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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12:46 PM|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黑火


“咚,咚咚。。。。。。”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門外卻沒有什麽人說話的聲音。鬼厲皺了皺眉,走了過去,拉開了房門。

只見在門口站著一個人,是一個十三,四歲的苗族少年,臉上神情尤未脫稚氣, 手中提著一個籃子,中間放著些肉食酒菜, 看來是圖麻骨族

長派人送吃得來了。

那少年將籃子遞了過來,鬼厲點點頭,道“多謝了!”

那少年咧嘴一笑,卻只發出“咿呀”的聲音,鬼厲一怔,這般一個少年,竟是一個說不出話的啞巴, 難怪剛才只是敲門沒有說話聲音。

他不禁又多打量了這個少年幾眼,只見少年身上的衣服多有補丁,顯然是穿了許久, 與剛才在七裏峒街道上看見的苗人差別很大,想來這少年

在這裏地位不高,只怕多半還是個孤兒。

鬼厲心裏一想到孤兒這兩個字, 猛地怔了一下, 膽汁這一會工夫,那少年卻是在對他笑笑致意之後, 轉身走了,看他深情背影,卻也沒什麽

悲傷鬱悶, 到頗有幾分快樂的樣子。

鬼厲王著那少年背影漸漸遠去,忽地心中有一陣莫名的煩悶,輕輕歎息一聲,轉身進了屋子,怕的一聲將房門關上了。

。。。。。。

日見西沉,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七裏峒裏衆多的苗人屋中, 都一一亮起燈火。

從一個個窗口裏透出來的黃昏的亮光,在黑暗中閃爍不停,明滅不定,在夜色例如沉默的明眸。

那每一戶的人家,在每一盞燈火之下的人們,可都是有各自的心情與人生吧。

鬼厲站在窗口,向著遠處那篇妙人居住處眺望著,沉默不語。

夜風漸漸吹起,七裏峒遠處不時傳來苗人興高采烈的笑聲,間中還有不知那裏的狗在吠叫, 之時隨風傳來的這些聲音,卻反而凸現了這一片土

地中的安寧。

也許這些普通苗人,他們反而比那些修道中人,更加快樂。

鬼厲慢慢關上了窗,轉過身來,將自己與屋外的世界隔絕。

只是他轉頭卻是一怔, ,前一刻還在安睡的小白,不知何時坐了起來, 斜*著床邊牆壁上,默默地望著他。

鬼厲看了她一眼, 道:“你醒了?”

小白笑了笑,用手輕輕揉著額頭,道:“有茶麽?給我到一杯吧,我頭有些疼。”

鬼厲走到桌邊,倒了杯水,遞給了她,道:“苗人這裏哪有茶, 你喝些水吧。”

小白點了點頭,接過杯子, 喝了幾口,精神也爲之一振,長出了一口氣, 隨即向鬼厲瞄了一眼, 道:“你心裏是不是在怪我啊?”

鬼厲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道:“若沒有你,我也不會知道苗人裏的大巫師有可能救治碧瑤, 算了,明天我們再去見他就是了。”

小白點了點頭,道:“”我酒醉之後不大清醒,你見果苗人的大巫師了麽?

鬼厲點點頭道:“見是見過了, 他也承認的確東的還魂異術, 只是他一定要問問你的來歷,要搞清楚你怎麽會知道這個秘密的,才肯答應。

”說著,他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擔心,九尾天狐的身份究竟願不願意洩漏,他對小白的反映心中沒底。

小白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明天天亮之後,我和你一起去見他吧。”

鬼厲點了點頭,正想再說什麽,小白卻忽然笑了一聲,道:“你看這只猴子,居然醉的比我還厲害。”

鬼厲向仍然躺在小白身邊,四肢攤開呼呼大睡得小灰看了一眼, 搖頭不語。

小白伸手, 在小灰腦袋上摸了一下, 目光步棋染得落到小灰額頭正中的第三隻眼睛上,沉吟片刻,擡頭對瑰麗道:“有一件事,我想了許久

,是小灰這第三隻靈目……”

話音未落, 忽得在他們屋外,七裏峒的上空爆發出一聲如泉飛一般的巨大咆哮,聲東四野, 仿佛將整個山脈都震動了起來。就連他們二人這

等修爲人物, 竟也覺得耳中嗡嗡作響。

二人都是一驚, 鬼厲快步走到門邊,一把將門拉開,走了出去。

這聲巨響兀自回蕩在七裏峒山谷之中, 遠近都有不絕於耳的回音不住地響起, 此刻七裏峒裏的所有苗人都被這巨大的聲音所驚醒,原本的平

靜瞬間打破。

鬼厲只看見無數的苗人紛紛沖出屋子,遠遠望去,面上都有驚恐的神色,許多人口中不停叫喚著同一句話,但他卻聽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身後腳步聲響起,小白也走了出來,站在她的身邊,看著遠處那群慌亂的苗人,聽者苗人中不停呼喊的話,逐漸眉頭皺了起來,低聲道:“可

能出事了!”

鬼厲也看出事情不對,道:“怎麽了,那些苗人在說什麽?”

小白面色凝重,道:“剛才那個巨大聲音,是苗人供奉的犬神石刻發出的警報, 若非到了有亡族滅種的危難時刻,這犬神是決不會發出這種聲

音的。據我所知,千年以來,苗人的犬神也只是發出過一次警告而已。

鬼厲心中一陣煩躁,此刻碧瑤生死很大的希望都寄託在苗人祭壇裏的那個神秘的大巫師身上,偏偏此刻居然出了這種古怪的事情。正當他想說

些什麽,向小百問清楚的時候,七裏峒原本安靜的夜空中,開始出現了巨大的變化。

原本閃爍著星光的夜空裏,突然開始聚集起濃厚的烏雲,將漫天星星都逐一掩蓋。那層層烏雲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風雲變幻,詭異之極。

站在地面上渺小的人們,忍不住發出了驚恐的叫喊,無數人開始亂走,隨即更多的人想那座苗人祭壇所在的山峰開始跪拜起來。

黑雲沉沉之下,這一片原本充滿歡樂的土地一片悲涼。

鬼厲皺眉,低聲道:“是有修道中人來了。”

小白在他身旁, 看著天空,道::“哪裡的人你知道麽?”

鬼厲緩緩搖頭,道:“從這操縱風雲之術看來,大是詭異,不似中土正道道法,與魔教也達不相同。”

小白嘴角動了動,臉上有一絲異樣神色掠過,似乎想到了什麽,但不知怎麽,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此刻隨著黑雲越來越低,七裏峒裏的苗人連呼吸似乎都越來越使困難,衆人皆大駭,紛亂之像更是明顯。就在這混亂時刻,苗人中忽得跳出一

個身影,鬼厲遠遠望去, 正是苗人族長圖麻骨。

只見圖馬骨向苗人大聲嘶吼,手臂用力揮動,漸漸的苗人稍微冷靜下來,在圖麻骨的命令下,婦女孩童都開始向遠處一處山峰跑去, 留下的都

是壯年男子,其中多手持兵刃, 顯然苗人也知道事情大是危急,準備決一死戰。

一片混亂中,圖麻骨眼光向河岸著頭看了一眼,見鬼厲二人正站在門外,怔了一下, 隨機點頭示意, 又把注意力放到指揮族人上面了。

黑雲漸低,照得小白臉上也陰晴不定,忽然, 她低聲對鬼厲道:“有這個高深莫測的修道人在,只怕苗人不是對手,你要幫他們麽?”

鬼厲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既然碧瑤要*他們……”

話未說完,忽的天空黑雲之中一聲詭異巨響, 如驚雷,如獸吼,瞬間黑雲如被燃燒一半,大放光芒,運力雲外到處是炙熱金光。

片刻之後,雲層深處的轟隆聲中,以團聚大火球從天而落, 帶著熊熊燃燒的火焰,但在最中心處,卻仿佛還燃燒著奇異的黑色火焰。未及地面

,周圍樹木盡數焦枯。苗人大駭,驚呼四起,但這火球下沖之勢頭何等迅速,還不等苗人跑開, 只聽破空之聲銳響而至,“轟隆隆”急沖而至

,撞到地面之上。

巨響聲中,無數斷臂殘肢隨著燃燒的火焰橫飛出來,慘不忍睹,四下一片哀號。

鬼厲臉色一變,不料這黑雲衆人說動手就動手, 正要起身飛上幫助苗人,卻直覺的背後衣襟突然一緊,卻是小白拉住了他。

鬼厲心中奇怪,向她看去,小白向遠處瞄了一眼,道:“你別急,看那裏。”

鬼厲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只見小白看的正式那座處在半山腰的苗人祭壇,那個山頭平臺之上,被熊熊火焰火光照亮的地方,一個枯瘦佝僂的身

影淩然而立, 正昂首望天。雖然相隔太遠,看不清那人摸秧,但從那個身影看來,鬼厲心中第一個就認出,那正是苗人祭壇裏神秘之極的大巫

師。

他停下了身形,遠遠凝望山間,那個蒼老的身影。

天空中的火焰雲彩越燒越旺,染紅了整個夜空,如末世之像,天地俱滅,在這個南疆邊陲,熊熊上演。

轟隆巨響,夜風炙烈,忽得一聲驚呼,苗人展示的身後,喊殺之聲大作。

衆苗人爲之失色,圖麻骨臉色更是大變,七裏峒這裏易守難攻,只有一條山道通向山外,苗人向來重兵駐守, 此刻竟然有人在不知不覺間攻了

進去,難道……

今夜真的是苗族全族滅種的日子?

只是苗族稱霸南陲二百年之久,圖麻骨身爲族長, 驚惶之下,仍能鎮定心神,大呼一聲,當先向身後沖去,片刻後苗人戰士紛紛湧上。

夜色如血, 無數病人寒光,在瞬間紛紛亮起,劃過半空,濺起了鮮紅的血。

火焰燃燒,天地欲裂,那一群如魔鬼一般的戰士,胸口有猙獰熊頭刺青,奔騰咆哮,從黑暗中瘋狂沖出,那眼中滿是狂熱,滿是嗜血,當先一

人,身材高大無比,赤裸的上身傷痕累累,手上持巨大石斧,縱橫廝殺,所過之處,血流滿地,哀叫四起。

苗人戰士本以兇悍著稱,但一來今晚事起突然,且犬神吠天,正是千年一遇的大凶之兆,苗人人心動蕩,驚恐不已;二來黎族埋伏許久,突然

殺入,再加上這二百年在南疆苦蠻質地鍛造出來的勇力,以及不成功就要亡族的境地,一時之間經紗的稱霸南疆的苗人戰士抵擋不住,紛紛後

退。

  圖麻骨眼中如欲噴出火來,此刻他已看清敵人模樣,大吼道:“黎族!”

  那黎族族長手起斧落,又將一苗人戰士砍死,獰笑著向這裏看來,“苗狗們,兩百年的仇,今天叫你們全部償還!”

  話音才落,仿佛映襯著他的話語,黎族無數戰士齊聲嘶吼,如野獸吠月,帶著無盡的瘋狂,紛紛殺上,苗人更是抵擋不住,眼看就要崩潰



  就在這危急關頭,忽聽著山谷之中,響起低沉而神秘的聲音,如低語,如幽冥,回蕩纏繞在七裏峒的每一寸地方。

  苗人戰士瞬間喜形於色,精神大振,反觀黎族這邊,從那族長以下,都是面上突顯驚惶之色。

  威名震懾南疆的大巫師,終於在苗族最危難的時刻出現了。

  紅色的光芒,在漫天燃燒的火焰中閃爍了一下,隨即迅速變大,以站在那個山間平臺的大巫師爲中心,向整個七裏峒蔓延過去。所過之處

,燃燒的火焰紛紛熄滅。

  片刻之後,紅光已然延伸到苗人與黎族廝鬥的戰場,從後而至,苗人在紅光的照耀下安然無恙,但是紅光末端,一個黎族健壯的戰士觸碰

到這神秘的紅光,忽地發出一聲慘叫,倒地抽搐不停,片刻後全身發抖,七竅流血而死。

  黎族中人大驚失色,紛紛退後,這些戰士向來廝殺慣了,任何強敵巨獸在他們眼前,要他們沖上敵對,只怕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這等

神秘巫術,卻向來是南疆族人最恐懼的力量,一時之間,人人面有驚恐之色。

  黎族族長臉上也有忍不住的驚慌,苗人的大巫師之名,在南疆對其他四族簡直就是一個惡魔般的存在,此時此刻,他更深深體會到了這一

點。

  只是他並沒有下令撤退,反而擡頭看天。

  那一片在夜空中熊熊燃燒的火焰,炙烈澎湃!

  有笑聲,轟然傳出,帶著輕蔑與敵視。

  滿天雲彩,瞬間明亮,燃燒的火焰像是突然透明熾熱,在半空化作恐怖巨獸。風助火勢,或更高漲,風雲變幻不停,如奔騰的大海咆哮不

止。

  雲彩前頭,赫然有人現身,如神人一般,周身上下儘是火焰,從半空俯視下來,如高傲的神祗。

  只見他在半空中手臂揮舞,作了一連串詭異動作,片刻之後又如神秘力量在他身後嘶吼一聲,頓時滿天火焰騰起,雲彩瘋狂流動,只聽的

巨大爆響,霎那間從天空中落下無數火球,帶著熊熊火焰,沖下人間。

  地面衆人,包括鬼厲小白都變了臉色,剛才只落了一顆火球,威力已然如此之大,這無數火球一旦落下,七裏峒這個地方怕是立刻就化爲

火海,再也待不住了。

  常人都能看得出來,大巫師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山谷之中的火光幾乎在同時亮了起來,遠遠望去,雖然仍看不清他的臉色,但那個瘦小的

身影在威力驚人的漫天火焰下,卻顯得格外蒼老。

  此刻衆人看得仔細,原來那片紅色光芒就是從站在山間平臺上的大巫師身上發出的,準確地說,是從他手中一根木杖上發出來的。那木仗

顔色漆黑,立起來竟然比大巫師整個人還要高大,尤其是木杖頂端,還鑲嵌著一塊非金非玉的奇異石頭,在大巫師神秘巫力崔持之下,散發出

越來越是強烈的紅色光芒。

  黎族中人突然騷動起來,無數戰士在瞬間紅了眼睛,黎族族長,那位巨人更是一聲大吼,仿佛帶了兩百年深深不盡的仇恨。

  “骨玉!”

  他昂首望天,大聲呼喊:“偉大的熊神啊……”

  那聲音淒厲而兇悍,聲動四野,瞬間所有的黎族戰士一起嘶吼,紛紛湧上,那血光飛濺的時刻,正是生死逃亡的邊緣。

  夜在燒,人正狂!

  苗族戰士拼死而戰,但面對著瘋狂了一般的黎族戰士,他們漸漸失去了戰鬥的勇氣一般,逐漸退後。

  七裏峒裏的那條河,漸漸紅了。

  倒映著天空飛落的無數火球!

