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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小夜子 -【四將門之一】幽靈夫人 [打印本頁]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23 PM     標題: 小夜子 -【四將門之一】幽靈夫人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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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大紅花轎搖呀搖,年方十六的將軍之女凌素玄要出嫁啦!  
誰料迎親之路波折重重──  
遠方一單騎揚塵而來,是搶親?抑或是……  

六年的時間可以改變什麼?  
六年的時間讓凌素玄成了敲木魚、伴佛前  
相公不聞也不問的「幽靈夫人」  
這一切,全怪當年那個「不速之客」  
不過,也多虧了他,她現時才得以女扮男裝上書館、聽曲去  
過她逍遙自在的好日子~~  
冤家果然路窄!竟教她遇上當年破壞她「好事」的傢伙  
此仇不報非「淑女」!姓莫的,你別跑……  

莫天最近嚴重懷疑自己染上斷袖之癖  
原因:他和「玄弟」一見如故,老想和他「博感情」  
驚人發展!玄弟竟是拜把兄弟的娘子!?  
面對朋友妻,他該守道義不可戲?還是說聲抱歉搶回去?……

【出版日期】2005/04
【出版社名稱】飛象文化
【系名及編號】非限定情話F1406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24 PM

楔子

    當世有凌、莫、韓、岳並稱四大鎮國將軍,當年跟隨太祖打下江山,十年前凌遠將軍戰死沙場;而後莫、韓兩位將軍急流勇退,相繼自請解甲歸田,於是朝中由岳綱將軍獨霸將近十年。

  街上送親的隊伍綿長,今天是郡主的孫女,也就是已逝將軍凌遠的女兒,下嫁岳將軍之子岳中的日子。

  十六歲的新娘子凌素玄坐在轎子裡,腦袋跟著轎子晃呀晃的,忍不住打起盹來,嘴角口水慢慢的垂了下來,又教她給吸了回去。

  這時,一單騎由遠而近的趕上了迎親隊伍。

  「咦,這麼大的排場?這城裡能搞得出這個場面的不多吧,勞駕,你們這是哪一家辦喜事啊?」馬鞍上的少年一臉雜亂的鬍渣,看起來像十天沒洗澡的模樣,轎子旁的媒婆忍不住摀著鼻子。

  「是凌郡主跟岳將軍兩府聯姻。」

  「岳將軍府?難道新郎是岳老將軍的公子,岳中?」

  「就是,年輕人,你能不能行行好走快點兒?你瞧我們迎親隊伍被你熏的!」

  「哈哈……沒問題,我先到岳家等你們!」

  「什麼?」媒婆聽了一愣,少年卻早揚鞭快馬奔去,沿路只留下那股令人直欲作嘔、濃烈又揮之不去的「氣味」

    ***。

  岳將軍府裡張燈結綵。

  滿臉鬍渣的少年奔到將軍府前下馬,就往裡面衝,迎面而來的是一身紅衣的冷面新郎倌。

  「好啊!岳中,娶媳婦竟然敢不通知我!枉費我們近二十年的交情!」

  「莫天?你活過來了,終於肯出來見人了,嘖!你是掉進鹹魚坑嗎?這麼臭來參加我的婚禮!」

  「不歡迎呀?我可是一有知覺就想起你,用爬的也要爬來見你,我全身上下都來不及洗,就洗好了耳朵等你罵我呢!」

  「能說笑就好,表示你還活著。」

  岳中緊緊抱一下莫天,莫天似乎微微地震動了一下,鬆了一口氣似的。

  「就這一句?不罵點別的?什麼沒道德啊、沒良心的,或者是沒節操、沒人格!我聽慣了,不要緊,撐得住。」

  「你聽慣我還罵不慣。好了,觀禮吧!轎子來了。」

  吹吹打打的聲音傳來,可以看見迎親的隊伍。聽了岳中的話,莫天眉目之間舒展了不少。

  「奇怪,是我頹廢太久遲鈍了還是怎樣?怎麼我覺得你沒有半點高興?今天到底是誰娶媳婦啊?還有你這媳婦怎麼來的,聽說是郡主的女兒?」

  「孫女。」岳中冷冷的更正,「這樁婚姻……是賭注。」

  突然,街道另一頭,六十名宮廷的神策軍,個個腰繫大刀,威武快步行軍,氣氛肅殺。

  當花轎停下的同時,神策軍也把將軍府團團圍住,轎裡的新娘因為停轎的震動,終於清醒過來。

  「怎麼回事?」莫天驚道。「我爹要抓我回去問罪,也不用弄這麼大的排場吧?難道不怕家醜外揚?」

  「他們不是衝著你來的。」岳中冷漠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清俊的臉龐似乎暗暗抽搐。

  「不是衝著我,難不成是衝著你來?」莫天回頭驚問。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26 PM

第一章

    洛城--

  中天書館裡,陽光透過層層迭排的藍皮線裝書跟木架子灑落一地,氤氳的書香雜著酒香、茶香,形成一股奇特的味道。

  一個唇紅齒白、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踮著腳尖,整個身體用力的伸長拉直,欲拿取架上的一本書,但他修長的食指仍然構不著書皮。

  年輕人開始用跳的,一次、兩次、三次,一點一點的把那本大磚塊書拉出來,書上的積灰飄了下來,年輕人不小心吸進了一些,細緻精巧的鼻子動了動,可惜無濟於事。

  「哈啾!」年輕人打了一個超大的噴嚏,整個人往書架撞上去。

  「哎喲!」

  乒乒乓乓的聲音伴隨煙塵飛揚,年輕人被整架子的書活埋,那本他費盡心機要拿到的大磚塊書神准的往頭上一擊,他眼冒金星昏去了。

  「喂喂!你沒事吧?朋友!」莫天的聲音裡帶著強忍的笑意,撥開群書,拯救出這名被書活埋的年輕人。「秦始皇焚書坑儒,多氣派!你怎麼反倒被書給坑了呢?」

  架著年輕人的腋下,莫天使力把這個爆笑的傢伙從書堆裡拖了出來,看得出這個年輕人已經頭昏眼花、沒力氣自己爬出來了。

  「你在幹什麼!」年輕人突然大喝一聲。

  「什麼?」

  「你腳上踏的是什麼?」

  年輕人雙手把莫天一推,抓起莫天為了救他「不小心」踩在腳底下的書,又吹又搓,一副心疼的模樣。

  莫天讓他一推,額頭往傾倒了一半的木書架一撞,又把其他倖存在架上的書給震下來。

  煙塵四起,兩人很有默契的一起打了個大噴嚏。

  「哎喲!我的媽呀!」莫天摸著額頭上腫起的大包,一時間還站不起來。「你這小子,恩將仇報也沒這麼快吧?」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心疼書,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年輕人趨向前,慌張地替莫天揉著額頭。

  「等一下,你把什麼揉到我眼睛裡了?」莫天抓住年輕人的手,抹了一把自己幾乎睜不開的眼睛,低頭一看,居然是紅色的血?

  「怎麼回事?」他把年輕人的手抓到眼睛前細細端詳,乖乖,食指的指甲掀了,血淌個不停。「我說,被書活埋的朋友,你行行好,先關心關心自己才是真格的!」

  莫天用清水細心的替年輕人清洗傷口。

  「痛……好痛……真痛!」

  「快好了,忍著點,我叫莫天,是這間鋪子的半個主人,你呢?」

  「我……我叫凌玄,是……愛書人。」

  噗哧一笑,莫天在凌玄的食指包上布條,打一個結。「我的額頭會替我記著的,愛書人。」

  「喂,你包這麼大我不方便。」

  「幹什麼不方便?」

  「翻書。」像看到鬼東西似的,凌玄盯著自己手上那一大團布,眼珠子成鬥雞眼狀。

  「哈哈……你的表情、表情……」

  「什麼?」

  「好像……像隻貓頭鷹似的,咕咕咕……哈!很可愛……」莫天指著凌玄的臉,不可控制地大笑。

  再怎麼遲鈍也聽得出對方在笑自己,「兄台,你眼眶掛著血滴、額頭腫一個包、髮絲散亂還大肆狂笑的樣子,也好不到哪去!」凌玄抓起毛巾對準莫天的眼,粗魯地揉了揉。

  「噢!你輕一點,看你生得細手細腳,居然這麼粗魯的對待救命恩人!」莫天眨了眨眼,上下左右看了看,確定自己的眼睛運轉順暢。

  「既然你沒事,那我告辭了。」

  「等等。」見凌玄起身就想走,莫天連忙一把抓住。

  「幹嘛?」凌玄反射性地抽回自己的手。

  莫天愣了一下,隱隱覺得受傷,「你來這一趟,又差點被書活埋,不會要空手而回吧?」他拿起那本大磚塊書,遞向前,「這本書就當是交一個朋友的見面禮,送你。」

  「我真的可以收下,不要半文錢?」

  「真的,我何必騙你?」

  「可是我沒有什麼見面禮可以回送……我這是用買的好了,我有錢!」凌玄已經碰到書皮的手指又縮了回來,在自己的衣袋裡掏了掏,掏出一錠銀子。

  「囉唆!再不拿去,連賣我都不賣給你了!」

  「那謝了。」聽莫天這麼說,凌玄一把搶走書,轉身跑走。

  莫天看著他跌跌撞撞、低頭疾走的背影,不禁發噱。

  「怎麼了?你在看誰呀?」岳中不知何時來到,站在莫天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莫天聞言轉過頭來,額頭上的傷讓岳中訝異。「咦?你的額頭?」

  「岳中!你來了?」一看是岳中,莫天十分高興,「你剛巧錯過一個有趣的人。」他指著凌玄消失的方向道。

  離岳中娶親至今也六年了,他的五官變得更加成熟、有男人味,唯一不變的是他冷漠的眼神,眼眸中的溫度比六年前更冰冷了幾分。他們倆幾乎是極端不同的兩個人,能夠成為莫逆之交也夠奇怪了。

  「這裡是怎麼回事?」看見夥計正在收拾散了一地的書,岳中似乎見怪不怪,「你又揍了哪個人?」

  「沒有,我脾氣這麼好,哪會揍人呀!」

  「是這樣嗎?」岳中揚了揚眉,表示不接受他的說法。

  「之前是那些肚子裡沒墨水的人,看到這些成堆的書,自己發暈了昏倒在地,不關我的事。」莫天撿起剛才撞翻在地上的書,「我可不想聽見從我手上賣出去的這些書,回來向我哭訴委屈……」

  「書癡!」岳中搖了搖頭。

  「非也,你這麼稱呼我,好像我是個啃死書的書獃子,別人聽了會誤會的。」他拍了拍書上的灰塵,揚起了一股霉味,莫天反而深深的吸一口氣,「你不覺得這味道很迷人嗎?如果這世界上有『書蠱』這種東西,那我一定是中蠱了!」

  「夠了,我聽不完你的長篇大論。」

  岳中拿起一本書丟過去,堵住莫天的嘴,莫天卻嘟起迷人的雙唇吻了吻這本藍皮書,岳中不由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死德行!」

  「呵呵……」莫天咧嘴一笑,陽光的笑容裡有玩世不恭,亦有一絲認真,「說起『書癡』,說不定我剛剛遇到的就是一個。」

    ***

  茶鋪子裡,說書人正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這其中包括了俊秀的凌玄。他修長的十指指尖端著一盞燙呼呼的杭州龍井,湊在嘴邊卻忘了低頭喝它,只是一顆心跟著說書人的語調忽驚忽喜。

  故事說到孟麗君在殿上被皇上灌醉,皇上脫下孟麗君的鞋子,發現鞋子裡小腳的秘密,凌玄忍不住替孟麗君緊張了。

  「快醒來!他快把妳吃了!我就叫妳別喝酒,不聽……啊,好燙!」

  凌玄既忘我又激動,一不小心把茶湯濺出來,燙了自己的手,反射動作馬上揉捏自己的耳垂,而那一盞茶好死不死全潑在正巧邁步上茶鋪的莫天身上。

  「我的天啊,這就叫天有不測風雲嗎?」莫天抖了抖衣襟,一抬頭看見始作俑者,只得扭曲著臉強笑問道:「凌兄弟,我應該跟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吧?」

  「啊……」凌玄像是神經遲鈍慢了半拍,又像是傻了,連個招呼、對不起都沒說。

  「搞不好是前世的冤親債主……」

  「嗄?」莫天、凌玄同時望向臨桌發話的人。

  莫天一見發話之人,喜道:「你是范老夫子吧?剛好,我正要找你。」

  「有何貴事?」范老夫子搖著蒲扇,神情十分愉快。

  「我是中天書館的人,希望你能將你的說唱本子改寫成小說,讓我們幫你刊印,我們中天一定奉上豐厚的筆潤,足夠讓老夫子你的生活無虞。」莫天一屁股坐下來,已經把衣服上的狼狽拋在腦後。

  「聽起來是很不錯,不過,你慢了一步啦,年輕人!」年遇半百的范老夫子呵呵笑,撫著銀白色的美髯。

  「不是吧?」莫天微微變了臉色,強打起笑容,「怎麼會呢?我調查過,城裡其他書館還不知道您就是『孟麗君』唱本的撰稿人,他們根本沒動作啊!會是哪一家快了我一步?」

  尋思間,凌玄的聲音傳進莫天的耳朵,「怎麼辦?皇上跟皇甫少華兩個人都不錯,應該要選誰呢?」手中的扇子激動地敲著桌緣,凌玄旁若無人地碎碎念起來。「又要等下回分曉……唉!為什麼不一次講完呢?弄得提心吊膽,今晚又要睡不著覺……」

  「呵呵呵……」范老夫子見凌玄這麼沉浸在他撰寫的故事裡,十分高興,指著凌玄說道:「快你一步的就是你的冤親債主呀!」

  「誰?」莫天不敢聽仔細,臉僵硬地緩緩轉過去,盯住仍出神忘我的凌玄,「不是開玩笑的吧?」

  「我的茶呢?怎麼不見了?」凌玄終於回過神,卻在找自己那一盞已經潑到莫天身上的茶。「真奇怪……茶博士不可能蒙我吧……」

  「喂!」莫天看不下去了,「你的茶在我身上,你親手『賞』給我的,忘了嗎?至於茶碗茶葉被茶博士收走了。」

  「啊,對不起!你有被燙傷嗎?」凌玄輕輕捏著莫天半干的衣服抖兩下,手卻被莫天一把抓住。

  「你自己的手指才被燙紅了,怎麼你沒感覺嗎?還有我幫你包在食指上的布,你怎麼拆掉了?」

  「太醜了,血不流就拆掉了。」

  「看你呆呆的,原來還這麼講求美感啊?」莫天跟茶博士要來一小盆冷水,把凌玄的十根手指頭浸在冷水裡,「沒看過你這種人,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啊,好舒服。」凌玄閉著眼輕歎一聲。

  「喂!我說凌兄弟,搞半天原來你跟我是同行。」莫天一手托著下巴,神情半輕鬆、半認真,「講清楚點就是搶飯碗的對頭,是不是啊?」

  凌玄這邊看了看范老夫子、那邊又看了看莫天,啟唇一笑,「不好意思,搶先一步。」就這麼臉不紅氣不喘地直接承認了。

  莫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又不得不信,「好啊!凌兄弟,你是哪一間書館的?怎麼我之前沒見過你?」

  「我自己的書鋪。」

  「自己的書鋪是哪間書鋪?」

  「玄英。」

  「新開張的?沒聽過,不過我會記著的。凌兄弟,看在我幫你這麼多次,又心胸寬大不跟你計較我額頭上、身上的傷,咱們打個商量如何?」

  「什麼?」凌玄不解。

  「把范老的唱本小說讓給我。」

  「這可不行!」沒想到先發話的會是范老夫子,「萬萬使不得!」

  「為什麼?」這下莫天再也坐不住了,「我們中天書館提出的條件絕不會比別人差的。」

  「總之不行就是不行!」范老夫子氣了,「小兄弟,咱們已經說好的,你可別把我給賣了。」

  凌玄微笑說道:「范老肯我也不肯啊!」

  「很好。小子,別耍什麼花招啊!」范老夫子十分滿意,對莫天說了最後一句話後,搖著蒲扇走了。

  莫天瞪大眼睛眨呀眨,「你到底是捧了金山銀山當條件,還是抓住了范老的把柄?弄得他這麼一副死心塌地、烈女不事二夫的模樣。」

  「你也不用太洩氣。」凌玄兩顆眼珠子滴溜溜地看著莫天,「誰教範老喜歡紅娘子呢,我也很訝異,這次算是撿到了,真好!」

  「紅娘子?誰呀?聽起來像個女人……」莫天瞪大眼睛,一個拍掌,懂了。「原來是美人計!那有什麼問題,要不是我怕他消受不了、挺不住,早用了。這一招簡單,我再跟他說去。」

  「等一下!」凌玄無聲無息地一把拉住莫天,「他幹嘛要挺住?」

  「兄弟,你這個問題很深奧,做哥哥的可能一時半刻回答不了,我還是找范老要緊,回來你要跟我拜師請益我一定奉陪。」莫天想走,但是凌玄固執不放。

  「不懂。范老又不上戲台,這跟挺住不挺住有什麼關係?」

  「上戲台?」

  莫天慢慢地從凌玄顛三倒四的話中厘出頭緒,原來凌玄跟城裡第一戲班「升月班」有「特殊友好關係」,只要范老將故事改成戲折子,升月班願意登台演出,主角兒當然就是班裡的紅牌青衣--紅娘子。

  「請戲班子?那還不簡單!以我們中天的財力,請兩、三個戲班子都不是問題。凌兄弟,不好意思啊,范老的合同我要定了!」莫天擺了個帥氣的姿勢,旋風似的走了。

  看著莫天的背影,凌玄還是一臉困惑,「就跟你說范老指定非紅娘子演不可,為什麼還要去碰釘子?怪人……」凌玄聳聳肩,再叫了一盞茶,小口啜著。

    ***

  岳府,大門上方昔日的匾額「將軍府」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龍飛鳳舞、尾勁犀利的「岳府」二字。

  「李總管,這帳是怎麼回事?」岳中把一本攤開的帳冊放在李總管面前。

  「少爺,有什麼問題嗎?」李總管惶恐地翻著帳冊,逐項仔細校對。

  「大房都已經有三個月沒來支領月例,有沒有派人去問一問?」岳中皺著眉頭,十分不滿意。

  「這……」

  「我怎麼對她是我的事,不代表你們也可以!名義上她始終是你們的少夫人。」岳中冷漠的眼一瞇,對於從口中說出「少夫人」這個稱呼來,似乎感到十分不舒服。

  精明的李總管額頭頻冒冷汗,詳細查看前幾個月的記錄,「以往都是少夫人的婢女小雀兒按時來領的,不知怎麼地,這三個月居然……」

  「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虛言狡辯。」岳中表情一冷。

  「是……我這就馬上把月例送過去!」李總管低下頭,暗怪自己粗心又犯了主人的規矩,趕快補救是現在唯一的方法。

  「算了!」岳中攔住李總管,「晚上我親自去一趟。」

  「您親自去?」

  「怎麼,不行嗎?」接過李總管恭敬呈上的月例,岳中有些出神。

  六年了,他的正妻過門已經六年,那天,她連花轎都來不及下,一切就面目全非了……

    ***

  「小雀兒!」一名婢女在「留月軒」門外鬼頭鬼腦的張望,一看見小雀兒走過就衝進來抓住她興奮地叫喊:「聽說少爺今天要來妳們留月軒,這可是六年來第一次呢!」

  「什麼?妳沒聽錯吧?少爺怎麼會想要上我們這兒來?」小雀兒被對方嚇了一大跳,「別發神經了,少爺哪還記得我們這邊的人啊!」

  「騙妳我是兔子!這件事還是李總管親口說的,妳們三個月沒去領月例,少爺查帳發現,還罵了李總管呢!」

  「哎呀,月例!我忘了。」小雀兒恍然大悟,連續幾個月她都忘了這件事,「那少爺真的要來?可怎麼好!」小雀兒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妳在著急什麼呀?」婢女用力推了小雀兒一下,「妳知道嗎?我們全府的下人都在猜呢!」

  「猜什麼?」

  「猜留月軒裡的少夫人是不是還活著、猜她是不是在軒裡飄來飄去,李總管更毒,他說少夫人就算是飄出來,府裡也沒有半個人認得,因為少爺自己都不認得了。」

  婢女誇張的笑聲差點震破小雀兒的耳膜,小雀兒現在可沒心情聽她在五四三。

  「行了!」小雀兒把婢女推出軒門,揮揮手道:「我要準備很多事,有空再聊。」

  「這可是好機會呀!說不定妳那個像幽靈似的夫人今晚可以翻身,到時候可別忘了我。」這名婢女還不死心,在軒外大喊。

  「天啊,少爺居然要來?」小雀兒急得像只無頭蒼蠅,「為什麼偏偏挑這個時候來?」

    ***

  黃昏時刻,升月戲班裡的人進進出出,為今晚的演出在忙著。

  「別動……」一個青衣裝束的女子正在凌玄臉上勾勒著丑角的臉譜,輕聲制止凌玄想逃跑的意圖。

  「紅娘子,我真的沒演過,鐵定砸了你們的場子!」凌玄皺著眉頭擔心的模樣,再襯著臉上畫了一半的丑角妝,那副表情逗得紅娘子哈哈大笑,手上的畫筆一個不小心,把凌玄的臉畫花了。

  「哎呀!」紅娘子趕緊拿布小心的擦去,「別擔心,我說你有天分,說不定今晚一上場就一炮而紅了。」

  「妳別拿我尋開心。」在臉上遊走的畫筆讓凌玄打了一個噴嚏。

  「你這個幕後老闆偶爾來票票戲、串串場有什麼關係?別人求都求不到呢!是你的特權。」紅娘子開始塗白色的顏料,每一筆都十分細心。

  「我都說這戲班子是屬於妳的,我不過是以前幫過忙而已。」凌玄還要辯,卻讓紅娘子輕輕制止,免得妝真的畫花了。

  這時,一個淨角裝束的人在門口朝紅娘子大喊:「紅娘子,外找!」

  莫天一進後台,就看見紅娘子偎著一個丑角,食指還輕放在丑角的唇上,狀似正在調情。

  「妳……就是紅娘子?」莫天打量著上妝後的紅娘子,確實是難得一見的青衣花旦,可以理解為什麼范老這麼堅持。

  莫天的眼神似乎讓紅娘子頗為不悅,不但不起身打招呼,還轉過頭繼續替凌玄上妝。

  凌玄瞥見來人是莫天,大概猜到他的來意,不用說,他在范老那裡肯定碰壁了。見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身份,凌玄也不說破,想看看莫天來這裡又想要什麼花樣。

  「在下中天書館莫天,想跟姑娘談一樁生意。」

  紅娘子一聽是書館,看了凌玄一眼,問道:「什麼生意?」

  莫天看紅娘子沒有停下手上工作的意思,也就直說了:「在下想請姑娘過來我們書館延請的戲班,掛牌演出。」

  「哦?」紅娘子的神情透露出興趣,「什麼戲碼?」

  「代夫申冤孟麗君。」

  「新戲碼?」紅娘子又看了凌玄一眼,發現凌玄正撇過臉掩嘴偷笑,心裡明白了三、四分,湊過頭去在凌玄的耳邊細聲抱怨:「孟麗君的唱功角色包含小生,你是存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

  「還有什麼能難倒紅娘子呢?」凌玄也在紅娘子的耳邊輕聲回敬。

  這景象看在莫天眼裡,根本是兩個不顧外人在場、堂而皇之調情的情人。莫天清清喉嚨發出一些聲音,以提醒這裡還有他這個人的存在。

  「戲本子還在編寫當中,保證是出賣座好戲。」莫天看紅娘子的神情似乎有些動搖,心想希望很高,「我可以出高於玄英兩倍的價碼!」

  「金錢攻勢?但是我現在有一個大難題呢!」紅娘子頻頻蹙眉,一副十分為難又楚楚可憐的模樣。

  「請直說,若是跟玄英交涉方面,可以交給在下。」莫天幾乎有勢在必得的預感了。

  「就是……這個戲班子的老闆是我,我的老闆是凌公子。」紅娘子將凌玄的臉轉過去面對莫天,擺出請說的手勢,「凌公子你說呢?我可以過去嗎?」

  「咦?他……是凌兄弟?」莫天這時才看清楚丑角的臉,沒想到跟紅娘子調情的人居然就是凌玄!

  自己挖角的企圖全都被凌玄看在眼裡,難怪他剛才掩著嘴偷笑。莫天就算臉皮再厚,也不禁有點臊。

  開戲的大鑼敲響,暫時解救了莫天的尷尬。所有人紛紛準備上台,莫天只好乖乖的到觀眾席觀賞。

  這一折戲是「貴妃醉酒」,凌玄是捧酒的太監之一,當然不會是戲分頗重的高力士。

  正當台上貴妃醉態嬌媚,台下叫好聲不斷,連莫天也為紅娘子的身段、神韻擊掌時,突然有一個書僮裝扮的人跳上戲台。

  「少……少爺,大事不好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裡扮丑!」小雀兒一身書僮裝束,跳上戲台拉著凌玄就往台下衝。

  台上台下的人全給他們搞糊塗了,下腰的貴妃也來不及挺起身。

  「怎麼了、怎麼了?」凌玄手忙腳亂,來不及跟紅娘子致歉,急急忙忙跟小雀兒跑了。

  「總之,少爺今晚要來!」小雀兒沒頭沒腦地只答這麼一句,凌玄馬上懂了。

  身後又傳來哄笑聲與叫好聲,紅娘子漂亮的啣酒杯下腰翻轉,總算適時穩住了場子。

  凌玄見台下的莫天起身想追,驚道:「不會吧?他跟來幹什麼?」凌玄這會兒跑得比小雀兒更快,變成他拉著小雀兒。

  台下的莫天追出門口,還拿不定主意追或不追,人已經跑遠了。

  經過一佛器店舖,凌玄突然一拐彎,拉著小雀兒就要進去。

  「少爺!你幹嘛?」

  「我買個東西。」

  「少爺,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買什麼鬼木魚!」小雀兒急得跺腳。

  凌玄終於買好需要的東西--兩個木魚,拉著小雀兒繼續跑。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28 PM

第二章

    「快點!」凌玄,也就是岳府大夫人--凌素玄,拉著小雀兒鑽著牆角的狗洞,她一個緊張,身體卡在洞口,後面的小雀兒沒辦法,一腳踏著主人的屁股,使勁往裡推。

  「哎喲!我的手呀!」手肘的部分被破碎的磚頭擦破,形成一絲絲的血痕,凌素玄跟小雀兒跌進院子,滿頭的落葉。

  「快走!」凌素玄還來不及撥去頭髮上的樹葉,整個人就被小雀兒拉著跑。

  「等一下!木魚……」

  「真被妳氣死!大難臨頭就是把木魚敲爛會有用嗎?」小雀兒回身抓了地上的木魚,另一隻手也沒放開凌素玄,把她拖進屋裡。

  「快點換衣服,求求妳,動作快點,我先出去外面把風。」小雀兒打開衣箱,把衣、裙、頭飾全都塞進她手裡,自己也七手八腳地換上一件尋常的婢女服裝。

  「等一下,小雀兒,妳記住,一看到少爺,把軒門半掩著就回來我這裡,不用替少爺帶路。」凌素玄拉住小雀兒交代。

  「那怎麼可以,我會被罰的。」

  「沒什麼不可以,一切有我。」

  「算了,隨便妳!」小雀兒跺腳,拉著裙子急急忙忙跑出去。

  過了一會兒,小雀兒慌張的跑進來,卻被房裡的樣子嚇了一大跳。房裡香煙繚繞,凌素玄換上一身素衣,手上還拿著一大把點著的香在熏著房屋的每個角落。「少夫人,妳在幹什麼?少爺來了。」

  「嘖!這麼快?有點來不及……」凌素玄把手上那一大把香交給小雀兒,「妳去找兩把凳子來,把這些香放在門口附近,門開個小小的縫就好了,讓這個氣味飄出去,快點!」

  小雀兒根本搞不懂為什麼要這樣做,「少夫人,咱們不是要靠這一次翻身嗎?」

  「翻身?開玩笑,鬼才想……」

  屋裡的正中擺起簡易的佛堂,一張佛圖、兩個木魚,兩團蒲團,凌素玄跪在其中之一,大力敲起木魚,發出響亮的聲音,嘴裡大聲念著似經又不似經的東西。

  小雀兒按照吩咐開好門縫,也趕緊跪在佛堂前敲起木魚,「小姐,唸經我可不會……」

  「傻瓜!南無阿彌陀佛、地藏王菩薩、文殊菩薩、眾阿羅漢……隨便念一念,聽起來像就好。」

  「喔!這倒不難……」

    ***

  留月軒前,岳中站著猶豫了許久。六年來他極盡所能地漠視這裡、忘記府裡頭有這一處地方的存在。

  輕輕推開軒門,邁步越過門檻,他心裡突然有一股未知的期待。期待什麼呢?期待軒裡的人消失嗎?他不知道。

  三個月沒支領月例太不尋常,他直覺這裡可能出了什麼事。蕭索的院落看來許久沒有人打掃,地上積滿厚厚一層樹葉,牆邊儘是漫生的雜草。

  「這裡的奴婢未免太偷懶了,回頭得讓李總管好好約束一下才行。」岳中不喜歡家裡有這樣荒涼的地方,那透著不祥的氣味。

  不是錯覺,真有一股氣味!岳中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檀香的味道,空氣也變得有些氤氳模糊,耳邊居然還傳來木魚聲?

