣,你在破陣,到現在為止,你仍出不了我的玄天風雷陣,再拖延下去你也是輸了。」玉鉉的袍袂無風自動,他面上神色不變,但握著靈畿誅邪劍的手指關節已因用力而發白。

鬼王連聲冷笑:「現在說輸贏還為時過早。」

周圍隱隱響起風雷之聲,夾雜著尖銳的嘯叫。

「什麼呀,裡面居然什麼都沒有!」顏嘉咕噥著轉頭瞪了鏡魅一眼:「你是要用我來祭這副空棺啊?」

玲瓏沒有出聲,仔細地察看棺木裡面,內壁的四周都襯了厚厚的錦緞,奇怪的是,雖然年月已久,卻並沒有腐爛,襯裡的成色頗新。在本來應該是躺屍體的地方,佈滿了淡淡的焦痕,玲瓏用手輕撫了一下,沾起好些奇異的結晶粉末,呈灰白色,閃著微光。她捻了捻,又輕嗅一下,臉色微變。

「姐姐,你看這裡!」顏嘉指著棺木中的玉枕,在玉枕上也有好些這樣的粉末,但是好像更加光亮些,玲瓏看了會,輕吹一口氣,粉末四散開來,微凹的玉枕中央現出一枚鮮紅的珠子來,玲瓏以纖指將其拈起,舉至眼前細看。

「好漂亮的珠子哦!」顏嘉讚歎道。這顆絳珠如鴿蛋般大,通體光華流轉,艷得幾乎能滴出血來,將玲瓏宛如白玉的面頰染上晚霞般的紅暈。

「我明白了,這個一定是……」玲瓏輕喃道:「現在我知道,為什麼沒有屍體了……」

「姐姐,姐姐,給我摸摸這珠子,好漂亮哦~~」顏嘉啦扯著玲瓏的衣袖撒嬌。

玲瓏含笑看看她:「這顆珠子,小顏可是碰不得的喲。」

「啊?為什麼嘛!」顏嘉不依:「我不會把它弄壞的呀!」

「……也罷,」玲瓏抿了抿嘴唇,笑著將珠子放入顏嘉掌心:「那你可要拿穩了哦。」

「好呀!」顏嘉答應著,手甫一觸到絳珠,胸前的玉珮忽地光芒大盛,「啪」的一聲,她的手與珠子之間爆出了強烈的火光,嚇得小顏忙不迭縮回手:「哇啊——怎麼會這樣!」

與此同時,本來神情自若地與玉鉉對峙的鬼王臉色驟變,一團青白之氣在臉上氤氳,它大吼一聲,一陣黑雲迅速自頭頂湧出包圍了全身,又飛快地消散,青白色隱去不見,臉色又恢復了正常,連聲冷笑道:「你的幫手,倒也有些本事啊!」

「幫手?你是說……難道玲瓏她已經……」玉鉉也吃了一驚,隨後微笑道:「果然是個強丫頭,到底跟來了……我們在此對陣,原來鬼王你還有餘力分心在別處啊?不過你的臉色如此難看,難道是吃了舍妹的暗虧?」

鬼王悶哼一聲。

珠子並沒有掉到地上,而是緩緩浮起在半空,原本的鮮紅色變成了慘碧色,泛出冷森森的珠光,玲瓏纖手輕拂,仍舊收了珠子:「小顏別怕,這顆珠子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佩著的玉觀音能辟邪魅,感受到了這珠子的深重戾氣,所以才會有這麼強的反應。」

小顏的嘴巴已經撅得可以掛油瓶了:「姐姐你故意嚇我!」

「呵呵,我是想驗證一下我的猜想啊,這樣的話,證明我的想法是正確的了。小顏你可知道麼,這顆珠子,應該是鬼王元神所凝結的一部分。」

「啊,真的麼?」

「當年鬼王一定是被我爹娘逼急了,覺得躺在棺材裡也不安全,因此使了邪法自爆肉身,將元神分成幾部分,一部分去奪捨投胎,以求新的肉身,還有一部分被我爹娘封印住了,最後的一部分就凝成了這顆珠子,留在這裡等待血祭後與另外幾部分一起復合完整。」

「啊,姐姐,那麼毀了這顆珠子,就可以消滅鬼王了麼?」

「如果能把它毀去,應該會對鬼王造成嚴重的損傷,可是,我擔心的,倒不是這些……」玲瓏微蹙著眉,若有所思地道。

「那姐姐擔心的是什麼……」顏嘉一轉念間已明白了:「難道,姐姐剛才說的奪捨投胎是阿葛他……不可能的,姐姐,一定不是他,阿葛那麼好的人,我都沒見他跟人吵過架的,他怎麼可能會是鬼王托生?不可能的啊!」說到後來,小顏已是泫然欲泣:「一定是搞錯了……」