  紅光暴漲,向天而起,迎著那些距大火球,形成一道紅色屏障,籠罩在七裏峒上空。

  無數的熾熱火球,幾乎在同時間撞到血色紅幕之上,巨大的爆炸聲回蕩在群山之上,炸起了一團團巨大的紅焰。

  大巫師雙手高舉過頂,那根高大的木仗直指天際,全力於天空中那個神秘人物對抗著。只是隨著時間流逝,從天空中傳下的壓力越來越大

,幾乎已經到了非人的地步。

  大巫師心中震駭,黎族之中,千年以來從未有過這等奇術異法,否則在兩百年前那一場決定二族命運聖器的決戰中,他們早就用出來了。

  可是,擺在他面前的,天空中那個神秘人物,此刻卻仿佛如不可戰勝的戰神……

  只是,大巫師的心底深處,有越來越大的陰霾,這奇怪的異術,根本並非世間所有,而是在南疆秘密流傳了數千年的,那個神秘惡魔的傳

說……

  天際,火焰熊熊,站在雲端的阿合台,被周圍火焰映紅的興奮得臉色,再也掩飾不住得意之情。從小就被族人災難所深深震撼的他,拋棄

了一切,深入到十萬大山之中,找到了那個惡魔,懇求了他那無盡而強大的力量,今天,終於能夠將族人從苦難的深淵救出來了。

  而黎族美好生活的第一步,就在此刻,將苗族全部踐踏,奪回鑲在苗人聖器“黑杖”上的骨玉,祭祀偉大的熊神,不,熊神算什麽,黎族

受苦的時候,熊神在哪裡?

  阿合台心中怒吼一聲,催動法力,瞬間又有十幾個巨大的火球從雲中奔騰而下,當他帶著快意看著火球與紅幕每一下的撞擊,都讓那個曾

經不可戰勝的身影一次次顫抖的時候,他心裏已經決定,勝利之後的黎族,他要讓全部的族人,改信那位神祗,只有他,才能給黎族帶來新生
********
注:
黎族:源於古代百越的一支,遠在秦漢以前,“駱越”的一支就從大陸渡海到海南島,隋代稱海南島居民爲“便僚”,即黎族的先人。今天

主要居住在海南省中南部黎族苗族自治州,其餘散居在萬寧、屯昌、涼海、澄邁、嚕縣、定安等縣與漢族雜居。黎是他們對“山嶺”的發音轉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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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第一章 黎族

南疆邊陲,七裏峒

苗族祭壇。

昏暗寂靜的殿堂深處,仍然還清醒的鬼厲和大巫師都沒有說話,只有那堆燃燒的火焰不時發出劈啪的聲音,除此之外,在安靜的祭壇中,還有

一種奇怪的聲音。

猴子小灰喝醉了酒,此刻睡的香甜,而且還在打鼾。

往日鬼厲經常與小灰在一起,但平日卻並未發覺小灰睡覺還會打鼾,看來苗族烈酒果然不同凡響,只見猴臉上紅彤彤的一片,肚子小腹上一鼓

一鼓,不斷起伏,可愛之餘還有幾分滑稽。

不過同樣是喝醉了酒,小白的模樣就遠比小灰要好的多了,這個修煉千年的九尾天狐,道行自然勝過了小灰,這一場大醉之後,肌膚透粉,臻

首斜倚,眉目間自有股風情勾人心動,當真是顛倒衆生的妖物。

鬼厲心裏歎息了一聲,轉過頭來。

大巫師仍然還是面對著火堆,沒有回過身,但此刻卻慢慢地說了一句:“你這位朋友,似乎不是普通人啊。”

鬼厲心裏一驚,暗想這大巫師神秘莫測,莫非看穿了小白乃九尾天狐狐妖的身份?雖說南疆五族與中土截然不同,遠比中土民衆要更貼近生靈

動物,但這等妖魅,他們到底如何看待,鬼厲心中卻是殊無把握。

當下他沉吟片刻,斟酌語句,緩緩道:“怎麽,大巫師怎會對她這樣一個女子另眼相看麽?”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如她這般,一個弱女子卻憑酒量放倒了我苗族數十個壯漢的人,難道還是普通人麽?”

鬼厲愕然,隨即放下心來,只是一想到小白適才在山下與一衆苗人拼酒的壯觀場面,忍不住仍然暗暗搖頭。

也許,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玄火壇中,度過孤獨寂寞與痛苦的三百年時光,她也需要放縱與發洩一下吧。

鬼厲輕輕轉頭,小白還是靜靜地靠著他的腿,安靜地睡著。平緩的呼吸,輕合和唇與輕閉的眼,長而秀氣的睫毛偶爾輕輕顫動一下,仿佛一個

入睡卻有心事的孩子,許是夢見了什麽?

只不知,如今的她,還睡的安穩麽,會不會有噩夢,讓她在夢中痛苦?

小白秀氣的眉,輕輕皺了一下,仿佛感覺到目光的注視,卻又似夢見了什麽,微微轉動了一下頭,隨即又沉沉睡去。

火光中的她的臉,少了幾分嫵媚,卻似有幾分從未見過的天真。

鬼厲移開了目光,向大巫師看去,道:“她酒喝多了,現在只怕回答不了你的問題,大巫師。”

大巫師顯然並不意外,更沒有回頭看看這個女子,在停頓了一會之後,他慢慢地道:“有一件事,你可能是不知道的。”

鬼厲一怔,道:“什麽,請您告知。”

大巫師佝僂的身影,在火堆前幻出陰影,輕輕晃動著,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幾分飄忽:“這個還魂奇術,想來是只在苗族祭壇巫師之中傳

承,說清楚些,只有歷代的大巫師才有這等異術,從不外傳,就連我本族族人也不知曉,可是這位姑娘看上去年紀輕輕,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我實在想不通。”

鬼厲一怔,小白乃是修煉千年的妖狐,只不過因爲道行高深,這才化身人形而且容貌嫵媚美麗,要論見識閱曆,這世間還真沒幾個人比得上她



只是這話,自然是不好對這個大巫師說的,鬼厲心念轉動,岔開了話題,道;“大躓v你頭都沒回,也未看她一眼,怎知道她是個年紀輕輕的

女子?”

大巫師的頭輕輕向旁邊一歪,仿佛低低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看穿鬼厲的心思,道:“既然這位姑娘已經醉了,什麽事還是等她清醒過來

再說吧,你遠來是客,出去之後找我們苗族的族長圖麻骨,我會讓人帶話給他,讓他安排你們在這裏先住幾日的。”

鬼厲眉頭一皺,以他心願,實是恨不得立刻就與大巫師說好然後去救碧瑤,但聽他說話口氣,聲音雖然平淡卻不容置疑,顯然要先搞清楚小白

的來歷再說。自己此刻有求於人,何況再一想,都等了十年,便再等一日又何妨?

鬼厲深深吸氣,點頭道:“好。”

大巫師靜靜地道:“那你出去吧。”

鬼厲向大巫師的背影點頭示意,正要起身走出,卻又怔了一下,小白正枕著他的大腿睡的安穩,看著怎麽說都醉的不輕,如何能夠叫她起來走

路?

鬼厲勉強叫了兩聲,小白果然充耳不聞,而且模模糊糊的似乎對此刻被打擾有些惱火,小嘴抿了一下,翻了個身子,又睡了過去。

她翻身子不要緊,小灰本來靠在她肚子上的,此刻卻撲通一聲頭碰到地上去了,不過猴子竟然毫無所覺,照樣鼾聲大作,看來天生靈物,便是

猴頭腦袋也 是硬得很,要比撲通猴子的腦袋厲害。

鬼厲歎了口氣,搖頭不止,猶豫遲疑了片刻之後,只得彎腰扶住小白,隨即站起,雙手伸出將小白抱了起來,順帶著扯著小灰往肩頭一放,將

這一人(狐)一猴抱起,向外走去。

躺在他臂彎中的小白,隱隱幽香,淺淺笑容,還有那白裏透著粉紅的臉,在他眼前輕輕晃動。

鬼厲深深吸氣,大步走了出去,離開了這個祭壇。

……

走出陰暗的祭壇,邁過門口那兩根巨大的石柱,陽光頓時灑在臉上。

有溫和的暖意,從身上泛起,鬼厲微微眯上眼睛,望見了站在前方不遠處,正負手而立,從山上眺望著七裏峒這一片景色的圖麻骨。

一個巫師模樣的苗人,從鬼厲身後的祭壇裏走了出來,穿過鬼厲身邊,走到圖麻骨身旁,對他低聲說了幾句話,圖麻骨回過頭,向鬼厲看了兩

眼,隨即眼光落到醉酒沉睡的小白身上,點了點頭,似乎是答應了什麽。

那巫師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身子,也不多看鬼厲,徑直就走回了祭壇,消失在陰影之中。

圖麻骨微笑著走了過來,道;“怎麽樣,大巫師答應了麽?”

鬼厲微微一笑,道:“還不知道,他讓我們在這裏住下。”

圖麻骨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隨我來吧,”說罷轉身向山下走去,鬼厲抱著小白小灰跟在他的身後,只聽圖麻骨道;“

我們這裏是窮鄉僻壤,可比不上你們中土繁華,你們自己隨意吧,呵呵。”

鬼厲看這苗族族長很是隨和,點頭道:“族長你客氣了,是我們打擾你們。”

圖麻骨呵呵一笑,也沒有再說什麽。

下得山來,圖麻骨沉吟片刻,便帶著鬼厲向河邊走去,一路之上,不少苗人紛紛注目,眼光卻顯然是多流連於小白身上。

他們走過了那座鬼厲先前看到的中土風味的石橋,來到了對岸邊一座建立在一排綠樹邊上,相對僻靜的屋子前。

鬼厲站在圖麻骨身後,快而輕微地皺了皺眉,這座房子並不大,只有一屋一間,四四方方,簡樸無華,完全用木材所建,而屋子外頭的牆壁上

也完全看不到尋常苗人住宅都會懸掛的野獸皮毛、骨骼。

圖麻骨轉過頭來,道;“這座屋子荒廢許久了,但我們一直都有打掃,還算乾淨,而且這裏少有人來,你們二位就先在這裏委屈一晚吧。”

鬼厲微微晗首,道:“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笑了笑,又看了看鬼厲抱在懷裏的小白,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先休息罷。”

說完之後,他正想離開的樣子,卻又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什麽,道:“等一會我也會派人送點吃的過來,你們就放心休息吧,我們這裏風俗簡

陋,委屈你們了。”

鬼厲連連搖頭,道:“哪裡,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點了點頭,轉身走了,鬼厲目送他一段,待他走得遠了,轉過身來,又一次打量了一下這個屋子。

怎麽看,這屋子都像是一個中土人所蓋的房子……

他抱著小灰小白,上前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擺設倒很是簡單,一床一桌,幾張木椅,牆壁是用整齊大小的樹木所做,一側開著窗戶,整個房間裏隱隱有一種樹木的清香。

鬼厲從來就不是把住宿奢華看的重要的人,如此簡單,倒反而合他的心意,當下走過去,先將小白放在床上,小白口中低低嘀咕了兩聲,又沉

沉睡去。

鬼厲搖了搖頭,從肩膀上把小灰抱了下來,只見猴子嘴巴一張一合,不時還發出嘖嘖的聲音,看它心滿意足的樣子,鬼厲歎了口氣,將他也放

在了床上。

看著這一人一猴安睡的樣子,鬼厲轉過身來,走到那張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房間裏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除了他們的呼吸就再也沒有聲音。

這個異鄉陌生的男子,他獨自一人,靜靜坐著。

窗外,正是陽光明媚的時光。

……

被群山環抱的七裏峒東面十裏之外,一片連綿起伏的高山,其中的一座山頭之上,站立著兩個人,正舉目眺望著遠方那坐落在群山之間的肥沃

之地。

“那就是七裏峒啊……”

站在前頭的那個人,低聲這麽說了一句,言語之中,有深深不盡的感慨、憤怒與渴望。

陽光照下,這赫然是一個極其粗壯高大的男子,赤裸著上身,下身用猛獸獸皮縫製的褲子。一身肌膚因爲常年日曬風吹而呈現出強健的古桐眼

色,在那肌肉虯起的身上,胸口處赫然有一個熊頭刺青,除此之外,身上到處可以看到巨大而縱橫交錯的傷疤,不難想像,他曾經與多少恐怖

的野獸搏鬥過。

“是的,族長。”

回答他的,是站在靠他身後一步遠地方的一個男子,“那就是七裏峒。”他的穿著與前頭那個人類似,但除了猛獸皮褲之外,他上身還穿了毛

皮做的衣服,而人看過去,也比前頭那個壯漢身形小了許多。

此刻,他嘴角似乎有一絲淡淡微笑,眺望著前方,慢慢地道:“哪裡,就是已經統領南疆兩百年之久的苗族根本之地,同時,我們黎族鎮族神

器‘骨玉’,也就是在七裏峒半山苗族祭壇之中,那座苗人邪神惡狗的雕像之下,被整整鎮壓了兩百年。”

“咯咯……”

刺耳的聲音,突然從前頭那個壯漢身上響起,身後那個人看去,卻 是被他稱爲黎族族長的那人,握緊了拳頭,骨節因爲巨大的力量而迸發出

聲音。

“兩百年了,兩百年了!”強壯的人聲音不大,但紛紛像是在咆哮一般自言自語。

“是啊,兩百年了,兩百年前,我們被卑鄙的苗人偷襲,他們邪惡的大巫師用惡毒的妖法將我們的戰士詛咒而死,搶去了我們供奉的神器‘骨

玉’,將我們驅趕到南疆最貧瘠的地方,過了兩百年最苦難的生活,”身後的那個人,用冰冷的話語,淡淡地說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強勁的山風吹在黎族族長那如山一般的身軀之上,如刀一般,只是他卻似乎毫無反應,此刻在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一片群山圍繞中的熱土。

“失去了骨玉,就是對熊神最大的侮辱和不敬!”身後那個人,依舊在說著,“所有這兩百年來,熊神發怒而不肯再照顧我們黎族,直到今天

,只要我們打敗苗人,奪回骨玉,熊神必然會重新眷顧我們黎族,我們才能佔據這一片南疆最好的土地,讓我們的族人和子孫世世代代都生活

於此。”

他的聲音忽然高亢,道:“族長,我們絕不能讓我們未來的孩子,還像我們一樣,去和最強壯的戰士也無法抵擋的火狼,黑虎這些怪獸去搏鬥

了,僅僅是爲了搶奪一些吃的東西。:”

“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最好的土地!”他惡狠狠地說道。

前方,那個巨人一般的族長沒有回頭,但他憤怒而沉重的喘息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情,片刻沉默之後,他轉過頭來,道:“其他三族,真的沒有

問題嗎?”

背後那人立刻點頭道:“是的,族長,苗人一向在南疆這裏作威作福,其他三族都早看不慣他們了,壯族人多勢衆,卻反而要屈居於苗人之下

,他們早就心有不甘,土族自來股利,一直都是的其他四族保持距離,不肯介入他族紛爭,最後的高山族人少力弱,只能自保,無力擴張。”

他臉上現出一絲曖昧神情,低聲道;“族長,只要我們一舉擊潰苗族,以我們黎族戰士這兩百年來與南疆最兇惡猛獸搏鬥而來的勇悍,再加上

偉大熊神的保佑,我們稱霸南疆之日,指日可待。”

黎族族長眼中,頓時放射出熾熱的眼光,就連看著前方的七裏峒,也似乎讓他全身微微顫抖起來,那是激動與渴望,也許還有戰士的天生噬血

本能。

只是他畢竟乃是一族之長,並非是毫不思量的莽夫,在最初的激動過後,他沉默了下來,隨即轉身緊緊盯著身後這個男子,道:“阿合台,傳

說那個邪惡的苗族大巫師已經活了三百歲,而且至今仍然在苗人祭壇的最深處,他的妖法的南疆最恐怖的力量,你真的能對付得了他?”

被他叫做阿合台的那個人,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笑容,道:“族長,我已經在你的面前,展示過十萬大山裏那位獸神大人傳授給我的神法,再加

上他給我的神奇寶貝,大巫師死了就罷,否則就算他活著,我也一定可以打敗他!”