  他記得郡主的孫女六年前嫁過來不是才十六歲嗎?現在頂多二十二歲,為何甘於活在這種毫無生氣的環境?

  這種檀香瀰漫的味道,岳中印象中只在母親的佛堂裡聞過--那個因為失去丈夫的愛,將自己埋葬在神佛世界、像一攤死水的母親。

  越靠近屋子,木魚聲跟檀香煙霧就越重,得憋住氣才不會被嗆到。他從門縫看進去,裡面一個素衣女子專心念著經文,連身旁的丫鬟也跟著低頭猛唸。

  這就是她們忘了去帳房支領月例的原因嗎?岳中皺著眉,一股窒息的感覺逼上,教他喘不過氣。

  當初不該答應娶她呵!岳中將懷裡裝著銀票的布包輕輕放在石階上,眼中滿是歉意,轉身悄悄的走了。

  六年前由郡主府嫁到將軍府的凌素玄,是岳中的父親為了挽救將軍府危機,而替他定下的親事。但是,危機仍不可免,岳家還是被革去了功名,降為庶民。

  太祖為了替軟弱的太子登基鋪路,提倡偃武修文的政策,而岳家近十年的不可一世,自然是太祖頭一個「清算」的目標。

  即使娶了凌家這門沒落的皇親又有何用?權力鬥爭的殺伐並不會因此而停止,父親問罪伏誅、母親自殺,人事全非。

  走出留月軒,岳中反手關上軒門,隔開他不想再去觸碰的一切。

    ***

  「南無阿彌……小雀兒,妳去看看走了沒……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凌素玄拉拉小雀兒的衣角,手上的木魚槌毫不停歇。

  「哦!」小雀兒起身到門前察看,「少夫人,少爺留下一包東西就走了!」

  凌素玄接過來,粗魯地扯開布包一看,「銀票?」她不解。

  「什麼呀,大老遠專程跑來送這個,又不進來,少爺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啊?」

  「這條布比較值錢。」凌素玄兩手一抖,銀票四散飛落,原來這是一條手帕,邊角精心繡上一個「岳」字,深深嗅一下,「裡頭有幫他繡帕子的人濃濃的愛……很香。」

  凌素玄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露出迷茫出神的表情。小雀兒忍不住推了推她。

  「少夫人,妳又閃神啦?」她將散落的銀票撿起,「少爺都走了,妳又要繼續獨守閨房了,這個帕子八成是梅夫人繡的。妳為什麼要故意趕走少爺?」小雀兒從床下拉出一個箱子,把銀票都放進去。

  「哈啾!」打了個噴嚏,凌素玄跌坐在地上,搥搥發麻的雙腿,木魚槌從手上掉落,往角落滾去,發出可笑的聲音。

  「少夫人,妳到底在想什麼?我聽別人講,做妻子的總想要拉住丈夫的心,可是我看妳完全不在意!」年輕的小雀兒不大理解主人的腦袋裡在想什麼。

  「小雀兒,妳喜歡逛街嗎?」

  「喜歡啊!」

  「喜歡聽大戲、吃市集裡的小吃嗎?」

  「喜歡,簡直愛死了!」

  「這就是了。」凌素玄往地上一躺,整個人成大字形,「舒服!」翻個身,兩手托著自己的下巴,「雖然早了點,明天我們開始來大掃除吧!」

  「啊?為什麼?又還沒要過年。」小雀兒也學她躺在地上,這裡是留月軒少數乾淨的地方。

  留月軒的「規矩」是每年只大掃除兩次,其餘就看著辦。所以庭院裡積滿層層落葉,新葉迭舊葉,營造出凌素玄口中「很有古意」的氣氛。

  凌素玄認為不要把大好時光浪費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小雀兒也樂得輕鬆,主僕兩個人大部分的時間都偷跑出去逍遙。

  一開始兩人還會結伴,後來因為兩人的興趣實在相差太大,就變成各逛各的。反正在這個岳府,她倆的存在等同空氣,搞不好就是大剌剌從正門踏進去,還沒有半個人認得。

  「妳沒聽他剛剛在外面抱怨什麼嗎?」貼著地板匍匐前進,手抓到木魚槌,凌素玄嘿的一聲翻身坐起,甩著木魚槌,「小心李總管找妳麻煩,不!是找我們麻煩。」

  「少夫人,妳要幫我啦,院子那麼大,人家一個人做不來嘛!」小雀兒一陣撒嬌,就要往她這邊蹭來。

  「啊!」手中的木魚槌不小心甩出去,正巧打在小雀兒的眼眶上,凌素玄縮著手,露出歉意的表情。

  「少夫人!妳又來了。」小雀兒摀著眼睛,倒下。

    ***

  「唉,我說老樊,你們凌少東到底什麼時候會來呀?今天我又是十壺茶下肚,快撐出一個圓呼呼的『茶肚』來了,教我一個翩翩青年怎麼承受得住這種改變?」莫天蹲在玄英書鋪的台階上,苦著一張臉,摸著自己的肚子。

  「這個……在下也……無能為力。」樊英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

  莫天這三天都在玄英書鋪裡流連,就是要等凌玄,想發揮他最後的纏功看能不能得到范老的小說刊印權。怎奈這三天凌玄根本沒出現,莫天倒是跟實際打理鋪子的樊英混得熟了,不,或許是莫天自己覺得跟人家熟,所以老樊、老樊的叫得親熱,也不管對方是什麼感覺。

  「他真的是這間鋪子的少東嗎?三天都沒過來鋪子看一看,糟了!我看他一定是去聽大戲、唱小曲兒,到處玩去了,我還傻呼呼地在這裡堵他,失算、失算!」莫天不禁扼腕,當初還以為那個脫線傢伙是個書癡,在這邊堵人準沒錯的說。

  「呵呵……客倌,這一點在下倒可以保證,我們少東家裡管得嚴,不能天天出來,不過只要少東一出門,就一定會先到鋪子翻兩、三個時辰的書,在這裡等我們少東是不會錯的。」樊英替莫天換上新的茶杯,又倒滿熱茶。

  「唉……」莫天舉起茶杯,唏哩呼嚕又喝下肚了。

    ***

  「少夫人,我們掃了三天也守了三天,別說是總管,根本沒半個人來探過、問過,是不是被耍啦?」小雀兒的左眼眶隱約透著瘀青的痕跡,在屋外揮著掃把,一副無聊的模樣,「少夫人?少夫人?」

  「哇……啊!」屋子裡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還有凌素玄模糊的慘叫聲。

  「少夫人,又『山崩』了嗎?。」小雀兒衝進屋裡,果然看見凌素玄被埋在書堆裡,只剩一隻手拿著雞毛撢子揮呀揮。

  「少夫人!」小雀兒撥開壓在凌素玄身上的書,「怎麼每次一整理妳的寶貝就被壓一次?下一次再這樣我不來救妳了。」

  凌素玄的房裡堆了好幾堆比人高的書,都是她這些年一點一點地從外面買回來的,因為沒有辦法添購書架這種大到鑽不進狗洞的東西,所以只好堆放在地上。

  凌素玄的手腳又很不俐落,常常在找書的時候來個「泰山壓頂」,小雀兒已經見怪不怪了。

  「真小氣!」凌素玄從書堆中爬出來,用雞毛撢子撢撢衣服,「都不拉我一把,別人可比妳好心多了,不但扶我起來,還給我包紮呢!」

  「什麼?我心不好?那妳說誰的心好,讓他來!跟著妳三日一摔、五日一跌的,看他還有沒有這個耐心!」小雀兒說話總是沒大沒小,大概是因為凌素玄待她也是沒大沒小吧。

  「我餓了。」凌素玄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沒力氣當然就會跌倒啊!」她賴在地上,一手拉拉小雀兒的裙襬,「小雀兒,咱們去吃東西好不好?」

    ***

  南北食館,主僕兩個人對著滿桌的食物大快朵頤,絲毫不顧形象。

  「少爺,出來吃的決定真是對極了,最近這幾天老吃我煮的東西,連我自己都覺得吞不下去,虧您還都沒有抱怨半句!」小雀兒一身書僮的裝扮,嘴裡塞滿東西,口齒不清地道。

  「嗯嗯……」凌素玄當然也是一身男裝,臉半埋在碗裡,沒空回答。

  莫天這時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聲不響的走到凌素玄的身後,突然伸出雙手,想要嚇嚇這個有趣的傢伙。

  「總算讓我碰到你了!凌兄弟。」

  「噗!」凌素玄讓莫天一嚇,嘴裡還沒吞下去的東西往外噴了一桌,嗆個正著,咳嗽不停,臉漲得通紅。

  「呃,真髒!」莫天摀著鼻子,沒想到凌玄的反應這麼大,他反倒有點意外。

  「少爺!您這樣我怎麼吃啊?都是口水。」小雀兒甩了甩噴到手上的東西,白了莫天一眼,「喂!你這個人很吵耶!你不知道別人吃飯的時候不能嚇人家嗎?」

  「哇!你這個書僮氣焰倒是很高啊,看你家少爺咳成這樣,都快喘不過氣了,也不過來幫他拍背順順氣?」莫天忙替凌玄拍了拍後背,趕緊倒一杯水給他,「不好意思,喝口水吧!」為了自己一時好玩,讓凌玄嚇成這樣,他心裡頗感歉意。

  「怎樣,不行嗎?」小雀兒看莫天搶去自己的工作,連倒茶也比她快一步,更不痛快了。「你又是誰?幹嘛打擾我們吃飯,你沒聽過『吃飯皇帝大』嗎?」

  「我?我是你家少爺的朋友。我說小書僮,你也對我客氣點嘛!」莫天從小二手中接過乾淨的毛巾,十分細心地替凌玄揮掉衣服上的菜渣。

  「朋友?是這樣嗎,少爺?」小雀兒壓根兒不信,以少夫人這種個性,怎麼會有像莫天這種看起來很陽光,呃,應該說有點輕浮的朋友?少夫人在外面交的朋友,通常都是跟少夫人一樣不善於表達的類型。

  「也不算是……」凌素玄勉強擠出這幾個字。

  「我家少爺都這麼說了,你可不可以識相點,不要再打擾我們?」

  「喂,凌兄弟,你這話實在太傷我的心了!」莫天忍不住把手上的毛巾一甩,玩笑似的輕輕打了一下凌玄的頭。「枉費我在玄英書鋪等了你三天,等得我望眼欲穿,天天灌十大壺茶,撐出一個茶肚子,這走樣的身材可沒有姑娘青睞啊!」

  聽莫天這麼說,凌素玄很認真的瞪大眼睛,低下頭來仔細瞧莫天的肚子,還伸出那缺了指甲的食指,輕輕在莫天的肚皮上按兩下。

  「少爺?您在幹嘛?」小雀兒眨著眼睛,一臉不解。

  「你是認真在鑑定嗎?」莫天有點啼笑皆非,不過是句玩笑話,這傢伙幹嘛這麼認真?

  「這就是茶肚嗎?」凌素玄似乎還在狀況外,「還好,外觀看不太出來,你不用擔心,莫兄。」凌素玄很認真的對莫天點點頭,像是想安慰他。

  「哪裡看不出來!明明就很大,像個老頭。我要是個姑娘,才不會喜歡上這樣的人呢!少爺您太慈悲了。」小雀兒存心跟莫天過不去,故意誇大其詞,「這位公子,趕快去做做運動,不要再打擾我們,行嗎?」

  「凌兄弟,你都喜歡吃些什麼?」莫天故意不去理小雀兒,岔開話題。

  「沒特別……」

  「喂!你問這個做什麼?想請我家少爺嗎?我看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少爺您要小心。」

  「奇怪,小書僮,我很確定你一定是跟我遠日有冤、近日有仇的冤親債主。我看不趁早擺平你是不行的。」說著說著還捲起袖子,臉忽然變得很嚴肅認真,把同桌的兩個人給嚇一跳。

  「莫兄,你別誤會!小……不,九哥只是不喜歡吃東西的時候被打擾,嘴巴動得……比較快。」凌素玄拉著莫天的手臂,神情十分緊張,說話也難得溜了。

  莫天第一次看見凌玄緊張的表情,第一次聽他開口說了這麼多個字,讓他心裡覺得過意不去,「凌兄弟,你真是個認真的人。」

  「啊?」

  「第一次有人把我說的話當真。」莫天抓抓頭,有點不好意思。

  「這樣不對嗎?」凌素玄被莫天搞混了,怎麼前一瞬間還凶巴巴的人,下一刻卻露出這樣奇怪的表情,到底為什麼?

  莫天歪著頭想了想,「好像也沒有不對……」

  一旁的小雀兒看這兩個人居然為這種小事相對發呆,實在受不了,「總而言之,我家少爺就是不適合開玩笑,老是句句都當真,這麼簡單的事你們也要想那麼久嗎?」趁著沒人注意,小雀兒把最後一道「翡翠清丸鰻羹湯」吃下肚,心滿意足了。

  「會嗎?」莫天與凌素玄異口同聲。

  「我倒覺得你家少爺特別適合開玩笑,常常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反應,很有趣!」

  「被你這麼說,我可高興不起來。」凌素玄的好食慾被打斷,再也提不起來,「九哥,付帳吧!」

  「付帳?可是少爺,銀兩不是在您那裡嗎?我沒帶呀。」小雀兒瞪大眼睛,有種不好的預感。

  「啊?我都餓得昏了,哪還記得帶錢?」凌素玄再遲鈍也知道不妙了。

  「怎麼,想吃霸王餐嗎?掌櫃,這裡有人……」終於抓到了小辮子,莫天腦中靈光一現,想好要怎麼利用這次機會。

  凌素玄手腳更快,一把摀住他的嘴。

  「客倌您還需要什麼嗎?」跑堂小二聽到莫天的招呼,靠了過來。

  「來……來壺酒!」小雀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對小二揮了揮手打發他走。

  小二聽了吩咐離開後,凌素玄才放開莫天。

  「沒錢還喝酒啊?真霸王!」莫天打趣。「我有個脾性,只幫朋友不幫親,凌兄弟,你說我們現在是不是朋友呢?」

  凌素玄皺眉,心中唸唸有詞,才跟小雀兒誇他好心,這會兒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少爺,快跑!」小雀兒突然大喊,一溜煙地跑出食館,也許是人小滑溜,左躲右閃地很順利就跑出去了。

  凌素玄也想跟,可是才一拔腿就被莫天一把攔腰抱住,跑也跑不了。

  「嘿嘿,別想跑,凌兄弟……」

  莫天十分得意,但是抱著凌玄的雙手卻傳來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被電到一般,讓他不假思索地抽回雙手,結果外人看起來就像他故意讓凌玄跌倒一樣。

  「啊……」凌素玄整個人跌在地板上,發出很大的聲音。

  「不好!」莫天搞不懂自己怎麼會做出這麼不人道的事,「你沒事吧?凌兄弟,真對不起!」

  「客倌,發生什麼事?」跑堂小二也上前來關心。

  「沒……沒事。」凌素玄萬分狼狽的爬起身來,滿臉羞紅,忸怩的應道:「把酒放著吧!」

  跑堂小二實在搞不懂這桌客人在玩什麼把戲,放下手裡的酒,趕緊去和掌櫃咬耳朵商量。

  「你恨我嗎?」凌素玄扶著桌子,揉著膝蓋、手肘,這一跌的力道可真不輕。「不然為什麼這樣對我?」

  「不是!」莫天看著自己的雙手,恨不得打自己兩下,「我絕對不是故意的,我敢指天發誓,為了表示我的歉意,凌兄弟,這一桌算我的好了。」

  「我還是不太相信。」凌素玄搖搖頭,明明看起來是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怎麼可能會抱不動她?分明是故意搞鬼。

  「我的書僮這會兒回去拿錢,不需要你請客。」凌素玄有一種直覺,最好不要跟眼前這一個人走得太近,否則會很危險。至於是怎麼樣的危險,她卻又厘不清。

  「我說凌少東,你為什麼老拒我於千里之外?難道做個朋友不行嗎?」莫天心裡頗有受傷的感覺,「常言道,買賣不成仁義在,就算你真的不能把范老讓給我,交我這樣一個朋友難道不值得嗎?」

  「對不起……」凌素玄低頭斂眉,對於自己的冷淡感到抱歉,莫天說的話聽起來也還滿有道理的。

  「為什麼說對不起?」莫天歪著頭,想看清楚他說這話的表情。

  「我不能跟你交朋友。」凌素玄低著頭倒了一杯酒放在嘴邊,其實是想遮住自己的表情。

  「為什麼?我不夠格嗎?還是因為我的名聲太壞,你不屑與我論交?如果是因為這樣,我能理解,因為你不是頭一個。」

  莫天悶悶不樂,把酒壺搶過來替自己斟上一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時與桌子撞出不小的聲音,嚇了凌素玄一跳。

  「壞名聲?你名聲不好嗎?」凌素玄訝異的抬頭,大大的眼睛望著他。

  莫天又喝了一杯,「咦?你不知道?」說著也替凌玄的酒杯注滿酒。

  凌素玄搖了搖頭,很自然的又將第二杯酒喝下肚。「以前我又不認識你。」

  「哈……滿城的人誰不知道我幹的好事,你居然不知道?真是希罕了。」莫天替彼此各添滿酒,「為了你的孤陋寡聞,咱們乾一杯!」

  「喔。」凌素玄跟著乾。

  「那又為何不能交我這個朋友?」

  「直覺。」

  「直覺?怎麼樣的直覺?」

  凌素玄看著莫天的臉,似乎在思索,也在分辨自己的感覺,莫天這才發現凌玄的臉頰飛紅,似乎不勝酒力。

  「再也不能平凡過日子的感覺吧……」她又是一飲而盡,展現難得的俐落。

  「哈哈哈……這並不是壞事,不是嗎?我還以為你會說出『這一生會墮落到萬劫不復的境地』之類的話呢!」莫天被凌玄的話逗得樂不可支,一手橫過去搭在他肩上,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來!交朋友就交朋友,何必想這麼多自尋煩惱?」

    ***

  溜出食館的小雀兒心裡十分焦急,「糟了,少夫人被『挾持』了!我得趕快去拿『贖金』來救她。」

  她急急忙忙地從南北食館跑到玄英書鋪,樊英正巧收了鋪子要離開。她拉著樊英在書鋪的帳上支了銀兩,又急急忙忙跑回南北食館。

  她衝進去一看,凌素玄居然跟莫天在划酒拳!

  「倆相好啊、五進魁、三元!四喜!八仙!八匹馬呀、八匹馬!」

  「我輸,我罰兩杯!」

  「少爺!您不能再喝了,您從沒喝過酒,一下子喝這麼多哪受得了!」小雀兒擋著酒壺,不讓凌素玄再喝。

  「胡說!誰說我沒喝過,小雀兒妳不知道,我以前在娘家常喝,沒人比得過我!」凌素玄看是小雀兒,很高興,高舉酒懷,「來!妳也一起來。」

  「少爺,您醉了,我明明是九哥,不是小雀兒。您以前住的是『奶娘家』,不是『娘家』!」一看到莫天盯著自己,小雀兒對凌素玄擠眉弄眼,「既然醉了,咱們快回府吧。」

  小雀兒想扶凌素玄起來,但是嬌小的身軀哪扶得動,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不回去!回去幹嘛?」

  「小書僮,你別壞我們興致。」莫天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沉,「誰現在敢打擾我們,我就讓他……」

  「怎麼樣?」小雀兒驚跳開來,擺出防衛姿勢。

  「我就把他的嘴唇親破,管他男的還是女的!」莫天伸出雙手亂抓,還嘟起嘴巴,一副想撲過來的樣子。

  「救命啊!你別來!」小雀兒嚇得半死,拔腿就往外衝,還撞倒了兩個小二。

  「哈哈……」

  莫天跟凌素玄被小雀兒的表情逗得開懷,一起拍桌子放聲大笑。

    ***

  夜半三更,街上冷清安靜,偶有夜貓、鵖鴞咕啼。

  兩個勾肩搭背的歪斜身影東倒西歪,幾乎舉步維艱。

  「我說玄弟,你喝酒的時候話特別多、特別溜,果然是深藏不露哪!」

  「莫兄也不差呀!哈哈……東扯葫蘆西扯瓢,逮住什麼說什麼,可惜大部分我都是鴨子聽雷,不懂!」

  兩個人開懷大笑,互相搥打,也不顧忌吵到街坊已經入睡的人。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凌素玄睜著迷濛的眼,似乎還覺得這個晚上尚未盡興。可不是,活了二十二個年頭,她哪曾大半夜還在街上流連忘返?

  「我們……去找我的好朋友!跟他討壺酒,繼續一醉到天明。」

  「好啊、好啊!」

  二十步之外,小雀兒閃閃躲躲,跟在莫天與凌素玄的身後嘀咕著:「怎麼辦?該怎麼把少夫人拉回家?」

  莫天跟凌素玄兩人相扶持,跌跌撞撞來到岳府前。

  「就是這兒,我好朋友的家。」莫天指著府前的匾額說道。

  「他也姓岳呀?真巧!」凌素玄望了一眼,不怎麼關心。

  「我去敲門……唔!」莫天話還沒說完,腦袋就遭一記悶棍招呼,眼一花,整個人倒在凌素玄身上。

  「哼!敲你個頭!」小雀兒跳出來,把棍子隨便一丟,「少夫人,快!趁現在快走。」她使勁去拉凌素玄,怎奈莫天又大又重的身軀整個壓在凌素玄身上,憑小雀兒的細弱手臂根本不夠看。

  「嗚……好痛……我的牙齒……」被壓在地上的凌素玄捂著嘴,不知說了什麼。

  小雀兒趴在地上想聽清楚,才發現凌素玄已經睡著,嘴唇也破了。

  「不會吧?少夫人!」她試著搖醒她,卻沒半點用。

  這時突然一道聲音凌空暴喝:「誰在那裡?」

  「糟了!」小雀兒一個心慌,顧不得其他,拔腿就跑,躲進陰暗的轉角,身體還不自主的發抖,「是少爺!」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31 PM

第三意

    岳中一個縱身來到大門前,可疑的人影已經不知去向。會是誰這個時候在這附近鬼鬼祟祟?他一看地上躺了兩個人,一個面朝上的生面孔,另一個壓在生面孔身上,面目朝下看不清。

  他謹慎地翻過那個人的身體,原來是莫天,這個時候喝醉倒在他家前面,也不是太奇怪的事。但另一個生面孔是誰呢?豐潤的唇有些腫,還有一個跟莫天一樣撞破的傷口?