「小顏,但願是我搞錯了呢……」玲瓏柔聲安慰她:「時間無多,不管怎麼樣,我們要快些找到他們才是。」

「可是,這裡已經沒有出路了,我們是要原路退回嗎?」小顏吸了吸鼻子。

「不行……我進來的時候破壞了好多機關,已經無法再退回去了,」玲瓏苦笑了下,輕攏散亂的鬢髮,顏嘉這才注意到,玲瓏的衣衫有不少破損,甚至還有斑斑血漬。

「哦,這個呀,是方才殺池子裡那只蛇妖時濺上的,」玲瓏順著小顏的目光看去,解釋道:「纏鬥了一會,我碎了它的靈珠才脫身的。」

小顏打了個寒戰:「剛才我也掉在池子裡的……不過鬼王要用我的血,所以鏡魅它……對了,剛才鏡魅好像說過有出路的?」她望向縮在一邊的鏡魅,它忙不迭點頭:「吱吱……是的……轉動這個…….」 鏡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很靠近她們身邊了,此刻忽然將手伸進了棺木中。

「住手!」玲瓏厲叱一聲,滅魂索已然纏上了鏡魅的手,鏡魅露出詭異的笑容:「喀喀,來不及了……」它竟拼著手被撕裂,將身子撲進了棺木,去扳動棺木中的玉枕。

「冰凌破!」數十枚冰凌釘一齊打入鏡魅的身體,鏡魅的整個身子激跳起來,笑臉扭曲:「我終於……完成了鬼王要我做的事……格格……保不住絳神珠,就讓你們一起為它殉葬好了……王啊,我的力量都是您給的,現在,還給您……」

玉枕緩緩移動,棺木中傳來一聲悶響,隨後四周的地面有了震動感,玲瓏伸指一引,怒道:「爆!」連珠價一串爆響,鏡魅全身出現了裂痕,冒起黑煙,尖嘶幾聲後消散不見,卻聽得「嗆啷啷」一聲響,一方銅鏡掉在了地上。

顏嘉手快拾起,原來是面蔓草花鳥紋銅鏡,古色古香,她望向玲瓏:「姐姐,這個就是鏡魅的原形麼?」

玲瓏顧不上答她,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厲害,這裡怕是快要坍塌了,她啦起小顏的手:「小顏,快跑出去!」話音未落,一陣巨響,她們站腳處的整個地面全部塌陷了下去,墓室下面,竟好像是空的!玲瓏急中生智,奮力一躍,跳入一起跌落的棺木,一陣有些眩暈的失重感之後,「嘩啦」一聲,冰涼的水花濺上來,墓室的下面,竟然是條地下河流!

水流異常湍急,寒冷刺骨,棺木經過那樣的爆炸,居然還沒有被炸裂,還在水中載沉載浮著,玲瓏一直啦著顏嘉的手沒有放開,小顏方才沒有來得及跳進去,但也用另一隻手攀著棺木的邊緣,此刻在玲瓏的幫助下才爬了進去,可是已經衣衫盡濕,不住顫抖。

「紅鏡焰!」玲瓏呼喚著那團溫暖的光,飄飛過來為兩人取暖烘衣,棺木就像一隻小船般向前漂移。玲瓏回頭望去,她們跌下來的那個洞口還在不停坍塌,石塊雜物不斷掉落水中。

「小顏,你沒事吧?」玲瓏輕拍顏嘉的背,她方才嗆到幾口水,正在不住咳嗽。

「沒事,咳咳……我還好……」顏嘉一張俏臉十分蒼白:「我們現在怎麼辦?」

「不知道……看這河流要帶我們去哪裡了……如果有可以上岸的地方倒好,若是沒有的話……」玲瓏苦笑一下:「我們還是上了鏡魅的當了,它知道打不過我,根本就是準備發動機關同歸於盡的,我偏沒察覺,讓它有機可乘,真是蠢極了,唉……」

「姐姐不要這麼說,方纔還是多虧了姐姐反應快,又救了我呢。」

「小顏,是我不好,把你帶進來,害你受苦了……咦?」玲瓏發現紅鏡焰忽然爆亮,向前飄去,轉了個圈又飄了回來:「難道是……小顏,紅鏡焰發現玉鉉哥哥的蹤跡了,我們離玉鉉哥哥已經很近了!」她一激動,渾忘了是坐在狹仄的棺木中,跳起身來,黑暗的河流隧道前方隱約有亮光透下來,彷彿也是個缺口呢。

「玉鉉哥哥……你在上面嗎?」玲瓏大聲喚道。
作者: wwe951951    時間: 2010-10-1 05:19 PM

陰沉的地下溶洞內,鐘乳石如狼牙倒懸在頭頂,滲出的冰涼水滴,還未墜到地上,就好像遇到了無形的氣牆,嗤的微響一聲就被蒸發了,連水氣都沒有一絲。

「玄雷斬——」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轟響,玉鉉終於催動了玄天風雷陣,陣已布好,陣勢一起,依玄天之魄自轉,諒鬼王也無法脫逃了。

「以你的功力,能驅動這個陣法,實屬不易了,」鬼王側了側身子,準確地閃過向它劈來的玄雷斬,不經意地道:「可惜了,你仍不是我的對手。」原屬於葛飛的俊臉上浮起從未出現過的陰森,雙臂一振,大吼一聲:「覆海狂淵——」一股強大的洪水自天而降,竟不知是從何而來,依從鬼王的指揮向玉鉉暴湧過去!