黎族族長看了他半晌,重重的點了點頭,事實上,大巫師的陰影一直都是籠罩在南疆各族頭上的烏雲,而對黎族來說更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但

自從這個自小失蹤,名叫阿合台的族人從十萬大山中神秘歸來之後,突然顯示出了不可思議的法力,這力量竟是如此強大,以至於終於讓黎族

全族上下,再一次動了原本深埋在心底的仇恨。

爲了活下去,爲了活的更好!

黎族族長狠狠一咬牙,高大強壯的身軀上,那巨大的熊頭刺青看來更是猙獰可怖。

“兩百年的仇,我們就在今晚報!”他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

陽光照過他和阿合台的身子,暖暖照在山脈之上,在這兩個人的身後,背陽一面的山坡之上,赫然出現無數黎族戰士,或站或立,表情肅穆嚴

峻,每一個人都如此強健,而在他們傷痕交錯的胸膛之上,那猙獰的熊頭刺青,仿佛都在迎風咆哮!

……

七裏峒,僻靜小屋。

鬼厲坐在房子裏的桌子旁邊,靜靜而不言語,時光在這裏,仿佛突然放慢了腳步一般,沉默而折磨。

這樣寂靜的時光中,你會想起些什麽呢?

許是過往歲月吧……

少年時的光陰,就像回蕩在幽幽歲月裏的歎息,輕輕泛起,又悄悄落下,終於再不見一點痕跡,

他的神情漠然,眉微微皺著,

窗外風景如畫。

靜、悄悄……

直到,突然有聲音,把他從沉思中驚醒。

“咚,咚咚。”

一陣細細的敲門聲音,突然在房子中響了起來。

鬼厲回頭,向房門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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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祭壇

鬼厲為之愕然,但只見小白眼中柔情無限,水汪汪的如欲滴出來一般,倒映著自己的身影面容,忍不住心頭一跳。

「妳喝醉了。」鬼厲說出這話的時候,忍不住頭上有微微的汗珠。

小白的身子,此刻似已完全站不住了,全部的重量都靠在鬼厲身上。但見她皓齒輕輕咬了一下紅唇,慵懶中還有一絲嬌憐,口中低低一聲呻吟,彷彿勾人心魄一般的風情,慢慢的,把她的頭靠在鬼厲肩頭。

「你啊……」這帶著醉意,柔媚無限的女子,輕輕地道。

似乎是因為酒性太烈,她把頭輕輕在鬼厲肩膀上轉動摩擦,許是頭疼了吧!只是她的聲音,柔柔的還是在鬼厲耳邊,輕輕道著。

「你這個人,就是活的太累啊!知道嗎?小傻瓜!」

鬼厲被她這最後三字「小傻瓜」叫的簡直是心驚肉跳,但聽這話語中儘是柔媚之意,從這女子身上不時傳來淡淡幽香,縈繞不散。

最厲害的是她那一張絕世容顏就這般慵慵懶懶地靠在肩頭,整個身子依偎在自己身上,讓人不敢動,不能動。

這場面若是在中土地方,想必引來無數風言風語,但南疆這裡風俗開放,一眾苗人不以為怪,反而多半以為這是一對情侶,尤其剛才小白驚天動地的一喝,當真是震動苗寨,更無人說些什麼。

只有一些對小白傾慕的年輕苗人男子,一時大是鬱悶。

鬼厲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同時心中不知怎麼,回味著小白剛才話裡意思,這「活的太累」幾字慢慢迴盪在心頭,一時茫然。

就在這時,忽聽到身邊傳來「吱吱」幾聲叫聲,正是小灰的聲音。他這才想起小灰一直都在旁邊玩耍,剛才拼酒場面委實太過震撼,自己一時竟忘了小灰,當下轉頭看去。

不料這一看,險些又把鬼厲噎的說不出話來。

只見小灰不知什麼時候從河岸邊上跑了回來,蹲坐在離鬼厲、小白不遠的地方,三隻眼睛滴溜溜打轉,大是好奇的看著場中情況。

此刻見雙方拼酒結束,眾人忙著收拾,苗人多走過去將那些醉倒的戰士扶起照顧,鬼厲也正抱著半醉不醒的小白哭笑不得。

而場面上更是一片混亂,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醉鬼不說,長柄尖槍等武器、籐甲包括那些苗人喝醉之後掉落地上的大酒袋,滿地都是,其中還有幾個酒袋中剩下的烈酒沒有塞好,從袋口緩緩流淌出來,在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酒味。

猴性好奇,小灰天生靈物,好奇之心也比尋常猴子強了十倍,當下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到邊上一個醉倒的苗人戰士身邊,腦袋向四周張望一下,見似乎無人注意這裡,便小心翼翼將掉在那戰士身邊地上的酒袋撿了起來。

烈酒的味道,登時湧了上來,猴子小灰深深一聞,三隻眼睛一起打轉,做迷惑不解狀,顯然以前從未接觸過這等東西。

當下很小心地坐在地上,猴頭轉動,又向四周警惕地看了看,這才慢慢放到嘴邊,喝了一口。

酒入猴口,小灰放下酒袋,猴嘴裡咋吧咋吧!忽地呈大歡喜狀,居然很是喜歡這個味道的樣子,忍不住發出「吱吱」叫聲。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鬼厲聽到聲音,轉過頭來,一見居然連猴子也在喝酒,一驚之後,這一氣更是非同小可。心道這年頭真是瘋了,怎麼不管狐狸猴子都開始喝「酒起」來……

「小灰,過來!」

鬼厲大聲叫了一聲,小灰一激靈,向鬼厲看來,見主人面色頗為嚴厲,伸手抓了抓腦袋,便放下酒袋向鬼厲這裡跑來。

只是牠才跑了幾步,忽地又想起什麼,居然又轉回頭去,跑到那個醉鬼身邊,將那殘餘小半袋的烈酒酒袋抓在手中,就這般在地上拖著跑了回來。

鬼厲為之氣結,這時注意到這邊猴子情況的諸多苗人,卻紛紛大笑出來。苗人性情豪爽,尤其男子多好酒,一看這猴子居然也有共同興趣愛好,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只覺得放眼天下,果然還是我苗族烈酒天下第一,不信的話,你看連猴子也忍不住要喝上一口……

一時之間,諸多苗人居然高興起來,人群中拋出了不少香蕉水果,都向小灰扔來,顯然是喜歡小灰,給牠吃的。

小灰一開始還嚇了一跳,只見突然間天地變色,無數異物紛紛砸下,簡直避無可避,不由得大怒,吱吱亂叫,對著諸苗人做兇惡狀。不料片刻後定睛一看,居然都是香美水果,如何不喜,立刻伸手到地上拾了幾個香蕉,然後再慢慢一溜小跑,回來鬼厲身邊,一屁股坐到地上,將香蕉扒皮吃了。而手中抓的那個酒袋,居然也還在牠手上,被帶了回來。

鬼厲望著小灰,見小灰吃的津津有味,不時探出腦袋,將那酒袋放在口邊,喝上一口。

看猴子喝了好幾口烈酒,臉上卻似乎沒什麼發紅變化,居然酒量不小的樣子。鬼厲張口正要說些什麼,但回頭一看正靠在自己肩頭,醉意朦朧的小白,忽地一嘆,把話又縮了回去,什麼也沒有說。

倒是小灰笑嘻嘻的樣子,見鬼厲不時向自己看來,猴手一伸,從地上拿起自己撿回來的一根香蕉,遞給鬼厲,看來倒是挺講義氣,要和鬼厲有福共享。

鬼厲默然,臉上風雲變幻,終於慢慢搖頭,轉過身去,不再看猴子。

小灰聳了聳肩膀,不知道主人為什麼對這等美味不感興趣,反正自己吃得開心,也不去管他。向四周張望一下,竄出去又撿了幾根香蕉回來,放在身前地上,慢慢品嘗。


這一片凌亂狼藉的場面,就是剛剛從祭壇裡出來的苗人族長圖麻骨所看到的畫面。

負責守衛祭壇重任的士兵全部醉倒,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空氣中瀰漫著烈酒濃香;遠處苗人民眾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觀著,不時有人哈哈大笑;至於那兩個中土來的人,男的還好,站在原地,只是面上神色頗為難看,女的卻似乎也已經喝醉,臉色紅通通的艷麗無比,整個人靠在男子身上,不過還能站著,這一點就比滿地醉倒的苗人戰士強了許多。

甚至連他們帶來的那一隻奇怪的三眼猴子,居然也坐在他們腳下,吃一口水果,配一口烈酒,興高而采烈。

圖麻骨又不是傻子,多看了幾眼,再看看滿地的酒袋和那些圍觀苗人的神情,便知道並非那兩個中土人使的什麼詭計,而是自己手下不爭氣。

這時看到族長走了下來,早有人跑上前來,在他耳邊低聲說話,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看著這一地醉鬼,圖麻骨直氣得七竅生煙,心想這些廢物,看守祭壇這等大事居然都拋到腦後。更可惡的是,十幾二十個男人居然跟一個弱女子喝酒喝的趴下了,此事萬一流傳出去,苗族不免名聲掃地,被南疆其他四族暗中嘲笑到死。

心中打定主意,回頭定然要好好收拾這些廢物苗人之後,圖麻骨強裝出笑臉,裝作對地下這一片狼藉視若無睹的樣子,向鬼厲走去。

鬼厲這時也看到圖麻骨走了過來,心中咯登一下,這個拼酒場面雖說並非明刀真槍,但這一地醉倒的苗人,任誰也看的出來讓苗人大大的丟了面子。剛才圖麻骨從山上下來時候,鬼厲遠遠望去便看他臉上神色不對,顯然大是惱怒。

雖然此刻強露出一絲笑容走了過來,但鬼厲如何不知他心中不快,不由得在心裡埋怨小白竟然惹出了這麼大的麻煩。

待圖麻骨走近,鬼厲強笑一下,訕訕道:「老丈,我、我這位朋友她,她實在是不懂規矩,才搞出了這麼……」

圖麻骨搖了搖頭,對他道:「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了,說來都是我手下這些人實在沒用。」

鬼厲默然,隨即小心翼翼地道:「那大巫師他可願意見我們嗎?」

圖麻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倚靠在鬼厲身上,明眸半閉、輕輕喘息的小白,苦笑一聲,道:「你們上去吧!大巫師答應見你們了。」

鬼厲大喜,連聲道:「多謝老丈。」

圖麻骨淡淡道:「我是這裡苗族的族長,你叫我圖麻骨就可以了。」

鬼厲倒是一怔,他雖然看出這老者在苗人中很有威望,但沒想到居然就是苗人一族的族長,當下點頭道:「如此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搖了搖頭,道:「你們快上去吧!大巫師還在等你們呢!」

鬼厲應了一聲,正要邁步向半山腰上的祭壇走去,卻被身邊的小白絆住,但見那柔若無骨的身體軟綿綿的靠在自己身子上,若自己直接這般走了,她還不得摔在地上。

當下小聲對小白道:「小白,我要去見大巫師,妳自己站好,在這裡等我好不好?」

小白也不知道醉意之中有沒有聽得清楚,但聽得鬼厲聲音在耳邊響起,也沒有睜開眼睛,面上輕輕笑了笑,嫵媚之極,卻沒有說話,只是抓著鬼厲衣衫的手,卻是又緊了一分。

鬼厲無奈,而且畢竟此地乃是陌生之處,小白又醉成這樣,將她一個女子獨自留在這裡,不免心有不安。腦中轉過念頭,不得已嘆了口氣,伸手環抱過去,將小白扶住,一起向山上走去。

圖麻骨在前帶路,鬼厲扶著小白走著,小白身子依舊軟綿綿的,走起路也是輕飄飄一般,大半的重量靠在鬼厲手上。鬼厲眉頭皺著,心中說不出的感覺,突然,他又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去。

果然只見小灰居然還是沒動,坐在原地上吃水果喝烈酒,不時發出吱吱笑聲,樂不思蜀。

鬼厲腳上一踢,將一根香蕉踢的飛起,正好砸在小灰腦袋上,嚇了小灰一跳,猴頭猛的轉了過來,用手摸了摸被砸到的地方。

鬼厲沒好氣地道:「走了。」說著,又扶(抱??)著小白跟著圖麻骨向山上祭壇走去。

小灰抓了抓腦袋,站起身來,將手上水果丟下(其實也吃的差不多了),同時搖了搖那個酒袋。剛才那個士兵酒量頗大,原已喝了許多,加上剛才酒袋掉在地上,酒也流了不少出來。被猴子這麼喝了一會,已然見底了。

小灰將酒袋丟在地上,正要跟著鬼厲過去,忽地身子一頓,打了個酒嗝,猴臉之上也慢慢紅了起來,看來苗人烈酒畢竟不同凡響,此刻也慢慢上頭。

不過小灰畢竟乃是靈物,雖然臉色漸紅,卻還行動如常,連忙跑過去跟上鬼厲。

只是在後面走上山路的時候,剛才站崗的苗人士兵就是在這裡醉倒了一大片,滿地都是酒鬼酒袋。鬼厲扶著小白當先走了過去,小灰走著走著,忽然停下,從地上又撿起了一個大酒袋,舉到手邊搖了搖,咕嚕咕嚕發出響聲,看來居然還有不少,不禁猴顏大悅。

這番驚喜之下,小灰頓時高興起來,東撿一個酒袋,搖晃兩下;西撿一個酒袋,搖晃兩下。邊走邊撿,無奈猴手只有兩隻,撿了一隻掉了一隻,偏偏小灰貪心不止,不願捨棄,將東撿西撿一共七八個酒袋放在一起,卻無法一起帶走,只急得發出「吱吱」叫喊聲音。

正想抬頭向主人求救,不料這一看卻是嚇了一跳,只見主人跟著那個苗人老頭已經走的遠了,快到了山上祭壇。小灰吱吱亂叫,跳過來跳過去,抓耳捉腮,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末了終於一狠心,隨手抓起兩個酒袋,雙手拖在身後地上,拚命向山上跑去。

也還好苗人縫製的酒袋皮厚牢固,否則被牠這麼拖來拖去,早就破了。看著這猴子有趣模樣,山下圍觀的苗人人群之中,哄笑之聲,遠遠傳來,迴盪在七裡峒山谷之中。


小灰一路急趕,終於在祭壇前面追上了鬼厲等人,呼呼喘氣。

鬼厲轉頭向牠看了一眼,只見猴子張口吐舌,大口喘氣,手中卻兀自緊緊抓著兩個酒袋,怔了一下,片刻之後搖了搖頭,轉過頭去。

圖麻骨向祭壇方向做了個手勢,道:「你們跟我來吧!」

鬼厲點了點頭,道:「多謝。」

圖麻骨笑了笑,當先走進了苗人祭壇,鬼厲跟在他的身後,也走了進去。

一進祭壇,陰暗的感覺就籠罩過來,與外頭陽光明媚的世界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大巫師吩咐了什麼下來,這一路上,圖麻骨和鬼厲都沒有看到祭壇裡其他的人。

小白醉意盈盈,鬼厲心事重重,都沒有注意周圍,只有小灰拖著兩個大酒袋跟在他們身後,隔不多久就打了酒嗝,猴眼好奇的東張西望。

陰暗的祭壇裡,那些石壁之上,隱約有紅色出現,看去倒像是鮮血塗抹而上。而在石壁角落裡,往往還有動物猛獸的頭骨,猙獰裝飾。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似有些不安,腳下又快了兩步,跟緊了鬼厲,不過手上抓著的酒袋倒是緊緊的沒有放開。