  岳中雖然心裡在猜測他們的關係,卻也不能放他們繼續躺在路上。

  「咦?好輕!」抱起凌素玄,岳中十分訝異,一般男子就算是身材細瘦,也不會這麼輕盈。對待這麼秀氣的人,他不由自主地輕手輕腳起來。

  「嗯……好舒服……」凌素玄在岳中的臂彎中動了一下,整個臉埋進他的胸膛,調整出最舒適的姿勢。

  岳中不由得停下來,怕吵醒了這位陌生人的好夢。

  夜已深,家僕們這時候早都熟睡,岳中不想吵醒他們,逕自穿過廊簷,來到西廂客房,將懷中的人放在休息的榻上。

  「嗯……」凌素玄抗議了一下,搔了搔胸前。

  他似乎有一股教人寧靜的魔力,岳中微笑的打量著榻上的年輕人。一回神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啊!莫天還躺在地上。」

    ***

  「莫天、莫天!你沒事吧?」岳中拍著莫天的臉頰,「怎麼回事?」

  「痛……」睜開眼睛,莫天第一眼看到的是岳中皺眉的臉,他只覺得腦袋很重,頭昏腦脹,不知身在何方。「這裡是……」

  「我家,你倒在我家大門前。」岳中絞一把冷毛巾遞給莫天,「跟另外一個我不認識的傢伙。」

  「你不認識的?」毛巾冰冷的觸感倒讓莫天醒了幾分,順著岳中的手指看去,只見凌玄睡倒在榻上,像隻貓似的抓抓鼻子,「咦?他嘴唇怎麼流血了?」

  「你不也是。」

  「我也是?」一抹唇,果然嘗到些許的血腥味,「奇怪?」莫天歪著頭,想不起這傷是哪兒來的。

  「我才要問你,你們……該不會是……」岳中挑了挑眉,打趣地道:「要不然怎麼會兩個人的唇破了、倒在一起?」

  莫天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撫著唇認真思考起來,然後說道:「聽你這麼一說,我都想來試試看了。」

  「嗄?」

  「否則你問起我的感想,我答不上來怎麼辦?」莫天下床,走到凌玄旁邊,認真的研究應該從哪裡下手才是。

  「別玩了,誰問你感想!」岳中歎了一口氣,想捉弄這個老友,這輩子恐怕不大可能了。

  「咦?他又受傷了?」從凌玄的袖口隱約見得到瘀青的痕跡,莫天輕輕舉起他的手,將他的袖子折上去,袖子下的纖細手臂真是慘不忍睹。

  「嗯,很壯觀。」岳中看了一眼,也不得不承認。

  「你有跌打酒嗎?借用一下。」莫天的手掌朝上,向岳中討藥酒。

  「你……不會是現在替他推拿吧?這種事他家裡人不會做嗎,輪到你莫大少這樣貼心服務?」遞藥酒過去,岳中實在難以理解,自己跟他做了這麼久的朋友,都沒享受過這等服務。

  「不趁現在不行,他怪得很,他的書僮更怪,我看根本不知道怎麼替主子療傷包紮吧!」莫天笑著搖搖頭,那小書僮的氣焰真是高到不可思議,不過看到他主子的樣子,也就能理解為什麼了。

  倒了一些藥酒在掌心,他沿著肌理緩施暗勁,「他太瘦了,又迷糊。」莫天再討一些乾淨的布條,把凌玄已經結痂的傷口纏好,以免再被拉扯撕裂。

  「男人有一兩處傷疤,沒什麼大不了。」莫天的過度細心岳中實在不予苟同,尤其還對一個熟睡的人這樣「上下其手」,這種事他無論如何做不出來。

  「我只是看不過去罷了。」將藥酒、剩下的布條交還給岳中,莫天又有新發現。

  「咦?他胸前鼓鼓的是什麼?」莫天覺得稀奇,伸出手想摸摸看。

  「小心!」岳中還來不及警告,莫天已經著了道。

  看著手背上三條抓痕,莫天愣了半天,「這是什麼秘密武器?」

  「小貓。」岳中展示自己手背上同樣的三條紅絲,「我試過把牠抱出來,但牠好像挺不樂意:」

  「哦?」莫天拉起凌玄胸前衣襟的一角,有一雙烏溜溜但驚慌的眼睛在望著他,還一直往裡退。「啊!我記得了。」

  「喵嗚……」

  「牠是橘子!」他腦中閃過模糊的影像,「是玄弟爬進水溝把牠撈上來,還取了這個名字。」

  「你幹什麼?」岳中看著莫天,神情怪異。

  「把橘子抓出來呀!」莫天的手理所當然地伸進凌玄的衣襟裡,掏呀掏。

  岳中搖搖頭,「你腦袋裡到底有沒有一般人的禮教觀念?」

  莫天聳聳肩,「橘子看起來也餓昏了,難道要我把玄弟叫醒嗎?」他一個發狠,用力一抓終於抓出了橘子。

  橘子抗議地揮舞小爪子,但莫天已經有準備,不會再著牠的道。

  「好癢喔……」凌素玄在胸前抓了抓,頭頂上的說話聲把她從夢中吵醒。

  「莫天,他好像醒了。」岳中發現凌玄瞪大眼睛看著自己,頗覺訝異,推了推莫天。

  凌素玄瞪著岳中,全身定住,啪的一聲,突然揮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用的力道還不小,半邊臉旋即發紅。她希望自己還在夢裡。

  「玄弟,你幹什麼?」莫天嚇了一跳,岳中也是驚疑不定,懷疑凌玄該不會是中了邪吧?盯著他看的眼神尤其讓他渾身不對勁。

  「你沒事吧?我是莫天的朋友,你現在人在我府中,很安全。」

  「不是吧?」怎麼可能!凌素玄此刻更確定自己看到了比鬼更可怕的東西,一跳起來就想往外衝,「救命啊!」

  還是莫天敏捷,將橘子一丟,抱住凌玄,假意安慰道:「別怕別怕,他只不過是長得凶了一點,我可以跟你保證他不會咬人的。」

  「去你的!」舉腳踹了莫天的屁股,岳中有點火了,「早知道你們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昨天夜裡就不該撿你們回來。」

  「好好好,是我們不對。」莫天舉雙手投降,順便也把凌玄一推,「聽到了吧,玄弟,好好謝謝救命恩人的大恩大德,感激涕零、以身相許吧!」

  凌素玄低著頭,根本不敢靠近岳中,只想躲在莫天身後,任憑莫天左躲右閃,凌素玄就像顆牛皮糖,躲在他屁股後頭。

  莫天終於忍俊不住,仰頭狂笑,眼角噙著淚向岳中陪罪:「對不起,他只是拘謹害羞,沒有惡意。」

  「還用你說?」岳中歎一口氣,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莫天爽朗的笑聲終於讓凌素玄冷靜下來,偷偷打量岳中的神色,似乎並沒有認出她。這個人就是自己三媒六聘的丈夫?她還是頭一次這麼近距離看他,離上一次見面已過六個寒暑年華。

  「好了,醜媳婦總得見公婆的。」拍拍凌玄的肩膀,莫天正式向岳中介紹:「我的新朋友凌玄,玄英書鋪的少東,算起來跟我們同行。」

  岳中清清喉嚨,正想自我介紹,卻被凌玄打斷。

  「對不起!」凌素玄彎腰陪罪,「我謹慎考慮過後,還是不能跟你交朋友,十分抱歉!打擾了!」

  他低著頭,轉身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間,就怕被看見,只想快點離開這裡。

  別開玩笑了,再這麼下去,她平靜、安定的生活會被打亂的。凌素玄終於明白自己的直覺是想警告些什麼,希望一切不會太晚。

  慌慌張張的沒看清楚,凌素玄跟人撞個滿懷,兩個人不約而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凌素玄還怕來人看見自己的臉,狼狽地往旁邊爬開,掩著臉匆匆逃出岳府。

    ***

  房裡呆愣的兩人面面相覷。稍後,岳中爆出大笑,指著莫天的臉,找不出半句話可以形容這種荒謬感。

  莫天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摸摸鼻子、搔搔耳腮,一臉無奈。

  「哈哈哈!莫天呀莫天,你、你也遇到了對手呀……哈……」

  「喵嗚、喵嗚……」被丟在一旁的橘子是贊成岳中的話,也不甘寂寞地跟著湊熱鬧。

    ***

  「少夫人妳沒事吧?真的沒有被識破?」小雀兒頂著雙眼的黑眼圈,繞著凌素玄焦急打轉。

  「應該沒有吧……」凌素玄拍拍衣服上的塵土,語氣不大確定。

  「怎麼會這麼巧,那個囉哩囉唆的傢伙居然是少爺的朋友?」聽凌素玄這麼說,小雀兒本來鬆了一口氣,旋即又因凌素玄不確定的語氣感到憂慮。

  「真的沒有嗎?少夫人,妳跟我講過孟麗君的故事,她不就是讓皇上灌醉了酒,解開了靴子,發現她是個纏了小腳的女人?」

  「我又沒纏腳。」凌素玄白了小雀兒一眼,她到現在都還處於跟岳中照面時的驚嚇狀態,一顆心還沒定下來,小雀兒還這樣嚇她。

  「可是妳還是一個女人啊!而且喝醉了還跟人家摟來摟去,能不被識破嗎?」昨天一晚上跟在凌素玄身後,小雀兒也算大開眼界,她的醉態可沒有半點逃過她的法眼。

  「我是這樣嗎?」凌素玄摸了摸身子,抓抓頭,「聽妳一提,好像真覺得身上少了點什麼……」

  「少夫人,這是什麼?」小雀兒眼尖,抓住凌素玄的手,把她的袖子往上一拉,露出莫天幫她包紮的布條。

  「咦?」瞪大眼睛看著手臂上的布條,這一次包紮得挺漂亮。她湊上去聞了聞,還有一種藥酒的味道。「難怪我一直覺得手臂熱辣辣的。奇怪,他是什麼時候包的?」

  「慘了!八成是趁妳睡著的時候。還說沒事?人家都把妳的手看光、摸光了。」小雀兒氣得直跺腳,發誓下一次見到那傢伙,一定要他好看!

  「這……他的心倒真好……」凌素玄出神地摸著包紮處,喃喃自語。

  「少夫人,妳說會不會是少爺做的?」

  「不可能吧,我跟他又不熟。」凌素玄走到屏風後,準備換掉這一身混合了酒味、藥味跟一股不知什麼臊味的衣服,順便洗個熱水澡。

  「你們是夫妻耶!」

  「我知道,但是他不知道啊。」把換下的衣服丟給小雀兒,凌素玄跳進小雀兒替她準備好的熱水,眼睛裡泛著一股不安。

  「天啊!少夫人,總有一天我會被你們搞瘋。」把凌素玄的手舉高,以免弄濕,小雀兒開始幫她梳洗。

  「唉!小雀兒,要是妳昨晚來救我就好了……」她把頭埋在水裡咕噥。

  「誰說我沒有!為了救妳,我給那囉哩囉唆的傢伙當頭一記悶棍,是少夫人妳自己躺在地上睡著了,我哪拉得動妳?」小雀兒推了推她的頭以示抗議,「而且少爺偏偏那個時候回來,我還差點跟他撞個正著,妳沒弄清楚就冤我,虧我為妳擔心了一整夜,都沒睡覺。」覺得滿腹委屈,小雀兒哭了,眼眶、鼻子紅成一片。

  「人家拚命跑到書鋪調錢,又跑去食館要幫妳解圍,是妳自己不要,那傢伙還說要親我,我能怎麼辦嘛!那種壞人,幹嘛要跟他交朋友?」說到最後,小雀兒幾乎嚎啕大哭,她畢竟年紀輕,受不得被冤枉。

  「小雀兒,對不起啦……」凌素玄好內疚,都是自己失行又失言,才會惹來這麼多麻煩的事。「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不跟他交朋友了,應該會沒事的。」

  「真的嗎?妳確定?」

  「我確定。」凌素玄拍胸脯保證,濺起朵朵水花。

  這一對主僕,奇怪又不可思議的天真。

    ***

  橘子在莫天的懷裡顯得特別溫馴,舔著前爪,洗牠橘色的臉。

  「那傢伙也真是好笑,只顧著自己逃命,卻把小傢伙留在這裡,」岳中伸出手指逗弄著橘子,橘子兩隻小爪抱著岳中的食指,張口便咬。

  岳中並不收回,只等橘子咬得盡興主動放開,他慢慢撫摸著牠的嫩毛,不一會兒,橘子便發出舒適的咕嚕聲。

  莫天若有所思的看著,臉上沒有半點平常的戲謔。

  「自尊心受傷了嗎?」

  「你今天的話特別多,笑得也特別大聲。」莫天橫了他一眼,頗有責怪之意。

  「怎麼?不行嗎?」岳中嘴角帶著不經意的微笑,想起莫天那個千金難換的表情,還是忍不住浮起笑意,「能夠整你到這步田地的人,我一定要好好結交認識、向他討教一番。」

  「討教?別忘了,人家看見你可是跟見了鬼似的,我看不用白費力氣了。」看到岳中跟小貓玩得這麼高興,真是一幅奇怪的畫面。不過今天的莫天已經見怪不怪了,凌玄留給他的驚愕到現在還未退去。

  「是嗎?你這麼說,反而激起我的興致來了。」

  「哦?你這個人,除了生意上的來往,什麼時候主動跟人家交朋友了?」莫天訝異。

  「那就走著瞧。」岳中跟橘子玩起拋接遊戲,他把橘子丟得高高的,接近地面時再接住。橘子卻也大膽,一點都不驚慌,還樂得喵嗚喵嗚叫。

  「難不成你也看上他?」莫天看著岳中,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看上他?什麼意思?」岳中猜不透他的表情到底是認真,還是別有所指。

  「唉……」莫天修長的雙腿交迭到桌上,雙手枕在腦後,整個人的重心懸空在椅子上,長長歎了一口氣,心思已經飄到別的地方。

  凌玄的出現跟離去,讓原本沉默的人變得多話、囉唆的人變得靜默。

    ***

  玄英書鋪--

  凌素玄照舊躲在書鋪最裡頭的角落,翻著范老夫子剛才拿過來的小說定稿。

  受不了小雀兒的嘮叨而躲出來的決定是對的,否則哪有熱騰騰剛出爐的手稿可看?凌素玄迫不及待想知道故事的結局,到底孟麗君最後是跟賞識她才能的皇上在一起,還是跟那自小定親的夫君。

  「凌少東果真如莫兄弟所說,是個書癡呢!」

  一道禮貌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凌素玄聽到這聲音,彷彿遭五雷轟頂般震驚,幾乎沒有勇氣抬頭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怎麼會這樣?是她失算嗎?她吩咐樊先生,莫天來就說她不在,以為這樣便萬無一失,可以安然躲在這個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誰知道來找她的竟會是岳中,她僅有兩面之緣的夫君!

  「凌少東?」岳中還以為凌玄沒聽見,又叫了他一次。

  冷靜、冷靜!凌素玄拚命壓抑想逃跑的衝動,「閣下……有事嗎?」

  「昨天凌少東慌慌張張的離去,在下還來不及自我介紹。」

  「不……不用介紹,我知道你是誰。」凌素玄緊張地打斷岳中的話,只希望他趕快說明來意,趕快結束兩人的對話。

  「哦?看來莫天已經替我代勞了。」

  「倒也不是……」就是因為沒有,才有昨天那麼驚險的場面啊!

  「這就讓我好奇了,不知道凌少東是如何知道在下薄名?」

  出乎岳中的意料,回答他的卻是漫長的沉默。要不是樊主簿打破尷尬,過來請他們入茶座,岳中以為他們恐怕要釘在這裡半輩子了。

  「凌少東似乎很沉默寡言,只希望你所聽到的岳中不是聲名狼藉、不堪入耳。」

  「不!不是,是莫測高深、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人。」凌素玄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竟然看著他的眼睛說出這些話來。

  「凌少東不也是?就算是我的好友莫天也猜不出你心中的想法,這莫測高深四個字,恐怕更適合你呢!」岳中並不正面回應,又把話題繞回凌玄的身上。

  又是一長串的沉默,岳中也有點千凌玄手中的手稿,試著岔開話題。「凌少東已經拿到范老的手稿?不知故事是否像唱本一樣精采?」

  「精采,也不精采。」講到這個,凌素玄就有了精神,「這結局可惜,脫離不了舊格局,但過程卻是精采的。」

  「哦?就我所知,它是講一名女子替未婚夫婿全家申冤的故事,她女扮男裝參加科考,中了狀元,甚至君臣相得,終於替夫婿申了冤、平了反。」岳中思索著莫天曾經大略講述過的故事內容,輕聲說道。

  「是啊,但是她最後還是選擇了跟自己情同姊妹的婢女一起拜堂嫁給了夫君,傚法什麼娥皇女英。這個夫君從頭至尾毫無作為,卻坐享其成,最後還能享齊人之福,未免也太舒服了。哼……」凌素玄說著說著,激動起來,往桌面一拍。

  「那麼凌少東以為應該如何?」

  「我?」凌素玄看了他一眼,「選擇心中所愛。」

  岳中笑了笑,難怪莫天會想與他結交了,他們骨子裡或許是同一類人,視禮教道德於無物。

  「怎麼?我說得不對嗎?」凌素玄沒有放過他的淺笑,「那麼兄台又以為該如何?」

  「愛,是捉摸不定的。凌少東又怎麼知道孟麗君對誰有愛、對誰無愛?說不定兩個人她都愛,只是選擇了其中比較單純、完整的一個。」

  「如果孟麗君必須選擇,她的夫婿為什麼不必?這是一個不公平的社會。」凌素玄低著頭啜一口茶,淡漠的說道。

    ***

  「少夫人,我買了東大街很有名的麥糕,妳要不要嘗一點?」

  留月軒裡,凌素玄從狗洞爬進來,小雀兒早蹲在洞前恭候大駕,手裡拿著一紙袋晃了晃。少夫人到處跑,她也沒閒著。

  凌素玄卻對小雀兒的提議沒什麼興趣,默默的走進屋裡,從懷中拿出一隻瓶子放在桌上,出神的望著它,不一會兒又拔起瓶口的木塞,聞了聞。

  「那是什麼?」

  「藥酒。」

  「藥酒?」小雀兒湊上去聞了聞,「這不是昨天妳手上的味道嗎?那傢伙又纏著妳了,是不是?」

  「不是,這是少爺送的。」凌素玄淡淡的說道。

  「少爺?妳是說……岳少爺?」小雀兒睜大眼睛,充滿興趣。

  「對。」凌素玄回憶起在書鋪的最後,兩個人又陷入地獄似的沉默,岳中從傻裡掏出這瓶藥酒,說他這一次來主要就是送這個東西,因為聽莫天說,他的玄弟時常東碰西撞卻不知道要照護傷處。

  凌素玄當時只能說聲謝謝,收下了藥酒。

  小雀兒聞言大喜,「少爺真是有心,我就說昨天一定是少爺幫妳包紮的,你們是夫妻嘛!少爺一定是被少夫人吸引,找借口來認識少夫人的。」小雀兒腦中開始編織著一幕幕浪漫的幻想,「然後少夫人就可以揚眉吐氣,當名副其實的少夫人了!」

  捋起袖子,倒出些許藥酒在手臂上,撲鼻的藥香隨著推拿的動作漸漸濃郁,凌素玄的眼睛有些迷濛,眼中淚光閃動。她的夫婿第一次讓她感覺到是真實的存在,手臂上熱辣的刺激就是證據。

  小雀兒在一旁都不敢說話,她知道少夫人表面上不在乎,其實心裡還是希望被疼愛的。

  「我想認識他,想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凌素玄下了這樣一個決定,即使這是一個玩火的舉動,她也要冒一冒險。

  對了!岳中臨去前不是說了,昨天她撿到的貓兒橘子還留在他那兒嗎?就從這裡開始吧!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34 PM

第四章

    凌素玄站在岳府前,原本提起勇氣要走進去,最後關頭卻又退了出來。一個人在那裡反反覆覆、來來回回,看在旁人眼裡簡直快暈頭轉向。

  「明明已經決定了,還退縮什麼?笨蛋!」用全身的力量阻止自己想轉身逃跑的兩條腿,凌素玄一步一步僵硬地走上台階。「我不能輸!」

  「您是凌公子嗎?」守門的門房忍住了笑,趨上前詢問,看來已經注意許久了。

  「咦?是啊,你怎麼知道?」凌素玄十分詫異。

  「我家少爺有交代,如果凌公子來了,就帶您到書房,我家少爺已經恭候多時。」門房恭敬的往裡一請。

    ***

  岳中正在書房逗弄著小貓兒橘子,牠已經梳理乾淨的嫩毛變得蓬鬆柔軟,瞇著雙眼享受岳中的揉撫。

  這兩天岳中泰半在書房裡跟橘子一起,一來是因這隻小貓生得楚楚可憐、惹人憐愛,另一方面是因牠的主人不日就會將牠帶走,心裡竟有幾分不捨。

  平日他不會對那些小貓小狗特別注意,但橘子出現的方式實在太特別,即使有幾分野貓的不馴,岳中還是覺得橘子有一種說不出的純真可愛。

  那天,那個叫凌玄的年輕人躺在榻上,胸前突然有奇怪的蠕動,他猶疑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伸手一探究竟,滿足他的好奇心。

  然而才碰到凌玄的衣襟,這小貓兒就賞了他三條爪痕,告誡他不可造次,還露出一雙大眼睛瞪著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

  凌玄的俊美靈氣跟橘子責備的眼神,讓他真有幾分覺得自己在犯罪。

  所以他也沒敢再放肆,又想起莫天還在外面,才出去把莫天扛進來。

  但是莫天一醒來,便毫無顧忌地對榻上的人「上下其手」,他看在眼裡,嘲笑自己在心裡,什麼都是自己胡思亂想的。

  正當岳中想得入神時,一個綰髮麗人敲了敲門,神情帶著靦腆柔媚,笑吟吟地走進書房,「相公,這幾天你都留在書房裡,妾身真是倍感寂寞,難道書中真有顏如玉?讓相公都不理妾身了。」

  岳中將思緒拉回,認真說道:「梅姬,妳自己過來看看到底是什麼迷住了我。」

  他認真的語氣讓梅姬心裡打了個突,撫著胸口微微不安的走近桌案一看,才發現是一隻可愛的小橘貓。

  「好可愛呀!」不過,相公不是一向對這些貓貓狗狗沒什麼興趣嗎?梅姬心裡有些疑惑,但還是忍不住伸出手逗逗橘子。

  橘子這時歪頭覷了梅姬一眼,突然一張口就在梅姬的手上咬了兩個洞,梅姬吃痛,驚叫一聲。

  橘子反被梅姬的驚叫嚇一跳,原本柔順的橘毛一瞬間倒豎,弓起背脊,打轉亂竄,弄倒了墨盤、紙鎮,濺了岳中、梅姬一身黑色墨點,還跳上書架踢下好幾本書。

  岳中與梅姬兩人都想抓住橘子,但一來比不上橘子縱跳的靈巧,二來兩個人四隻手互相阻礙,這書房沒一會兒就亂到難以收拾。

  「哎呀!我的畫卷!草聖墨寶!」

  「我的髮釵呀!」

  凌素玄一走進書房,正好撞見這番混亂的情況。而梅姬為了抓住橘子,往門一撲,一個收勢不住,跟凌素玄兩頭撞個正著。

  「喲!」

  「哎呀!」

  兩人手摀著頭跌坐在地上,橘子一個轉身跳躍,又跳到岳中的桌上,開始舔舐起自己沾上墨點的柔毛。

  「不好意思,妳沒事吧?」凌素玄跳起來,扶起梅姬,「糟了,流血了。對不起,真對不起!」凌素玄把梅姬受傷的手指高舉過頂,帶她到椅子上坐著,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裡面全是一些乾淨的布條、藥粉之類的東西。

  「妳放心,這些全是乾淨的,我一個朋友看我常受傷,特別幫我準備的。」凌素玄吹了吹梅姬手指的傷口,撒上黃色的藥粉,又挑了一條特別小巧的布條幫梅姬纏上。

  這包東西是那天喝醉的時候,途中經過藥店,莫天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拖進去,盯著掌櫃配藥,非要她隨身帶著的。

  這事她本來忘了,是後來洗澡的時候小雀兒發現的。她自從有這包法寶,不時盼著有機會好試一試,現在正巧讓她遇上,她豈可平白放過!

  「妳放心,我的手比我的朋友巧,不會包成一團像肉丸子似的,讓妳光看就難過。」凌素玄溫言請眼前這位姑娘寬心,雖然這是她第一次替人包紮傷口,但是她有自信能包得比莫天漂亮。

  梅姬紅著臉,幾乎不敢抬頭看岳中現在是什麼表情,想收回手,眼前這位俊俏公子卻又連連柔聲要自己別動,讓她不知所措,心怦怦跳。

  為什麼相公不出言阻止,替她解圍呢?梅姬真是一百個不懂。

  「怎麼?妳發燒了嗎?」見梅姬的雙頰飛紅,凌素玄嚇一跳,用自己的手去試她額頭的溫度,「可別感染了才好。」

  梅姬更羞了,倏地起身退了幾步,低頭怯聲道:「妾身沒事,先告退了。」

  「妳怎麼走了?」凌素玄手還停在半空中,目送梅姬娉婷的身影離去,眨了眨眼,「妾身?她是……你的姬妾?」她轉頭訝異地問岳中。

  「不敢,正是在下貳妻。」岳中從頭到尾站在一旁,將一切全看在眼裡,不是他不出言阻止,而是這實在太不合常理。

  「不然凌少東以為她是誰?」語氣裡沒有怒意,岳中只想弄清楚,凌玄剛才那些奇怪舉動的背後到底在想什麼?

  「我以為……」凌素玄不敢置信地大呼一口氣,「我以為她是個姑娘,受了傷當然不好由你處理,所以才代勞啊……」她心裡湧起滿滿的失落,難道剛剛那位美女,就是岳中這六年來漠視自己的原因?

  「為什麼由我處理不好,而你卻無礙呢?」岳中不解怎麼會有這樣的邏輯。

  「我以為她是姑娘嘛!」

  「姑娘讓你來就行,我就不行?」岳中提醒凌玄:「你也是個男子啊。」

  「這……說的也是。」凌素玄吐吐舌頭,暗罵自己大意,把布條、藥粉一干東西全掃進衣袋,眼珠子左轉右轉,坐立難安。

  「你抱著牠,別讓牠又使性子了。」岳中把橘子抱起來,交給凌玄,算是替他解圍,自己收拾著散亂的書畫筆墨。

  「你……很愛你的夫人嗎?」摸著橘子的頸部,凌素玄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放心。」岳中微笑答道:「我沒那麼小氣,你幫她包紮也是好意。」他以為凌玄是想為自己的魯莽道歉。

  「那你一定不是很愛她,心愛的女人被人亂吃豆腐,你會不生氣?」凌素玄沒事找事,語氣老大不客氣。

  「我愛不愛她很重要嗎?」岳中一臉困惑。

  「對我來說很重要。」凌素玄認真地道。自己的丈夫愛不愛其他女人,當然重要。

  「為什麼?」岳中不解,怎麼想也想不出,他愛不愛梅姬跟凌玄有什麼關係?難道凌玄對梅姬一見鍾情了?

  「這樣我才能決定值不值得。」凌素玄清澈的眼直望著岳中,第一次這麼無懼地看著名分上的丈夫,可惜他本人並不知道。

  「值得又如何?不值得又如何?」岳中深感興趣,這個年輕人明明看起來十分內向害羞,怎麼言行會這麼大膽?搞不好連莫天都要甘拜下風。

  「值得就搶過來;不值得,老死不相往來!」凌素玄緊握拳頭,被忽視六年不可能沒半點怨氣的,除非她是聖人轉世。

  「你這是對我下戰書?」岳中挑挑眉,嘴角微揚。

  「沒錯。」

  「很好,或許聽梅姬親口告訴你比我自己說有意義,我給你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岳中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做,說不定是剛剛梅姬略帶嬌羞的表情讓他著惱也不一定,對於自己的魅力他可是自信滿滿;再說,凌玄看起來也不像個登徒浪子,應該不會有過分喻禮的行為。

  畢竟偶爾玩些「遊戲」,可以讓生活充滿樂趣。

    ***

  坐在鏡子前,凌素玄換回女裝,細細的端詳自己。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去在乎自己的外貌,突然有一種生疏的感覺。

  其實不只她生疏,小雀兒也生疏得很,幾百年沒幫少夫人梳女裝髮式,顯得有些笨手笨腳。

  「少夫人,妳怎麼突然想打扮?」

  「沒什麼……小雀兒,妳說我美不美?」凌素玄無助的眼睛望著小雀兒,希望她給自己一個有信心的答案。

  「這……我也說不上來耶。如果少夫人問我平常的時候俊不俊,那我能很肯定的說,少夫人比一般男子都還要俊雅、斯文,從來不擺架子、撐面子,雖然有時候呆呆的。」小雀兒搔著頭邊想邊答。「可是如果要說妳美不美,我就答不上來了」。

  其實凌素玄的五官是一種不假雕飾的渾然天成、素雅清麗,所以扮起男裝來反而有一種自然的靈氣。而且因為時常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讓她有時候看起來有些呆氣,但跟那種腦中無物的笨呆自然是大不相同。

  所以莫天、岳中才會被她挑起好奇心,好奇這個人的腦子裡究竟在轉些什麼奇怪的想法。

  但是凌素玄自己哪看得清呢!