玉鉉不閃不避,他一直站在陣法結界之外,提著寶劍在一旁押陣,此刻見大水撲來,將劍舞出一道驚虹夭矯:「止——」洪水生生在他面前停住,原本是流動的水,此刻卻顫顫巍巍地懸定在半空,隨時會崩塌,又彷彿一面巨大的冰壁,閃著瀲灩的光芒,這水竟是無法突破玉鉉布下的這道結界!

鬼王腳步不動,卻已無聲無息地站在了水壁之後,抬起雙手,向前緩緩推動,水壁晃了晃,彷彿又要向結界外倒去。

「回去!」 玉鉉冷叱一聲,劍芒加強,水壁在一霎時完全靜止下來,隨後訇然崩塌,風雷陣結界內頓時水漲起數尺,陣外仍是滴水全無。

鬼王輕飄飄地踏在水面上滑行,水面漸漸低了下去,很快就涓滴無存了,玉鉉微哂道:「你不出來取我性命麼?」

鬼王並未回答,他的臉上露出微詫的表情,側著頭彷彿在聽什麼聲音,玉鉉見狀也凝神聽去,遠處彷彿有什麼坍塌了似的,隱隱的震動。

鬼王悠閒的態度終於變了,悶哼一聲:「你以為我真的出不來麼?」

「火龍旋!」玉鉉不給它喘息的機會,陣中出現數條丈許高的赤紅烈焰,向鬼王盤捲而來。

「你可真狠,」鬼王向玉鉉所站的方向退避,微笑道:「燒吧,這具皮囊燒壞了,裡面的原主也就萬劫不復了。」

玉鉉一凜,喝道:「卑鄙!竟然拿你的宿主當擋箭牌!」

「你自負名門正派,是不是想不管這個人了呢?其實他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毀了也罷,哈哈~」

玉鉉收了火龍旋,正在這個空隙,鬼王卻驀地衝了上來,他手中銳光一閃,「嘶——」的一聲,陣法的結界居然像帷幕一般被劃開,玉鉉揮劍而上欲作補救,卻聽得身後的空洞中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哥哥,你在上面麼?」

妹妹的聲音玉鉉聽得真切,知道這決不是幻覺,可是苦於全力應付鬼王,分身乏術,只能大聲應道:「我在這裡,玲瓏你沒事吧?」強烈的陰冥之氣從被鬼王撕開的結界縫隙中撲出,銳若刀鋒,自他的臉頰邊擦過,幾縷髮絲飄落下來。

「啊,太好了!終於找到哥哥了!」玲瓏歡呼起來:「哥哥,我們沒事,我們在陷洞的下面,這就想法子上來!」

「你們怎麼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了!再堅持一下,哥哥馬上來救你!」 玉鉉加緊施術彌補結界的縫隙,只希望能爭取些時間去救妹妹。

鬼王冷笑道:「我看你是自身難保——璇刺!」它的衣袖拂起,露出手中的利器,那是一支有著鋒銳倒勾的尖刺,只得尺許長,閃著藍汪汪的光芒:「你能逼得我用武器,也是不易了!」 璇刺輕輕一勾,那藍色的光芒已在結界上又破了一條缺口。

玲瓏聽了會上面的動靜,知道玉鉉正與鬼王纏鬥,不願他為己分心,抬頭張望著尋覓上去的蹊徑,此時「棺船」已將漂過陷洞,玲瓏利落地將滅魂索挽了個活套,看準了上方洞口突出的一塊岩石,甩了上去。繩套縮緊,「棺船」因了這牽引,搖晃了幾下便不再順水勢漂走,她捏了定水咒,用力扯了扯索子,確定石塊足夠牢固,轉頭對顏嘉道:「小顏,你能用索子攀爬上去麼?」

顏嘉微笑道:「沒問題的,我從小就喜歡爬樹玩,這個還難不倒我。」她頑皮地吐了吐舌頭,接過玲瓏遞過來的軟索,靈巧地攀緣而上,繩索在半空中蕩來晃去,顏嘉還時不時地在巖壁上借力,爬得倒也迅速。

「……小顏不要急,穩當些……」玲瓏看著她像只松鼠般敏捷的身影,放了心,微笑著提醒她。

顏嘉手腳並用翻上了洞口,伏下身將繩索拋給玲瓏:「姐姐,你也要小心些哦……」一邊「呼呼」吹著被軟索磨疼的雙手,一邊轉頭向玉鉉那邊望去:「啊!」她驚叫一聲,向結界衝過去:「你們,你們為什麼打起來了!」

「不要過來!」玉鉉攔住她:「他不是你的哥哥,他已經被鬼王附體了!」

「怎麼會!阿葛……」顏嘉眼看著兩人交手,心知是實,腦中一片空白,腿一軟,幾乎摔倒。自己好不容易到了這裡,見到了葛飛,可是,他已經不是阿葛了。淚水充盈了眼眶,朦朧看去,在方圓數丈的光圈中,一個藍衣少年身形鬼魅般快速移動,閃躲著陣陣霹靂電閃,明明還是那麼熟悉的樣子,可是,卻已偏偏不是他了……

「……阿葛……阿葛……」顏嘉喃喃地喚,陣中的少年忽地凝視著她,向小顏挑眉一笑。顏嘉心頭如被重擊,身子晃了晃,為什麼,這個笑容如此熟悉,這明明不是阿葛的表情,帶些邪氣,且意味深長。