一路之上沒有遇到什麼阻礙,他們很快就來到了祭壇最深處,那一個大巫師所在的石室外頭。

鬼厲忽然皺了皺眉,雖然他此刻心情頗有些緊張,但下意識的,體內噬血珠所發出的冰涼氣息,卻忽然有些騷動,這石室之中,彷彿有種神秘莫測的力量,刺激到了噬魂。

圖麻骨轉過頭,對鬼厲道:「就是這裡了,大巫師就在裡面,我們進去吧!」

鬼厲點了點頭,跟著圖麻骨進入石室,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背對他們,坐在火堆前面的佝僂身影。

圖麻骨示意他們等一等,然後自己走上前去,在剛才的地方停了下來,恭恭敬敬地道:「大巫師,他們來了。」

大巫師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聽在鬼厲耳中的,居然是非常流利正宗的中土語言,道:「請他們過來吧!圖麻骨,這裡沒有你什麼事了,你去吧!」

圖麻骨應了一聲,轉過頭對鬼厲道:「那你們和大巫師談吧!我先出去了。」

鬼厲向他點了點頭,由衷道:「族長,真的很謝謝你了。」

圖麻骨笑了笑,道:「沒什麼。」說著又看了看鬼厲臂彎中的小白,心中這世間居然有酒量如此之大的女子,當真不可思議。心中這麼想著,慢慢走了出去。

待圖麻骨的身影消失之後,鬼厲轉過身來,向前望去。

那一個佝僂的背影在火光中閃爍不停,被照的陰暗不定,隱隱有些不真切的感覺,充滿了神秘。

他正猶豫著如何開口懇求,大巫師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年輕人,過來吧!」

鬼厲聽著這蒼老的聲音,心中忽有些尊敬之意,當下應了一聲:「是。」扶著小白慢慢走了過去,在大巫師身後六尺地方,猶豫了一下,便沒有繼續往前,而是在原地站住。

小灰拖著兩個大酒袋跟了上來,緊緊跟在鬼厲腳邊,三隻眼睛卻不停地東瞄西看,打量著周圍情景,最後目光落到前方那個古怪的犬神石像上,看個不停。

「坐吧!」大巫師蒼老的聲音靜靜地道。

鬼厲依言坐下,小白身子此刻也已站不穩了,而且似乎酒勁泛上,大有睡覺的意思,下意識地便靠在鬼厲身上,頭在他肩膀摩擦兩下,便沉沉睡去了。

至於小灰似乎也受了這個石室中安靜的氣氛影響,大氣都不敢喘,當下也安靜的在小白身邊坐下,將兩個酒袋放在身邊,悄悄拿起一個放到口邊,喝了一口。猴眼轉動,向大巫師的身影看去。

「你們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大巫師依然面對火堆,沒有轉過頭來。

鬼厲道:「大巫師,是我有一個朋友,她散失了兩魂七魄,只殘存一魂,如今整整十年了,如假死人一般。我聽說大巫師你有還魂奇術,正好能夠救她,請大巫師您一定要、要救救她……」

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也彷彿有些顫抖。

十年的哀傷等待,苦苦尋覓,彷彿都在此刻湧上心頭。

大巫師沒有說話,沉默著,石室中陷入了一片安靜,只有大巫師面前那堆火焰,劈啪燃燒,明滅不定。

許久,大巫師才打破沉默,道:「你那位朋友,是怎麼有這個病症的?」

鬼厲遲疑了一下,慢慢道:「十年前我與……敵人鬥法,對方道行深不可測,用法力巨大的仙劍斬下,我無力抵抗。她、她不惜性命,燃盡一身精血,融入三魂七魄,這才將我救下,可是她自己卻也變成……」他聲音有些哽咽,停頓了好一會,才又繼續道:「但是幸好她身上還有一件異寶『合歡鈴』,在危急關頭將她魂魄中一魂扣了下來,攝在鈴中,這才有一線生機。大巫師,求你救救她。」

大巫師的背影在火光忽然好像又蒼老了一分,慢慢地道:「你剛才說的那位朋友,可是魔教中人?」

鬼厲一驚,剛才他就是怕魔教名聲不好,所以不敢特別說明,不料大巫師一聽之下,突然就直接說了出來,正驚疑處,大巫師蒼老的聲音已經又道:「她一定是個女子吧!而且用的那個法咒,便是魔教中秘傳的『癡情咒』,可對?」

鬼厲大吃一驚,又驚又喜,驚的是這南疆邊陲陰暗祭壇深處的老者,竟然是個不出世的異人;喜的是他本領越大,那麼拯救碧瑤的希望便也越大。

當下更不管其他,連連點頭,道:「大巫師果然是慧眼,的確如此。不過世間對魔教雖然多有詆毀,但我這位朋友,卻真的是心地善良之極,還請大巫師你施展回春妙手,救她一次!」

大巫師的肩頭,彷彿也輕輕動了動,火焰燃燒聲中,似有一聲輕微嘆息聲音,那聲音淡淡悲苦,隱約有幾分傷心味道。

「你們中土的正派魔教,對我這個邊荒野人來說,也沒有什麼干係分別,你倒不用擔心這個。」

鬼厲大喜,正要說些什麼,大巫師已然接著說道:「你說的那種還魂奇術,我的確略知一二。但是能不能救你那位朋友,我並沒有把握……」

鬼厲心中一顫,眼中一熱,這十年以來,今時今日,終於是在層層黑暗之中,看見了一點微弱希望。

只是,大巫師的聲音,卻還在繼續:「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要先回答我。」

鬼厲連連點頭,道:「大巫師,您請說。」

大巫師緩緩地道:「是誰告訴你,苗族祭壇裡的大巫師,傳承有這種還魂異術?」

鬼厲聞言一怔,下意識轉頭向小白看去。只見小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身子軟綿綿的已經從他肩膀上滑落下來,把頭枕在鬼厲大腿之上,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正睡得香甜。

鬼厲剛才與大巫師說話時全神貫注,竟不曾注意到她。

而這時目光放遠一些,只見猴子小灰竟然也是臉色通紅,那兩袋殘餘的烈酒看來被牠一口一口的,竟然都給喝了下去。此刻牠靠在小白身上,猴頭枕著小白肚子,四肢攤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肚子一鼓一鼓的,大聲酣睡。

鬼厲轉過頭來,對著大巫師的背影,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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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烈酒

山上走下一群苗人,鬼厲和小白望去,只見七、八個強壯的苗人戰士簇擁著一個看去大概有五十出頭的老者走了下來。

剛才的那一聲大喝,就是這老者發出來的。

周圍的苗人戰士紛紛行禮,原本激動的人群也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紛紛低頭,對這個老者表示敬意。

待這群人走到近處,那老者走出人群,來到鬼厲和小白身前,向他們看去,鬼厲二人也同時在打量著他。

這老者身材相當高大,雖然因為歲數變大,髮角鬢邊都有白髮出現,但精神極是健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此刻皺起眉頭,對著他二人仔細打量。

隨後,那老者道:「嘰哩嘰哩胡嚕嚕,呱啦呱啦嚕嚕胡?」

鬼厲一怔,聽著似乎和剛才那個士兵問的話差不多,想來多半是一個意思,應該是詢問自己是什麼身分,到這裡幹什麼吧?

只是他猜想歸猜想,卻依然聽不懂他話裡意思。只得道:「我們有要緊事情,想要……」說著正要抬手,忽地醒悟,連忙將手放了下來,道:「想要拜見祭壇裡的大巫師。」

他說這個話,其實心中也在苦惱,這些苗人根本聽不懂他話裡意思,說了又有什麼用?可是不說更是沒有禮貌,只怕當下就會觸怒這些苗人,一時心中焦急萬分。

不料似乎天從人願,這老者聽到鬼厲說話,突然眉頭一皺,上上下下又仔細打量了他們二人幾眼,忽地用半生不熟的中土語言道:「你、你們是中土人?」

鬼厲和小白都是一驚,隨即大喜,此刻世上最好聽的聲音,多半便是這老者土味十足的言語了。鬼厲連忙點頭,道:「不錯,不錯,我們是中土來的,有要緊事情,想要拜見貴族的大巫師。」

那老者看了他們一眼,只見他們身上穿的卻是南疆邊陲的民族服裝,不過看來質地粗糙,但是這兩人氣度不凡,顯然不是普通的商人,尤其是那個女子,天生麗質,連這一套普通苗女也看不上眼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竟也是別具風味。

「你們是什麼人?找大巫師有什麼事?」那老者緩緩道。

鬼厲與小白對望一眼,拱手道:「這位……老丈,我有一位朋友因為受了重傷,三魂七魄被散去十分之九,僅殘存一魂。十年來如假死人一般,實在……」

他說到此處,腦海中浮現出如今依然躺在狐岐山寒冰石室裡的碧瑤身影,一時觸動情懷,聲音竟然不禁有些顫抖。旁邊多數苗人雖然聽不懂他說的話,但看他神情聽他語氣,多半也知道他是在懇求什麼,一時倒對此人有些好感起來。

至於小白站在鬼厲身邊,一雙明眸望著鬼厲,此時此刻,也收起了一直掛在她嘴角邊那一絲彷彿看透世情的淡淡笑容,為之肅穆。

鬼厲定了定神,鎮定心緒,道:「我曾聽高人指點,這般傷勢病症,定然要懂得還魂奇術的異人,以殘留一魂為憑施展奇術,招回失散魂魄,方可痊癒。我十年裡苦苦找尋,無奈天下之大,竟然無法找到。幸好近日裡,」他看了一眼小白,接著道:「幸好近日聽說貴族的大巫師有此等回魂奇術,所以特意前來懇求,請大巫師一定要加以援手。在下實在是感恩不盡!」

那老者聽了之後,眉頭緊皺,臉上神情大是複雜,但看鬼厲神色誠懇,實在不似說謊,沉吟片刻之後,道:「難得你們中土人還有這般情義,不過此事我做不了主,你們在這裡等一會,我上祭壇去請示一下大巫師,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如果他老人家不肯見你們,我也沒有辦法。」

鬼厲大喜,連連點頭,口中道:「多謝老丈了。」

那老者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之後,轉頭用苗語對身邊幾個苗人戰士說了幾句話,那幾個戰士同時點頭。隨後苗人老者獨自一人向半山上走去,剩下的苗人戰士慢慢聚攏起來,眼光都注視著鬼厲二人,也不知道是監視呢!還是奉命要保護他們。

至於其他圍觀的苗人只見那老者與這兩個外地人嘰哩呱啦(在他們耳中,中土言語一樣是亂七八糟的鳥語)說了一通,便吩咐幾個戰士看住人,自己返身上了山上祭壇,一時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在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鬼厲心事重重,心有所想,絲毫沒有注意到其他苗人,小白卻依然又露出柔媚微笑,向四周緩緩觀望,惹來無數或好色或嫉妒或憤恨的目光。

只有小灰在她肩頭東張西望,對這些人不感興趣,最後目光落到旁邊那條溪水中,對裡面游動的魚兒大感興趣,目不轉睛地觀看著,不時咧嘴而笑。身子也蠢蠢欲動,想要跳到小溪中玩耍的樣子。


苗人的祭壇,全部由巨大石塊築成,雄偉高大中自帶著一絲粗獷古拙。那個老者從山道走上,來到祭壇之前,只見祭壇前面是個平台,平整的用長方形的大石條鋪砌而成,相當平坦。平台後頭,就是祭壇所在。

兩根巨大的石柱,高高豎立在祭壇前面,一眼望去,怕不有十丈之高,而且這石柱周身看不到一絲裂痕,竟是完整的一整塊巨石所雕刻而成,真不知道當年的苗人祖先從哪裡能夠找到如此巨大的石頭,而且居然能夠將它們搬運並豎立在祭壇前面。

走過這兩根巨大石柱,便是用石塊建造的祭壇。七裡峒的苗人祭壇,向來在南疆邊陲頗負盛名。一半是用巨大石塊建造,另一半則是直接開鑿山體,在堅硬石壁上挖出來的。

老者走了進去,頓時四周的光線暗了下來。周圍的氣溫似乎也比外面低了許多。

那老者顯然大有身分,對苗人心中這個神聖之地非常熟悉,也不見他有什麼猶豫,直接就向祭壇深處走去,路上偶爾出現一個苗人巫師,雙方還彼此問好。如果讓鬼厲和小白看見了,想必多半能夠猜想出這個老人的身分。

能夠讓苗人巫師這等身分的人問好的,除了祭壇裡的其他巫師之外,也只有苗人全族的族長了。

老者繼續向裡走著,走過寬敞的通道,來到了祭壇的最深處,也是這個祭壇裡最大的房間。

石門之上,垂掛著猛獸骨骼做成的裝飾,周圍石壁之上,到處塗抹著鮮紅的血液,以此象徵著祭祀祖先的虔誠。

從黑暗中望去,這裡的一切都分外猙獰。

不過對苗人來說,這裡是最神聖的地方,那老者臉上也出現了肅穆表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慢慢走了進去。

巨大的石室之中,空空蕩蕩,只有最裡面,燃燒著一團火焰,在陰暗中顯得特別醒目。

火焰前方,是一座同樣用整塊巨石雕刻的古怪石像,頭為犬狀,但身子上卻有十足,腳上更有鋒利尖爪,而且在背上還有兩對翅膀,實在是很奇怪的雕像,看來就是苗人所信奉的神明。

而偌大的石室中,卻只有一個人,背影看去很是蒼老而佝僂,默默坐在火焰前方,彷彿是在冥想,又彷彿沉默。

這奇異的地方,不知怎麼,竟給人一種將時光留住,停滯不前的怪異感覺。

在這裡,彷彿一切都是靜謐而沉默的。

火光熊熊,將火焰前方那個人的身影,照射的忽明忽暗。

老者緩緩走了上去,在那人身後一丈處停下,低聲而恭敬地道:「大巫師。」

坐在火焰前邊的那個身影動了動,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圖麻骨,你怎麼又回來了?犬神的旨意,我剛才不是已經告訴你了?難道你還有什麼迷惑的地方?」

這個被他稱呼作圖麻骨的老者,就是當今南疆邊陲苗族的族長,只聽他恭恭敬敬地道:「大巫師,犬神的意思我完全知道了,我也一定會按照犬神的旨意去做的。」

大巫師依然沒有回過頭來,只聽他道:「哦,那就好。但是是什麼事情,讓你轉了回來,我感覺到你心裡有些不安。」

圖麻骨族長微微皺眉,似乎在猶豫用什麼話語說明,片刻之後他還是決定直接說了:「大巫師,七裡峒下面來了兩個陌生的中土人,他們希望能夠拜見大巫師。」

火焰前方的大巫師身子動了動,一直面對著火焰和火焰前方那個犬神石像的頭顱也微微轉動過來,但依稀只能看到他完全發白的稀落的頭髮。

「是誰?我已經將近一百年沒有走出這個祭壇了,怎麼會有中土人來找我?」

圖麻骨道:「是的,我也感到非常奇怪,所以上來向大巫師請問一下,要不要讓他們上來?」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道:「他們有說來做什麼嗎?」

圖麻骨道:「有,來的是一男一女,那個男的說了,是想請大巫師幫他一個朋友治病。」

大巫師哼了一聲,道:「我要侍候犬神大人,沒空理這些人,你替我回絕了他們。」

圖麻骨怔了一下,但也沒有多說什麼,道:「好的,那我這就去轉達您的意思。」說著轉身向外走去。

只是他走了還沒幾步,忽然從背後傳來大巫師的聲音:「等等。」

圖麻骨轉過身來,道:「怎麼,還有什麼事嗎,大巫師?」

大巫師佝僂的身影依然對著火焰,但蒼老的聲音緩緩傳來:「他們要求我醫治的,是什麼病?」

圖麻骨道:「聽他們說,是一種相當古怪的病症,好像是一個人的魂魄十去其九……」

大巫師在火光中的身影忽地一震。

圖麻骨繼續說道:「那男子說,曾經有高人指點過他,這種情況一定要有還魂奇術才能醫治。那男子也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說大巫師您可能會有這種奇術,所以想求你醫治。」

圖麻骨慢慢將話說完,大巫師卻沒有什麼反應,身影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火焰不斷騰起又落下,吞噬著火焰中的柴火,圖麻骨等了許久,卻依然不見大巫師開口說話,這才有些遲疑地道:「大巫師,那我……去回絕了他們,叫他們立刻離開?」

大巫師依舊沉默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圖麻骨慢慢轉身,向外走去,但就在他將要走出這個石室的時候,大巫師的聲音,卻再一次的響起。

這一次,連他也聽的出來,一向神秘睿智的大巫師,似乎也是在經過長久複雜的思考之後,才慢慢說出了話。

「你……帶他們上來吧!」


鬼厲忍不住握緊了手掌,然後再慢慢伸展開來,猛然驚覺,手心中因為焦慮而溢出了細汗。

有多久,沒有這般的激動和憧憬?帶著越來越大的不安,鬼厲一直向著半山腰上的祭壇眺望著。可是那位老者,去了許久之後,依然沒有回來。

難道,那位祭壇裡的大巫師,不肯醫治外人嗎?