  「妳見過二夫人吧?跟她比起來,我怎麼樣?」凌素玄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二夫人很有女人味,那舉手投足散發出來的魅力、嬌柔,男人最喜歡了。」

  小雀兒自顧自說得頭頭是道,也不想想這些話從她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口中說出來,壓根兒沒有說服力,凌素玄根本是找錯人商量。

  「咦?少夫人,妳今天好奇怪,幹嘛問這些?」小雀兒跟橘子玩起躲貓貓的追逐遊戲,追來跳去好高興。有了橘子的加入,留月軒登時添了幾分生氣,她也不會再覺得寂寞了。

  畢竟夜晚睡覺的時候,偌大的留月軒就只有她們兩個人,清風蕭瑟,還是會讓人覺得孤獨冷清,尤其是對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來說。

  「沒什麼。」凌素玄敷衍地答道:心裡卻暗自打算,既然小雀兒這麼稱讚梅姬,明天,她也要打扮打扮,好好「認識」一下這個可敬的「對手」。

    ***

  「莫天,你還在沮喪嗎?」岳中來到莫天的住處探望他,一開門就見他兩手交迭抱胸,雙腿高蹺在桌上,眼神呆滯。

  「你這個人看起來玩世不恭、輕浮隨便,其實只要心裡一受傷,就自己躲著誰也不見。」岳中淡淡地說道。

  「別說我了,你呢?」莫天歎口氣,「不是誇口要跟那個怪傢伙成為朋友?結果呢?」

  「成了情敵。」岳中說完不禁莞爾。

  「什麼?情敵?」莫天驚愕道:「不可能吧!為誰?梅姬嗎?」

  「不然還能為誰?」

  「說不定是你的正妻呀,他們倆同宗,搞不好是親戚關係。」說別人,莫天還信,但是梅姬怎麼想也不像是玄弟會看上的人。

  「不可能,她娘家已經沒有半個人。」岳中皺眉,不樂意莫天提起她來。

  「我說笑而已。那你怎麼回答玄弟?」

  「我讓他自己找梅姬碰釘子去。」岳中想像著凌玄跟梅姬兩個人會怎麼對話,實在等不及晚上梅姬一五一十告訴他。

  「這麼大方?」

  「我可不像你爹。」

  「是啊……」莫天自嘲地笑笑,「那麼他現在在你府裡跟梅姬見面囉?」

  岳中點點頭,「你知道他怎麼說嗎?值得就搶過來;不值得,老死不相往來!就當著我的面。我那時心裡就想,你們兩個搞不好骨子裡是同一種人。」

  這個發展讓莫天十分意外,「好戲不能錯過,我找他去!」他一個躍起,已經奪門而出。

  見莫天又有精神,岳中臉上不露神色,但心裡卻是高興的,要不然他也不必特地跑這一趟。

    ***

  陽光柔柔灑下,岳府庭園中的拱橋上有一對人影,衣袖髮絲隨著微風輕輕飄動。

  「說來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呢!」梅姬打破沉默,以緩和彼此尷尬的氣氛。她已經聽岳中說過,大概猜得出這位靈秀公子的來意。

  「第三次?」

  「第一次是凌公子與莫公子喝醉的那一天,凌公子出府的時候不是跟某人撞在一塊兒嗎?那個人就是妾身。」梅姬回憶起那天早晨,聽說莫天來了所以想過去打個招呼,卻被人冒冒失失的撞倒在地。那時她就對凌玄的靦腆留下極深的印象。

  「看來我們很有緣……」凌素玄不知道該接什麼話,這些都不是她來找梅姬的目的,機不可失,她應該要快點切入正題才是。

  鼓起勇氣,她轉頭看著梅姬,眼光不避諱的細細打量她,想看出小雀兒稱讚她的那些形容詞,不過她那灼灼的眼神看在梅姬的眼裡,卻像帶著一股濃烈的愛慕跟熱情。

  「梅姑娘真的很美……」凌素玄輕歎。她心裡有些明白這六年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梅姬眨著眼睛,修長的睫毛輕輕搧動。「凌公子過獎了。」

  梅姬不懂相公為什麼會做這種決定,自從她嫁與岳中,就再也沒有接觸過這樣露骨、愛慕的眼神,心裡其實有點不大自在。但是摸著手指上凌玄細心替她包紮的傷處,想到那時的情況,她不禁臉紅了紅。

  「梅姑娘很愛岳兄嗎?」

  「凌公子,真對不起,這輩子我的心、我的人已經屬於相公,就不該再為其他人動心。」梅姬明白岳中交給自己的任務,那就是別傷了這位純情公子的心。

  「那我不是沒有機會了?」凌素玄跌靠在橋墩。

  「只怕要辜負公子一番盛情。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呢?」梅姬真是過意不去,暗歎自己還是傷了他。

  「究竟岳兄有怎樣的魅力,教姑娘愛得這麼深?他明明是那麼冷漠無情的一個人。」六年來對她的不聞不問,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是的,相公只是不善表達情感,私底下他對我……是很溫柔的。」梅姬急急為岳中開脫,以證明自己很幸福,凌玄可以不必擔心。

  「但我聽說他另有一位正妻,姑娘不過是岳兄的貳妻罷了,可見得岳兄心裡並沒有把姑娘放在第一順位,但我不同,如果讓我選擇,我只會和深愛的人在一起,一生一世就這一個人!」

  梅姬越強調自己幸福,凌素玄心中就越不是滋味,她說這些是想提醒梅姬,這岳府裡並不只有她一個人,還有她這位堂堂的大夫人!

  「不是的!那樁婚姻是岳老將軍為了挽救自己,替相公定下的。」梅姬急著解釋,「結果不但沒有幫助,大婚那天,將軍府還家破人亡。雖然我認識相公在前,但相公也是不得已才娶了郡主的孫女,並不是刻意對我負心。

  相公常說,老郡主是因為氣皇上不看她的面子放過岳家,才病發過世的。大夫人失去了一手帶她長大的祖母,已經沒有其他親人;要不是因為這樣,相公早放大夫人自由。」

  梅姬說到這裡也不禁為自己歎氣,「我之所以是貳妻,並不是因為他用情不專,而是因為他有道義在身!」

  「道義?」凌素玄簡直不能相信,原來在別人眼裡,她根本是一個不得不背的包袱!「原來他心裡其實是想休了正妻,給妳一個完整的名分?只不過礙於道義而沒這麼做?」

  「是的,但是我也不能讓他這麼做,我不能陷他於不義。凌公子你一定能瞭解,有時候事情是沒辦法十全十美的……」梅姬幽幽說道。這一直是她心裡頭的一份遺憾,還是頭一次對別人提起。

  凌素玄呆愣著,心中有種被他人可憐的憤恨在翻滾,但她卻只能苦笑、只好苦笑。「我不甘心……但又莫可奈何。因為早就沒有我插足的餘地,不是嗎?」

  凌素玄紅了眼眶,一顆淚珠自她臉頰滑落,「不,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我早就應該退出,成全你們的。」

  「公子。」梅姬執起這年輕公子的手,他心碎的模樣教她不忍心哪!「你別難過,你一定可以再找到一個真正跟你相愛的人!」

    ***

  莫天跟岳中在不遠處看見了梅姬與凌玄兩人在橋上相擁的一幕。莫天呆了呆,岳中則僵了僵。

  「沒想到……梅姬這麼有辦法,本來我還不信……」看到這幅畫面,莫天心中若有所失,低聲咒道:「真是個見色忘友的傢伙!」

  「你現在是在吃梅姬的醋?」岳中冷冷地提醒莫天,「別忘了,他可沒把你當朋友,不算見色忘友。」

  「你瞧瞧他,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把手放在梅姬的腰上,還抱著她!」莫天忿忿不平地道。

  「他只是傷心,需要人安慰。」岳中冷哼一聲。

  「我可以安慰他呀,這種時候應該找我們才對。」莫天手扠著腰,極不甘心。

  伸手箝住莫天的下巴,岳中把他的頭轉過來面對自己,冷冷地問:「你幹嘛這麼緊張他?」

  莫天沒料到他這樣問,一時語塞,吞吞吐吐的辯解:「我哪有?他……他是我朋友啊!」

  其實莫天自己也不明白,跟那小子連今天算進來也不過見面五次,一隻手伸出來五根指頭就數完了,人家沒把他放在眼裡就算了,還擺明說了不跟他交朋友,一般正常人早就摸摸鼻子識趣走開,可他偏偏就是在乎他,在乎這個用莫名其妙的手法搶了他生意的傢伙。

  他一直以為凌玄的拒人千里只不過是因為個性內向的關係,但是凌玄跟梅姬也才見過兩次面,居然就對她敞開心胸、傾心以待?這哪裡是一個內向的人會做的事!

    敢情凌玄之前一再說不跟他交朋友的那些話,確實是針對他個人而來的?

    ****

  如同一尊行屍走肉般在街上遊蕩,凌素玄恍惚失神。她沒料到這事實對自己會是這麼大的打擊。

  說悲傷,其實也不大悲傷,只是深切的屈辱與憤懣,讓她平靜不下來。

  這六年來,她心裡不是沒猜測過到底是為什麼,洞房花燭夜獨守空房不打緊,連公婆、夫婿都沒有正式行見面禮,她就被安置在留月軒整整六年,有誰會相信有這種事?

  凌素玄不聲不響地進了酒坊,沽了兩罈酒,準備抬回家大醉一場。有了上次的經驗,她可不敢再在外頭放肆痛飲,還是回去窩在軒裡,誰也管不著。

  可是這兩罈酒實在太重了,拖得她雙肩酸痛無比。幹嘛這麼貪心呢?早知道就打少一點。不一會兒她已經是揮汗如雨,卻又騰不出手去擦,汗水順著她的眉尾、臉頰的弧線滑落至酒罈上。

  「你不覺得他很怪嗎?」在不遠處,岳中以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跟語氣,對莫天提出他的疑問。「到底抬著酒要去哪裡?」

  「回家吧。」莫天捏著下巴猜道,「不過這時候我是不會放他一個人醉死的。」

  凌素玄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雙肩顫抖、兩臂無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兩個酒罈歪七扭八地滾了出去,她氣喘吁吁低聲咒罵:「連酒都跟我作對!」

  這時莫天、岳中出現,各扛起一罈酒,站在面前。

  「玄弟,這麼小氣?有好酒怎麼可以一個人悶聲獨吞呢?」莫天笑問。

  「又是你,陰魂不散……」看清楚來人,凌素玄撇過臉碎碎念著:「難道是鬼打牆?被詛咒?」

  她心裡暗呼一聲好險!要不是自己跌一跤,這兩個傢伙還不知道要跟到什麼時候,要是看見她在鑽岳家牆邊的狗洞,他們會怎麼想?搞不好認為她想潛進岳府對梅姬輕薄呢!凌素玄想到這裡,只得苦笑。

  莫天跟岳中的身影替她擋住了刺眼的陽光,莫天向岳中使了個眼色,兩人一人一邊,架住她的腋下,將她整個人架起。

  「走吧!這時候要醉當然三個人一起醉。」

    ***

  伊川上,點點漁舟在水面上浮搖,有大家大戶的宴會畫舫,也有文人雅士唱和的小船,莫天三人也是伊川上點點漁火的其中之一。

  三人租了一艘有天篷的船,訂一桌酒席送上船,再加上莫天跟岳中扛上去的兩罈酒,足夠他們打發一個晚上了。

  莫天特地選了這麼一個地方,既可以不受其他人打擾,又同時可以享受水面上的熱鬧氣氛,他覺得這裡最適合凌玄現在的心境,絕對勝過凌玄獨自一個人淒涼的窩在家裡。

  只是席上的沉默讓莫天有點難受。岳中跟凌玄似乎各懷心事、默然不語,凌玄買了酒卻不喝,只是拚命吃菜,從上船到現在還沒停過,莫天到現在才知道凌玄居然是個頗能吃的人。

  凌素玄悶著頭只顧吃,吃著吃著一股悶氣衝上來,忍不住瞪了岳中一眼,又繼續大口狂吃。

  她在藉食物發洩情緒,可是怒氣的源頭就坐在她對面,這頓酒席越吃越氣、越氣越吃,根本停不下來。

  岳中跟莫天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該勸住,還是放任。

  岳中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卻被凌素玄搶走,一飲而盡,「岳兄,你很喜歡憐憫別人,覺得高人一等,是不是?」

  岳中對凌玄的無禮不以為意,又替自己添一杯,「我這樣的決定不是憐憫你,是尊重你的感情。」

  「尊重?如果你的夫人決定走,你真的會讓她走嗎?」凌素玄對岳中的話嗤之以鼻。

  「我會,如果梅姬這麼決定的話。」岳中不疾不徐地說道。他心裡也想過這一點,但是他確信梅姬不會離自己而去,這是他身為一個男人的自信。

  「好,你以後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凌素玄再瞪岳中一眼,嘴角居然有一抹冷笑。

  岳中和莫天對看了一眼,兩人心裡都訝異凌玄這麼一個呆氣的人,居然也會露出這樣老成的表情。

  凌素玄所指的夫人當然不是梅姬,而是她自己,岳中又怎麼會知道他究竟許諾了什麼!

  此時凌素玄心中有一個念頭與計畫漸漸成形,因為想像計畫成功後的快樂,她不禁把情緒表現在臉上,只是看在岳中跟莫天的眼中卻像冷笑。

  「玄弟別傷心,我幫你找樂子。」莫天拍兩下手,船外響起了箏、笛、琵琶齊奏之音,還有姑娘家的笑語聲,十分熱鬧。

  凌素玄感到船頭一沉、船身略略搖晃,似乎有什麼人上了船。

  她有些好奇,掀開竹簾往外瞧去,兩名船妓登上他們的船,正從船頭窈窕地走來。

  還有一艘燈火通明的歌妓船並排在旁,上頭坐滿鼓樂彈琴的樂妓與歌姬,好不熱鬧!

  船妓是專門上客人的船陪酒作樂,歌姬與樂妓平時只在自己的船上表演,除非有船客特別指名要某一位樂妓上他們的船,為其彈曲助興,大部分文人雅上唱和的小船經常如此。

  這兩位船妓一進來,莫天便交代她們坐到凌玄的身邊,專門伺候凌玄。船妓們也是明眼人,一眼就明白莫天是東道、主客是凌玄,馬上使出渾身解數,頻頻勸酒調笑。

  對於船妓的親熱,凌素玄也不掙扎,反而覺得新奇有趣,「沒想到夜晚還有這樣世界,我真是開了眼界。」

  席間,莫天的眼光一直觀察凌玄與船妓的互動與舉止,越看表情越古怪。

  凌玄跟船妓們似乎一見如故,活像個登徒子似的拉著她們直叫妹妹、妹妹,岳中有些看不過去,橫了莫天一眼,怪他帶壞凌玄。

  莫天聳聳肩,不置可否。

  那邊的凌素玄正對船妓們發表言論:「妹妹,我給妳們一個忠告!不是意中人就千萬別嫁,一旦被綁死,就算像我一樣的真命天子出現,還是沒辦法得到幸福的。」凌素玄說完還覷了岳中一眼。

  「公子,我們只求安身立命,哪有辦法顧慮這麼多?只要能嫁個人模人樣、衣食不缺的,就心滿意足了,情啊愛的不都是逢場作戲嗎?」

  船妓們吐露自己的處境地位,渾然沒察覺自己已經失態。逢場作戲這種事怎麼可以當著客人的面點破呢?那無疑是破壞了他們花錢買的短暫美夢。

  岳中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甲板上吹吹風、冷靜冷靜。他搞不懂自己幹嘛來?受盡凌玄的冷嘲熱諷,到底是誰做錯事、愛錯人?應該是凌玄才對吧!

  他難道還不夠寬宏、還不夠友善?岳中搖了搖頭,歎一口氣。算了,或許莫天說的對,他真的對交朋友不是很在行……

  另一聲歎息輕輕悠悠地從船尾傳來,岳中轉頭望去,卻是凌玄。

  原來岳中一出去,凌素玄突然也覺得沒勁了。那幾幕歡樂的畫面是故意演給岳中看的,主要觀眾不在,戲也沒興致再演下去。凌素玄心中糾結的鬱悶一時間全湧上來,讓她連呼吸都感到不順,趕緊出來透透氣。

  河面上點點船燈漁火,還有陣陣清風,凌素玄獨立船尾,酒醒了不少。酒酣耳熱後吹著清風,更覺寒涼清冷、心有所感。她摩挲著雙臂,娓娓吟出一闋蘇軾的詞: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大風忽起,船身顛簸了一下,凌素玄失去了平衡,往後一倒,眼看就要掉進水中。

  「小心!」岳中及時過來扶住,一陣異樣的感覺掠過他的心。這個年輕人實在太輕了!

  凌素玄轉頭一看是岳中,冷笑道:「現在才接住我?太遲了!」她搖搖晃晃地超身走進船篷,留下岳中一個人在船尾,逐字推敲琢磨最後一句話,卻還是滿臉的疑惑與不解。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36 PM

第五章

     初一夜,天無月,風聲蕭瑟。

  三更時,一個婢女裝束的女子走出岳府書房,懷裡揣著一包東西,連燭台或燈籠都沒有帶,身形輕飄無聲,看起來頗為詭異。

  「是誰?站住!半夜三更在這裡做什麼?」

  輪更的家僕低聲喝住可疑的婢女。

  「奴婢是二房裡的人,受少爺吩咐來取書過去。少爺跟梅夫人打賭,急著要呢!」婢女低著頭輕聲說道。

  家僕不疑有他,放了行。

  這名神秘的婢女於是消失在迴廊之間,不見蹤影。

    ***

  凌素玄把自己埋在留月軒裡三天兩夜不見天日,專心在讀一本書,只有吃小雀兒帶回來的一些乾果填肚子,實在有點頭昏眼花。終於在第四天五更時分,爬出留月軒的狗洞,什麼莫天、岳中、梅姬狗屁倒灶的事全都一古腦兒拋在一邊,先祭自己餓壞的五臟廟再說。

  天色尚未大明,霜露頗重,路上只有兩三個行人,開始營業的食店不多,凌素玄連走路的力氣都剩不了多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進一家酒肆,裡頭的酒客也散得差不多,只剩下像她這樣天明起來趕路或是經商的人。

  凌素玄隨便點了粥,小二招呼得十分周到,先送上洗臉水,再送上醒神茶,熱呼呼的粥品接著上桌,她原本混沌的精神為之一振,唏哩呼嚕把一大碗粥下了肚。

  「咦?」她眼角瞥見一個人影偷偷摸摸,正要溜出店,她也顧不得放下碗公,往懷裡亂掏一把,隨便掏個東西就往那人一丟,正中後腦勺!

  「哎呀!」那人慘叫一聲,蹲在台階上抱著腦袋,「玄弟,沒這麼大的冤仇要這樣害我吧?」那人卻是莫天!

  凌素玄自顧自的喝湯,撇過臉不答腔。

  莫天乾笑兩聲,撿起丟中他的東西一看,是一瓶藥酒。「隨身帶藥?有進步!」

  凌素玄搶過藥酒,心中暗怪自己粗心,怎麼把岳中送的東西亂丟?好歹這也是「夫婿」第一次送自己的禮物,隨身帶著它就是因為重視,怎麼可以為了攔住莫天就這麼不小心?

  莫天摸摸鼻子,玄弟的表情看起來莫測高深,他自己心裡的感覺也還混亂不清,這時候遇到玄弟無疑是雪上加霜。

  「幹嘛不聲不響的溜走?」凌素玄又叫了一籠包子,遞給莫天一個,「做了虧心事?」

  莫天臉紅了紅,好在清晨的光線不明,凌玄大部分的注意力又放在食物上,大大減輕了他的尷尬。

  「在躲我?」凌素玄劈頭就來這麼一句。

  莫天整個人僵了僵。明明時常顯露出呆氣的人,怎麼會這麼敏銳又犀利?

  「呃……沒有……」莫天吞吞吐吐地回答。

  「真的?」凌素玄壓根兒不信。

  「假的。」莫天想想,還是乾脆地承認了。

  「我就知道,」

  「不問我為什麼?」

  「不想知道,無所謂。」凌素玄把一顆包子整個塞進嘴巴,以示自己封嘴。

  凌素玄表面上一副無所謂、不在乎的樣子,但是塞包子的動作其實已經洩露出她心裡的秘密。

  平時一遇到莫天,總是他黏、她逃、她避、他追,也許在無形中她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所以剛才一發現莫天想逃走的背影,她不無驚詫,才會想也沒想的丟出那瓶藥。但她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些微妙的心理變化。

  「我真討厭你的無所謂!」凌素玄的表情沒來由地惹莫天光火,「每當你一表現出這種『勉強』的無所謂,我就忍不住想讓你承認自己『有所謂』!」

  「勉強?我哪裡有勉強?」凌素玄的聲音雖然模糊不清,但是莫天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我感覺你好像在害怕什麼,怕別人接近你、怕去接近別人,把自己圍在一個小天地裡嚴禁別人打擾,除非是真的很惹你興趣的事情,才願意跨出去;但是只要一達到目的,又會縮回去安全的地方……總之像只蝸牛一樣,沒有人知道你殼裡頭一圈一圈轉的是什麼想法。」莫天一邊思索,一邊道出自己心中的感覺,這些感覺以往在他心裡也是飄忽難明的,直到現在透過言語的表達才形成具體的思維。

  像被揭開自己也不知道的疤,凌素玄愣住,若有所思,想把包子嚥下去,卻又被哽住,一時間不上不下,萬分難過,只得用力搥了搥自己的胸口。

  莫天的話點醒她,以前她怕洩露自己的身份,什麼事都不敢放手做,只能偷偷摸摸。現在好了,既然決定要離開岳家,掙脫有名無實的婚姻,就沒什麼好怕、好顧忌了。

  「啊,原來就是因為這樣……」莫天彷彿恍然大悟,他發現自己終於找到一個理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總是特別注意凌玄,這幾天內心的驚惶像吃了一顆定心丸,終於踏實了。

  擊掌一笑,莫天吁了好長一口氣,「對!一定是因為這樣沒錯。」

  「你好像說對了……」凌素玄終於吞下那顆噎住她的肉包,握住莫天的雙手,表情一掃陰霾,既熱切又興奮。「既然這樣,我們開始吧!」

  「呃?」凌玄突然轉變的熱情態度讓莫天嚇一跳,那雙手雖不是第一次碰觸,卻是第一次主動握著他,莫天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開始……什麼?」

  「開始我們的友情啊。」

  「開始……友情?」難不成到現在他還不是他的朋友?

  「對了,見面禮!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凌素玄想起自己很早以前就收了他的見面禮,不回禮太說不過去了。

  「那就范老的小說吧!」莫天咧嘴一笑,表情有點賊。這不就是他最初之所以纏著凌玄的目的嗎?本以為沒希望了,沒想到終究還是落到他手裡。

  「沒問題!」凌素玄表情好燦爛,心裡很雀躍,「刊印出來的第一本樣本,我送給你,同樣不要你半文錢。」她用力拍了拍莫天的肩膀,高興自己終於走出這一步。

  莫天臉部的肌肉抽搐,「樣本?」

  「嘿嘿……不然你以為是什麼?」凌素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兩圈,俏皮地對莫天使了個眼色。她怎會不知道莫天在想什麼!

  從現在起,她要徹頭徹尾為自己活,生活上她早可以自給自足,不必靠任何人供養,而以往那些因為禮教而產生的留戀,她要全部斬除!

    ***

  夜晚,犬吠稀落,遠近相聞。

  岳府偏院隱藏在雜草之間的狗洞,五步以外距離的草叢內停放了一輛木製小推車,車上堆滿了書籍。

  「少夫人,妳要把這些書搬去哪裡?我可以幫妳……」小雀兒輕聲細語,趴在地上,拉住凌素玄的後腳。

  「沒關係,我只是把書搬到書鋪,放在這裡不安全。妳做自己的事去吧!」凌素玄先把書推出狗洞,再爬出去。

  「喔……」小雀兒雖然察覺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也許是自己多心吧!

  凌素玄撥掉身上的雜草,推著沉重的推車。唉!這麼運法,得幾個晚上才運得完呢?還必須瞞過小雀兒的耳目……

  凌素玄暫時不想讓小雀兒知道自己要離開的決定,小雀兒最近老是在她耳邊叨念著什麼「少爺一定愛上妳啦、快點告訴少爺妳的真面目」這些天真的話。

  「只好自己做苦力了,唉!」推車在清冷的街上歪歪斜斜的亂走,她操控的技術還不大熟,好幾次差點翻車。

  突然,斜側有一團黑呼呼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撲了過來,撞在推車上,嚇了凌素玄好大一跳。推車一個傾斜,她的手勁根本穩不住,被車一帶也倒在地上,十分狼狽。

  「公子……救命……」

  斷斷續續的聲音,在無人的夜晚聽起來好似鬼哭。

  凌素玄睜大眼睛,左看右看,沒有看到任何風吹草動,這比什麼都還令她害怕。難道真是鬼?她嚇得迅速爬進車底下,摀著耳朵全身發抖。

  「公子……」

  突然,某個東西擋在凌素玄的眼前,「啊--」一聲尖聲慘叫迴盪在空寂的夜街。

    ***

  隔天,晌午時分

  莫天收拾了幾本新刊印的書,準備拿去玄英書鋪送給凌玄。交代了掌櫃幾件事,一腳正要跨出書館,突然來了約五、六人一行快馬,下了馬直接朝莫天圍過來,個個佩刀。

  帶頭的人約莫四十來歲,舉止頗有威武風範。

  莫天一見來人,十分震驚。「爹?你怎麼會來?」

  「你老實說,莫娘有沒有來找你?」莫言山劈頭就問這麼一句,語氣森然,沒有半點父子孺慕之情。

  「莫娘?」莫天收斂了溢於言表的情感,他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尤其是從自己口裡說出,胸中頓時湧起一股酸澀。「她怎麼了?她來找我嗎?」

  「你先回答我。」莫言山沒有放過兒子臉上任何的變化,甚是不悅。

  「你又對她做了什麼?」莫天仍然十分平靜,語氣裡隱藏著無奈,質問:「這已不是第一次了,六年前你的保證難道只是個屁嗎?」

  「沒你的事!」莫言山大怒,「你只要告訴我她在哪裡!」

  「要是真的不關我的事,你又何必來找我?」莫天一個冷哼,嘲諷道。

  「你真敢說!」莫言山忿忿出拳,莫天卻不閃避,一拳結實地打在臉頰上,整個人跌坐在書館的門口,手中的書也散了一地,引得其他人驚呼閃避。

  「六年前放過你這個不肖子,不代表我允許你一而再地做出敗壞門風、踐踏祖宗的醜事!」莫言山怒氣未平,抽出隨從腰間的佩刀,抵住莫天的脖子。

  旁邊傳來微微的驚呼聲,莫天眼角餘光掃去,來人竟是凌玄。

  「裝模作樣……我也不想當你的兒子好嗎?咱們半斤八兩!」擦去嘴角的血漬,莫天回復一臉的玩世不恭。

  「她到底在哪裡?」莫言山額邊青筋浮現。

  「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父、親、大、人!」

  「畜生!」這一次莫言山又揮動手中的刀砍去,莫天低頭避過,隨便抓起地上的兩本書夾住刀身一用力,刀身漂亮的在空中迅速翻轉,已脫出莫言山的右手。

  莫天接住刀身,拋在地上,眼裡卻有一絲訝異閃過。他並不想跟父親橫刀相向。旁觀的人卻替莫天敏捷的身手喝采。

  「這一句罵得不對題哪……」凌素玄的聲音似有若無的響起,語調雖然清冷,但場上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楚,「畜生--六畜生的小孩,才叫畜生……對不起,我

並不是說莫兄的父親是六畜,只是覺得如果要罵自己的兒子,應該罵禽獸之類……嗚……」

  凌素玄的嘴巴突然被莫天摀住。

  再讓這小子講下去準沒好話!這小子到底站在哪一邊啊?