「你不記得我了麼?」鬼王柔聲問。

「我……我不知道……」顏嘉腦海中一片混亂,無數繁複的影像飛速掠過,卻捕捉不定,彷彿有很多事需要記起,卻又什麼都想不起,她的目光在「葛飛」的臉上游移,囁喏著,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小顏,不要看它,它在迷惑你!」玉鉉喝道。

「不是……我好像,真的有點印象……」顏嘉咬著嘴唇,怎麼有些窒息的感覺呢?心口也在微微地疼,一絲恐懼感慢慢自心底爬上來,她望著「葛飛」,又倒退了一步,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很害怕,不是怕他,而是怕自己會想起什麼來。

一雙溫暖的手自後蒙住她的眼睛:「小顏別看了!」

「玲瓏姐……」顏嘉呻吟一聲,身子軟軟地向後倚著她:「姐姐,我好怕,他的眼神……」

「小顏,你定定神,我們要和鬼王鬥法,你站遠些,沒事的。」玲瓏牽了顏嘉的手,走到陣外數丈遠的地方,為她布了結界,道:「你千萬別出來,如果有異象異聲,那都是幻覺,你一定要守得心境清明,你不是有觀音玉珮麼,害怕的話,握著它念佛好了,它一定會護佑你的。」

「姐姐!」顏嘉啦住她的手:「那阿葛還有救嗎?如果你們殺了鬼王,那阿葛是不是也會死?」

「……小顏,我跟你說實話,現在我們是鬥法,暫時還傷不了阿葛,如果用到武器近身相搏,那就很難說了,但我們會盡量保護阿葛原身的。」

「我知道了,姐姐你快去幫忙吧。」顏嘉忽地冷靜了下來,放手道。

「……好。」玲瓏還想安慰她幾句,可是時間緊迫,已不能再拖延了,她縱身過去,手一揚:「誅鬼硃砂霧!」

破裂了好幾處的風雷陣結界籠上了一層紅紗,只聽得嗤嗤聲響,鬼王又被迫退了幾步,他凝視著玲瓏,冷笑道:「破了我的玄墓鎖冥陣,又取了我的絳神珠的,是不是你?」

「一個破墳,幾隻餓鬼,也能叫什麼玄墓陣?」玲瓏撇了撇嘴:「趁早快離了阿葛的身體,不然我捏碎你的臭珠子,叫你元神盡毀!」

「哈哈哈,很好,那我就不陪你們玩了!」鬼王雙手暴長,璇刺舞成一片冷朦朦的藍光,自結界中透了出來,他大步踏上前,雙手一分,整個風雷陣中起了奇異的扭曲,如同布幔般被鬼王撕開,一陣透骨寒風襲來,玉鉉迅速地擋在玲瓏面前,卻來不及催勁抵禦,頓時倒退了好幾步,嗆咳了起來。

「哥哥!」玲瓏揮出滅魂索,阻擋鬼王前進,鬼王輕輕一笑,伸手捉住了靈蛇般的索梢,在手上繞了幾圈:「過來!」

玲瓏向前踉蹌,卻同時發出了冰凌破,鬼王不閃不避,全數打在身上,冒起陣陣青煙,他微笑:「這個對我是沒用的……不過,他會很疼吧……」他輕拂過葛飛的身體,剔掉紮在上面的冰凌釘,叮叮噹噹地落在地下。

「你!」玲瓏為之氣結,她發冰凌破原是想逼鬼王放開滅魂索,卻被它看穿用意,居然以阿葛的身體來擋自己的冰凌釘,幸好她發射的勁道不大,鬼王又不知用了什麼邪術,傷口居然不見出血。

顏嘉用雙手捂著自己的嘴,將驚呼強嚥了回去,眼淚卻已撲簌簌掉了下來。

鬼王側了身子,堪堪避過玉鉉刺來的一劍,左手箕張,喝道:「絳神珠,還不快給我顯形!」原本被玲瓏貼身收藏在錦囊中的絳神珠應聲發出強烈的紅光,鬼王用勁一扯手中的軟索,往玲瓏身上藏珠處抓了過去。

玉鉉的劍橫亙開它的手,銳利的劍氣割破了鬼王的衣袖,玲瓏急退,滅魂索繃得筆直,玉鉉當機立斷,揮劍斬向軟索,玲瓏低叫一聲:「不行,這個是斬不斷的……」

鬼王尖嘶一聲,鬆了手中的索子,玉鉉應道:「我知道。」原來他是以劍氣沿著滅魂索反擊回去,那麼鋒銳的誅邪劍氣,鬼王還是忌憚幾分的。

鬼王瞪著兩人,十指不住地一張一縮,又忽然向顏嘉看了看,顏嘉心中一驚,鬼王仰天狂吼一聲,震得三人耳膜生疼,玲瓏忽然感到放錦囊處一陣灼熱,聞到股焦糊的味道,下意識地去摸,驚呼一聲:「好燙!」手好像摸到了熱炭似的,原來絳神珠居然開始發熱,已經燒穿了錦囊,成為一團拳頭大小的火球,向鬼王的手中飄去!