還是,自己莫非又做錯了什麼?

鬼厲忍不住這麼想著,甚至連心也開始跳的漸漸變快。

小白在一旁,眼光落到鬼厲的臉龐上,看著這個眼中掩蓋不了焦急的男子,那一份隱約的深情,彷彿就刻在他的臉上。

她輕輕嘆息,轉過頭去。

周圍圍觀的苗人,已經不如剛開始那麼多了,畢竟等了這麼久,族長進入了祭壇卻始終沒有下來,又沒有命令說要如何處置這兩個外鄉人,相當一部分人都散了去。

不過因為小白的容貌太過美麗,卻還是吸引了許多年輕苗人男子站在附近,一邊大膽地看著她,一邊高聲談笑,想來是在談論她的美貌。

至於猴子小灰,則不知何時已從小白肩上跳下,跑到河邊,蹲在清澈的溪水旁邊,看著在水中石塊縫隙間游動的魚兒,忽而撲下身子,想伸手抓魚。不想魚兒甚是狡猾滑溜,東游西竄的從牠手裡跑走了,反濺的牠自己一身水花。

不過小灰也不在乎,縮回手來,耐心等待,過了一會,水面平靜,那些魚兒又游了回來,小灰看準機會,又撲了下去。如此周而復始,小灰對這個遊戲大感興趣,百玩不厭。

山腳下,人群漸漸散去,周圍回復了平靜。

圖麻骨還是沒有回來,鬼厲心中越來越是焦急,有幾次真想就這般衝了上去,闖入祭壇,捉住那個大巫師好好懇求,但每每念及碧瑤身影,終於還是硬生生壓下了念頭。

等待的滋味,竟是這般的折磨人。

他臉上漸漸明顯的焦急表情,除了小白看在眼裡,此刻那些苗人戰士也紛紛望見,彼此觀望,這些苗人戰士其實心中也大是奇怪。

只不過問話一聲,怎麼需要這麼久的時間,莫非族長和大巫師還有什麼其他重要事情嗎?

苗人性格粗獷質樸,雖然還不明白鬼厲等人究竟是什麼身分,但讓此二人在這裡等候如此之久,這些苗人也有些不好意思。

片刻之後,剛才那個身材高大的小頭目走了上來,粗聲粗氣地對鬼厲道:「胡嚕嚕,呱啦拉!」

鬼厲一怔,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卻見那苗人戰士從腰間解下一個獸皮縫製的大袋子,丟過來給他。

鬼厲伸手接住,入手一沉,只見袋口有個木塞,再看那個苗人戰士伸手到口邊,做了個喝東西的動作。鬼厲心中若有所悟,拔開木塞一聞,果然酒味濃烈,正是一袋烈酒。

鬼厲苦笑一聲,他本來就不好這酒水之物,如今更是沒有心情,不過那些苗人都盯著他看,心裡一想,也不好讓人家好意落空,當下向那個苗人戰士點頭微笑,將酒袋放到口邊,勉強喝了一口。

不料這一入口,登時眉頭一皺,苗人釀造的酒極是濃烈,味道更帶有這南疆邊陲的風骨,竟有股麻辣之氣,轟然入喉,他一時不防,還頗覺難受。

他的表情落到那些苗人眼中,十幾個苗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來,想必中土人氏喝這苗人釀造的烈酒,不習慣的表情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笑聲中還有幾分自豪之意。

鬼厲心中一氣,但隨即想到這些人其實並無惡意,而且自己正有求於人,如何能夠發脾氣,只得苦笑一聲,正要將這酒袋奉還,那苗人戰士呵呵笑著,伸出手就要接過。

忽地一隻白皙手掌從旁邊伸過,將這一大袋的酒水從鬼厲手中接了過去。眾人包括鬼厲都是一怔,見接過酒袋的,居然是俏生生站在旁邊的小白。

只見她拿起酒袋放到鼻端,深深吸氣,那酒味撲面而上,濃烈之極,但這女子看著竟沒有絲毫不適,反而有股陶醉之意。隨即見她雙手一抬,將那酒袋放到口邊,赫然是大口喝了起來。

眾人大駭,鬼厲也是吃了一驚!

小白喝了老大一口,這才放下酒袋,臉上漸漸顯露滿足神色,半晌輕呼一聲。

「好酒!」

「哇……」

這一片叫聲,卻是那一群苗人戰士發出。南疆苗族烈酒,酒性向來凶悍,在這一帶一直有最強的男人也就是酒量最大的人的說法。在苗族之中,女人一般都是不碰這種男人才喝的烈酒的。

不料今日眼前這看似柔媚的女子,竟然出人意料的大口喝這烈酒,而且看她喝完的反應,簡直就是資深酒鬼才有的特殊表情。苗族男子個個好酒,登時聳然動容,紛紛叫好起來。

小白白皙的臉上,此刻似乎是因為烈酒入喉關係,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但看她精神突然一振,右手握住酒袋,左手鬆開,向那群苗人戰士用蔥白手指輕輕打了個響指,發出細細的「啪」的一聲。

那群苗人戰士又是一陣騷動,個個面上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這個手勢分明就是南疆苗人中,男子間彼此敬酒比酒時經常做的邀請別人比酒的姿勢,這中土模樣的女子竟然做的標準無比,一時面面相覷。

但更厲害的,讓他們瞪直了眼睛的,居然還在後頭。

只見小白輕笑一聲,目光此刻真真柔媚如水一般,一昂頭,秀髮飄蕩,將酒袋放到口邊,咕嚕咕嚕大口喝了起來。

眾苗人大驚失色,鬼厲不明就裡倒還罷了,只在心中暗自責怪小白這時候居然還搞這事情出來,但在眾苗人眼中,這女子此刻幾乎就是世間第一奇女子了。

苗酒極烈,這麼一大袋的烈酒,如今放眼整個苗族,也沒有一個男子能夠一口氣喝下,多半喝到四分之三已然是大醉酩酊了。但如今看這女子喉頭動不停歇,竟然是不停的大口大口喝下,一時眾苗人男子紛紛動容。

而偏偏,剛才小白還做了那個極其經典的手勢!

苗人性情畢竟剛直,而且當如此之多的男子面對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挑戰時,哪可能有絲毫退縮。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一聲吶喊,將手中長柄尖槍扔在地上,解開腰間掛著的酒袋,抬頭就喝。

苗人風俗,一般每個男子身邊都有酒袋,這一開了頭,登時如炸開鍋一般,眾苗人紛紛扔槍喝酒,場面實在壯觀。

只有那個苗人小頭目突然清醒過來,伸手到腰間拿酒,不料卻拿了個空,這才醒悟酒袋已然是在小白手中了。眼看著周圍男子同胞都在喝酒,苗人頭目急的滿臉通紅,大有此時不喝,難保要遺臭萬年的危險。

眼珠一轉,情急生智,苗人頭目嗖地一下竄到旁邊一個靠近河邊的苗人士兵,霍然伸手將他手中酒袋給奪了下來,放到嘴邊大口喝了起來。

那士兵登時大怒,所謂士可殺酒萬萬不能不喝,大吼一聲就要上來奪酒,不料苗人頭目早有防備,突地一腳踢去,登時將他一腳踹到河裡,嘩啦一聲濺起老大水花,嚇了正在岸邊玩耍的小灰一大跳。

這士兵委屈之極,而且事關顏面,如何能夠就此罷休,當下連滾帶爬爬到岸上,一看可能搶不過那個苗人戰士頭目,憤然一跺腳,大步跑開,衝進旁邊一戶人家,片刻之後在驚呼聲中,此人居然搶了一大袋烈酒出來,刷的一聲和其他苗人戰友站在一起,咕嚕咕嚕大口喝將起來。

鬼厲看得目瞪口呆,一時竟將山腰上的祭壇給忘了,只見一大群苗人男子為一方,另一方卻是個嬌柔女子,兩邊卻都瘋了一般拚命喝酒,這場面雖然壯觀卻實在滑稽,忍不住讓人冒汗。

此刻這個場面太過壯觀厲害,頓時吸引周圍其他苗人,瞬間消息散發出去,只聽著苗人尖利聲音此起彼伏,呼啦啦圍過來一大片人,比起剛才圍觀人群至少多了三倍以上。

商販丟下了攤子,獵人扔掉了獵物,屋子裡的人全部跑將出來,將這裡圍的是水洩不通,裡三層外三層,當真是人山人海。

人群中不時傳來呼喊尖叫,想來多半是人們興奮之餘呼喊叫好的聲音。

只見場地中央,雙方拼酒此刻已然到了關鍵時刻,苗人烈酒,豈是等閒,縱然是經常喝酒的苗人戰士,此刻已經慢慢開始有人倒下。

每當有一人倒下,人群中登時發出「嘩」的聲音,一片嘩然,但興奮之色,卻更是充滿人們面孔。

又過一會,越來越多的苗人男子面露痛苦之色,面紅耳赤,站立不穩,不免搖搖晃晃,雖然還要勉力支撐,但天旋地轉之下,只得頹然倒地。

啪,啪,啪!

眾苗人戰士酒量相差不遠的,倒了一大片下來,場中苗人這邊,只剩下三人站立,勉強支撐,其中包括那個苗人戰士小頭目。

而反觀小白這裡,眾人則看直了眼睛,只見小白雙眼似閉非閉,臉上紅暈漸漸變濃,幾乎像是從她白皙肌膚中透出來一般,風情萬種之至。更有那眼波如水,盈盈的像是要流露出來一般,讓人望上一眼便要心醉。

只是她美貌如此,酒量卻更是可怖,直到此刻,竟然還看不出她有站立不穩的跡象,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喝著烈酒。

在場苗人包括一些婦女,個個都是對喝酒認識很深的人,一眼便看出這女子無絲毫作假,當真便是以本身酒量單挑這一群苗人男子,驚佩之餘,更懾於小白絕世媚容,紛紛為之大聲呼喊叫好。

砰!

砰!

兩聲悶響,苗人戰士那裡又摔倒了兩個,此時此刻,只餘那個苗人戰士小頭目在勉力支撐,但看他腳步漸漸踉蹌,顯然也到了極限。

而小白這裡,面色越來越紅,忽地身子一歪,圍觀人群頓時發出一陣驚呼,小白卻是慢慢放下酒袋,長出了一口氣,雙眼中如要滴出水來一般,酒增媚意,人艷如花,右手依舊提著酒袋,左手卻向人群一揮,嬌笑道:「阿克西!」

人群頓時一片嘩然,阿克西在苗語中正是好酒的意思,這女子酒量奇大,容貌更美,又這麼恰如其分大呼一聲「好酒……」

剎那間人群爆發出無比熱烈的掌聲。

小白把頭一甩,似也有了幾分醉意,身子腳步也多了幾分踉蹌,慢慢走到鬼厲身邊,倚靠住他的身子,對著他呵呵一笑。

鬼厲啞然。

小白閉著眼睛,頭輕輕擺動片刻,忽地又是一笑,大聲笑道:「三百年啊!三百年!」

仰頭,抬手,喝酒!

那喝酒的風姿,竟也是絕世的清艷柔媚!

轟!

最後一個苗人,那個頭目終於也頹然倒地,儘管極不甘心,但面孔紅的像是小灰屁股的他,已然是有心無力,片刻後不省人事,倒地呼呼大睡。旁邊有人跑去拿起他的酒袋查看,還有小半袋烈酒,不由得為之變色,大聲向周圍人群宣布,人群嘩然,顯然這已經是不可思議的記錄了。

但是,人們沒有忘記,仍然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女子,還在喝酒。

小白的臉,此刻如紅玉一般,甚至連她白皙的脖子乃至露出一點點的胸口肌膚,竟也有了淡淡紅色。

看她模樣,此刻似乎也是站不穩當,但她靠著鬼厲身子,依舊在大口喝著。

人群之中,此刻漸漸安靜下來,人們臉上表情,已經從興奮慢慢變成了敬佩。

終於,小白喝下了最後一口烈酒,將酒袋拿開,雙眼似乎都睜不開了,然後她紅著臉笑了笑,表情慵懶,隨手一揮,將偌大酒袋丟了出去。

立刻有人跑過來撿起酒袋檢查,隨即發現,這酒袋竟然空空如也!