  「狐群狗黨,莫名其妙!」莫言山瞪了凌素玄一眼,哪會不明白凌素玄拐著彎在罵自己,悻悻然的收了刀,上馬離去。

  凌素玄扒開莫天的手,也生氣了,嘟著嘴巴對莫言山的背影喊:「頑固不通,不可理喻!」

    ***

  「到現在我才感覺到你有把我當朋友呢!玄弟。」莫天拍了拍凌玄的肩膀,心中頗感安慰。

  為了避開其他人,凌素玄拉莫天到河堤邊散步。莫天嘴上不說,但眉宇間籠罩著平常難得一見的憂鬱,現在的他不想一個人。

  「我剛剛罵你禽獸,真對不起。」

  「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那可就不一定了……」凌素玄歪頭想了一下,「不過我也不該當你的面罵你父親,抱歉。」

  莫天搖了搖頭,蹲下來撥弄著堤邊緣草。「不問我為什麼?」

  「不問。」凌素玄回答得十分迅速,每個人都有權擁有自己的秘密。

  莫天卻十分訝異,「你真是沒有好奇心。不過我現在很想講,你快點問,這也是朋友該盡的義務之一。」不說自己想有個人傾訴,卻這麼笨拙的拐彎抹角。

  「嗯……好吧,為什麼?」凌素玄也蹲下,準備好要聽長長的故事了。

  「六年前,我愛上了我的二娘,我的二娘也愛上了我。」

  凌素玄點點頭,等著聽下文,但是過了很久,莫天還是沒有第二句話。

  「然後呢?」凌素玄推了推莫天催促道。

  「沒了。」莫天聳聳肩,很認真的回答。

  「沒了?這麼短?」才剛整理奸的嚴肅心情,一下子全洩了氣,凌素玄以為莫天是故意尋她開心。

  「你難道不會瞧不起我、看輕我,順便罵我一聲禽獸?」莫天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問。

  「我為什麼要瞧不起你、看輕你?雖然我剛剛已經不小心罵你是禽獸。」凌素玄說到最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來。

  「這還用我解釋嗎?做兒子的跟父親搶女人,是不肖的逆倫大罪耶!」

  「那麼,你愛她嗎?」凌素玄轉過頭,眼光落在水面上,語氣刻意的轉淡,「無論她是你父親的女人,無論她已經婚嫁,你還是愛她,明知道不可以,對不對?」

  「對,明知道不可以還是愛。」回想起自己年少時不顧一切的熱情,莫天仍覺得歷歷在目,被壓抑的窒息感也還殘留在他的心裡深處……

  「那為什麼你們最後沒有在一起?」凌素玄問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因為,愛是兩個人的事,只要有一方害怕了、退縮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莫天歎了一口氣。

  六年前,莫娘為了叫他放手,刻意說了許多難聽、嘲笑的話,他知道莫娘是刻意這麼說,但是為了分開而互相傷害卻又何苦?

  「那個退縮的人一定不是你吧?」

  莫天倏地轉頭盯著凌素玄,眼睛裡閃耀著奇異的色彩,一聲不響地一把抱住凌素玄的頭,嘴親了上去。

  凌素玄完全沒料到莫天會有這樣驚人的舉動,大叫:「你幹什麼!你瘋了嗎?」兩手死命推拒莫天的唇,但她的力氣哪敵得過他呢!

  灼熱的唇辦落在凌素玄的額頭上,在她的心中泛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心也怦怦直跳,莫天的氣息是那麼近,暖烘烘的一團溫暖。

  莫天直到達成目的才放手,得意的呵呵笑。

  凌素玄則跌坐在草地上,回過神來還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難不成他發現了?要不然為什麼親她?

  「除了岳中以外,你還是頭一個不嫌棄我的人,果然我看人的眼光不會錯,當初的死纏爛打是對的。」莫天抹了抹唇後笑道:「我就是這麼任性而為,管他男人女人,只要高興就親下去。痛快!你很快就會習慣了。」

  凌素玄連連往旁邊爬了兩步,手指著莫天還禁不住發抖。「難道……連岳中也遭受過你的魔爪?」她沒有辦法想像莫天嘟起嘴抱住冷漠的岳中狂親,這畫面未免也太詭異了!

  「這……倒沒有。」莫天歪頭想了想,「岳中總是一副儼然不能侵犯的樣子,我下不了手,也不敢親哪。」

  被要的感覺讓凌素玄氣不過,抬腳朝莫天的臀部狠狠使勁一踢,「你這個人!到底哪一句話是真的,哪一句話是假的?」

  莫天呵呵大笑,這時天色已近向晚,斜陽的金光映照著水面,波光粼粼。「好了,不逗你了,過來坐吧。」

  凌素玄滿臉不信任,一步一步慢慢爬過來,還不時打量莫天的表情,以防萬一。莫天被逗笑了,一把攬過細瘦的雙肩。

  「玄弟,有一件事我很早就想問你了,卻有點不好意思。我可以問嗎?」

  「你問吧。」凌素玄揮揮手,不在意地說。

  「你……是不是女人?」漫不經心的語氣一變,莫天不放過凌玄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啊?」怎麼樣也想不到莫天的問題會是這個,凌素玄全慌了。「原來你真的發現了!」那麼剛剛的一吻究竟是……

  「那當然!我又不是梁山伯那個笨蛋,妳也太小看我這雙銳利又精準的眼睛。」

  其實,莫天並沒有十成的把握,只是凌素玄太嫩,一被人問起,自己心虛就全招了。

  莫天心裡的震撼也不亞於凌素玄,只不過他比較老成,表面上不露痕跡而已。

  「都已經把手伸進去還不知道,那除非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了……」莫天看著自己的手喃喃說道。

  「咦?」凌素玄不瞭解他的意思。

  「沒什麼,只是,為什麼妳會喜歡梅姬?妳真的……是因為喜歡女人,所以才做這樣的裝扮嗎?」莫天不想提自己做的「好事」,只想搞清楚他這個玄弟的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他會這麼想也不是沒有原因的,無論是她跟梅姬,或是在昇月班裡她跟紅娘子兩個人堂而皇之調情的模樣,都讓他歸結出一個結論--她是一個愛女人的女人!

  「啊?」凌素玄這下又被莫天問住了。

  莫天一臉很困擾的樣子,可是凌素玄更困擾,一般人不太可能會這麼聯想,大概因為莫天自己不怎麼拘泥性別,也以為別人跟他一樣……

  「我沒有喜歡梅姬呀……」凌素玄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莫天不信,「那天妳怪岳中憐憫妳又怎麼說?不就是以情敵的身份怪他嗎?難不成是妳喜歡岳中?可是這也說不通……」回想那天玄弟的表情絕不像作假,這是讓莫天最想不透的地方。

  尤其在船上她還跟那兩名船妓打得火熱,莫天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男人有斷袖之癖,那麼女人也可能會有手帕之戀這類的事。

  「不是,都不是,總而言之,我沒有喜歡梅姬,更沒有喜歡岳中,也不是喜歡女人!」支著額頭,凌素玄高聲強調。

  「是嗎?那我瞭解了,原來妳全部都是在耍我們的。嗯!一定是這樣。」莫天雙臂環胸,很像一回事的點點頭。

  「也不是這樣!」

  「那不然呢?」

  「我是……」起了個頭,凌素玄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算了算了,我再問妳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比剛剛那些都重要,妳只要老實回答這個問題就好,其他的我可以不追究。」

  「你快問吧!」凌素玄如同接了大赦一般,直催促莫天。

  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莫天的臉慢慢逼近凌素玄,將她整個人箝制在自己雙臂之間,凌素玄已無處可躲。

  凌素玄也如同中了咒語一般,不思閃避,當她整個人平躺在草地上的時候,莫天溫熱的雙唇從她的額頭、眼簾、耳垂輕移至她粉紅柔軟的雙唇。

  莫天猶如蜻蜓點水的溫存試探,感受到凌素玄似有若無的微妙回應,讓他漸漸大膽,想探求更多。

  凌素玄訝異的驚喘更是一種催發,莫天很想再繼續,可惜這裡畢竟不是隱密的地方,他並不想表演給其他人觀看,也不想讓人以傷風敗俗的名義告進官府,惹出一些麻煩事。

  莫天的驟然停止教凌素玄若有所失,咂咂嘴,居然有些許腫脹。很陌生的感覺在她心中迴盪,一切來得太快,不是才剛成為正式的朋友嗎,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凌素玄心裡很是迷惑。

  莫天沒有放過她的失望。她果然不同於一般凡俗女子,像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輕薄,那些腦中被禮教填滿的女人早就哭天喊地,逃之夭夭了。

  「我可以喜歡妳嗎?」輕笑了幾聲,莫天終於說出他的問題,也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凌素玄眨了眨眼,又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

  「怎麼樣?」莫天幾乎有九成把握她已經愛上自己,要不然哪來那麼多名堂?

  「可是莫娘來找你了呀……我是受莫娘之托,來帶你去見她的。」凌素玄蹙眉遲疑地說道。

  只見莫天臉色一變,四周圍的空氣也彷彿在一瞬間凝滯。

  原來昨天夜裡,凌素玄在街上遇見那團黑呼呼、像鬼似的「東西」,便是莫天昔日的心上人,也就是他父親莫言山的繼室--莫娘!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38 PM

第六章

     「這裡是什麼地方?」莫天跟在凌玄的身後,來到一處荒涼的小庭院,雜草蔓生配上一口古井,這裡活像個鬧鬼的怪地方,莫天覺得奇怪,莫娘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呢?

  「我家。」凌素玄簡單回答。

  「妳家?怎麼半個人也沒有?」

  「這不重要。」凌素玄橫了莫天一眼,她帶他來是見莫娘,不是要他來評論自己的秘密新窩。

  「到了!」

  莫天站在門前,猶豫要不要推門進去,瞥見一旁的凌素玄那既興奮又緊張的表情,沒好氣地道:「妳興奮什麼?」

  「能夠參與一段偉大的愛情,幫助你們衝破道德的藩籬,當然是一件值得緊張期待的事!」凌素玄緊緊握著拳頭,看起來比莫天還緊張。

  她自從知道這個故事,雖然不清楚當年的細節,但在心裡早把它幻想成一段既淒美又轟轟烈烈的愛情,想像相隔六年的戀人再度相見的畫面,該是多麼扣人心弦啊!

  「我還要再想一想。」

  莫天臉色僵硬,轉身就想離開,卻被凌素玄擋住去路,莫天想往左,凌素玄就擋左;他往右,她跟著往右,就是不讓他走。

  「你不用怕。」

  「誰說我怕!」莫天的額頭頂住她的額頭,硬是把她往後推幾步。

  「我會幫你們的。」凌素玄也不甘示弱地頂回去。

  「誰要妳多事啊?」莫天第一次發現原來她這麼番。

  兩個人還在外面鬥嘴,屋裡的人卻已經聽到門外的聲響,門一開,一個年近二十六、七歲的美麗婦人撲向莫天的懷裡,嚶嚶哭泣,「莫天,你來了?我好想你。」

  「眉兒……」莫天輕輕叫著莫娘的小名,安慰道:「沒事了,有我在。」

  「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你爹他……」莫娘嗚咽著:「要不是昨夜裡遇上凌公子相救,只怕我就死在你爹手裡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莫天細細查看莫娘,她的臉上、身上都有許多瘀痕,手臂上更受了一處刀傷,不過已經做好處理。

  六年不見了,比他大兩歲的莫娘現在完全是一個女人的模樣,當年的她雙眼裡有著桀驁不馴的野性光芒,現在那些好像已經離她很遠了。眼前這個女人對莫天而言,既熟悉、又陌生……這個幾乎讓他們父子反目的女人……

  「你爹啊,最近又想添一房小妾,比我還小兩歲呢!那女人的手段狠毒,我受不了就逃了出來。」莫娘的眼神裡有一抹難以察覺的狡黠與閃爍,但是誰也沒有發覺,「你爹聽信了她的話,便容不下我了,我想到以前你說過,只要他對我不好,你就當我的靠山,所以才來洛城找你。」

  莫天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總覺得這事來得既突然又奇怪。

  「豈有此理!臭老頭簡直是老不修,我果然沒罵錯人。」凌素玄手扠腰,忿忿不平。她親眼見莫言山的隨從個個帶刀,浩浩蕩蕩,莫言山的神情也頗不善,自然更加相信了莫娘的話,莫娘傷心的表情又怎會有假呢?

  莫天看了凌素玄一眼,她當著他的面罵他父親,聽起來還是有點刺耳。而且她那一副熱血沸騰的表情,更讓他有不好的預感。

  「你們一起私奔吧!」凌素玄突出驚人之語。

  天啊……來了!莫天實在很想找個東西塞住她的嘴巴。

  「不行!」莫娘衝口而出,看見莫天跟凌素玄兩對眼睛看著她,才自覺話答得太決斷乾脆,吞吞吐吐的解釋:「我不能給莫天添麻煩,而且我們……」

  「只要兩個人彼此相愛,名分、年齡又算得了什麼?我幫你們!」凌素玄分別握住莫天跟莫娘的手,希望給他們鼓勵。

  「凌公子,你真是個熱心人。」莫娘的淚眼矇矓,「還好我遇到的是你。」

  「眉兒,妳放心,我們就像家人一樣。」莫天將莫娘擁在懷裡,輕聲安慰:「我不會讓妳受委屈,一定替妳出頭。」

  「莫天,你別丟下我一個人沒依沒靠的……」

  「別怕,我會保護妳的……」

  凌素玄看著兩人,突然意識到現在自己似乎被排拒在外,這種氣氛之下,她好像應該識相地悄悄消失才對。

  無聲無息地退出房間、輕掩房門,凌素玄留給莫天和莫娘兩人獨處的空間跟時間。

  站在廊下,看著房中兩個人的身影,凌素玄的一顆心不知怎地漸漸往下沉;剛才激動的情緒早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窒悶,幾乎讓她有點喘不過氣。

  凌素玄趕緊移開目光,低著頭急急走出院子。

  房內,輕拍著懷中的莫娘,莫天的目光卻透過未合上的兩扇門,落在門外的凌素玄身上,他沒有漏掉她退出房時臉上一閃而逝的落寞。

  有種不安的感覺在莫天的心裡萌芽滋長,他好怕他的玄弟會這麼靜悄悄的消失不見。

  「眉兒,妳好好待在這裡休息。」莫天抓住莫娘的肩膀,將她推離自己的胸懷。

  「咦?」

  「我爹很可能已經盯上我,我不宜在這裡久留,我……其他的事就交給我吧!我會再來看妳。」莫天胡亂地解釋一堆,便把莫娘一個人留在房裡,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

  蹲在河邊,凌素玄兩眼呆呆地看著河面。雖然現在已是深更半夜,但她卻還不想回家。她也搞不懂自己怎麼了,一切都很順利,那為什麼反而高興不起來?

  十指無意識地撫摸著自己的額頭、唇瓣,她的腦海中浮現今天在這河邊發生的事,那彷彿是一場夢,額上、唇上的熱度依稀還在,但現在四周卻是如此的黑暗寒涼,跟當時黃昏美麗的金光相比有如天淵之別。

  莫天那時問的問題到底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呢?凌素玄自問,卻沒有答案。這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可是偏偏心裡還是想知道。

  「這時候一個人蹲在這種荒涼的地方,抓魚嗎?」有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凌素玄身後,語調裡頭有刻意的輕鬆與幽默。

  凌素玄一個回頭,訝異居然是莫天!「你又怎麼會在這裡?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胡說!她是我的二娘。」白了凌玄一眼,莫天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說到底你還是拋不掉身份。我還以為……你不一樣呢!」凌素玄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明明心裡面不這麼想,嘴上卻忍不住數落起莫天。總之,她心裡就是不能舒坦。

  莫天卻笑了笑,絲毫不以為意,「如果我六年前遇見妳就好了。」

  「為什麼?」

  「雖然岳中接納我的言行,但他心裡其實並不贊同我愛上自己的二娘,妳卻不同,居然還想幫我,真是太奇怪了!」莫天大搖其頭,搞不好玄弟是個比他更為藐視禮教道德的人呢,否則怎會說出春宵一刻值千金這種話來?

  「既然知道我想幫你,就應該……」

  「我是不想當一個安慰品,才逃來這裡的。」莫天打斷凌玄的話。

  「安慰品?」凌素玄不懂。

  「六年前,眉兒已經跟我說得很清楚,雖然我不知道現在的她怎麼想……總之妳不要再把我推向她,我很明白跟她之間的感情已經不是當初那樣了。」

  凌素玄思考著莫天的話,卻還是不太瞭解。「你們的感情變了?那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幫你們?」

  莫天的臉上瞬間失去所有的表情,一把將凌素玄擁進懷裡。

  凌素玄絲毫不敢亂動,只是感受莫天的氣息散發出的強烈存在感,有力的擁抱與沉默衝擊著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經,卻不令她討厭,反而有一種慢慢加深的刺激感。

  「為什麼抱著我?要我當你的安慰品嗎?」凌素玄顯然誤會了安慰品的意思。

  「告訴我……」莫天在她的耳邊輕輕的說著。

  「什麼?」凌素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緊張起來,心跳的節奏也跟著加陝,也許是他沙啞的聲音跟平常不同吧!她心裡胡猜。

  「妳的真名。」莫天想要知道更多有關她的事。

  既然她能夠用男人的身份,在外面擁有屬於自己的事業,他相信「凌玄」這個名字或許不是她的本名。

  莫天知道自己對她幾乎是一無所知。像今天,她安置莫娘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最近沒有住過人,連房間都像是臨時整理出來讓人使用的,而她卻說那裡是她的家?莫天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自己該問一問。

  「我不想告訴你。」凌素玄把臉埋進莫天的胸膛裡,並不覺得自己這個舉動有何不妥,彷彿一切都再自然不過。這感覺還挺不錯,她以前從沒試過呢!

  「為什麼?」凌玄小小的主動讓莫天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既然妳說過我們已經是正式的朋友,那麼用假名交朋友很沒有誠意喔!」

  莫天又恢復了平時的幽默感,整個人看起來有朝氣多了。

  「因為沒意義,以前的名字我已經決定要拋棄,沒必要告訴你。」凌素玄離開莫天溫暖的胸膛,高舉右手立誓:「我現在鄭重宣告,從今以後我就叫凌玄,再也沒有其他名字!」

  就在這一刻,凌玄感到自己新生了,再也沒有人可以左右她的人生,奶奶不能、岳中也不能!也只有在莫天面前,她才能夠這樣斬釘截鐵的說出來。

  她離開岳府的計畫一步一步在進行,只要把那些書運完,岳府就再也沒有讓她留戀的東西了。這幾年她特意在府裡維持神秘感,為的就是這一刻。

  莫天欣賞著凌玄的側臉輪廓,她束在腦後的頭髮迎著河風,隨風輕飄。他常常會忘記凌玄是一個女子,連現在都還有這樣的錯覺;說不定真是他弄錯了,他愛上的其實是一名秀氣的男子?

  是男子如何?是女子又如何?對莫天而言這些都不重要。

  「玄弟,這個問題就算了。」反正過去的凌玄對他而言並不具太大意義,莫天亦決定不再追問。「但是別忘了妳還欠我一個答案。」

  凌玄困惑的轉過頭看莫天,一接觸到莫天的眼神頓時知道自己欠他的「答案」是什麼。

  「答案……」凌玄心裡一陣雀躍,又一陣沮喪,「不行,你又在捉弄我,我不會上當。」凌玄慌亂地搖著手,突然一個轉身就跑。

  莫天怎樣也沒料到凌玄會逃跑,張大嘴、瞪大眼睛,「喂!妳怎麼又來了?」他追上前幾步,對著凌玄的背影大喊:「我是很認真的!妳想好答案告訴我,不要再逃走了!」

  凌玄逃走的背影對莫天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也不過的畫面。

  而不遠處,莫娘藏身在柳樹之後,目睹方纔的一切。她的雙層緊攏,流露出憂慮的神態。

    ***

  一路跑回留月軒,凌玄只知道自己不想去碰觸感情的事,怕到最後什麼都沒有。

  抱著橘子,臉頰磨蹭著橘子柔細的短毛,莫天的話迴盪在她的耳畔。

  認真的……

  凌玄輕輕地重複這三個字,不由得微笑了。但是莫娘楚楚可憐的模樣又讓她心生猶豫,當初莫天不也是甘犯禮教為她傾心嗎?現在她來了,莫天又怎麼可能完全忘掉過去?

  「橘子,我該怎麼辦呢?」這一夜,凌玄抱著橘子,難以入眠。

    ***

  莫天坐在一家客店的二樓雅座,面朝街道方向,身上配著長劍,眼睛專注的監視對面客店的一舉一動。

  他的父親莫言山就住在對面客店二樓,照他的想法,父親應該已經派人盯住他了,他想乾脆來個將計就計,反盯住他父親,這樣莫言山就沒有辦法從他身上找到莫娘的藏身之處,就算是莫言山神通廣大打聽到莫娘隱藏的地方,莫天也能在他之前先一步採取應變的措施。

  這可說是一石二鳥的好方法,他還可以因此避免跟莫娘朝夕相處。

  莫天總覺得這一次莫娘的出奔頗有蹊蹺。據他所知,父親對莫娘絕不是無情無義,又怎麼會提刀追趕莫娘呢?難道真是如莫娘所說,因為新歡而與舊愛恩斷義絕?

  即使他們父子再怎麼合不來,莫天也實在無法相信他爹會做出這樣的事。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他納悶。昨天,他輕易地就從爹的手中奪下兵器,以莫言山的功力絕不至於如此,難道是他爹有意相讓?想到這裡,莫天又有些自責,昨天似乎太不給爹面子了。

  「莫天,聽說你有了麻煩?」

  莫天不必抬頭也知道來人是他的死黨,岳中。

  「我找了你一夜,沒事就好。」岳中的腰上也佩著劍,這在平常是很少見的。他昨天聽到書鋪的夥計回報,趕到書鋪已經沒看見人,心裡十分焦急,派人分別去打聽莫天和行兇人的下落。

  一早,有人來回報在這裡見著莫天,也查到行兇的人是莫天的父親莫言山。岳中知道父子爭執他不好插手,但是也不能讓莫天吃虧,所以他馬上趕了過來。

  「夠朋友!」莫天高興地咧嘴一笑,指指岳中腰上的劍說道:「要是讓你再像六年前一樣夾在我們父子之間,我可真要覺得過意不去了。」

  岳中臨著欄杆坐下,眼角的餘光不時注意對面客店的動靜,「看你父親的陣仗,莫娘又跑出來了吧?」

  莫天點點頭,想說點笑話自嘲一番,卻又覺得無奈。

  「上一回莫娘並沒來找你,你爹不怕這次還是撲空?」岳中皺了皺眉頭,一見莫天的苦笑,他登時明白,「你已經見過莫娘了?」

  「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若非如此,你也不會在這裡監視自己的父親。」岳中歎一口氣,深覺莫天當年不該惹下這樁冤孽。「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

  莫天的答案讓岳中意外,但接下來的話更敦他傻眼。

  「我已經有心上人了。」莫天蹺起二郎腿,嘴角勾著魅惑的笑,向岳中宣佈這個事實。

  「什麼?你在開玩笑嗎?」岳中身體往前傾,仔細玩味莫天臉上的表情,「天啊!是這個表情沒錯!六年前你告訴我愛上莫娘時,就是這抹可惡的笑容。」

  「更可惡的還在後面……」岳中的反應看在莫天的眼裡,讓他興起一股想捉弄岳中的念頭,「這個人你也認識。」

  「我也認識?」這下子岳中更好奇了,在他的印象之中,並沒有哪一位認識的姑娘特別讓莫天青睞。

  莫天故意清了清喉嚨,端正自己的姿勢,一字一字吐出:「凌玄。」

  岳中起先毫無反應,接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倏然超身連退三步,「莫天!我不知道你還有那方面的喜好。」

  「怎麼,不行嗎?你不會想打我吧?」莫天賴皮地撥開岳中的劍柄,十分欣賞他的反應。

  「那他呢?他怎麼說?」岳中一想到凌玄明明喜歡他的愛妾梅姬,恢復了些許的冷靜。

  「嗯……」莫天十分認真的捏著下巴,一副在思量的模樣,然後點點頭答道:「我看我有九成的勝算。」

  「天啊!」岳中撫著額頭,無法接受,「難不成你已經對他表白?」

  「那當然。」莫天一臉理所當然、理該如此的神氣,「怎麼樣?被我搶先了,很不甘心吧?」

  「不甘心你的頭!」岳中重重搥了一下莫天的肩,「要不是打小就認識你,知道你的性情,我真是……唉,算了!」

  岳中已經完全放棄任何想說服莫天的念頭,早知道這個死黨目無禮法、任性妄為,卻想不到他任性如斯,連男女性別都不放在眼裡。既然本人都不在意了,那他又有什麼可說的?