「不行!」玲瓏連忙去奪,玉鉉發出了掌心雷,他已決意將其毀去,鬼王吹起猊珥風將玉鉉的雷火球揮開,飛身迎上,玲瓏的指尖已能感受到絳神珠的熱度了,可是去勢已竭,只來得及將其略為撥動,使其藉著風力轉向,絳神珠在空中斜斜劃了個弧度,向顏嘉的方向飛去。

顏嘉怔怔地望著向自己飛來的紅色火球,渾忘了自己原是在結界之中,向前踏出幾步,伸出雙手,絳神珠穩穩地停在了她的掌心,她驚異地揚起眉:為什麼這次沒有再爆起火光呢?

「小顏,快給我!」

「給我——」

鬼王和玉鉉、玲瓏幾乎是同時撲到她身邊,顏嘉攥緊了絳神珠,藏在背後:「不!」手心裡熱熱的,好像春日的暖陽烘著她,她忽然覺得好累,很想就此睡上一覺,眼皮好重……身邊的人好像穿花蝴蝶一樣在盤旋,可是……自己已經懶得去看了……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顏嘉眼前一黑之後,發現自己身處於一條長長的甬道,正緩步而行。幾步開外有個手提燈籠的黑衣人,沉默著在前方引路。自己身上白衣飄飄,纖腰約素,珠環繡履,不知道是什麼朝代的打扮。甬道中很靜,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血腥味,顏嘉盯著前方不住搖晃的燈籠,它居然是慘白色的,光焰黯淡。顏嘉心中隱隱覺得不祥,可是腿腳卻不聽使喚似的,依舊前行。顏嘉不安地再次環顧四周,哦,這條路很眼熟的樣子呢,好像……她不經意間看了看身側,赫然發現一樣很熟悉的東西——那面照壁!壁畫的色彩比先前所見的鮮艷了好多,彷彿是新畫的樣子。

燈籠轉過了照壁,顏嘉無法停留,跟著再次走下了那通往墓室的石階,那扇大門是開著的,顏嘉告誡著自己:「不要再走了,不要進去了……」可是卻像在夢遊一般,一步步地走了進去。

黑衣人停在了主墓室門口,顏嘉越過了他,奇怪,自己居然不害怕了,也許……是因為墓室裡面那個熟悉的身影吧。

「——阿葛!」顏嘉大叫,可是說出口卻變成了「君上——」連她自己也怔住了。

那人應聲轉過身來,向她微微一笑:「珊瑚,你來了。」

珊瑚?顏嘉疑惑地看著他,為什麼阿葛要叫自己什麼「珊瑚?」她定定神,不對,他雖然跟阿葛像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卻不是他,這人明顯比阿葛大了好幾歲,長身玉立,紫衣金冠,就像是古畫上的君王。

那人走過來牽起她的手,顏嘉臉上泛紅,輕輕一掙,纖手卻被握得更緊,他凝視著顏嘉嬌羞的臉,柔聲道:「別怕,雖然我們都要死了,但是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

死?顏嘉想搖頭,我可不想死啊!可是卻偏偏頷首。

「我李元乾雖然謀逆事敗,獲賜死罪,可是我早有準備,你看我這宏偉的地下陵寢,還有從異人手中得到的術方,就算死了我也是要做鬼中之王的。」他給顏嘉看一樽碧綠的酒,道:「這毒酒裡已經加入了異藥,飲下它後雖然必死無疑,但我的魂魄會變得無比強大,擁有統率鬼域的法力,不過,還需要一味引子。」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顏嘉:「珊瑚,你是我最喜歡的女子,我是如此憐愛你,甚至不忍毀了你的冰清玉潔之身,可是我就要死了,你願意跟我一起走麼?」

「君上!我當然願意!」顏嘉衝口而出,她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君上若亡故,珊瑚勢不偷生!」

下一刻,顏嘉已經被他擁入懷中,他喃喃道:「好,很好……」他溫柔地輕撫她披拂下來的柔軟長髮,道:「我需要你的心頭熱血做藥引,你也願意麼?」

顏嘉閉上了眼睛,心中卻異常地平靜,她已經有些明白了,現在是身處前世的幻境吧?

珊瑚看不見他的表情,身體卻已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君上……動手罷……」她感到臉上濕濕的,可是眼淚麼?

「好,珊瑚,你可要記著你是我的,即使投胎轉世,也要回來找我啊!」

「是……我一定會記住的。」珊瑚用清柔的語聲答應著。

下一刻,心口一涼,一股熱血飛濺了出來。

顏嘉發出一聲哀叫,與珊瑚的慘呼混雜在了一起,少女的鮮血汩汩注入酒樽中,原本碧綠的酒變成了詭麗的紫色,彷彿有了自己的生命般起了漩渦,在樽中上下沸騰翻滾著,李元乾將控著她身體的手放開,珊瑚嬌弱的身體如墮花般倒下,白衣蝶翼般散開委地。

顏嘉凝視著李元乾,他專注地觀察著樽中的酒,連眼角餘光都沒有掃珊瑚一下,珊瑚猶未氣絕,喉嚨裡「格格」做響,蘭花玉手痙攣著伸向他,想抓住生命中最可戀的人。

「哈哈哈,很好,終於配齊了藥,」李元乾仰天大笑起來:「要找個心甘情願為我獻出鮮血的少女還真是不容易啊——」他低頭看著珊瑚,搖頭歎息:「可惜了這麼個絕色的雛兒,本來你是有機會做本王側妃的,嘖嘖嘖,不過也不算浪費,你的血還是很有用的,至少,應該很甜才是,呵呵……」

顏嘉先前的一片柔情全飛到爪窪國去了,只氣得全身發抖,竟有如此卑劣的男人,甜言蜜語哄得珊瑚死心塌地為他而死,他卻連半分真心都沒有,還當著屍骨未寒的珊瑚說出如此冷酷的話!