那人呆若木雞,片刻後大聲向周圍緊盯著他的人群宣布,人群沉默久久,突地發出了震天價的尖叫呼喊聲音。

在一片喧嘩聲中,鬼厲卻是如坐針氈,小白柔若無骨的身體軟軟的靠在他的身上,面孔白裡透紅,明眸半開半合間,眼波柔媚如水,緊緊地盯著他。

「妳、妳沒事吧?」鬼厲憋了半天,才喃喃說了這一句。

小白伸手抓住他的衣衫,身子一頓,似乎酒意上頭,雪白的牙齒輕輕咬了下唇,呼吸也漸漸沉重,但眼中柔媚,嘴邊笑意,卻是絲毫不變。

「你……」小白的聲音,彷彿也像是要滴出水來一般的柔媚,在鬼厲耳邊,輕輕道著。

「你可喜歡我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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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七裡峒

走進狹窄的山道,彎彎曲曲,兩側堅硬的石壁之上,不時有突兀的巖石刺出,一不小心,只怕就要將腦袋撞了上去。

而看著石壁周圍,許多地方還有水珠不斷滴下,最多的地方還匯聚成一個小小水潭。石壁上下,陰暗地方,還生了不少青綠石苔,讓空氣瀰漫著一股微帶濕潤清冷的味道。

鬼厲和小白七折八彎,好不容易才拐出了這條不知有多少歲月年頭的山道,重見到天日。

這一天,陽光初升,一別前幾日陰霾的天氣,倒顯得頗為晴朗。剛從陰暗的山道中走出來,陽光照下,鬼厲和小白都不自禁地瞇上眼睛,感覺到天空射下的光線,彷彿還帶著美麗的圓環光暈一般,照在他們的身上。

片刻之後,待眼睛適應過來,遠處熙熙攘攘的聲音也漸漸傳到。二人向前望去,只見眼前霍然開朗,在這一片群山環繞之中,卻有一片肥沃平坦而開闊的土地,出現在面前。

一棟棟一座座帶著濃郁苗人風味的房屋拔地而起,或依山而建,或緊密相連。還有一道清澈小溪流,發源於前方深山,從這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土地上,蜿蜒流過。不少苗人的房屋,就建立在溪流兩岸。

而在水面之上,遠遠看去,苗人建造了三座橋樑,居然都不一樣,一座乃是木橋,最是簡單,兩根巨木綁在一塊,橫倒在兩岸之上,就算是一座橋樑了。

至於其他兩座,都是石橋,卻也更有風味。一座大石所砌,粗糙堅實,在水面不寬的溪流上平擺過去,再用厚重石板往上一搭,便是橋樑,正是南疆這裡簡單而實用的造橋方式。

但最後一座石橋,卻是小石所造,而且竟然沒有橋墩,是一座拱橋,每一個石塊緊密相連,橫空而過,飛越溪流,看去完全是中土地方的橋樑風味,竟會在此地出現,實在奇怪。

鬼厲將這些看在眼底,心中一動,但面上倒沒表露出來。他和小白二人繼續向前走去,人群漸多,也越發熱鬧。四周大多數都是苗人土語,鬼厲聽在耳中只覺得嘰哩呱啦,半天也聽不明白一個字。

小白在他身邊走著,向四周望去,之間周圍遇到的苗人多有向他們看來,因為見是生面孔,便多看了幾眼,卻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敵意。走了幾步,她低聲對鬼厲道:「看來這些年南疆這裡倒是平和了許多。」

鬼厲一怔,不解其意,道:「怎麼了?」

小白道:「當年我到此處的時候,普通苗人看到外人,一個個都是如臨大敵,眼中更是警惕提防。那時五族族爭激烈殘酷,部族之間爭鬥不時而起,外人若是敢到這七裡峒來,要是沒有防身之術,多半便凶多吉少。不過看今天這個情況,這些年來,爭鬥怕是少了許多了。」

鬼厲微微點頭,放眼望去,此刻他們已經走在苗人中間,這條大道就在溪流一側,一側是眾多苗人緊密相連的房屋,一側則是清澈河水,岸上還多有綠樹成行。

一眼看去,苗人房屋多是用木材建造,風格與中土樣式截然不同,四四方方,樸實無華,而且屋角正門以及邊緣牆壁上都掛著猙獰動物骨骼,越是兇猛野獸的越是常見,想來這多半乃是苗人風俗,以此顯示房屋主人的勇敢。

道路兩旁有苗人擺攤販賣,不過出售的東西多是野獸皮毛、生肉,再走幾步,間中才看到有一兩個攤位販賣著小小的珠寶玉器等玩物。

小白笑道:「這裡的皮毛都是上等好貨,而且價格大是便宜,你如果想要,在這裡買上幾件,可是大大合算的。」

鬼厲嘴角動了動,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徑直向前走去。慢慢走到河岸旁邊,向下望去,只見河水清澈之極,站在河岸上也可以看到小溪水面下的石塊,水中游動嬉鬧的大魚小魚更是不計其數。

遠遠的地方,似還有飛禽掠過,撲騰著翅膀落到水面之上,昂頭向四周張望幾下,然後愜意地合起雙翅,在水面輕輕游動。

天地萬物,在這個地方,竟是出奇的和諧。

小白慢慢走了過來,不知什麼時候又跑到她肩膀上的小灰好奇地探出腦袋,向溪流下面張望著。

「現在怎麼辦?」鬼厲淡淡道。

小白沉吟了一下,道:「怎麼說事情也過了三百年,當年的那人如果沒有我們這等修行,多半已經去世,我們還是先找找當初那個人所在的地方罷。」

鬼厲默默點頭,道:「他在哪裡?」

小白微微一笑,用手向前方一指,道:「那裡。」

鬼厲抬頭望去,忽然一怔,只見小白手指之處,卻是在苗人聚居的深處,一座建立在半山腰上,遠遠高於普通苗人房屋的石台建築。

鬼厲皺了皺眉,低聲道:「祭壇。」

小白微笑道:「不錯。」

鬼厲沉吟不語,心中卻微感焦灼,倒也非為其他,而是祭壇在南疆地方一帶,有著特別的意義。

他往年多次來過南疆,雖然因為滿腹心事,一心找尋神秘的黑巫族而沒有認真注意過南疆風俗,但一些基本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南疆邊陲之地,壯、苗、土、黎、高山五族,分地而制,或因部族不同,也就各自信仰不同神明宗教,但在各族之中,都有專門祭祀神靈祖先的地方,便是祭壇。

祭壇在南疆一帶部族之中,實是有著崇高的地位,在大部分的部族人民眼中,大多數時候,祭壇裡巫師說的話,和偉大神秘的神明說的話,其實也沒什麼區別。往昔五族爭鬥最激烈的時候,每次戰爭一樣是要先請示過祭壇裡的巫師,向神明說明情況,得到神明──也就是大巫師親口說出的允許,如此部族族長才能發動新的戰爭。

由此可以看出,祭壇和裡面的巫師,在南疆這裡有什麼樣的地位!而這些巫師據他所知,向來是很少接見外人的。

鬼厲沉默片刻,轉頭向小白道:「那個是苗人的祭壇,妳說的那個人,難道是……」

小白淡淡一笑,截道:「不錯,三百年前,我在這裡看到的,就是苗人一族裡的大巫師施用還魂大法,將被山精妖魅攝去一魂三魄的一個苗人救了回來的。」

苗人的大巫師……

鬼厲嘴角又是動了一動,如果說祭壇裡的巫師在南疆部族中地位崇高的話,那麼作為巫師中法力最強、地位最高,每一次都親口傳達神明旨意的大巫師,簡直就是普通族人眼中的神明了。

如果要有人膽敢冒犯大巫師,鬼厲絲毫也不懷疑,眼前這片土地上所有的苗人,甚至整個南疆的所有苗人都會衝過來和他拚命。

小白饒有興趣地看著鬼厲,微笑道:「如何,我們現在怎麼辦?」

鬼厲看了她一眼,只見清晨初升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彷彿折射出來,帶著淡淡溫存。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轉過身子,向那座半山的祭壇,緩緩走去。

小白微笑,跟了上去。


這個地方號稱七裡峒,自然是範圍相當之大,而且號稱是南疆邊陲最大的苗人聚居之地,隨著他們的深入,看到的苗人也越來越多。

從他們行走的這條比較大的道路上,不斷有分支小路向旁邊延伸開去,就像是一棵大樹開枝散葉。

鬼厲二人遠遠看去,腳下的路直接便是向遠處那座祭壇方向延伸過去的,所以倒也省了問訊的麻煩。

只是隨著他們漸漸深入,注意到他們二人行徑的苗人也越來越多,周圍竊竊私語聲音此起彼伏。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他們走到了那座祭壇的高大山腳之下。

然後,他們停住了腳步,倒不是他們猶豫,而是苗人駐守在山腳的士兵將他們攔住了。

鬼厲心中微感煩躁,但眼前情況,卻也並不出乎意料之外。本來嘛!作為苗人至高無上的神聖祭壇,若沒有嚴加戒備,反而奇怪了。

守衛山腳的苗人士兵著實不少,一眼看去,至少也有十來個精壯男子,或遠或近地站在通往山腰的道路上警戒著。

此時攔住他們二人的是站在最前面的兩個苗人男子,他們身上穿著苗人普通服裝,不同的是胸口另加了一面堅韌木籐所做的木甲,手中持著長柄尖槍,看來這就是苗人戰士和普通苗人的區別了。

那兩個苗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鬼厲和小白幾眼,其後多半目光倒在小白那漂亮面孔上多流連了片刻,然後大聲道:「嘰哩嘰哩胡嚕嚕,呱啦呱啦嚕嚕胡……」

鬼厲轉頭向小白看去,小白一聳肩膀,道:「你別問我,被關了這麼久,這些土話我哪裡還記得住?」

鬼厲默然,轉過頭來,沉吟了片刻,道:「我們有要緊事情,想拜見你們的大巫師。」因為有求於人,所以難得他此刻說話,倒有了幾分客氣。

不過很明顯的,這個苗人聚居之地遠沒有在天水寨那裡開客棧的老闆伙計開化,能夠精通中土言語,聽到鬼厲說了話,那兩個苗人卻更是緊緊皺眉,對望一眼,卻是連手中長柄尖槍也拿了起來,面色嚴肅,口中大聲喝問:「胡胡嚕嚕呱啦啦,嚕嚕胡胡嘰哩哩……」

鬼厲啞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老實說他為了碧瑤十年東奔西走,到處尋找黑巫族下落,如今好不容易有些線索,卻被這些苗人戰士擋住,心中實在煩躁無比,真想直接出手打翻這些人,衝入祭壇找到那個什麼大巫師,讓他為碧瑤醫治才好。

只是他畢竟已經不是當初不知世事的少年,知道此刻萬萬不能衝動,否則一旦鬧僵了,只怕適得其反。但是遲疑片刻,因為言語不通,便用手向座落在半山腰的祭壇指了一下,用和氣的聲音道:「我們要上你們的祭壇,去拜見大巫師。」

他說的話苗人聽沒聽懂不知道,但是他用手指指著半山上那個祭壇的動作,登時讓周圍所有的苗人,包括站在更遠處的苗人戰士和一些跟在他們身後看熱鬧的苗人憤怒起來,一個個頓時大聲喝罵,苗人戰士更是呼啦啦圍了上來,將他們包圍起來。

鬼厲怔了一下,小白在旁邊低聲道:「糟了,你可能犯了他們苗人的大忌諱。」

鬼厲奇道:「我做什麼了?」

小白看著周圍憤怒的人群,低聲道:「苗人眼中祭壇乃是神聖不可侵犯之地,平時言語間都不能輕易提起,用手指指向祭壇更是極大的不敬之舉,在苗人中乃是最大的侮辱動作。」

鬼厲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這麼重要的事,妳居然不早對我說?」

小白輕笑一聲,淡淡柔媚都似流露出來,柔聲道:「你也要想想,我都被關了三百年了,哪還記得這麼多……」

鬼厲又是啞然,一時真是覺得頭大無比。

周圍的苗人看著他們被圍困之後,也沒什麼懼怕之色,反而神情自若在那裡低聲談話,那男的還有幾分焦灼之意,那女子卻簡直絲毫不把周圍苗人放在眼中,巧笑嫣然,顧盼流波。

周圍有著許多苗女,看著場中小白那端麗姿容,一時都暗自紛紛羨慕,但當她們看到更多的苗人男子看著小白兩眼發光的時候,登時全場聳動,片刻間嘰哩呱啦聲音此起彼伏,大有這一對狗男女侮辱神聖祭壇,罪不容赦,理該千刀萬剮、凌遲處死的氣勢。

中間有幾個歲數年輕的少年男子忍不住爭辯了幾句,說侮辱祭壇的是那個男子,這女人倒沒有什麼大錯,不如殺了那男的,留下那女的,給我做老婆也不錯等等……

話未說完,這幾個男子登時被淹沒在苗女群中,被他們的母親、姐姐、妹妹、阿姨、三姑、六嬸乃至沒關係不認識的苗女或手打,或腳踢,或揪髮,或抓耳,或捶眼,或撞胸,總之漫天手腳一起下,鬼哭狼嚎頓時起,片刻之後,撲通撲通聲音連著數聲,這些男子個個頭青面腫地被拋下了溪流,濺起來老大水花。

苗女強悍,可見一番。

那些苗人士兵似也沒想到這些苗族婦女會有這麼大的怒火,居然比要對神明最忠貞的才能有資格守衛祭壇的戰士還要更加憤怒,對這些侮辱了祭壇的外人如此深惡痛絕,以至於有什麼輕微求情言論就被亂棒痛打。

為首的那個苗人士兵似乎乃是這十幾個士兵的頭目,他向那幾個還在河裡哭喪著臉撲騰的年輕男子看了一眼,咳嗽一聲,看著鬼厲和小白,登時臉色如霜,而且看都不看小白一眼,死死盯住鬼厲,似乎生怕這男子溜了,或者怕自己的目光滑開了,不免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大聲怒道:「哈哈魯魯嘰哩哩,呱啦嘰哩胡嚕嚕!」

鬼厲這裡也大是焦急,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人群之中突然有一大堆苗人婦女衝到一起,將幾個年輕苗人抓起來爆打一頓又扔到河裡,但想來苗人異族,多半有些奇異風俗,也見怪不怪。

可是眼下與這些苗人言語不通,剛才自己又無意中觸犯了苗人大忌,惹怒了苗人。眼看著周圍苗人越聚越多,雖然他與小白都是修真中人,絕不害怕這些苗人人多勢眾,身高體壯,但無奈自己現下實在是有求於這苗人一族。

這十年來,他從希望到失望再到幾乎絕望,委實痛苦之極。如今突然有這麼好的一個希望重新燃起,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放過。可是如今此刻說話說不通,再比劃動作卻又害怕不好溝通,萬一再莫名其妙觸犯什麼苗人忌諱,不免太過冤枉。

他站在那裡,強闖不行,退走更不情願,左右為難,實在尷尬。

而周圍苗人見這二人居然犯錯之後死不悔改,還是站在原地一聲不吭,那男的還有幾分著急神色,偏偏那女子居然笑的越發燦爛,在眾人圍觀之下竟似乎更是高興,笑容越發嫵媚,其間居然還向幾個一直盯著她看的苗人男子笑了笑,登時將那幾個男子迷的暈暈乎乎。

這情景落到周圍苗人婦女眼中,登時如炸開了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鼓噪之聲越來越響,幾乎要將鬼厲二人用口水淹沒了。


眼看人群就要不受控制,眾多苗人婦女就要衝上前去,將那個風騷的小妖精好好教訓一頓,以祭壇上的神明為名好好的為自己出一口惡氣的時候,一聲大喝,從守衛山道上那些戰士的身後傳來。

這聲音渾厚雄壯之極,竟然將這許多人的喧嘩聲都壓了下去,而且聲音中充滿了威嚴。周圍苗人似乎也都識得這個聲音,一下子都安靜下來,向山上看去,顯然這個人在苗人中極具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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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追蹤

焚香谷。

天香居。

這裡是焚香谷深處一個安靜的地方,緊緊靠著山脈而建。三面被高聳的圍牆包住,只有正門虛掩,讓人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景。

儘管焚香谷這幾日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動,但在此附近,依舊沒有焚香谷弟子出沒,因為此處正是焚香谷谷主雲易嵐的居所,也是他的閉關之地。

自從雲易嵐開始閉關之後,此處就禁止一切焚香谷弟子進入,當然,在外圍焚香谷弟子自然是防守的如銅牆鐵壁一般。而能夠進入天香居的,除了一直被雲易嵐深深倚重的上官策之外,只有他的親傳弟子李洵可以出入此處,面見恩師。

至於其他包括長老一輩的如呂順等人,一樣是被禁止出入的。

甚至就是在焚香谷玄火壇被人潛入,放走鎮壓三百年之久的九尾天狐、甚至傳說中焚香谷的鎮谷之寶玄火鑒都有可能出現的情況下,雲易嵐竟然也不曾出關,只是通過讓上官策主持大局。

他在那個小院之中,究竟閉的是什麼關?