  這就是岳中的優點,對他而言,只要是在乎的親人跟朋友,無論對方是怎麼樣的人,他都能包容,即使自己並不贊同,卻懂得尊重。

  莫天很明白這一點,也確信開這樣的玩笑不會影響他跟岳中的交情。

  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岳中一人能夠一直當他的玩笑對手吧!反正岳中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他也不急著說破。莫天忍不住摸摸鼻子,偷偷暗笑兩聲。

  「莫娘呢?你打算怎麼處置她?」岳中歎口氣,又回到座位來,「總不能一箭雙鵰吧?」

  說起莫娘,莫天表情一斂,恢復嚴肅的態度。

  「她自己的人生由她自己決定,我不想再插手,再說……」

  「你也沒有插手的資格!」莫言山突然現身,打斷莫天的話,讓岳中跟莫天都大感訝異。

  剛才兩人淨抬槓,以至於疏忽了監視。

  岳中起身對莫言山抱拳一揖,算是行過見面禮。他注意到只有莫言山一個人前來,其他的隨從並沒有跟在他身後。

  至於莫天,還大刺刺坐著,蹺起二郎腿來。

  「莫娘呢?」

  見莫天不回答,莫言山改問道:「她還好吧?」他逕自在莫天的對面坐下。

  「爹,莫娘身上的傷是你下的手嗎?」

  「我……那是意外。」莫言山的臉上閃過一抹歉疚。

  莫天聽了父親的回答,既訝異又不敢置信,他不相信爹居然會下手傷莫娘,忍不住怒道:「爹!」

  「還不都是因為你!」莫言山雙眼一瞪,繃著臉。

  「我?」

  「算了!」莫言山揮了揮手,「只是小衝突,哄一哄就沒事了。」

  莫天長吁一口氣,仰首閉目,「沒事你的右肩會被她砍一刀?」

  莫言山聞言直覺地右肩往後一縮,擺出左肩在前右肩在後的姿勢。

  「你知道了?」

  「若非如此,爹的刀是不可能這麼輕易被我奪下的。」睜開眼睛,莫天的眼裡充滿怒意,「難道爹真的看上了別家姑娘,欺負莫娘無依無靠?要真是這樣,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胡鬧!什麼別家姑娘?」莫言山先是不懂他亂七八糟的話,但是最後面那一句卻是懂的,抓著兒子的衣襟怒問:「臭小子,你不放過我是想怎麼樣?」

  自始至終在一旁不發一語的岳中,這時立即上前隔開父子兩人,這就是他今天在這裡的職責。

  從他爹的反應看來,莫天可以判斷並沒有什麼小妾的事,「你跟莫娘到底是怎麼了?」

  莫言山炯炯有神的眼盯著莫天,「你得先回答我,莫娘在你的心裡是不是還跟六年前一樣?你……還愛她嗎?」

  岳中翻了翻白眼,暗暗祈禱莫天不要把剛才的那一番話原封不動地搬出來,他的心臟夠堅強,可不敢保證莫天的父親心臟也一樣強。

  「爹,你終於問我了。」莫天淡淡一笑,「我愛她,她是我的家人,我又怎會不愛她呢?」

  「我說的不是這種愛。」

  「你問的是哪種愛?」莫天反問:「你允許我愛嗎?」

  莫言山深吸一口氣,「兒子,我不想失去你。」

  這句話在莫言山的腦中轉了六年,現在終於說出口。

  在一旁垂目抱胸的岳中聽了也不禁動容,他知道這一句話意味著什麼,那是一種低姿態,是一種身為父親一輩子難得會說出來的話,但他懷疑莫天有沒有聽懂。

  莫天頓了頓,「那得看你怎麼對待莫娘了。你對她好,我就好;你對她不好,我頭一個找你算帳!誰也不能欺負莫家人,就算是爹也不行。」

  仔細解讀莫天話中的意思,莫言山不敢確定他到底是愛還是不愛,但是再繼續追問下去的話,似乎又顯得他這個做爹的氣量狹小了……也罷!莫言山搖搖頭,相隔六年,這也算是個不太壞的開始。

  「現在爹可以告訴我,你跟莫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吧?」

  莫天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看走眼,他爹的臉頰居然紅了紅,還帶有難以察覺的忸怩神態。

  「等我見到莫娘,你自然就知道。」莫言山移開目光說道。

  岳中與莫天不禁對看一眼,心裡各自猜想、滿腹狐疑。

    ***

  一早,凌玄頂著黑眼圈、帶著早飯來看莫娘。看著正在用稀飯的莫娘,凌玄心裡實在有好多話想問她。

  她還愛莫天嗎?來洛城是要投奔莫天,還是有其他目的?當年為什麼會離開莫天?這些話儘管在嘴邊轉,還是問不出口。

  不先弄清楚莫娘的想法如何,她沒有辦法決定該給莫天什麼答案。

  「莫娘……妳覺得莫天這個人怎麼樣?」凌玄吞吞吐吐,試探性的問。

  「很好啊!」莫娘回答得很乾脆。

  「妳……很愛他?」

  「很愛。」莫娘點點頭。

  「你們當初是怎麼開始的?」

  「怎麼開始?」莫娘看了凌玄一眼,低頭想了想,「那時候我跟他爹剛認識,兩個人在鬥氣,我死活不吃他爹給的食物,結果餓得頭昏眼花,最後受不了只好三更半夜偷跑到廚房去,碰巧遇到也在偷吃的莫天。」

  莫娘回想六年前的事,不禁笑了出來,「沒想到這小子廚藝還不錯,我靠他才能夠繼續跟山哥耗個十天不吃東西,山哥還一度以為我是妖怪呢!」

  凌玄可以讀到莫娘臉上的表情漾滿幸福,一顆心更往下沉。

  「莫天就是那時候愛上了妳,是不是?」

  「是啊,他對我很親切、很照顧,像個哥哥一樣,雖然他比我小兩歲。我長這麼大沒碰過這樣親切的人,哪像他爹!老是跟我作對。」

  「對呀,他有一種跟他的外表不太搭調的細心,剛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個危險人物哩!」凌玄點著頭,很贊同莫娘的話。

  「想必他在洛城已經擄獲不少姑娘的芳心吧?」莫娘的話裡試探的意味很濃厚,「不知道他有沒有找到意中人?」

  「這……我也不知道……」凌玄很心虛,不敢看莫娘的眼睛。

  「真的?」莫娘有一種直覺,這位凌公子似乎知道什麼事情,卻不敢告訴她,「沒關係,如果有的話我會祝福他們的。」

  凌玄鼓起勇氣,問出她真正想間的問題:「當初妳為什麼要退縮呢?如果妳那時候有勇氣一點,也許妳跟莫天現在會很幸福。」

  莫娘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盯著凌玄,然後笑一笑,「我現在已經很幸福了!凌公子為什麼問這一些呢?我總覺得如果凌公子是個女孩子,這些問題就好像在試探情敵似的,十分有趣。」莫娘似乎另有所指。

  凌玄心裡一驚,「沒什麼,我只是羨慕而已,所以想問一問。」

  「羨慕我?」莫娘突然一把握住凌玄的手,「凌公子,你喜歡莫天嗎?」

  「咦?」凌玄這下更驚了,心也漏跳了好幾拍。

  「失禮了。」莫娘突然伸手探向凌玄的胸前,上下左右各摸了一把。

  凌玄的臉倏地通紅,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向後瑟縮了一下。

  莫娘長吁了一口氣,放下心裡的一塊大石頭,正想開口解釋,這時一聲怒喝卻如雷響起。

  「臭小子你想幹什麼!」

  莫言山從門口一個箭步到她們倆身前,揚起左掌便往凌玄握著莫娘的右手腕一斬,右掌拍向凌玄的肩。

  「山哥,不行!」

  「爹!」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40 PM

第七章

     這一切來得太迅速又沒有徵兆,莫天雖然離莫言山有四五步的距離,但他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更來不及阻止他爹,凌玄已經結實地受了一掌,往後連退三步。

  莫天扶住了她,滿臉焦急地問:「玄弟,妳沒事吧?」

  凌玄只覺得自己骨頭快散了一樣,差點喘不過氣來。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莫名其妙地揍。

  莫言山看著自己的手掌,臉上的表情卻有點古怪。當他一掌打在凌玄身上的時候,馬上察覺到凌玄的身子骨似乎頗瘦弱,又不懂武功的樣子,原本用了三成的力道,急急收住,剩下一成五。

  讓他覺得古怪的是手掌打在凌玄身上的觸感,未免太……單薄了吧?

  「爹,玄弟她不懂武功,又救過莫娘,你為什麼出手傷她?」莫天怪父親的莽撞,心裡很想馬上扒開凌玄的衣服察看她的傷勢,卻又礙著莫言山跟岳中在這裡。

  凌玄調整呼吸,一抬頭卻看見岳中關懷地問自己:「凌少東,你沒事吧?」

  岳中怎麼會在這裡?這裡誰都可以來,就是岳中不行!

  凌玄整張臉快綠了,轉頭惡狠狠地瞪了莫天一眼,莫天卻一愣,不知所以然,還以為凌玄是因為肩膀疼得厲害的關係。

  「這小子心術不正,對莫娘心懷不軌。」莫言山上上下下打量著凌玄,滿臉的懷疑,「牽著她的手還滿臉通紅,分明有鬼!」

  「老糊塗!」莫娘上前用力推了推莫言山的肩,責備他:「事情沒搞清楚前,你怎麼可以動手傷人?她是……」話還沒說完卻被凌玄一手摀住嘴。

  凌玄強笑道:「沒事!我沒事了。」

  莫娘雖然感到意外,但隨即明白凌玄可能不想洩露身份。

  「臭小子!給我放手!」莫言山濃眉一豎,怒氣又要發作。他最忌諱年輕的小伙子想打莫娘的主意。

  凌玄趕緊抽回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頭低低的,退到莫天的身後避難。

  「好了!這事就到此為止。」莫天舉起雙手道:「爹,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們究竟怎麼回事了吧?」他這是趕快引入正題,免得橫生枝節。

  「他劃了我一刀。」莫娘雙臂交迭在胸前,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妳也砍我一劍呀!」莫言山指了指自己的右肩。

  莫天翻了翻眼,這對夫妻怎麼動起真刀實劍來了,「然後呢?為了什麼?」

  「你爹怪我,因為我的關係,他唯一的兒子不把他當爹,六年來連家都沒回一趟。」莫娘又是一臉楚楚可憐,不過誰都看得出來,她絕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小媳婦。

  莫言山覷一眼兒子的反應,辯道:「我沒有怪妳。」

  「還說沒有?最近老是擺個孤獨老人的臉色給我看,陪我練武的時候心不在焉,就劃了我這麼一刀,我知道這一刀其實你心裡已經想很久了。」

  即使莫言山膚色黝黑,大家卻仍看得出他現在滿臉通紅。

  「誰是孤獨老人!我只是不小心力道拿捏錯了。」

  「連在夢裡也嘮叨,還不像老人?」莫娘隨口又補了一句。

  莫天抓抓頭,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到現在他已經完全明白這一次莫娘的來意,說到底,他為人子女卻讓父親這樣掛念,其實是他不該。

  既然這樣,那昨天在書館前,父親又為何對他那麼嚴厲不講理呢?他實在有點不理解。

  一旁岳中的表情有些僵,似乎忍笑忍得頗為辛苦;凌玄則老實不客氣地躲在莫天身後偷偷微笑。

  「莫天,我知道你不怪我們了,對不對?」莫娘走上前,一手挽著莫天、另一手挽著莫言山,讓他們都坐下來。

  她知道莫言山不懂怎麼跟兒子相處,總是一見面就不知不覺擺出嚴厲的面孔,明明心裡不是這樣想,卻還是會說出不好聽的話來,說到底是拉不下臉,這父子兩人之間相處的模式真教人受不了。

  那天她跟莫言山因練武吵了架,心裡一直不痛快,索性就一個人來洛城找莫天,希望能製造一些機會讓他們父子講和。

  解鈴還需繫鈴人,六年前是她的不成熟造成這對父子的裂痕,現在該是彌補的時候。

  不過因為她沒有留下任何只字片語,莫言山一發現她失蹤,還以為她為了練武的事對他動了氣,急忙率領手下尋跡而至。一直追到了洛城,他才明白,莫娘的目的是莫天。

  莫言山不確定她來找莫天做什麼,又氣她不該不告而別,也氣自己為何這麼粗心,又怪莫天這些年來不通音訊,總之,當時他心裡一團混亂,才會在書館前這樣對待莫天。

  「爹,有空我會回去,而且會帶著我喜歡的人一起回去。」莫天反手拉過凌玄,全不管岳中跟莫言山的臉色有多古怪。

  凌玄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一下子就得面見對方家長,更別說岳中還在場,這實在是一個詭譎的場面。她想甩掉莫天的手,卻徒勞無功,只好把頭垂得更低。

  「你說什麼?」莫言山很訝異。

  「我說,你可以放心了,我對眉兒的感情已經跟六年前不一樣,因為我已經找到了喜歡的人。」

  莫言山臉上可沒有半點高興的表情,兩眼盯著凌玄許久。昨天他派去監視莫天的人來回報,說起在河邊見到的事,他原本不相信,一笑置之,現在看來事情並不單純。

  「臭小子,你是故意在氣我是不是?」莫言山按捺住情緒,「我當年在沙場上是殺了不少人,但也還不到要受絕子絕孫的報應。」

  「絕子絕孫?你怕就快跟莫娘生一個弟弟呀,反正你們都還年輕嘛!」莫天刻意忽視父親的反應,還有心情說笑。

  「我不要。我們有你這個『大兒子』就夠了,不生。」莫天的揶揄,莫娘心知肚明,她不甘平白被莫天取笑,當下在輩分上討回了莫天的便宜。畢竟按照輩分莫天可是應該要稱呼她一聲娘。

  莫天沒料到六年不見,莫娘變得如此伶牙俐齒,幾乎讓他難以招架,只得乾笑一聲。對莫娘,打死他也喊不出一聲娘!

  「你不能因為想報復我,就跑去喜歡一個男人呀!」莫言山苦口婆心,想勸兒子回頭。

  站在一旁的岳中背負著雙手,也輕輕點頭贊成莫言山的話。

  「誰想報復你呀?都喜歡上了我也沒有辦法。」莫天聳聳肩,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我反對!」莫言山一掌往桌上拍去。

  「爹好像沒有什麼立場反對吧!」

  凌玄伸手拉拉莫天的衣袖,覺得他再這麼捉弄自己的父親實在太殘酷了,可是她又沒有什麼立場說話。她真希望這時候岳中不在場,她就可以說出事實真相,至少,不會讓他們父子因為莫須有的事情再生嫌隙。

  凌玄的父親早逝,在世的時候又大多在沙場上馳騁,她對他沒有什麼印象。但是先前莫言山與莫天的一番對話,勾起她滿懷孺慕的情感,因而更覺莫天不該。

  莫天理解她的意思,心想氣也出夠了,再下去大家都不好看,也有見好就收的意思。

  「莫娘,妳跟爹就安心回家等著,我保證回去的時候不會讓你們失望的。」莫天收拾起玩笑的神情,認真說道。

  「我們小倆口忙得很,誰有閒工夫等你?」莫娘起身,同時挽起莫言山的手,「我們走了。」

  其實她也看得出凡事急不來,與其讓他們父子繼續為此抬槓,還不如讓莫天自己去解決這件事情。

  反正她已經親手確認過了,不會有問題的。

  莫言山還想說什麼,莫娘卻向他使了使眼色。

  「凌公子,要不是妳,前天夜裡我可就餓昏在街上了,下一次妳來莫莊換我好好招待妳。」臨行前,莫娘拉著凌玄的手,親切地說道。

  「哼!不歡迎。」莫言山在一旁冷冷地說道。

    ***

  莫娘跟莫言山終於走了,岳中也很識相的離開,這間屋子就剩凌玄跟莫天兩人。

  凌玄坐在桌前,左手撐著下巴,不斷的在反芻剛剛的一切。

  「哎喲!」凌玄換手的時候不禁哀叫出聲,先前手腕被莫言山的手刀斬了一下,右肩又挨了一掌,現在才發現右手根本抬不起來。

  「怎麼了?」莫天送完客一進門就聽見凌玄的哀叫聲,連忙坐到她身邊,「我幫妳看看。」

  凌玄點點頭,從懷中拿出那瓶藥酒放在桌上。

  莫天替她捲起袖子,拿起藥酒拔開木塞,突然覺得這藥酒有些眼熟。「咦?這藥酒?」

  「岳中送的。」

  莫天點點頭沒有多想,開始替她推拿手腕。

  「莫娘跟你爹看起來好恩愛,也很登對。」凌玄想到他們兩人臨去時相偕的身影,看得出莫娘是一個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

  「是嗎?我以前倒不覺得。以前我總認為眉兒要是跟我在一起,一定更幸福,做兒子的怎麼可能輸給老爹。」

  「那現在呢?」凌玄試探地問。

  「現在?被他們重傷的自尊跟自信,過了六年也已經好得差不多啦。」莫天笑得很豪爽。

  「重傷?他們?」

  原本莫天不想對她重提舊事,但他發現凌玄心裡一直很在意莫娘的存在,自從昨天凌玄想撮合他們兩人,他就決定要找個機會跟她把這件事說清楚。

  他不想凌玄的心裡有疙瘩。

  「六年前,我跟我爹為了眉兒起了嚴重的衝突之後,眉兒卻突然告訴我,她一點也不愛我。我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態度轉變得那麼快,我做了很多努力,卻只有讓自己更加難堪。

  於是我決定離開,當我要走的時候,她來送我並向我道歉。原來她跟我爹進行了某種競賽,為了扳回一城她才表現出愛我的樣子,目的就是要讓我爹傷心、痛苦。可是在這個過程中,她卻也因此發現自己真的愛上我爹。」

  莫天頓了頓,又道:「當她發現自己這樣的作法同時傷害了三個人時,想補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畢竟那時候她也才是個二十歲的姑娘。」

  凌玄屈起手指算了算,「那時候你十八歲?」

  「是啊!還嫩得要命。」莫天回憶起當年的情境,「那時我聽到那些話,既震驚、憤恨又痛苦,莫娘選擇了我爹,那個年紀足以當她父親的人,而我不但輸始了自己的父親,還被她當作傷害父親的工具,真是情何以堪。」

  一般人若是情場失意,要是能夠一心一意的怪罪情敵、撻伐情敵:心裡多少能夠好過些。但是那時的莫天,既沒有辦法怪爹,也不能怪莫娘不愛自己,深受情傷的他只好反過來折磨自己。

  這一次莫娘搞的出走戲碼,其實讓莫天內心鬆了一口氣。因為隨著時間的治療,他已經能夠坦然面對過去,卻不知道該如何打破跟父親之間的僵局。

  「那麼你現在對莫娘……」

  「只要眉兒能夠幸福,也沒什麼好計較的,不是嗎?」

  過了一會兒,莫天問道:「我現在要幫妳看肩上的傷,可以嗎?」

  凌玄點點頭,也沒有多想,鬆開衣帶,將外衣從中間開襟處往右邊拉,露出微微發腫的右肩。

  莫天深吸一口氣,倒一些藥酒在手掌上,站在她的右側,用適當的力道推拿、緩施暗勁。還好他爹只用了一、兩成的力道,她才不至於受重傷。

  藥酒的效力慢慢滲入發揮,凌玄感覺自己的右肩跟手腕都熱了起來,甚至可以感受到裡面的血液在奔流。她閉上眼睛舒服地輕歎一聲。

  突然,凌玄感覺到右肩的推拿停止了,還以為是莫天想休息一下,也沒特別在意,但是她卻感覺有什麼輕觸了一下她頸間的敏感地帶,她霍地睜開眼睛往旁邊一閃。

  「怎麼了?」莫天的聲音有些沙啞。

  「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凌玄感覺自己的心不曉得為什麼突然怦怦亂跳。

  莫天的表情有些古怪,「莫娘已經不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而妳欠我的答案也差不多該給我了吧?」

  「我……」

  「我可以喜歡妳嗎?我可以愛妳嗎?」莫天的嘴角揚起。

  凌玄覺得自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她不知道該如何啟齒,她不像莫天可以把那些話說得這麼順暢自然。

  莫天一步一步靠近凌玄,而凌玄也沒有躲避的意思。莫天由後抱住她,俯下身來欲親吻她,而凌玄則仰起頭迎上他的唇,兩唇交迭,那勾魂攝魄的吻讓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莫天的吻一路蔓延下來,輕啄著凌玄的頸項之間,灼熱得彷彿迸出片片的火花,一點一點地點燃凌玄的身體,慢慢在她體內醞釀一股驚濤駭浪。

  莫天的手掌漸漸大膽,由凌玄背後伸至身前,一隻手隔著衣物撫摸她腰腹的曲線,另一隻寬大的手掌游移向上,更加放肆。

  凌玄整個人被莫天由後緊緊環抱,被安全感跟另一種陌生的感覺填滿。莫天兩手從衣襟間探入,撥開外衣、單衣,觸摸她讓肚兜包裏住的軀體。

    凌玄自然而然地順著莫天的手微微扭動,像是希望他能夠探入更多。

  在層層的衣服下,莫天摸索到肚兜的繫帶,輕柔地往下一拉,凌玄感覺到身上的束縛都解開了,而莫天的雙手似乎仍不滿足,一寸寸往下,經過腰間的敏感處,她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凌玄從未經人事,微微感到害怕。莫天輕輕放她躺在床上,灼熱的吻隨著被脫下的衣服,落在凌玄的皮膚上,直到完整的香肩裸裎。

    她已經鬆開的肚兜只要輕輕一扯就能除去,但莫天並不心急,他要慢慢享受每一刻,也要凌玄享受被他呵護的感受。

    莫天用膝蓋頂開凌玄的雙腿,不過她身上寬鬆的外衣替她遮住大部分的軀體,只有一半修長的腿若隱若現,這樣帶刺激感的畫面,激起莫天一發不可收拾的熱情。

    莫天的手輕輕伸進她的雙腿之間,卻不猴急,緩緩的揉撫,一圈……一圈……

    凌玄的身體慢慢跟著弓起,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只知道慾望像浪潮一樣呻吟聲從她唇齒間逸出,她不曉得自己會被這股浪潮帶到哪裡,不禁害怕地夾緊自己腿。

    莫天知道凌玄已經慢慢習慣他們之間的親密,在他面前完全的裸裎也不再那麼害羞抗拒。

  他輕輕的咬住凌玄的肚兜,準備扯去橫阻在兩人之間的小障礙。

  凌玄這時卻恢復了一點理智,大叫:「等一下!」

  莫天充耳不聞,還以為那是害臊、欲拒還迎的意思;但是凌玄卻緊緊抓住自己的肚兜,跟莫天的牙齒相互角力。

  「我說等一下!」凌玄用另一隻手遮住莫天的眼睛,再一次喊道。

  莫天這才知道凌玄的喊停是認真的,而凌玄已經把身上的服裝整理得差不多了。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莫天一臉愕然。

  「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凌玄抓了抓頭髮,方才熱情的紅潮仍殘留在臉上,更添一份可愛。

  莫天歎口氣,早預料到她總會有對他坦白過去的時候,可是沒想到她竟會挑這個時間。

  「等到我離開了夫家,我們才可以……那樣……」凌玄絞著手指,有些不安。

  以為自己聽錯了,莫天再問一次:「等妳離開什麼?」

  「夫家。」凌玄的聲音小如蚊蚋。

  「妳這又是在捉弄我嗎?」莫天不禁吞了吞口水,懷疑是自己耳朵壞了,或是腦袋壞了。

  凌玄緩緩搖了搖頭,表情十分認真。

  莫天轉過臉對空苦笑了一聲,深吸一口氣,然後回頭一字一字地問:「誰?妳的夫家是誰?」

  「秘密……」凌玄頭低低的,不敢拾眼看他,「我不能告訴你。總之我快解決了,所以,現在不行,我們要冷靜一下。」凌玄邊說邊撿起莫天的衣物塞進他手裡,把他往門外推。

  「解決?妳要怎麼解決?」莫天還想問,但是凌玄卻不給他機會。

  「反正這一兩天我就會離開他了,他也不知道我是他的夫人,就這樣,再見!」凌玄把莫天推出去,關上房門。

  莫天嘴張得大大的,一個人在外面愣了好久。

  難道是老天爺在開他玩笑?還是他上輩子造了孽、少燒兩百炷香?怎麼他總是特別對有丈夫的女人有興趣?

  冷風颼颼的吹過,莫天頭一次不滿自己老處在被動的位置。他不知道凌玄的真名,因為她說以前的名字不重要;他不知道她住在哪裡,因為這裡簡陋到擺明了以前沒有人住過;他不知道她除了丈夫還有沒有其他的家人,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他們兩個才不需要再「冷靜」!

  莫天實在很想再衝進去,卻克制自己這麼做,因為那於事無補,他只能對著合上的門喊:「好吧,如果妳想自己擺平,我可以等!」

  但他心裡同時也決定,絕對要好好調查凌玄的身家,以免再有這樣讓他手足無措的情況發生。

  一個人衣衫不整地吹夜風,這滋味可不是人受的。

    ***

  凌玄的背脊抵著門,耳朵高豎著側聽莫天離去的腳步聲,不知是放心還是失落,她輕歎了一口氣,自己也無法分辨。

  方纔莫天留在她身上的溫存氣息,久久縈繞不去。她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心裡自問:為什麼還是放不開呢?

  明明已經心意相通,卻還是不敢放膽去愛。

  坐倒在床上,凌玄望著一室的空洞,生平第一次感到深切的寂寞與孤獨。

  這難道是自由的代價?

    ***

  凌玄回到留月軒,整理地板上的書。

  看來只消再兩趟就能完事,離她自由的日子真的不遠了。

  「少夫人,妳的書也快搬完了,妳最近到底在計畫什麼,可以告訴我了吧?」小雀兒早察覺少夫人有異,平時一天也離不開這些書的人,哪可能說搬走就全搬走?

  凌玄遲疑了一會兒,放下手邊的整理工作,跟小雀兒面對面坐下,把自己想離開岳府的打算告訴了她。

  「我反對!」小雀兒大聲說道。

  「咦?為什麼?」凌玄頗感意外,她以為小雀兒會喜歡她這個計畫,樂意擺脫偷偷摸摸鑽狗洞的日子。

  「少夫人,妳想離開是因為那個囉唆的傢伙吧?」小雀兒一想到在食館裡莫天欺負她的事就生氣,她的神情、語氣帶著責備道:「妳已經不能喜歡別人了,妳是少爺的妻子啊!」

  「我等了六年已經很夠道義了。」凌玄不喜歡小雀兒的表情,好像她正要做的事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敗德壞事。

  「少夫人,少爺他冷落妳,不來看妳,那是因為他不瞭解妳。」小雀兒還繼續耽溺在自己編織的大團圓美夢中,「只要他瞭解妳,妳一定可以輕易打敗梅夫人,成為真正的大夫人!」

  「我不喜歡跟人家搶。」凌玄嘴翹得高高的,連連跺腳。

  「是人家來跟妳搶,不是妳搶人家!」

  「那就讓給她,我不希罕。」這一次換鼻尖翹得高高的,凌玄連裝高傲都裝得不像。

  「少夫人!」

  「小雀兒!」凌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那麼大聲對小雀兒說話。「我是認真的。」

  小雀兒不說話了,她知道每當少夫人這麼說的時候,她怎麼反對都是沒用的。

    ***

  岳中這幾天一直將自己關在書房裡,悶悶不樂,一會兒窩在太師椅裡,一會兒又起身走過來、走過去,一股煩躁的情緒讓他坐立不安。

  桌上燭台中心的紅色火焰裡,居然出現了莫天跟凌玄在一起的親密畫面!岳中猛搖頭,好驅除自己腦中的幻想。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凌玄那日在船頭對月清吟的詞句猶在他耳邊迴盪,這幾句話說得極輕,卻字字打在他的心坎,引他不斷地回想玩味。

  他怎樣也不相信凌玄會跟莫天這小子在一起呀!

  岳中突然想起,凌玄曾經提過,想跟他借岳家那本傳家手稿一觀。

  雖說是傳家之寶,其實是包含岳中的父親岳綱將軍在內,由開國四將軍凌,莫、韓、岳聯合手書的一本兵法手稿,因為朝廷近年偃武修文的政策,一直不能付梓刊印,外界很少人知道,傳到岳中手裡不過才第二代而已。

  那日岳中一方面心裡生凌玄的氣,另一方面又覺得凌玄不懂行軍打仗,於是當場便婉拒了凌玄的要求。

  凌玄也沒有很堅持,只是笑說因為其中一位將軍跟他同宗姓凌,所以才想拜讀一下。不過岳中看得出他有些失望。

  既然這樣,也許可以藉這個理由去拜訪他,順便探一探究竟吧!

  打定了主意,岳中心情也平靜了些,拿出一向放置手稿的錦盒,但是錦盒的重量馬上讓他感覺有異,搖了搖盒子,裡面顯然空無一物,岳中臉色登時大變。

    ***

  這夜,岳府出了大事,鬧得上下皆不安寧。

  岳中發現家傳手稿失竊,勃然大怒,整個岳府人心惶惶,下人們議論紛紛說從來沒見少爺發這麼大的脾氣。

  家僕們翻遍府裡每個角落、訊問每一個家丁婢女,還是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只有一個家僕的說法最為可疑。

  「小的那夜看到一個生面孔的婢女出入書房,問了她要幹什麼,她說是梅夫人的丫頭,受少爺的差遣來書房拿東西。」

  岳中讓那名家僕在梅姬那裡一個一個指認。這件事出在二房裡,梅姬的面色十分難看,等全部的人都指認過確認不是,她才鬆了一口氣。

  「想必是賊人隨口報的。」梅姬試著緩和現場的氣氛。

  岳中的臉色卻更加難看三分,「如果是這樣,手稿恐怕已經流出府外了。」沒想到岳府都遭賊了還沒有人知道,要不是今天他動了將手稿借給凌玄的念頭,只怕三年五年還沒有察覺這件事。

  一想起凌玄,岳中不自覺地抬眼看了梅姬兩眼,突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浮上來,他居然有種感覺,說不定手稿是梅姬偷去給了凌玄。但是這又怎麼可能呢?岳中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不僅心緒不定還老是胡思亂想!

  梅姬看出岳中眼神之中似乎對她有幾分懷疑,連忙說道:「這個家裡還有一個地方,誰都沒有查……」

  「不可能!」岳中斬釘截鐵地打斷梅姬的話,他知道梅姬指的是留月軒。

  「為什麼不可能?賊人分明清楚你每晚都在我這兒。」梅姬的聲音提高了兩分,其實她心裡一直不願意承認,但留月軒的存在對她而言宛如一根刺。

  岳中陡然站起,「如果是那邊拿去,也不算賊了。」留下這麼一句話,走了。

  梅姬絞著手帕,一顆委屈的淚水掉下。

  為什麼岳中總是這樣,只要一提到跟留月軒有關的事,就會一改平常態度,所以她總是提心吊膽,總是害怕著有一天自己會失去岳中。

  這是一種屬於女人的直覺跟預感,就像她從不曾覺得自己真正完全擁有過岳中一樣!