「來人啊——」李元乾一聲呼喚,守在門外的黑衣人跑進來跪下:「君上有何吩咐?」

「把她的屍身拖出去,嗯,就跟那些殉葬的姬妾埋在一起好了。」他揮了揮手,淡淡地道:「去吧。」

顏嘉覺得身體漸漸發冷,連骨髓都已冷透,淚水不住流下,卻不知是為珊瑚還是自己哭,身體在地上拖動,留下長長的血痕,柔順的長髮糾結零亂,細嫩的肌膚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可是,最痛的還是心吧……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不會放過你的,絕不會!你要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顏嘉在心裡嘶喊,在她年輕純真的心中,從未如此痛恨過一個人,眼見著自己離他越來越遠,墓室的門,緩緩關上,顏嘉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顏嘉閉上眼睛,她的心口生來就有一抹硃砂記,據說那是好福氣的,原來卻是這樣而來,真是諷刺啊……如果這段哀痛的往事就是自己的前生故事,那麼接下來自己是會作為珊瑚被埋葬,還是作為小顏而甦醒呢?我好累啊,如果真的能此一睡不起的話也好……

玉珮的沁涼滲入顏嘉的肌膚,顏嘉一個激靈,忽地從迷茫中醒覺:不行,我不能死!我絕不能就此沉淪,我是顏嘉,前世的事已經跟我沒關係了,我要活著和阿葛一起回家去!她再度睜開眼睛,臉頰一熱,有濕濕的東西濺了上來,是什麼?小顏用手一摸,手掌上黏黏的,居然是鮮紅的血!她一驚,完全清醒了,咦,自己分明好好地站在原地,手中依舊攥著絳神珠,玉鉉與玲瓏正與鬼王纏鬥著,看來鬥得十分艱險,濺在自己臉上的是玉鉉的血,他的左肩已經被血染紅了,而玲瓏秀髮披散,頗為狼狽,鬼王的衣衫裂了幾條大口子,不過還是沒見血,但也沒了那氣定神閒的姿態,臉色發青,目光凶狠如狼,進退間還不忘記盯著自己看。

在那一瞬間,顏嘉在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她理了理鬢髮,向鬼王甜甜一笑。

顏嘉這一笑,梨渦隱現,春冰乍破,說不出的嬌柔甜美,盈盈向鬼王下拜:「珊瑚拜見君上。」

鬼王面上掠過得意之色,柔聲道:「珊瑚,我想得你好苦,你回來了就好。」

「小顏!」玲瓏驚呼一聲,不知道怎麼了,從方纔她就閉上眼睛站在原地,一副恍惚的樣子,現在又突然和鬼王什麼「君上」「珊瑚」的纏夾不清,是中邪術了麼?

「小顏,快把絳神珠給我!」玉鉉喝道:「那東西邪氣得緊,你壓制不住的!」

顏嘉看也不看他們,手指輕撫過自己的心口,歎了口氣:「珊瑚這一世生為男兒之身,無法再侍奉君上,但是……我的鮮血,還是能夠為君上所用吧?」她微微仰起雪白的頸項,彷彿在等待鬼王過來飲用。

鬼王一陣狂笑:「好好好!不愧是我的愛姬!絳神珠呢?一併給了我吧!猊珥風——」黑暗的寒風狂撲而至,將想衝上前阻止自己的兄妹二人逼得倒退了幾步,待玉鉉再運劍氣揮開風幕時,顏嘉已在鬼王的懷抱中了。

玉鉉歎了口氣,他看得分明,不是自己救援不及,而是小顏自己撲入了鬼王的懷中。為什麼,明明他就在自己的眼前卻讓他被迷失了本性,現在投鼠忌器,若是這少年有什麼好歹,自己可要愧疚一輩子的!

「小顏你醒醒!」玲瓏急得聲調都變了:「你不是什麼珊瑚,你是小顏啊!」

顏嘉偎在鬼王懷裡,伸出白玉般的手掌,掌心的絳神珠潤澤而鮮艷:「君上,這是你的東西吧?珊瑚為君上守著它,有了它,再吸了我的純陽靈血,君上一定能回復無邊法力的,臣妾先為君上道賀了。」一邊卻在身後擺擺手。

玲瓏聽得顏嘉要鬼王吸她的血,已是一怔,待得見她向自己搖手示意,腦海中靈光一閃,已經知道了小顏想幹什麼,以她的少女純陰之血,若是被亟需陽氣的鬼王吸入,不夤是抱薪救火,說不定真能對鬼王造成很大的打擊,但是小顏她……