這個疑問,不時縈繞在許多焚香谷弟子心頭。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上官策在清晨微帶濕潤的空氣中,輕輕推開了這扇門,走了進去,然後將門關上。

出現在眼前的,是他早已熟悉一個小院,幾株菩提樹,在晨風中輕輕搖晃樹枝,除了中間一條小道,周圍都是青青綠草。除此之外,更無一物。

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領袖人物,住處卻似乎簡單到了簡樸的地步。

小道盡頭,有一間白瓦灰牆的兩進小屋,靠山而建,桐木做成的門漆成紫色,一樣是虛掩著。

上官策走了過去,將門推開,再關上。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彷彿塵世的紛擾都被他舉手之間,關在了屋外。

房間裡,並沒有人,只擺著幾件簡單傢俱,桌椅之上,似還有薄薄灰塵。

上官策定了定神,徑直走到裡屋,來到一個櫃子旁邊,拉開左邊的抽屜,把手伸進去似乎轉動了什麼,片刻之後,低低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整面牆壁,緩緩向右邊退去,露出了堅硬的山壁巖石,和中間開鑿出來的僅容一人行走的暗道。

上官策沒有猶豫,走了進去,他身影消失在暗道裡面不久,這扇門又緩緩合上,再也看不到一絲痕跡。

暗道之中,每隔不遠就鑲有鵝卵石大小會發出光芒的石子,藉以照明。而他在行走之中,也不曾有什麼氣悶感覺,自然是這裡另有通風渠道。

這條暗道並不長,他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一個與剛才外面裡屋差不多大的石室。石室中空無一物,卻有一面屏風,橫在中間,擋住了他的目光。

忽然,從屏風後面,傳出一個蒼老之極的聲音:「是上官師弟嗎?」

上官策向前走了兩步,在距離屏風還有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恭聲道:「正是,師兄,你的身子還好嗎?」

那聲音看來就是名動天下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了,只不知道為何,往日與青雲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大師齊名的這位正道巨擘,此刻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就像是一個精氣渙散、中氣不足的垂死老頭。

只聽他似低低笑了一聲,淡淡道:「我的身子?還好的起來麼,就這樣罷,慢慢等死就是了。」

上官策臉上神色一動,表情大是複雜,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雲易嵐那有氣無力的聲音截斷:「事情怎麼樣了?」

上官策沉吟片刻,道:「大概查出來了,出事那晚暗中挑動魚人的,是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想來她是因為在死澤之中,合歡派門下被魚人所殺,所以辣手報復。」

雲易嵐在屏風後面沉默了片刻,聲音忽地沉了下來,道:「那她對我們暗中謀劃的大事,可有察覺?」

上官策身子忽地微微一頓,只這片刻間,那個屏風後面的聲音突然充滿了威嚴。

「以我看來,還沒有。」

「那就好,」雲易嵐明顯鬆了一口氣,道:「否則事情洩露出去,多年心血,不免功虧一簣。」

上官策點頭道:「師兄放心就是。」

雲易嵐頓了一下,道:「那個潛入玄火壇放走九尾天狐妖孽的人,查出來了沒有?」

上官策道:「昨晚李洵師侄與柯如晦在天水寨附近追蹤到金瓶兒,聽他今早回來訴說,魔教鬼王宗的鬼厲也現身那裡,出手暗算,並導致柯如晦被襲而死。幸虧昨晚前來南疆代表道玄真人探問師兄的青雲門陸雪琪半路路過,施以援手,這才得以擺脫二妖人夾攻。」

「鬼厲?」雲易嵐的聲音停了一下,道:「莫非就是十年前那個叛出青雲的張小凡?」

上官策點頭道:「正是那人,當年青雲山一戰轟動天下,張小凡叛出青雲,短短十年間道行突飛猛進,如今已是鬼王手下的第一號大將了。」

雲易嵐哼了一聲,道:「道玄老傢伙年紀大了,腦袋也有些糊塗,有這般人才卻不能用。」

上官策笑了笑,隨即道:「李洵師侄回來說道,他懷疑那晚潛入玄火壇內搞亂的人就是鬼厲,而要救出九尾天狐,沒有我們焚香谷秘傳的咒術,就只有用萬火之精的玄火鑒才能解開玄火鍊的禁錮。以他看來,只怕玄火鑒就在鬼厲身上。」

雲易嵐沉默了一會,忽地道:「你怎麼看?」

上官策隔著屏風,臉色變了變,片刻之後恭聲道:「我也認為大有可能。」

雲易嵐的聲音,從屏風後面悠悠傳來,道:「當年我與道玄老道見面時候,他自詡名門正派,向來抱著寧放過、不殺錯的念頭,並以此向我誇讚,你還記得嗎?」

上官策一怔,不知道雲易嵐為何突然提起這久遠之事,但也只得點頭道:「不錯,那時我也在師兄身邊,記得清清楚楚,道玄真人的確是如此說的。」

雲易嵐淡淡一笑,道:「可是我看十年之前,青雲山通天峰上,他用誅仙古劍劈向那個叫做張小凡的弟子時候,又是什麼心情呢?只怕早已是寧殺錯、不可放過了吧!」

上官策默然無言。

雲易嵐低低笑了一聲,隨即道:「你去吧!此間事情,還是由你主持好了。」

上官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那鬼厲那邊……」

雲易嵐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從屏風後面傳來。

「寧殺錯,不放過!」

上官策臉上肌肉一動,隨即點頭,道:「是。」

說罷,轉身而去。

不久之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暗道之中,片刻後低沉的機關聲響起,顯然是他開了暗門出去了。

寂靜的石室中,雲易嵐的笑聲忽然響了起來,帶著一絲蒼涼,又似有一絲嘲諷之意:「你把什麼念頭,都推在洵兒身上,說是他推想的,以為我不知道嗎?三百年前你失職丟了玄火鑒,可是三百年後,師弟啊!你還是沒什麼長進呀!」

「呵呵,呵呵……」

蒼涼而蕭索的笑聲,在生冷的石室中,緩緩迴盪著。


離開了天香居,上官策走出了那扇門,不知怎麼,以他這等的修行,也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他定了定神,沉吟片刻,便向外面走去,一路上熟悉的七轉八折,來到了一處看去頗為雄偉的殿堂面前,牌匾上掛著三字:

山河殿。

這名字配著這座高大雄偉的殿堂,倒真有幾分睥睨天下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初焚香谷先人建造這一座殿堂用來會見客人的時候,心裡也想著有朝一日,冠絕天下的滋味。

上官策在心中這般想著,慢慢走了進去。

殿裡面有人坐著,除去一旁站立的焚香谷弟子外,這裡的客人主要都是前來問候的正道中人,大致有十幾人不等,李洵正與他們坐在一起相陪。

而在上官策的眼中,其中最重要的,其實也莫過於坐在最上頭的兩個人。

陸雪琪。

法相。

這兩個當今兩大名門巨派的出色弟子,出來自是代表了他們身後的門派,所以年紀上雖然不如其他一些老人,但位次卻反而在前。

法相依然是月白僧袍,一臉和藹微笑,與李洵微笑談話,應對得體。而李洵與法相也算是相識許久,見面倒也有幾分歡喜,言談頗歡,只是談笑之間,他的目光卻不時向坐在法相身邊的陸雪琪身上瞄去一眼。

上官策把這情形都看在眼中,這時眾人看到他走進殿堂,都一一站了起來。上官策含笑回禮,走到上座,目光不期然也向陸雪琪和法相看了一眼。

這兩人同時向他行了一禮,陸雪琪依舊默然,法相則是微笑道:「多年不見,上官師叔身體康健如昔,真是難得。」

上官策搖頭呵呵笑道:「老了,老了,已經是不中用了。」說罷伸手請眾人坐下。

他心中轉過念頭,這些年來,法相在天音寺和天下正道間的名聲如日中天,各方無不認定他就是下一任天音寺主持接班人,所以此番他代表天音寺普泓大師前來,並不出人意料。

但青雲山方面,似乎是聽說長門弟子蕭逸才方是被道玄真人最看重的年輕弟子,當然陸雪琪這些年來風頭也十分耀眼強勁,加上她絕世美貌,為天下修道中人所津津樂道。

上官策心中念頭轉動,暗中猜測青雲門派出陸雪琪來,莫非有什麼其他用意,但面上自然不會表露出來,一切如常,微笑著對眾人道:「諸位,在下上官策,在這裡十分感謝諸位同道關心鄙谷,前些日子火山爆發,的確乃是天地正常變化,託各位的福,鄙谷還沒有什麼損害。」

法相微笑道:「阿彌陀佛,如此最好不過。不過聽說此番流言,焚香谷谷主雲易嵐雲老前輩似有不測,我恩師普泓大師向來與雲老前輩交好,便讓我替他老人家前來問候一聲。」

他此言一出,倒是說出了在座大多數人的心中念頭,畢竟此間焚香谷動作古怪,尤其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谷主雲易嵐卻始終沒有露面,著實令人奇怪。

一時眾人紛紛附和,都把目光聚集到上官策身上。

上官策笑道:「其實不瞞各位說,我剛才就是從谷主的居所『天香居』過來的。」

眾人「啊」「哦」之聲頓時發出,響成一片,上官策待眾人稍稍平靜,站起身來,向諸人一拱手,笑道:「諸位關懷美意,我已向谷主逐一稟報,雲谷主心中感激萬分。只是雲師兄他的確是閉關正在要緊時候,不方面出來見客,失禮地方,還請諸位千萬見諒。」

說罷,他微笑抱拳,在他身旁的李洵也站了起來,與他一道行禮。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片刻,法相站起,面帶微笑,道:「既然上官施主都這麼說了,想必雲老前輩必定安康,我們也就放心了。此間實在是打擾了。」

上官策與李洵同時道:「哪裡,哪裡。」

法相向身邊的陸雪琪看了一眼,卻見身邊這女子面無表情,幾如寒冰一般,特別是臉色看去,幾乎蒼白的像是透明一般,隱隱有一絲蕭索。

法相心裡苦笑了一下,知道陸雪琪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說話,當下只得把陸雪琪的份也替她說了,道:「雲前輩身體康健,那就最好不過了。另外剛才李洵師兄說此次似有魔教妖人趁亂搞鬼,不知道可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嗎?」

上官策沉吟了一下,道:「魔教妖人詭計多端,最愛落井下石,趁著天災時候暗中對鄙谷下手,實在可恨。只是幸好我們防守嚴密,將他們逐出谷去,雖然說此事不能善罷甘休,但怎奈如今我們一時找不到他們所在。焚香谷派出去諸多弟子,時至今日,除了一些小人物,便只有昨晚李洵師侄和陸雪琪陸姑娘追蹤到了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可惜又讓她給跑掉。如今也不知道該如何追查了?」

法相皺起眉頭,其他眾人也是說不出話來,而且魔教如今勢力大盛,金瓶兒更是天下間有名的辣手女子,一些道行低的正道之士,也未必就想惹她。

而焚香谷這裡,卻因為種種緣由,其實也不願其他派系插手進來。

當下上官策向李洵使了個眼色,李洵會意,踏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在這裡多謝諸位好意,不過焚香谷竭盡全力,雖然耗費時日,也要追查此事,所以也就不要麻煩諸位了……」

「且慢!」

忽地,一聲冷冷話語,從他身邊傳來。

眾人都是一怔,回眼看去,竟是那一直沉默的冰霜女子陸雪琪。

這位在天下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清冷女子,面冷如霜,只是原本冷冷的目光中,此刻卻隱隱有著淡淡流轉的微光,也不知道她心裡究竟在想著什麼?

「那些魔教妖人,」她的聲音,迴盪在眾人耳邊,「多半去了一處叫做『七裡峒』的地方。」

其他人頓時議論之聲紛紛而起,只有李洵身子一震,望著陸雪琪的眼神中頓時多了異樣的神情。

「昨晚與那些魔教妖人鬥法時,我與李洵師兄都聽到妖女金瓶兒對……」她的聲音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隨即回復正常,道:「對魔教鬼王宗的鬼厲說道『七裡峒』三字。」

上官策眉頭一皺,向李洵望了一眼,這個消息,李洵不知怎麼,竟沒有告訴自己。

大殿之上,一時眾人目光都落到焚香谷等人身上,上官策心念轉動,隨即微笑道:「想不到陸姑娘倒有線索,既然如此,鄙谷立刻就派人過去調查,至於諸位同道,其實倒也不必一定要去,畢竟此處乃是南疆,諸位又只是為了問候我們谷主而來。所以諸位心意,鄙谷心領了。」

眾人一片應諾。

李洵在眾人聲中,悄悄站在上官策身後,向陸雪琪望去。昨晚他追蹤金瓶兒,一來金瓶兒道行不低於他,二來金瓶兒向來詭詐,連番詭計,終於將他擺脫。待他氣惱之下,想起陸雪琪還在那個天水廢寨之中,與魔教鬼王宗的鬼厲對峙之時,便連忙趕回。

不料在半路之上,他就遇上了馭劍而回的陸雪琪,見面之後,他不由得大吃一驚,那時候的陸雪琪整個人似乎都像失了魂魄一般,面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一身白衣上更有點點殷紅,正是鮮血痕跡。

他驚慌之下,連聲呼喊,這才似乎將陸雪琪從奇怪的情緒中叫了回來,卻也只是默默看了他兩眼,就徑直回到了焚香谷中。

這個清冷女子,與那個曾經和她同門的那個鬼厲,在荒廢的天水山寨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是激鬥?是言談?

不知怎的,李洵心中一旦想到此處,心裡便一陣莫名怒火湧上。

他面色隨著心意變化複雜,而這些,都沒有逃過上官策和法相的眼睛。

只是,這兩個人,卻也都一句話沒說,面帶微笑,言談正歡。

最後,決定其他問候的門派諸人回轉。而因為和焚香谷相交深厚,且這個消息還是陸雪琪提供,陸雪琪和法相二人,便留下來,與焚香谷派出的人一起前去七裡峒,好好查看一番。


而幾乎就是在同時,鬼厲和小白帶著小灰,出現在了馬頭山前。

望著這一座形似馬頭的高山,小白嫣然一笑,道:「傳說這山上有一深洞,洞中有苗人信奉的犬神居住。這山腳有一條狹窄山道,僅容一人行走,走了進去,就是苗人聚居的七裡峒了。」

鬼厲面無表情地向面前這座高山看了一眼,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向前走去。從昨晚開始直到現在,他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小白站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卻露出一絲淡淡笑意,轉頭拍了拍趴在肩膀上的小灰,微笑道:「那我們走罷。」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忽地從她肩膀上跳下,三步兩步跑前,嗖的一聲竄上鬼厲的肩膀,坐了下來,回頭向小白招手。

小白微微搖頭輕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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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深痕

四周一片安靜。

夜色深深,正是淒涼時候。

長街寂寂,明月懸掛天際,清輝灑下,將佇立在荒涼街道上的兩個人,拉出長長的影子。

是什麼樣的情緒,似萬千言語纏繞心頭,只是面對了,卻無法開口。

深宵寂寞的風,輕輕吹動衣衫。

陸雪琪手中的天琊,閃爍著幽幽的藍色光芒,慢慢地垂下,收回。

鬼厲沉默著。

陸雪琪凝望著面前這個男子。月光下,鬼厲忽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沒有動手,沒有廝殺,更沒有受傷流血,可是不知怎麼,他每一次面對著這個美麗女子,在她眼眸注視之下,總有著莫名的情緒。

清冷如雪的絕世容顏,彷彿依稀是當年初見面時,那一個高高在上的清艷女子。

只不知,曾幾何時,她眼中有了自己的影子。

「剛才那個女子,可是合歡派的金瓶兒嗎?」陸雪琪忽然靜靜地道。

鬼厲怔了一下,默默點頭,道:「是。」

陸雪琪望著他,眼底深處似有光芒閃爍,淡淡道:「你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鬼厲立刻搖頭道:「沒有,我與她毫無瓜……葛。」他的聲音忽然變低,感覺到自己情緒上有一絲異樣,彷彿是要解釋什麼。

但陸雪琪眼中的異光已經消失了,像是肩頭有什麼壓力突然解脫一般,連臉色也似乎柔和了一些。

只是,兩個人之間,卻依然還是隔著老遠,就像一條深深的鴻溝。

月光如水,流連在這條荒涼街道。

遠處金瓶兒和李洵追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了,偌大的山寨之中,彷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他們是誓不兩立的正邪之分,但無論哪一個人,此刻都沒有意思動手廝殺。冷冷清輝中,陸雪琪忽然道:「你……能陪我走走嗎?」

鬼厲抬頭,眼中有一絲訝色。


緩步走在這荒廢街道之上,夜色深深,月光如水。

街道兩側儘是些殘垣斷壁,殘破不堪。只是夜風吹來,這遠離故鄉千裡萬裡的異鄉山頭,幽靜之中,卻彷彿有淡淡溫柔。

兩個人並肩走著,卻還是離開了三尺之遠,有意無意間,他們似也在隱隱避諱什麼。

只是這樣淒清的夜色裡,又怎不讓人心緒纏繞?