    ***

  岳中背負著雙手,一個人踱步來到留月軒前。

  梅姬的話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只是,他拿什麼臉去搜查裡面的人有沒有拿走傳家手稿?他哼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還是選擇離開。

  這時小雀兒恰巧追著小橘子經過軒門附近,一低頭就從門縫看見岳中的身影,嚇了一大跳,連忙伏下身來。

  「是少爺?果然……」小雀兒暗自咧嘴笑了笑,像是想到什麼……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41 PM

第八章

    凌玄一早便來到中天書館想找莫天。兩天沒看見他,心裡覺得怪怪的,她猜想,該不會他還在記恨那天晚上的事吧?因為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她還是過來看看。

  「你們老闆呢?」凌玄在門口問了一個掌櫃。

  掌櫃朝裡頭指指,低頭仍做自己的事。

  見面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呢?凌玄往裡面看了兩眼,沒見到人,心想他或許在哪個書櫃之問吧!

  她一邊沿著書櫃找人,一邊在自己心裡面思量見了面該說些什麼。

  凌玄噘著嘴,敲敲自己腦袋,又歎了一口氣,煩惱不已。

  由於處在半失神狀態,她沒注意到轉角處也有一個人走過來,一頭撞在他身上,相撞的力道讓她一個沒站穩,往旁邊倒去,肩膀碰撞到書架,忍不住慘叫了一聲。

  「凌少東!你沒事吧?」

  凌玄聽這聲音很熟悉,一看竟是岳中,想逃跑已經來不及。

  「岳……岳兄,真巧!」她臉部僵硬地牽動。

  「凌少東的肩膀……」岳中扶起凌玄,神色十分關心。

  凌玄卻打斷他的話,「不要緊。」

  「我記得莫天曾經提過,你似乎不太懂得照顧自己。」岳中憶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凌玄傷痕纍纍的樣子,「不然我幫你看看如何?」

  「不不不!我這個人沒什麼優點,就是受傷好得特別快。」凌玄慌亂地搖手拒絕。

  又是這種感覺!凌玄的拒絕讓岳中有點不是滋味,兩人陷入一陣沉默的尷尬。

  凌玄想乘機溜走,岳中卻在這時發問:「你跟莫天,你們兩人……感情進展得很快?」

  凌玄不怎麼明白岳中的意思,忽地思緒回到了幾天前,想起她才下決心要跟莫天交朋友,可是不知道怎麼搞得已經變成這樣,那些親密的畫面在凌玄的腦中快轉,越想她的臉就越紅。「果然連你也覺得太快……」

  「不,我只是……」岳中本想解釋一下,但是凌玄的表情透露出的曖昧讓他打住話頭,心裡真的開始相信莫天跟凌玄的關係不尋常。

  「嘖……我的見面禮他還沒收到,說起來我跟他其實不算『正式』的朋友,可是我們又已經超過……」凌玄忽然回神,發現自己竟在岳中的面前碎碎念起來,一時愣住了,後面要說的話也全忘了。

  「已經什麼?」岳中已經準備好要聽驚天動地的答案。

  「沒什麼!」凌玄用力搖搖頭,頭垂得低低的,心裡頻頻埋怨自己真是白癡,那種事情怎麼可以跟他說呢!

  岳中跟凌玄又僵持的當兒,莫天來了,「什麼沒什麼?」他覺得兩個人的神情都古里古怪的。

  岳中看凌玄這麼尷尬,只好先出聲替彼此解圍,「我們在談論交朋友的過程。」

  一看到莫天來了,凌玄忍不住又想躲到他背後。跟岳中面對面實在太可怕了!

  而凌玄的企圖看在岳中眼裡,心上不太好受,只好自嘲地說道:「看來對凌少東而言,我離朋友的階段還很遙遠呢!」

  莫天當然也看出來了,「我玄弟對於交朋友特別囉唆,你別太介意,我倒有一條捷徑可以告訴你。」

  「捷徑?」岳中顯然不怎麼相信。

  莫天把身後的凌玄拉向前,推往岳中的方向,「愛情的第一條守則:結交愛人的死黨,最好是化為心腹!」

  「咦?」

  「嗄?」岳中跟凌玄同時教莫天給唬住。

  「既然妳已經答應要成為我的人,我最要好的朋友當然也要好好的結識一下,快想個見面禮送給他吧!」

  「等一下……」岳中想說話,卻又被凌玄打斷。

  「這是規定嗎?」凌玄睜大眼睛,不敢相信。

  「是規定。」莫天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凌玄看看莫天,又看看岳中,似乎有點生氣,「我辦不到!」

  「為什麼?」發問的人不是莫天,卻是岳中。

  凌玄從衣袋裡拿出那瓶藥酒遞給岳中,岳中不解他的用意,並沒有接過。

  「還給你。」凌玄又往前一送。

  「玄弟,妳真的這麼不給面子啊?」莫天沒料到場面會搞得這麼僵,他原本是想緩和一下氣氛,到底是怎麼弄巧成拙的他竟一點也弄不明白。

  凌玄皺著眉,覺得自己很委屈,偏偏又沒辦法跟莫天解釋,也不知道從何解釋起,只是把岳中曾經送給她的藥酒塞進岳中手裡。

  對她而言,那確實就像一個見面禮,是岳中當面親手送給她的第一件東西。她覺得自己如果收下這份心意,就好像會跟岳中沒完沒了似的,不能斷得乾淨。

  可是莫天不懂她的想法、她的苦心,居然還反過來逼她。

  凌玄的心好難過,這種難過的感覺讓她有點喘不過氣,心頭悶得緊。

  「算了。」岳中出來打圓場,頗覺啼笑皆非,內心深處還有某種失落感正在累積,「既然你不需要,我就收回來吧。」說完把藥酒放進自己的衣袋中。

  「還有,謝謝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幫我療傷包紮。」這樣她就沒有欠他什麼了,凌玄心想。

  「那不是我,是莫天,我只是提供藥酒而已。」岳中淡淡地回答。

  這個答案卻讓凌玄訝異,原來那一次還是莫天!

  「妳跟我來!」莫天把凌玄拉出去,他要弄清楚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

  凌玄若即若離的態度,總是教他弄不懂,像剛剛她出人意料的強硬態度,就給他很不祥的預感。

  他不認為問題出在岳中,那麼問題就應該在他身上,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必須知道原因。

    ****

  兩人離開中天書館有一段距離後,凌玄突然甩開莫天拉住她的手。

  她知道莫天要說什麼,搶先道:「我告訴你,這世上很多時候是不能兩全其美的,以後你就會明白!」她說完隨即轉身跑開。

  「我……」莫天被她教訓一頓,滿臉迷惘。

  看著凌玄低頭疾走的背影,這一次,莫天決定要跟在她身後,搞清楚所有的事!

  莫天一路跟著凌玄,看來她今天的心情不太好,馬行街、西大街各個熱鬧的瓦子場都逛遍了,晚上還上昇月班聽了四折戲,她不累莫天雙腿都覺得有些酸了。

  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打道回府?有丈夫的人可以這樣整天在外流連不返嗎?難不成她是個孀居的寡婦?

  莫天伸展著筋骨,一整個下午他不知已經胡猜了多少種可能性。這會兒已二更天,她總該回家了吧?

  忽然看見凌玄鑽進草叢,莫天原本半睜半合、有些疲憊的眼睛瞬問一亮,「鑽狗洞?那就是這裡了!」他倒要看個清楚究竟是哪高門大戶。

  「咦……這裡?」快步沿著圍牆繞到前門,莫天證實了自己心裡的懷疑:「岳府……」

  他頓時臉色陡變,「不可能!」

  莫天先是否定這個可能性,但想到岳中的正妻似乎也姓凌,又覺得十分可能;不過一轉念又想到,岳中明明不認識凌玄,「世上哪有當了六年的夫妻還對面不相識的?對,一定是巧合!應該是管事或總管的妻子!」

  儘管如此安慰自己,莫天還是繞回凌玄鑽進去的地方。狗洞當然不必鑽,他飛身一躍,翻牆輕落至院子。

    ***

  書房裡,岳中從衣袋裡拿出那瓶凌玄還他的藥酒,在手中把玩,拔開木塞,一陣藥香味撲鼻。他搖了搖瓶子,似乎已經用掉不少。

  看來多多少少有幫了他,岳中輕聲一歎:心裡總算感到安慰。

  忽覺門外有些風吹草動,岳中將藥酒放入懷中,這時有一個人闖進他的書房,順手關上房門。

  「妳是?」來人十分眼生,岳中在燭光下辨認出是個年輕小姑娘。

  「少爺沒見過我,我是留月軒服侍少夫人的丫頭小雀兒。」來人正是小雀兒。

  「留月軒?有事嗎?」岳中一臉懷疑,甚至疑心這個人就是家僕所說的偷書賊,上次說自己是梅姬的丫頭,這次換說是留月軒的。

  「少爺,你一定要阻止少夫人。」小雀兒哪想得到岳中正在懷疑自己,只是著急的說出自己的來意:「少夫人今天就要離開了!」

    ***

  「這是什麼鬼地方?」莫天進到留月軒堆滿落葉的庭院第一個感想就是,怎麼玄弟住的地方都一個樣?莫天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朝有燈火的地方靠近。

  「小雀兒?」屋內的凌玄聽到一些聲響,以為小雀兒回來了,探頭出來看看,卻沒見到半個人。

  莫天在暗處看個分明,確定這裡就是凌玄居住的地方。等凌玄進屋,他才躲到窗下,在紙窗上戳個洞觀察屋裡的情形。

  屋裡,凌玄躺在地上,枕著雙手想心事。莫天瞧了半天瞧不出任何端倪,再也淹捺不住,推開窗戶一個鯉魚打滾跳進屋裡。

  凌玄嚇一大跳,「賊呀!」還沒看清楚來人她便連滾帶爬地躲進床底。她剛才聽到院子裡有聲響,果然不是幻覺!

  莫天被凌玄的反應逗得想笑,但胸口的一股苦澀卻讓他笑不出來。「玄弟,難道妳真是岳中的夫人,我的嫂子?」

  床底下的凌玄一聽是莫天的聲音,全身一貫,探出頭來,「莫天?」

  莫天來到床前,伸手扶她出來,望著她的眼裡還存著一絲希望,「告訴我妳不是。」

  凌玄的心劇烈的跳動,因臨頭的絕望而不安。「對不起……」她不敢看莫天的臉,害怕去猜想他接下來會說的話。

  莫天的手一緊,一把將她擁進懷中。「天呀!我簡直是個笨蛋!大驢頭!」

  「是很驢……」被悶在莫天的胸膛,凌玄鬆了一口氣,忍不住碎碎念。誰教他要強迫她跟岳中交朋友,根本是驢到底!

  儘管凌玄的聲音很小,莫天還是聽得一清二楚,輕輕敲一下她的腦袋以示薄懲。「是妳什麼都瞞著我,哪能怪我?妳自己以前不也是驢得想撮合我跟莫娘?咱們是驢蛋配驢頭,絕配!」

  凌玄想想莫天的話也滿有道理的,「那好吧,我們一人一次,打平了!」

  「不過……」莫天的語氣一變,「還好那一日妳阻止我,要不然我可能已經犯了大錯。」

  凌玄的臉色陡變,他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慶幸現在抽身還來得及嗎?她使勁把莫天推開。

  「怎麼了?」看清楚她的表情,莫天忍不住笑了出來。「妳生氣了?捨不得我?」

  莫天的表情語氣惹得凌玄真的生氣了。「我不想跟大驢頭說話!」她轉身想走開,卻被他從背後拉住。

  「別想跑!妳說過這幾天就會解決,到底準備怎麼做?」

  凌玄賞莫天一腳,「不怎麼做,東西搬完走人。」

  「只是拎著家當鑽洞逃跑?」莫天扯住她的腰帶,不讓她走,凌玄一腳踢往莫天的右臉,兩個人在地板上歪七扭八的糾纏。

  「不然還能怎樣?」凌玄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我們直接找岳中說去!」莫天最終略佔上風。

  「我不去!」

  莫天放開凌玄,問道:「為什麼?」

  「他……他很兇!」凌玄隨便想個理由搪塞。

  「他不兇,他不敢兇妳的,妳不用怕他。」他知道岳中心裡一直對正妻有愧,所以他相信岳中應該不至於對凌玄怎麼樣,至於岳中會不會跟他翻臉,他可就沒把握了。

  「他……他古板!」

  「他連我愛上男人都可以接受,還算不上古板。」莫天笑了笑。

  「你愛男人?」她這是第一次聽說,好奇地睜大眼睛。

  莫天瞪了她一眼,凌玄才喔的一聲,瞭解自己正是始作俑者。

  「他……你很囉唆,總之我不要見他!」她已經想不出其他藉口,心裡只覺得一走了之就是個好辦法,何必還要橫生枝節?

  「妳為什麼這麼怕他?」

  「他不會這麼簡單放我走的,要不然六年前他就會跟我說清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佔著茅坑不拉屎!把我關在這裡還自以為很有道義。哼!」莫天的話又惹起她心中埋藏的怨怒,如果說岳中認為把她養著不聞不問算是盡了道義,那麼她不聲不響的離開也不過是回敬他的十分之一而已!

  「妳把自己比作茅坑?」

  凌玄白了莫天一眼,真懷疑他到底是站在哪一邊,怎麼老是吐她的槽呢?「總之,我是不會去見他的。」

  「可是,我終究必須對他坦白……」莫天歎一口氣,神情終於恢復了嚴肅與認真。「否則我沒有辦法面對妳。」

  凌玄聞言一凜,這就是莫天堅持要告知岳中的原因?她還以為他不過是為了勞啥子的朋友義氣,而要陷她於不貞的境地。因為這畢竟是不容於社會道德的,如果讓岳中知道,那麼她與莫天能不能在一起,就只能取決於岳中的態度。

  這一點凌玄絕對不服,憑什麼她的人生得要經過岳中「恩准」,才能過她想要的生活?她才不欠他任何東西!

  她原來還以為莫天自私,把她的自由拿來賭岳中的友情,但她現在真正明白了,他是為了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才要那麼做的。

  「即使他會不答應,你還是要告訴他?」她問。

  「他答不答應是他的事,至少我親口告訴了他。」

  「那好吧……不過,今天晚上我還是要搬完最後一車東西,離開這個地方。我跟他,已經沒有任何情義可言。」

  凌玄依偎著莫天,莫天輕撫著她的臉龐,「為什麼會是妳呢?這是上天在懲罰我呢,還是在開我玩笑?」

  「你可以放棄啊!現在還來得及。」凌玄不喜歡被別人當成麻煩,嘟著嘴道。

  「我也想。」莫天一本正經地回答,讓凌玄聽了差點跳起來,但他語氣隨即一變,輕鬆笑道:「可是做不到!」

  「哼!那你走吧。」凌玄掙脫他的懷抱,也回敬他一記。「在你對岳中說之前也別來見我了!」

    ***

  凌玄婉拒了莫天幫忙搬東西的建議,因為她希望離開岳家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踏出去。

  送莫天到牆外,兩人依依不捨。莫天輕抬起她的下巴,蜻蜓點水似的在她的唇上留下道別的印記,現在他只能得到這麼多。

  兩個人緊緊相擁,莫天決定要盡快向岳中坦白,然後開始他與凌玄的全新生活。

  從狗洞鑽進來,小雀兒就站在洞前讓她頗為詫異。「小雀兒妳跑哪去了?」她還以為小雀兒出去了,否則剛才怎麼都不見她呢?

  「少夫人,我不走。」小雀兒鼓起勇氣說道。

  凌玄看了她一眼,對她的決定並不特別驚訝。「既然妳想留下來,我也不勉強,那我走了。」

  進房拎起最後一包細軟背在肩上,環顧一室的空曠,想起過去六年的日子,她不免感觸良多;但她已經不再留戀了。

  走到庭院,小雀兒一個伸手擋在她面前,「等一下!妳真的走啊?」

  「不然呢?妳以為我在說故事嗎?」

  「那小雀兒也要去可不可以?」小雀兒亮出藏在身後的包袱,一臉難為情。其實她早就收拾好了。

  「我早知道啦!」凌玄先前就看見小雀兒在整理包袱,她們兩個像姊妹一樣親,她才不相信小雀兒捨得丟下她。

  小雀兒抱著貓,跟在凌玄身後,還不時回頭張望。

  「怎麼了?忘了東西?」凌玄擦了擦汗,問道。

  「沒有!只是有點捨不得,多看幾眼而已。」小雀兒連忙解釋。「對了,少夫人……」

  「以後別叫我少夫人了。」凌玄打斷她的話。

  「那叫什麼?總不能叫姑娘吧?」小雀兒扁扁嘴。

  「嗯……還是叫我少爺吧!」

  「我看妳都忘記自己到底是男還是女了……」

  「妳說什麼?」

  「沒有啊……少爺,我是說真期待新生活呢!」小雀兒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表情似乎充滿期待。

    ***

  岳中一直隱藏在黑暗之中跟蹤凌玄和小雀兒。方才凌玄和莫天在留月軒的談話,他也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黑暗之中他只覺得全身妒火中燒,不可遏制。

  尤其看見莫天輿凌玄在房裡卿卿我我,更讓他無法忍耐,若非莫天的一句必須對他坦白,他恐怕當時就會衝進房裡。

  當他在書房聽小雀兒說凌玄就是凌素玄,也就是他的妻子時,他壓根兒不信。可是懷中被凌玄退回的藥酒讓他改變了主意,如果小雀兒說的是實話,那麼或許就能解釋凌玄拒他於千里之外的種種態度。

  只是,凌素玄不是一個成天念佛的女子嗎?那夜他明明看得真切,小雀兒的答案卻更令他感到驚奇,那全是演戲,專做給他看的!

  他告訴自己,衝著這一點,他也要來把凌素玄這個人看仔細。而這一點兒也不為過,不是嗎?

  跟在她們後面,岳中自問:「為什麼不阻止她?她是你的妻子啊!世上哪有讓妻子逃跑、偷人的丈夫呢?」

  岳中是一個深受仁義道德教養與束縛的人,所以在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了權勢在背地裡做了不少壞事後,他鄙視父親。

  凌素玄的存在對他而言,就是不斷的在提醒他:曾經崇拜、尊敬的父親不過是個假仁假義、貪婪之輩!這對剛毅的岳中而言,不啻是萬分難堪的事實。

  所以他刻意忽視她。

  就如同莫天曾經說的,他並不贊同莫天愛上他二娘這件事,因為這違反了他所秉持的仁義道德。所以在他的心裡是絕不能接受屬於自己的女人,沒有經過他的允許就離開、甚至是跟其他男人在一起!

  岳中此時的內心極度氣憤,他氣為什麼凌玄今天在莫天的面前讓他這麼下不了台。

  他氣她讓他誤以為她愛上了梅姬,還為此做了那麼多可笑的事、說了那麼可笑的話!當時凌玄一定在心裡暗中嘲笑他吧?

  不甘、憤恨的情緒在岳中心裡滋長,沒有辦法消除。

  而前頭的凌玄還不知道她一直害怕的人,已經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了!

    ****

  提著燈籠繞了新住所一圈,小雀兒覺得這裡還算差強人意,「少爺,地方那麼大,打掃起來很費力耶!」

  大概除了凌玄以外,小雀兒是唯一不覺得這裡像個鬼地方的人。

  凌玄留在她自己專屬的書齋,開始將地上成堆的書上架。這一直是她的夢想,現在終於實現了。

  小雀兒提著燈籠四處參觀,一回身卻被一道黑影嚇了一大跳。

  岳中不聲不響地站在那裡。

  他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看了小雀兒一眼後走進書房。

  小雀兒沒有阻止他,反而識相的走開,她只是覺得應該給岳少爺一個機會,少夫人或許就會知道自己心裡到底喜歡誰。

    ***   

  「夫人。」關上書房門,岳中沉聲說了這兩個字。

  「咦?」凌玄還以為是小雀兒進來了,卻聽到陌生的聲音,還叫自己夫人?

  凌玄感到奇怪,回過頭去,不看還好,一看簡直是驚嚇過度。「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夫人戲耍我也夠了吧?」

  「啊?」岳中的面無表情讓凌玄看得心驚肉跳,「我沒有戲耍你啊!」

  岳中一步一步逼近她,「妳唱了一出念佛的好戲、演了一幕對梅姬一見鍾情的戲碼、還在江船上指桑罵槐的責備我,這些還不夠嗎?現在妳還勾搭上我最要好的朋友!」

  「不是!那只是巧合……」凌玄嗅到了危險的氣味,一步步後退。

  「為什麼不是別人,偏是他?妳想讓我難受、報復我?妳確實做到了。」

  「我不是想報復你!」

  「那麼是想激怒我?」

  「不是!我只想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我想離開你!」凌玄的腳讓堆在地上的書絆了一下,往後跌了幾步,「你說過只要我決定走,你就會讓我走的。」

  「妳真是深謀遠慮呀,原來早就預先為自己鋪路。」

  「你已經有枕邊人了,不是嗎?那就放我走吧!我們的心都不在彼此身上了!」

  「也包括身體?」岳中挑挑眉。

  「對!」凌玄只想讓他快點死心,即使她跟莫天只差一點點就有了真正的肌膚之親,卻也差不多了,這麼說並不為過。

  岳中眼中燃燒著妒火,他現在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除去莫天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他要檢查他妻子的身體!岳中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

  「不要!放開我!」

  「妳是我三媒六聘的妻子,這麼做是再正常不過。」

  「我不是!」凌玄被岳中緊緊的壓制在地上,兩個人之間沒有絲毫的空隙,連呼吸都覺得十分困難,她從齒縫間迸出這幾句話:「那個沒用的凌素玄已經不在世上,我叫凌玄,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凌玄從沒有被人如此野蠻的對待,心中被實實在在的恐懼給填滿。

  岳中一手抓住她纖細的手腕,反制在她身後,另一手拆卸她的髮束,不久,凌玄的長髮披肩,顯現出她屬於女人的一面。

  凌玄不停地在岳中身下扭動掙扎,然而岳中只是更加重箝制她的力道,她越掙扎就越感到痛苦,而她的扭動所造成的摩擦卻更像是一種催情藥,讓岳中更加心旌搖曳。

  他撫摸著她柔軟的頭髮,扳起她的下巴,品嚐她的唇。

  當他的舌頭強硬的進入凌玄的口中熱烈的探索,凌玄連呼吸也被他奪走,她換不過氣來,只覺得自己快窒息,這樣的痛苦讓她的身體強烈的顫抖,最後失去了力氣。

  凌玄唯一的親密經驗是來自於莫天,但莫天對她既尊重又溫柔,兩人甚至還沒有完全的裸裎相對過,面對岳中強硬的需索掠奪,她根本連反抗的方法都不知道,只能用自己的直覺掙扎,卻反而讓自己陷入無力的境況。

  岳中感受到凌玄的乏力,還以為這是她欲拒還迎的招數,他已經失去平常的理智與判斷能力。

  他的吻漸漸轉為輕柔,一隻手解開凌玄的衣帶,褪下她身上一件又一件的衣物。

  凌玄輕輕的喘著氣,失去的神智一點一滴的回來。

  她首先發覺自己的雙手終於可以自由活動,接著感受到手腕的疼痛。

  她的長髮覆蓋著身軀,略微蜷曲的嬌弱體態勾勒出撩人的曲線。

  他不能放開,岳中知道只要他現在一放開,凌玄從此不再屬於他,永遠不可能再屬於他!他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放她走!

  他的強硬來自於嫉妒,他嫉妒莫天可能在她身上留下印記、他嫉妒屬於他的妻子可能曾經在別的男人身下無力,尤其那個男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莫天比我更好嗎?我會證明那是錯誤的……」岳中的聲音沙啞。

  「你就是不肯放過我?」凌玄輕聲啜泣,「你到底要什麼?不就是你六年來從不要的?拿去吧,我不反抗,如果你這樣就可以滿足的話。」

  她那晶瑩的身軀不由自主地戰慄著,岳中像被下了蠱似的,身體靠過去,龐大的身軀覆蓋住她,手指在她的背脊游移摩挲,凌玄身體的敏感反應讓他漸漸不能自己的狂野起來。

  扯去自己身上的所有衣裳,岳中與凌玄裸裎相對,肢體的緊密相迭讓他迷亂不可自拔。

  但迷亂的只有他自己,凌玄在顫抖,她緊閉著雙眼,像在忍受什麼酷刑一樣。

  岳中沒有辦法忽視自己所做的一切沒有挑起凌玄的一絲熱情,只有渾身的疲憊與傷痕纍纍,他沒有辦法讓自己忽視,身下的軀體是多麼冰涼。

  他低聲詛咒,最終還是離開了凌玄誘人的軀體,穿上自己的衣服。

  凌玄仍然沒有睜開眼睛,她讓自己麻木,好承受岳中將要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

  當岳中拿起開襟長褂覆蓋在她身軀上,她瑟縮的反應讓他心如刀割,他清楚明白唯一能幫她的,就是自己離開。

  「我終究還是……傷了妳……」岳中轉身快步離去。

  他實在不能原諒自己!他的父親害死了她的父親;而他,忍了六年,卻還是傷了她……

  整個書房空蕩蕩的,凌玄躺在地上,淚眼模糊。

  小雀兒看見岳中鐵青著臉離去,不放心地進書房探個究竟。

  她看到眼前的情景嚇了好大一跳,扶起狼狽的凌玄,替她穿上衣服。

  「少夫人……對不起!對不起!」小雀兒抱著凌玄痛哭,她現在才明白,她的自以為是讓凌玄承受多大的痛苦。

  小雀兒流著淚,抽抽噎噎的燒著熱水,替凌玄梳洗。

  凌玄的表情看不出情緒,也不是呆滯,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只有在小雀兒碰觸到她、替她淋水的時候,她的身體才忍不住顫抖。

  「小雀兒……」她的聲音既沙啞又空洞。

  小雀兒戰戰兢兢地應道:「是!」

  「妳說,人是不是很奇怪?很可怕?」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44 PM

第九章

     一早,莫天就來到岳府,想找岳中。沒想到在大門口就被門房擋下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以前他來岳府既不需要通報也不用別人帶路,就像回自己家一樣。

  「少爺特別交代,不見莫少爺。」

  「有沒有說為什麼?」

  門房並不清楚,只知道岳中今早回來交代了這件事。

  莫天站在岳府的大門前,既奇怪又疑惑,還有一絲不悅。

  難道岳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這又不太可能。還是岳中還在介意凌玄給他難看的事,遷怒到他身上?