「不行!小顏你不可以這樣做啊!」玲瓏渾不顧玉鉉衝擊鬼王所布結界所碰撞出的陰陽力漩,撲上前揮出滅魂索,軟索立刻被反彈了回來,「啪」的一聲在她臉上留下個紅印,玲瓏毫不猶豫,一把披散了頭髮,口中唸唸有詞,咬破舌尖「噗」地噴了口鮮血在索子上——「著!」

滅魂索終於突入鬼王的結界中,圈住了顏嘉的腿,與此同時,鬼王捉起絳神珠,「咕嘟」一聲吞入腹中,微笑著啦起顏嘉的左手,側了頭,白生生的牙咬上了她的脈門。

顏嘉的右手緊握,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好痛,好痛啊,眼看著是阿葛的臉,卻在對我做著這麼殘忍的事,又一次地騙我……不過,我這次也騙了你,我們應該扯平了……她臉上浮現溫柔的笑意:阿葛,阿葛,不知道你能不能回來……爹爹,娘親,孩兒不孝了,千萬保重身體,不要難過啊……身體裡的血液不斷流失,顏嘉轉過頭望向玲瓏和玉鉉,咦,玲瓏姐怎麼哭了?披頭散髮的,在叫什麼我也聽不見。姐姐,我們雖然只認識了一個夜晚,但是一見如故,我很喜歡你呢!還有玉鉉哥哥,我知道你雖然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呢,是不是?鬼王是不能再留著它在世上作惡的,你們都已盡力了,那我犧牲一下也沒關係……所有的念頭飛快地掠過腦海,小顏感到一陣暈眩,腿上也一直有股力量在往外啦扯自己。

抱著自己的結實身體忽然劇烈顫抖了起來,鬼王緩緩抬起頭,薄薄的唇邊還沾著顏嘉的鮮血,凝視著她:「為什麼……你的血變得這麼冷?」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好冷……彷彿在我體內結成了冰……我的絳神珠呢……為什麼還不能融合元神……」

他的目光尖銳地在顏嘉蒼白的臉上掃視,顏嘉已經不再怕他那陰森的眼神了,她已經完全地、不管不顧地豁出去了,只是微微笑著:「很冷是嗎?因為你吸的,本是女子的血,就連你的絳神珠,也在我的血中浸過了……」她揚起右手,手腕上的血跡猶濕。「君上……我這一世也是女的,你沒發現嗎?」

她的笑已不是小顏的笑,帶幾分淒厲,幾分美艷,如一朵突然綻放的血罌粟,就這樣在鬼王驚詫的眼瞳裡盛開。也許,顏嘉也已在不知不覺中,心魔漸深。

鬼王厲嘯一聲:「我要殺了你——」 璇刺已在手上,對準顏嘉刺了下去。

「住手!」玲瓏使盡全力將滅魂索往回收,索子已蛇行纏上了顏嘉的腰,顏嘉被啦得凌空後飛。

「風輪火車。震靈將軍。霹靂萬里。破伏鬼神——疾!」玉鉉使盡全力祭出了五雷正法天雷咒,以雷霆萬鈞之勢向鬼王轟去。

鬼王臉上浮現奇異的慘綠色,那雙眼睛卻散發著詭異的紅光,他仰天狂噴鮮血,一陣刺目淒迷的紅雲迎上當頭罩下的雷擊,卻是將絳神珠逼出,並以其自身的至陰之氣與雷電對抗。

一陣耀眼的亮光爆裂開來,「轟——啪!」鬼王如斷線風箏般被遠遠拋了出去,倒在地上不動了。

玉鉉脫力般坐倒,大口喘息著,拄著劍借力站起身來。

「哥哥!」玲瓏將軟索自顏嘉的腰上褪下,「鬼王被消滅了嗎?」

「應該是吧……你看周圍的黑霧已經全部消散了,邪氣也幾乎感覺不到了。」

「那麼阿葛他……」

「鬼王一滅,他自會恢復神智,五雷法不壓正人,他應該只是被震昏過去了。」

玲瓏點點頭,顧不得別的,先一把抓住顏嘉的手腕,從衣袋裡取出一種帶有異香的藥粉,均勻撒在傷口上,喃喃唸咒,血很快就不流了,傷口結起了薄薄的痂。顏嘉對玲瓏的施為全無反應,只是怔怔地望著葛飛那一動不動的身體,忽然哀呼一聲,掙脫玲瓏,推開走在前面的玉鉉,衝了過去:「阿葛,阿葛,你怎麼樣了——」

葛飛俯臥在地上,全無反應,顏嘉將他身子扳轉,葛飛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冷笑,驀地睜開眼睛,一伸手,已扼住了顏嘉的脖子。

驚變卒生,三人同時驚呼起來。

「你們兩個不要亂動,我雖然法力所剩無幾,但也隨時可扭斷她的脖子。」葛飛拖著顏嘉站起身子,冷冷地道。幾縷黑而粘稠的液體自他七竅裡流出來,他的表情痛苦而猙獰:「我一番苦心經營,居然全毀在了你的手裡,我即使魂飛魄散,也要先殺了你!」