  莫天想想覺得還滿有可能的。岳中為人身段向來端得極高,還沒有被人這麼不給面子的對待過。看來,只有等明天他氣消了再來吧。

  莫天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粗心大意的轉身欲走。

  小雀兒在岳府附近躲著,神情焦急,一看到莫天馬上跑上去拉住他,「囉唆鬼,不好了,少爺不見了!」

  「妳說岳中不見了?」

  「不是岳少爺,是凌少爺!」小雀兒白了莫天一眼:心想這個囉唆鬼還是又煩又囉唆,他給小雀兒的第一印象實在太差了。

  「怎麼回事?」一聽凌玄不見了,這可非同小可,莫天趕緊追問。

  「我今天醒來,發現少爺留了一張字條,人卻不見了。」小雀兒把字條遞給莫天,莫天接過字條,上面寫著--

  此去療傷避風頭,勿念。

  「療傷?她又受傷了?受了什麼傷?嚴重嗎?」莫天抓著小雀兒急問。

  一提到這個,小雀兒真不知道該怎麼答,心裡好自責,眼眶一紅,豆大的眼淚掉下來。「都是我的錯!」

  小雀兒的表情讓莫天心感不妙,原本他還以為凌玄可能又像以往一樣,受了跌倒之類的傷,看來顯然不只如此。

  莫天抓著小雀兒的衣領,「到底怎麼回事?妳說清楚!要不然我……」

  「我說、我說!」小雀兒被他可怕的表情嚇一跳,想起以前在食館被他欺負的事,哪敢不說!可是,她又不敢說得太詳細,只是模模糊糊提到岳中前天晚上來到凌玄的新居,兩個人在屋裡談了很久,然後岳中就走了。

  「妳是說岳中他都知道了?」莫天一個拍掌,終於明白岳中為什麼拒絕見他。「岳中傷害她了?」

  「都怪我……」小雀兒不敢看他的眼睛,抽抽噎噎的道:「要不是我跑去告訴岳少爺,自以為可以撮合他們,也不會發生那種事……」

  「發生什麼事?」莫天緊抓著小雀兒,小雀兒卻不再說了。

  他的心涼了半截,岳中跟凌玄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而且是小雀兒不敢提的事,他要找岳中問個清楚!

  莫天再也顧不得門房的攔阻,直闖岳府。

  小雀兒跟在後頭對著莫天的背影大喊:「喂!你不幫我找少爺啊?」

    ***

  岳中獨自一人在留月軒,一直坐在凌玄過往居住的房間裡沉思著。這裡空空洞洞,她只在房間的中央留下一隻箱子,以及那本家傳的手稿。

  原來手稿真是她拿走的。岳中翻動著手稿,心裡卻在想像凌玄是如何在半夜裡,一個人喬裝為婢女,通過家僕的盤問而拿到這本手稿。

  她又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在讀它呢?

  對於她的一切一切,他全然不知,而那晚在船上的指責,原來正是她心中對他責備。

  放下手稿,打開箱子,一條繡上「岳」字的手帕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不是那天他送月例來,包在銀票上的帕子嗎?他檢視箱子,居然是成迭的銀票!算一算數目,差不多是這六年來的總和。

  也就是說,這六年來凌玄沒有欠他一分一毫,他這個做丈夫的是徹徹底底的有名無實,他居然還大言不慚的對凌玄說她是他的妻子!

  岳中狠狠捏著這些銀票,恨不得此刻把它們都撕碎。

  「你對她做了什麼?」莫天突然出現在岳中身旁,語氣十分嚴峻。

  岳中慢慢把手中的銀票放入銀箱中,緩緩的說:「我說過不見你。」

  「她失蹤了,留下字條說要去療傷避風頭。」莫天把字條放在岳中眼前,「難道你真的傷害她?」

  岳中先是詫異,繼而自嘲:「我是一個失敗的丈夫,是不?」

  「你……」

  「你不是有話要親口告訴我嗎?」岳中淡淡的問,「說完你就可以走了。」

  莫天登時明白,那天晚上他輿凌玄在留月軒的讓話岳中也聽見了,並且目睹了一切。

  「我愛上你的妻子,我決定要跟她在一起。」

  「我不認為你真的愛她,那只是你的劣根性在作祟。」

  「我的劣根性?」

  「你先是愛上你二娘,現在又愛上我的妻子,以前我以為你只是年少衝動,現在才發現那是你的嗜好!」

  岳中字字譏諷,莫天也不甘示弱,「哪裡,你太客氣了!我怎麼比得上你,滿口的尊重包容,其實自己不愛、不珍惜卻也不准別人去愛,你的包容也不過是自認為高人一等的施捨!」

  岳中感到陣陣心痛,因為莫天說的沒錯,他總是在理上站得住腳,在情上卻不堪一擊。

  「那晚在船上你曾經說過,只要你的夫人決定走,你就會讓她走。」莫天語氣轉為平和,「自己說過的話不能食言。」

  「我所指的是梅姬。」

  「梅姬是你的夫人,凌玄難道不是嗎?」

  「哼!虧你還記得她們都是我的夫人!」岳中怒極反笑。「那麼無論我對她做過什麼,你還是依然愛她嗎?」

  莫天聽了全身一緊,岳中是在暗示那晚他對凌玄做了什麼嗎?那麼她所謂的療傷就絕不是一件小事了。

  莫天好恨自己,要不是他莫名其妙的鬼堅持,他就能夠保護他的玄弟;他明明知道她是女人,還放她孤身一個人在外。

  他一記重拳揍在岳中的下顎,發出巨大的聲響,然後堅定地回答道:「我依然愛!」

  岳中擦去嘴角的血,也不甘示弱地回敬一拳。「那你就去吧!」

  岳中的這一拳其實包含著允諾的意思,因為他聽到了滿意的答案,也因為他不容許自己再繼續自私的佔有凌玄。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雖然觀念不像莫天這般開放,這道理卻是懂得的。

  莫天其實也懂他的意思,卻無法說出一個謝字。岳中這樣傷害凌玄實在讓他太憤怒了!

  「其實你也喜歡她,是不是?」臨走前,背對著岳中,莫天終於還是問了。

  「這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岳中閉上雙眼,「難道因為這樣你就會放棄?」

  「不會。」莫天老實回答。

  「那你還在這裡囉唆什麼!」岳中森然不悅,難道他三番兩次被自己的妻子拒絕還不夠可悲?還要最好的朋友兼情敵來憐憫?他還沒走到這種地步!

    ***

  莫天還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夠找到凌玄,現在才發現除了玄英書鋪、昇月班,還有一些說書的茶館外,他根本不知道她還會去哪裡。

  這兩天他去了升月班,纏著紅娘子旁敲側擊,晚上還攔住打烊後的樊英,灌了他不少老酒,可惜兩頭全都徒勞無功,別說不知道凌玄的住處,就連她的性別他們也陰陽倒錯呢!

  尤其是紅娘子,心裡似乎頗為戀慕凌玄這個純情佳公子。

  人找不著,故事倒是聽了不少。一天晚上,樊英說起三年前他遇見凌玄的故事。

  三年前他經營的書鋪周轉出了問題,被人追討債務,但是利滾利下來就算他傾家蕩產也還不清。

  那天夜晚,他在暗巷被人團團圍住,眼看就要一命歸西,凌玄卻在這時候突然出現,對那些凶神惡煞表示要替他還債,救了他一命。

  不但如此,凌玄還拿出自己最後的身家財產,說要樊英幫她開一間跟以前一樣、甚至更好的書鋪。

  「我問過少東,為什麼願意這樣幫我,你知道她怎麼回答?」樊英摸摸鬍子,微笑問莫天。

  「你不開書鋪我就沒地方去?」莫天反問。

  「咦?你怎麼知道?」樊英十分驚奇,沒想到莫天這樣也能猜得到,難道凌少東曾告訴過他?

  「因為她也是這麼對紅娘子說的。」莫天想起自己在昇月班也聽了一個大同小異的故事。

  凌玄以前常常窩一整天的地方就是這兩處,所以當她得知樊英的書鋪快關門時,她義不容辭地解囊相助,因為她最喜歡樊英的書鋪那種幽暗卻又優閒的感覺,反而不喜歡像中天那種大書鋪的明亮感。

  所以那晚樊英遇見凌玄也不是偶然,是凌玄到處打聽的結果。

  昇月班也差不多,而這兩個地方因為她的加入、提供意見,生意漸漸變好,昇月班也是在這一年間才成為城裡的第一戲班。

  聽了越多她的事,莫天的心裡越急。好好一個人怎麼會平空消失呢?她到底是在躲岳中,還是在躲他?

  這點才是莫天最擔心的。他怕凌玄想不開,怕她因為自卑而不見他。他只想趕快找到他的玄弟,然後告訴她他一點也不在意。

  這天,莫天又來到玄英書鋪枯坐,他不相信凌玄都不必回來關照自己賴以維生的書鋪。

  「莫少東,這個是以前我家少東交代要交給你的。」樊英把一本印好的樣本書交給莫天,題名「代夫申冤孟麗君」。

  莫天接過來,心中苦澀萬分。這是凌玄以前答應過要給他的見面禮,是他們兩人情感突破的見證。但是現在他的玄弟卻不見人影,怎不教他睹物思人?

  這段時日他找遍大小客棧,甚至回到凌玄的娘家舊址,但是那裡早已經轉賣他人了。連日奔波讓莫天的臉上長滿了鬍渣,看起來滿臉滄桑。

  突然,他注意到一陣爭吵的聲音,引起他注意的是爭論聲裡不斷的提及孟麗君三個字。莫天抬頭往聲音的方向看去,是樊英跟范老夫子在爭論。

  不,說正確一點是范老夫子焦急地向樊英確認。他已經聽說凌玄失蹤,很怕紅娘子演他的戲這件事也會有變,樊英連聲向他保證一切都沒問題,戲已經開始排演,絕對會如期演出。

  莫天再也受不了,他受不了當凌玄不在,而一切的一切卻還是一樣如期的在進行,好像本來就沒她這個人、也不需要她這個人存在似的。

  莫天緊緊抓著凌玄送給他的見面禮,跌跌撞撞的離開。

    ***

  莫天把自己關在凌玄的書房,不吃不喝不洗澡,就像六年前那樣跌入深淵,甚至比六年前更加嚴重。他唯一做的事就是讀那本孟麗君的小說,也不知道讀過多少回,不知白天或是黑夜。

  要不是小雀兒怕他死在裡面,不時強灌他一些稀飯米漿,恐怕他早就撐不下去。

  小雀兒這回總算相信,這個在她眼裡的囉唆鬼,是真的喜歡她的少夫人。心裡不再像以前那樣排斥他。

  以前她總是覺得莫天好像會搶走她的少夫人,認為自己應該站在岳少爺那邊,把少夫人拉住,但是現在她不這麼想了,因為她永遠無法忘記那天少夫人全身顫抖的模樣。

  問題是,莫天一身難聞的味道實在教她受不了,她每次總是要捏著鼻子去灌他食物,再趕快逃出來把門關上,隔絕那恐怖的味道!

  這天,紅娘子一早來看她,還交代她一件事。小雀兒細細的揣摩紅娘子的話,決定無論書房再臭她還是得進去,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喂!囉唆鬼!」小雀兒用腳踢了踢莫天,莫天沒有反應。

  「不是死了吧?」小雀兒捏著鼻子蹲下來,探探莫天的鼻息,還好尚有氣息。

  她攤開一張紙放在莫天的臉上。「喂!你看看這個。」

  莫天依然沒有反應。

  「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這可是剛剛紅娘子千交代萬交代,要你一定要看的東西,不看包準你後侮一輩子,是一輩子喔!」

  莫天終於有一點反應了,慢慢的抬起一隻手拿開臉上的紙張,舉到自己可以看清楚的距離。那是一張昇月班公演「孟麗君」的告示。

  莫天並沒有被勾起興趣,手一放告示便飄落到地上,他又閉上了眼睛。

  「虧紅娘子在公演的當天還特地跑這一趟,真是白搭!」小雀兒既明顯又誇張的歎一口好長的氣。

  這時莫天突然整個人跳起,奪門而出。

  小雀兒在後面追著,喊道:「喂!你就這樣臭烘烘的去呀?」

    ***

  昇月班的後台十分忙碌,這是他們第一次上演「孟麗君」的戲碼,大家格外緊張。戲台下,范老夫子抓著鬍鬚團團轉,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紅娘子不時掀開布幕的一角往觀眾席搜尋,戲馬上就要開鑼,莫天還是沒到。

  戲台下熱鬧得很,兜售花生、栗子、瓜子的小販叫賣著,談天說笑聲不絕於耳。

  鑼聲起,台下依然熱熱鬧鬧。莫天急急忙忙的跑進場,而他一身的臭味熏得眾人捏超鼻子議論紛紛,但是他卻只顧著搜尋他心中的人。

  眼看觀眾們分了心,范老夫子在台下急得跳腳,想把這個比乞丐還臭的人請出去,卻又不敢。

  莫天的目光最後落在戲台上,一個臉畫丑角的身影。他越看越懷疑,越看越心喜,忽然縱身上台捉住那名丑角,像拎行李般把人拎進後台。

  台上台下除了紅娘子外,眾人都為這突然的變化驚呼連連。

  「好臭,救命啊!」丑角的手張牙舞爪地在半空中揮舞,卻起不了任何作用。

  台上的紅娘子一樣十分鎮定,絲毫不受影響地繼續演出。

    ***

  「你快點放我下來!」凌玄捏著鼻子,用力搥莫天的背。她快要被熏死了!

  莫天直到後院才放下她,她一落地立刻連退三步,「好臭啊!你不要再過來!」

  「玄弟,妳這麼冷淡實在太傷我的心了。」

  「咦?怎麼是你?」凌玄這才認出莫天來,這世上會叫她玄弟的也只有一個人。

  「天呀!你怎麼變得這麼臭?」凌玄二話不說,急急拉著莫天的手,帶他到自己的房間--洗澡。

  莫天看凌玄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聞了聞自己的衣袖,老實說,他的嗅覺到這地步實在起不了什麼作用。

  他只好就著從井裡提上來的冷水洗澡、洗頭,凌玄手裡拿著借來的衣服,蹲在屏風後面跟他聊天。

  「你身上的味道好可怕,好像當年我嫁進岳家的路上聞到的味道一樣,是個壞兆頭,我就因為這樣倒楣了六年。」

  莫天將洗完的頭髮綰在頭上,整個人神清氣爽了不少,爽朗地笑道:「原來我六年前就知道要來搶親了。」

  「咦?」凌玄不明白。

  「六年前妳聞到的味道,正是我的傑作!」莫天還記得自己六年前確實也是這樣一身狼狽地趕去見岳中,只是沒想到途中遇見的花轎,裡頭的新娘會跟自己結下這麼深的緣分。

  莫天脫下身上的衣服,用皂莢搓洗掉身上層層的頑垢,流下的水幾乎是灰黑的,連他自己看了都頗詫異。

  「玄弟,妳送我的見面禮我看了,這些日子我全靠它活下去。」

  「喔?有什麼感想?」凌玄捏捏自己的腿,蹲久了有些酸麻。

  「有一點我不大滿意。」莫天拿了一柄剃刀,刮掉臉上雜亂不堪的鬍子,「我覺得真正賞識孟麗君能力的人是皇上,是他讓她當上科舉的主考官,而她的未婚夫卻是把她當一般的女子來對待,與其最後跟自己的好姊妹一同嫁了他,還不如不嫁。」

  「你也這麼認為?」凌玄一個高興,差點衝進屏風,不過一看見莫天的裸背,她趕緊摀著眼睛退出來,「可是選擇了皇上也是一樣,後宮佳麗沒有三千也不下兩百呀!」

  「所以囉,要我說,她應該誰都不要選,選我!」莫天淋水的聲音嘩啦嘩啦的。

  「你是第一個跟我有相同想法的人!我也這樣認為呢!」凌玄真的很高興終於有人跟她的看法一樣。

  她問過戲班子裡所有人,大部分的人都認為孟麗君應該選未婚夫,少數人認為孟麗君應該飛上枝頭當鳳凰,選擇皇上,紅娘子就是這麼認為。

  可是她不懂,為什麼非要在這兩個人之中選擇一個呢?為什麼要屈就自己呢?世界那麼大,以孟麗君的才情品行為什麼會想不通這一點?

  其實不是書中人想不通,而是創造書中角色的人--范老,想不通罷了!

  「那麼,為了獎勵我,妳是不是應該過來幫我刷刷背呢?」

  「不要,你太臭了!」凌玄一口拒絕。

  「妳不過來聞一聞,怎麼會知道我現在還臭不臭?」

  凌玄在屏風後聽見他跨出水面的聲音,心裡忍不住好奇莫天是不是真的變香了,想偷偷轉頭看一下,才發現莫天不聲不響地站在她身邊。

  他的頭髮、身體都濕滌滌的,還夾雜著皂香,腰上圍一塊布巾,突然單膝跪下把凌玄抱起放在長椅上,拿起乾淨的手巾替她擦臉。

  「妳呀,怎麼老是扮丑角呢?」

  「因為紅娘子說我手腳不靈活,呆呆的樣子最適合丑角了,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凌玄閉上眼睛,很自然的讓莫天為她服務,就好像這是他倆之間的默契跟習慣一樣。

  「可是我一看到妳的臉就想笑,什麼興致都沒了。」

  「什麼興致?」凌玄睜開一隻眼睛問道。

  「吃掉妳的興致。」莫天張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你氣我氣到想吃掉我?」

  「因為我想讓妳馬上成為我的,再也跑不走!我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在思念著妳。」莫天低下頭來輕啄她的紅唇。

  凌玄感到害怕,肩膀縮了縮,轉過頭去。「不要!」

  「妳為什麼避不見面?」莫天將凌玄的頭轉過來面對自己。

  「我……因為我怕!」凌玄不敢看他的眼睛。

  「妳怕我?」

  「我怕男人,男人好可怕。」

  「我會讓妳忘記不愉快的事,從今以後我一定會保護妳!妳不要怕我,好不好?」

  「你不會那樣粗魯的對我?」凌玄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從妳我相識開始,我有粗魯的待妳嗎?」

  「沒有……」凌玄絞著手指,回答得很小聲。

  「那麼交給我,相信我一次,好不好?」莫天抓著她的雙臂,力道沉穩而堅定。

  「你不在乎岳中他對我……」她低著頭,聲音更小。

  「我不在乎,重要的是留在妳心裡的那個人,是我!」

  聞言,凌玄鼓起勇氣,抬頭看著莫天,在他的眼睛裡看到憐惜、真摯,沒有半點的虛偽與玩笑,於是她點點頭。

  莫天拉她站起,十指靈巧地除去她身上的戲服,讓它們直落到地面。然後放下她的頭髮,讓它們自然披肩。

  現在他們一個身上只剩下肚兜單衣,一個只在腰腹間圍著布巾,兩人彼此對望凝視。

  凌玄的眼底閃過一絲害怕,莫天於是把她深深擁在懷裡,給她一個既安全又溫柔的擁抱,而凌玄的雙手也自然而然地回抱他。此刻兩人第一次感覺彼此之間是那麼貼近,一股暖流在他們之間流竄。

  凌玄的心漸漸平靜,而後慢慢地有一股欣喜湧上。

  莫天輕輕抱起她,將她放在床上。凌玄的手仍勾著他的脖子,在莫天灼熱的注視下,她感覺渾身彷彿有一股熱潮。

  他的身體輕輕覆蓋住她,摩挲著她的肌膚,解開她衣上細緻的系結,然後輕輕把那兩件小巧衣物褪下,衣物輕微摩擦所帶來的刺激感讓凌玄忍不住敏感的一顫,吐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這一聲呻吟聽在莫天耳裡十分自然,但聽在她自己的耳中,卻教她羞紅了臉。她覺得這樣太不公平,於是一手滑過莫天的背脊,直來到他的腰腹處,輕輕一拉。

  布巾滑落,莫天不由得一震,兩人肌膚相貼,這一次換作莫天逸出呻吟。

    但是他不敢猴急,不斷告誡自己,一切都要自然而然才行。她一點一點的慢慢將重量放在凌玄的身上,兩人一吋吋地緊密疊合。

  凌玄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勾著莫天的雙臂將他按向自己,直到兩唇相合。

    莫天一手撐著自己的重量以免壓壞她,另一手開始在她身上游移輕撫。他的唇也離開了凌玄的唇,來到她的頸項、鎖骨、胸前、腰身、小腹直到雙腿之間,兩人此時的呼吸都開始急促,彼此都渴望需索更多。

  火已經點燃,接下來的一切將不可避免。

    莫天中心震顫著,用溫柔的手分凌玄的雙腿,輕輕抵著她,仍不忘繼續給予愛撫。凌玄的身體自然迎合弓起,這一刻,他進入她的生命深處,既溫柔又濃烈。

    她全身一緊,以往所保守的生活被他闖入,開啟更大的視野,而她也選擇去承接新的一切。

  他們的汗水交融,手指緊緊交錯,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一次又一次,喘息地攀向情感的巔峰……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7-26 06:45 PM

尾聲

    小雀兒一手摀著耳朵,一手拿香,腳呈弓箭步,點起長串的喜炮。

  今天是凌玄跟莫天成親的日子,雖然婚禮只能私底下偷偷辦,但是小雀兒堅持喜炮這一項絕對不能省略。

  她猛一回頭,發現有一個人捧著禮盒站在大門前,小雀兒跟來人打個照面,互相打量了許久,彼此都覺得對方有些面熟。

  這不是……李總管嗎?小雀兒在岳府雖然層級卑微,但至少也見過李總管四、五次。她連忙低下頭,心中有些害怕自己被認出來,不知道李總管今天來有什麼目的?

  心裡頭還在七上八下,眼光卻瞥見李總管的袖子臂膀處別著喪家才會別的麻布。

  「忌中?」

  「呃……是……」李總管心下嘀咕,暗自埋怨少爺,這種送禮的小事幹嘛一定要他親自送來?

  「是哪一位?」畢竟在岳府待了六年,總是有些感情,小雀兒抬頭關心地問道。

  「是敝府夫人。」

  「呃,夫人?」難道是梅夫人?怎麼會這麼好死不死,少夫人要嫁別人的時候才死?岳少爺該不會有什麼陰謀詭計,想來要求復合吧?那可不行!

  「我們家今天辦喜事,你存心來觸我們霉頭是不是?」小雀兒很不高興,揚起拐子就想揍人。

  「不是!在下受主人之命,特地送來賀禮,失禮的地方還請見諒。」李總管看苗頭不對,趕緊將賀禮交給小雀兒後轉身告辭。

  小雀兒哪曾看過李總管對她這麼好聲好氣,以前她一看見李總管總是立刻躲得遠遠的,生怕他又逮著自己,算起不認真打掃的帳。

  果然搬出來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她可以兩手扠腰直接跟李總管槓上,也不怕有人要懲罰她。

    ***

  「少爺,有給妳的賀禮,快打開來看一看!」

  凌玄穿上紅色新娘嫁衣在大廳正準備行禮,莫天站在她身旁,觀禮的人只有紅娘子、樊英跟貓兒橘子,全是女方親友。聞言,詫異地接過小雀兒手中的禮盒。

  「誰送的?」

  「岳中少爺。」小雀兒照實回答,卻隱瞞梅夫人的事。她已經害少爺一次,絕不能重蹈覆轍。

  「喔?」莫天與凌玄對看一眼。

  凌玄打開禮盒,只見裡面有兩樣東西,一紙訃文跟一本手稿。

  小雀兒見了生氣的道:「岳少爺到底在打什麼壞主意?大喜的日子居然差人送白帖子來,不是存心觸妳霉頭嗎?梅夫人死了又怎麼樣!不表示他就能夠跟妳破鏡重圓。」

  「梅夫人死了?」凌玄急急打開訃文,只見上面寫著--

  郡主孫女暨岳府正夫人因急病驟逝。

  莫天見了內文,略微思忖後微笑說道:「岳中真是用心良苦。」

  「是啊……」凌玄也笑了笑。「是訃文而不是休書,可見得他用心良苦,心胸寬大,或許可以好好結交結交!」

  「咦?不是梅夫人!」其他人也湊過來看,卻都不明白莫天跟凌玄的意思。

  「他這不是在詛咒妳嗎?」紅娘子疑惑的道。

  凌玄搖搖頭,再看另一項賀禮,正是那本有她父親親筆手稿的兵書。

  收到這兩樣東西,凌玄非但不生氣,還非常地高興。這兩項東西全是她心裡想要、而只有岳中才能送的禮物。

  訃文表示岳中給了她新的人生,以前的凌素玄以及這個名字所背負的名分,從今以後與凌玄無關,她跟莫天也不必承受世人的指指點點。

  於人情、於禮法,她再也不是岳中的妻子了,而她跟莫天也可以擁有正式的夫妻名分。

  身旁的莫天取笑道:「難道妳又想送什麼『見面禮』,跟岳中成為『正式的朋友』?」

  凌玄笑答:「這提議不錯!你不是說過『結交愛人的死黨,化為心腹,是愛情的第一條守則』嗎?現在開始我要好好想一想。」

  之後,凌玄跟莫天拜了天地,交換一生的盟誓。

    ***

  另一邊,岳府的庭園中,岳中與梅姬相擁,欣賞明亮純淨的月色。

  「你最近似乎心不在焉?」梅姬偎在岳中的懷裡,心中猜測原因會不會是凌素玄的驟逝。

  這位她素未謀面的「姊姊」,在府中的存在就像傳說一樣,就連逝去,對她來說也只是一紙訃文,片面到沒有任何存在感,這也是岳中對她的愛與保護吧!梅姬這樣想著。很少貳妻能像她這樣,從沒受過正妻的羞辱與打壓。

  雖然她為凌素玄這個可憐的女子感到些許哀傷與歉意,但是能夠擁有岳中的全部,還是讓她暗自欣喜。

  「沒什麼,以後不會這樣了。」岳中舉杯對月,遙祝莫天與凌玄新婚快樂,仰首一飲而盡。

  「對了,我聽說莫天娶了媳婦兒,怎麼不幫我引見引見?」

  「等過一陣子吧,他們兩個現在正如膠似漆呢!我是不太敢見她,不過……一岳中看著梅姬,取笑道:「至於妳,到時候見到她可別要羞死才好。」

  「我為什麼會羞死?」梅姬這下子可不服氣了,「難道她長得很美嗎?」

  「也不是。」岳中故作嚴肅地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麼?我認識她嗎?」

  「等妳見到她,自然會明白的。」岳中決定賣個關子,讓梅姬自己親眼去看個清楚。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開始有那麼一點點期待這一天快一點到來。

  梅姬被這麼一個大迷團困擾了很久,一個月後,當她見到凌玄,終於明白岳中的意思,她沒有辦法挖個地洞鑽進去,只好將通紅的臉蛋埋進岳中的胸膛,羞到不敢見人。

    ***

  巷弄間,一戶大門打開,兩個年輕人手拉手走出來,舉止十分親暱。

  「玄弟,你們玄英又搶了我們中天的作家,妳下手怎麼一點都不留情呀!」

  「莫兄,這你可就誤會深了!實在是貴書館封皮的製作太過呆板,那個寫書人受不了,自願跳槽過來的,你可怨不得我。」

  「都由得妳說!」

  兩個年輕人手牽著手走遠了,身後卻圍了四、五個街坊的三姑六婆,指著他們的背影議論紛紛。

  「那個男人真是不倫又敗德!我聽說他以前跟自己的親爹搶女人,現在居然喜歡男人!」

  「他喜歡男人?可是我明明聽說他已經成親了。」

  「成親?妳有見過他的夫人嗎?那不過是個幌子!」

  「聽妳這麼一說,倒是從來沒看過。」

  「可是……晚上有時候會聽到女人的聲音呀……」

  三姑六婆們各自臉紅起來。

  「妳也聽見啦?我還以為只有我聽到呢!」

  「我們也都聽見了。」

  「真好……那年輕人看起來是還滿威猛的……討厭啦!」

  三姑六婆們又各自害羞起來,互相推了推對方。

  「不過……那個女人的聲音到底是誰發出的呀?難不成是狐精?還是幽靈?」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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