顏嘉自從被扼住脖子就一直沒有動,鬼王的手越來越用力,她閉上眼睛——太累了,太倦了,我已不想再掙扎……奇怪,腦海裡忽然想起了很多不相干的事——出門前,案上養在那盞雨過天青瓷皿裡的碗蓮已經快要開花了,等了那麼久,開出來的花朵到底是白是紅呢?娘親給自己繡的那件杭綢外衣已經快完工了,那麼多漂亮的紅色小金魚映著淺碧色的底子,只待最後鎖了鑲滾的邊就能上身了呢!還有枕下壓著的話本小說,是自己央阿葛從姑蘇帶來的,可不知多有趣,還有半本沒看完呢……是了,阿葛……心裡一陣酸楚——阿葛你還在嗎?扼緊我咽喉的這雙手,真是你的麼?阿葛……阿葛……

顏嘉的手努力將藏在衣裡的玉珮拿出來,咽喉好痛,空氣一絲絲從肺中擠出,意識越來越模糊了…….她的淚水,一滴滴掉下來,落在玉珮上,也落在阿葛的手上,晶瑩欲滴。

一聲清罄般的響亮,梵唱隱隱,顏嘉胸前的玉珮散發出柔和的光焰,形成一個光圈籠罩著兩人,鬼王彷彿被灼傷了似的狂吼一聲:「不——」他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身上「蓬」地冒起藍色的火光,他放脫手,在地上痛苦翻滾著,發出種種奇怪的嘶鳴。

玉鉉與玲瓏一直伺機營救顏嘉,見此情形都鬆了一口氣,眼見光焰漸漸暗淡下去,直至消失,葛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玲瓏上前扶起顏嘉,顏嘉嗆咳著,問:「現在……咳咳,阿葛他怎麼樣了?」

玉鉉柔聲道:「應該沒事了,待我救醒他。」他扶著阿葛坐好,喃喃唸咒,駢指在阿葛臉上畫了道符,響亮地幾下擊掌:「葛飛醒來!」

葛飛猛地抽搐一下,呻吟著醒了過來。顏嘉歡呼一聲,踉蹌著衝到他面前,用衣袖抹去他臉上的黑痕,仔細看看他,抱著葛飛的脖子哇地大哭起來:「阿葛…….你終於回來了,嗚啊……」

「這個……」葛飛一時搞不清楚狀況,臉也紅了:「小顏,乖,不要這樣啊,不哭不哭……」輕輕拍著她的背。

顏嘉哭得抽抽噎噎,聞言省覺,連忙放手退後幾步,抹著淚道:「是玉鉉哥哥和玲瓏姐姐救了我們,快謝謝他們。」

葛飛起身,只覺得全身酸痛不堪,整了整衣衫,向玉鉉與玲瓏長揖到地:「多謝令兄妹仗義援手,我們得脫此難,大恩難言啊!」

玉鉉擺了擺手,微笑道:「我們本來也是要來經此一劫的,可惜學藝未精,倒是虧了令兄妹的幫手才降伏了鬼王,令一方平安,此乃令兄妹的功德呢。」

「哪裡哪裡,道長過謙了……」

看兩人不住謙來禮去,顏嘉啦啦玲瓏的衣袖,小聲道:「怎麼都這麼酸啊?唷唷~~~牙掉了~~~」和玲瓏笑作一團。

眼看不能再耽擱了,玲瓏先送了兩人出來,她先前和玉鉉追他們時就已將兩人的小舟撐了來,上舟前,顏嘉依依不捨地啦著她的手:「姐姐,跟我回家去玩幾天吧?」

玲瓏笑著敲敲她的頭:「臭丫頭,想拐帶我啊?我要留下來幫哥哥毀了這地下的鬼巢,你們還不快走,等天亮了家人還以為你們私奔了呢!」

顏嘉頓時面紅過耳,跺足不依道:「壞姐姐!取笑人家!」

「我們還會在碧螺村住段日子,等你們休息幾天,再來找我玩好了,我也悶得緊那~~~」

「我們一定會再來登門拜謝的。」葛飛溫文有禮地道。

「誰要你們謝!再說這樣生分話,索性不要來啦!」玲瓏脆生生丟下幾句話,笑聲如一串銀鈴般返身而去。

小舟停在了石拱橋下,東方已隱隱泛出魚肚白,葛飛先送顏嘉上岸,柔聲道:「快回去吧,等雞叫了大家起床就不好了,我……會再來找你的。」

「嗯……好的。」顏嘉欲言又止,走了幾步,回頭看看葛飛,細聲笑道:「阿葛,這個晚上真是有趣呢。」不再停留,飛奔而去,小小的側門隨即掩上了。

葛飛凝視著她的身影,一時忘記撐船了,只覺得那笑容甜美如蜜,令自己神魂俱醉,飛不出這柔軟翠煙蘿般織就的迷離。

初秋時分的水鄉之晨,空氣中總是瀰漫著淡淡的舒朗清氣,青石板小路上沾滿了瑩瑩露水,河水平滑如鏡,漸將隱沒的月兒在此做最後的臨妝。輕風流雲,溫柔若絲,將靜靜佇立的少年衣衫拂動。真是:香舟軟縈在儂家,平生事,此時凝睇,誰會相思意?

--------全文完---------
作者: ypk-jc    時間: 2012-1-4 04: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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