淡淡幽香,在風中,在身旁,若隱若現地飄蕩著。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兩人當初在青雲山七脈會武中的第一次比試?」

陸雪琪突然打破了沉默,靜靜地道。

鬼厲身子一頓,心中有些訝異,在他印象之中,陸雪琪絕非多話的人。可是不知怎麼,今晚的她卻似乎有些奇怪。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記得,妳那個時候就能夠用出『神劍御雷真訣』,實在是了不起。」

陸雪琪向他看了一眼,淡淡道:「但是那場比試,其實是我輸了。」

鬼厲沉默,隨即低聲道:「那時候妳無論道法修行都遠遠在我之上,其實我……」

「是我輸了。」陸雪琪面上露出了一絲黯然,輕輕道:「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你是在最後關頭,故意收手的。可是我也不知怎麼,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勝之心,那時竟無論如何也無法對興高采烈的師父師伯他們說出真相。」

鬼厲笑了笑,道:「這些小事,過了這麼多年,妳怎麼還記在心上?」

陸雪琪抬起頭,望著天際那輪明月,默默出神。她的美麗,在月下如皎潔輕放的花。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心裡就記著你了。」她輕輕的、幽幽地道。

鬼厲身子一震,猛然抬頭,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從一向冷若冰霜的陸雪琪口中,會吐露這般的言語。只是看著那個清麗女子在月光中的美麗身影,卻分明就在眼前。

他的心中,忽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像是,悄悄而來的災噩,在前方靜靜等待。他感覺的到,卻再也逃脫不了。

「到了後來,我們一起去了空桑山死靈淵下,與魔教中人廝殺,與陰靈妖魅纏鬥,你不顧性命對我救我,我也就一般對你了……」

她這般輕輕說來,聲音飄忽而有那麼一絲不真切,鬼厲,不,彷彿這一刻他再度變成了那個曾經的張小凡,過往的歲月,一一在眼前浮現。

只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時候,我們身陷絕境,垂死掙扎,可是我卻一直沒有害怕過,當時若是就那樣和你一起死了,我──」

她轉過身,面對著這個男子,眼中有從未出現的光彩,有從未出現、埋在深心的萬千柔情,甚至在她如雪一般的肌膚臉腮間,隱隱透著淡淡的粉紅,有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也心甘情願!」她慢慢地說著,卻是斷冰切雪一般的堅定。

夜色正好!

晚風輕揚!


面對面的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

鬼厲心中亂做一團,萬千思緒念頭在腦海中紛至沓來,可是彷彿在一片雜亂的洶湧潮水中,有一個聲音大聲呼喊:

碧瑤!

瞬間,他從頭直冷到了腳,冷了血,冷了心。

陸雪琪靜靜地望著面前這個男人,將他臉上容顏神情的變化,一一都看在眼中。起初迷惑、繼而迷惘,也許還有一絲驚慌,可是突然就是冷漠,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冷漠!

只是她眼中柔情,卻不曾稍減了半分,依舊低聲說著。

「到了後來,流波山、通天峰,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我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你漸漸變化。直到了最後,通天峰上,誅仙劍下,那位碧瑤姑娘替你擋了那一劍之後,我就知道,你再也無法回頭了。」

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卻滿是苦澀,幽幽地道:「你真的,也沒有再回頭了。」

鬼厲暗暗握緊了雙手,指甲也深深陷入手心,他用力呼吸,緊緊咬著牙關,讓自己的冷漠不要瞬間崩潰。

只是……只是……

只是他又如何能夠冷漠的面對這個女子?

「妳這又是何苦?」他低低地道。

陸雪琪淒涼一笑,目光迷離,月光下的身影,蕭索而美麗。

「我不後悔,十年了,我心中還是記掛著你。如果可能,我情願放棄一切,跟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可是,終究是不可能了!」

她咬著唇,低低的,慢慢地重複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後,抬頭!

她的唇那般的白,臉上的肌膚更似蒼白得像要透明一般,只有她的目光,亮的就像此刻高懸天際的寂寞月光。

「青雲門養我育我,師父更是疼我愛我教我,我無論如何不能背叛青雲。」

「今天對你說了這些,便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然後在你面前,斬斷我這十年的癡心妄想!」

她白皙的手,緊緊握著天琊,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這些話語。

每一個字,都似利刃,落在了鬼厲的心頭。

可是他沉默不語,什麼也沒有說。

深深,凝望!

這個曾經這般鏤刻在深心間的男子啊!就站在身前,卻像是隔了天涯!

天琊,出鞘!

閃動著藍光的幽美弧線,在半空中閃爍而過,在鬼厲的身前,劃下!

荒廢的街道之中,兩個人的中間,就在鬼厲身前一步之遠,劃出了一條深深的裂痕。

隔開了兩個人!

月光正淒涼,夜色已蒼茫!

她白衣若雪,無風卻飄舞,恍若仙子,明眸之中,千般柔情萬般痛苦,都只在深深心間。

「今晚別後,他日再見,你我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敵。」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甚至連她的身子,都開始這般微微顫抖。

「十年以來,我癡念之餘,便在後山舞劍,」她幽幽地道:「今晚,就讓我舞最後一次吧!」


錚!

天琊神劍發出如鳳鳴清音,直上九天。

白衣若雪的女子,飛身而起,在淒涼美麗的月光中,如降落俗世凡塵的九天仙子,癡狂而舞。

那劍光幽幽如夢,舞盡千年殘情。過往歲月,慢慢浮現,悠悠而過。

是誰在輕聲嘆息,是誰雙眼朦朧?

劍光如雪,傷了是誰的心?

她癡狂!

她獨舞!

有風起,雲漸開。

殘垣斷壁紛紛散。

亂石四處走,塵土飛揚,風聲淒切。

她身影飄蕩,如在風中浮沉,四面八方風雲都匯聚,天色又暗。

只剩下,清影幽幽飄蕩!

是什麼在心中悄悄嘶吼,是什麼在胸膛衝動呼喊?

他不能、不能、不能……

身子顫動,也許要向前走去吧?

那腳步抬起,就在空中,眼看要跨過地上深痕。

風呼嘯,影如霜!

劍如秋水,從天而落,銳響聲中破空而至,卻又戛然而止,停在他的身前眉尖。

剛才還漫天呼嘯的風聲,漸漸安靜下來,四處滾動的亂石,慢慢停下。天色又開,月光復明,清輝如水。

陸雪琪的絕世容顏,就在他的眼前,如冰如霜,只有那一雙明眸之中,似還有淡淡情懷,溫柔若水。

他們的目光,都落到了中間的那一道──

深痕!

天琊神劍的寒意,彷彿從劍尖隔空傳來,涼遍了身子,讓他從迷離夢中,陡然醒來。

她的容顏,美得不似凡人。

鬼厲的腳步,停在半空,慢慢的,慢慢的──

收回!

陸雪琪握劍的手,慢慢的垂下了,那個人的身子,終於還是從這條深痕之上,悄悄退了回去。

然後她笑了……

那笑容像是前世今生都盛放在夜色中燦爛的百合花!

可是片刻之後,她皺眉彎腰,輕輕的一聲低吟,吐出了一口鮮血。

點點殷紅,灑落在她白色衣裳之上,像鮮艷而妖異的花兒。

她還是笑著,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男子,轉身,馭劍,飛起,化作白光,劃過夜空,在寂寂明月下,消失在天邊夜色中。

只剩下,一個孤單男子,默默看著身前街道上,那一條被染紅的……

深痕!


黑暗中,九尾天狐小白抱著小灰,遠遠地望著那個街道上發生的一切。小灰彷彿有些不安,在她懷裡動了一下。

小白輕輕拍了拍牠的腦袋,伸出蔥白一般的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

小灰安靜了下來,可是眼睛卻隨即一直盯著主人那蕭索的身影,一刻也沒有放鬆。

也不知道鬼厲在那條街道上的深痕之前站了多久,他就這般一直、一直站著,一動不動。

而小白似乎也很有耐心,在黑暗中安靜等待,此時此刻,就連一向好動的小灰,也變得特別安靜起來。

終於,鬼厲的身子動了一下,然後似乎很費力一般背過身子,轉過頭來。遠遠看去,這個男人的臉色竟然如同死灰一般,憔悴無比。

小灰的身子,又不安地騷動了一下。

遠遠的,彷彿鬼厲口中低聲說了些什麼,但是沒有人能夠聽得清楚。片刻之後,他茫然抬頭,終於緩緩離開。

待他走遠之後,小白帶著小灰走了出來,來到街上那道陸雪琪用天琊神劍劃下的深痕前。

她默默凝望,半晌嘆息。

「這世間情愛,真是讓人斷腸啊!可憐這兩個人,這般出色,卻像是傻瓜一般。」

「吱吱,吱吱!」尖叫聲起,小白一怔,卻是猴子小灰不願意了。

牠從小白身上跳了下來,一屁股坐在旁邊地上,恨恨不說話,還學著人生氣的樣子,將雙手環抱胸前,兩腮鼓起,氣鼓鼓的模樣。

小白失笑,低聲笑道:「你是不喜歡我說你主人是傻瓜嗎?」

小灰連連點頭,吱吱叫了幾聲,眼睛眨呀眨的,雖然還是一股氣憤模樣,但長長的尾巴卻悄悄折了回去,在小白的腳踝上輕輕纏住。

小白微笑著搖了搖頭,蹲了下來,輕輕撫摸猴子腦袋,隨後目光漸漸飄遠,怔了許久,半晌輕輕道:「其實你又怎會知道,我千百年間的願望,也不過是想當一回這樣的傻瓜,然後也有個傻瓜好好對我待我而已的。」

「如果那女子真的要斷情絕義,那一劍早就刺下了,我看剛才最後,她雖然用劍指著鬼厲,但心中其實不知有多盼望鬼厲不顧一切就跨了過去。」

「只是,若是鬼厲跨了過去,他也就不是鬼厲了……」

「在他心中,終究還是有個碧瑤吧!」

小白低聲地說著,小灰似懂不懂,用手抓了抓腦袋,三隻眼睛茫然盯著小白。

小白又是怔了片刻,忽地一笑,回過神來,伸手將小灰抱起,微笑道:「算了,他們的事,他們的心結,總是要靠自己才能解開的。再說了,將來的事,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你說對不對,小灰?」

小白把小灰舉起身前,微笑問道。

小灰尾巴在空中晃呀晃的,「吱吱吱吱」叫了好幾聲,搖頭晃腦的樣子,卻也不知道牠到底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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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寒夜

南疆邊陲,與中土風俗大為不同,只是多少年下來,雖然地處偏僻,但畢竟與中土還有交流。而南疆一帶出產的皮毛、礦石等等特產,也向來在中原有極佳的聲譽,吸引了不少中土商人前來交易。

久而久之,南疆原本根本沒有的客棧,也在中土商人的影響下,在最熱鬧的幾個城鎮之中出現了。

鬼厲和小白現在處身的,就是這麼一個客棧,名字直接就是用本地的名稱,「天水客棧」。

進到客棧之中,很明顯可以看出桌椅擺設,很是受了中土文化影響,不過老闆和伙計可都是本地的壯族人。壯族在南疆之中,人口最是眾多,相對的生活也較為富裕,受了中土影響最深,不比其他各族依然堅持狩獵為主的生活,壯族中已然漸漸開始農耕經商。

不過雖然如此,壯族民風卻較為平和,大部分族人少了那一份悍氣,所以在勢力上反而還不如人口少於他們的苗族強盛。

鬼厲與小白坐了下來,早有伙計過來接待,這時天下漸暗,客棧中卻沒有多少客人。這伙計看模樣服飾,也是南疆壯族之人,只不過多半是在這裡幹的有一些時日了,居然說話頗為流利。

「兩位客官,要吃些什麼嗎,本店這裡還有乾淨的房間,價格最是公道,遠近聞名。」

鬼厲點了點頭,道:「給我們留兩間乾淨的房子,我們住一晚上。」

伙計笑著點頭,然後道:「兩位客官,應該還沒有吃飯罷,可要點些什麼飯菜嗎?」

鬼厲肚子倒是不餓,不過看了看小白,還是決定要一點吃的東西,開口道:「唔,你給我們來兩碗飯,再來幾個……」

「呃!」坐在一旁的小白突然開口,面帶微笑,道:「你這裡可有『土悶黃雀』?」

鬼厲一怔,向小白看去,那伙計也是一呆,不由得多看了小白一眼,道:「姑娘妳莫非來過我們南疆麼,這道招牌菜,我們自然是有的。」

小白臉上笑意更濃,目光閃動,似在回憶什麼,慢慢地道:「唔,對了,還有『三段蛇腸』、『烤熊尾』、『烤秋葉』、『五小蟲』、『黑心果』……」

她目光閃爍,邊說邊想,開始速度還比較慢,一個菜名一個菜名地說,到後來反而越說越快,菜名也更是離奇萬分,一聽就是匪夷所思,絕非中土能有。

鬼厲愕然,而店舖裡非但那個伙計臉上笑容變成了張大嘴合不攏的尷尬表情,就連在遠處算帳的店舖老闆也不禁走了過來。

小白大概在一口氣說出將近三十個菜名之後,這才停下歇了歇,轉頭對老闆和伙計笑道:「這些菜式,你們這裡有嗎?」

老闆和伙計面面相覷,半晌那老闆乾笑一聲,道:「姑娘妳果然見多識廣,妳剛才說的這許多菜名,無一不是南疆特產的有名菜式,只是其中有許多材料不算好找,本店除了土悶黃雀之外,只有黑心果和烤熊尾這兩樣能夠做出。抱歉之極。」

小白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遺憾神色,但隨即笑道:「那就先燒這三樣菜吧!」

老闆和伙計連忙答應一聲,忙碌去了。小白媚目一轉,卻望見鬼厲正看著自己,嫣然一笑,道:「幾百年了,我也不知怎的,突然特別想嘗嘗這些當年的風味。你來過這裡,可曾吃過這些菜式?」

鬼厲搖了搖頭,往昔他來到南疆,滿腹心事都是為了找尋黑巫族以救治碧瑤,如何有心顧及這些口腹之慾,一般就是在荒郊野外隨便對付了。這一次若不是情況特殊,要躲避焚香谷四處遍布的追兵,加上小白畢竟乃是女子(雖然是個千年妖精……),總不好夜夜露宿荒山野嶺,所以才進了市鎮。

他沉默片刻,突然開口問道:「土悶黃雀我大概可以猜的出來,黑心果是什麼?」

小白笑道:「此乃南疆特有果子,外表翠綠,肉白嫩,但肉心卻為黑色,用油鍋炸食,味道大是鮮美。」

鬼厲皺了皺眉,又道:「那道『烤熊尾』,又是什麼東西,難道是黑熊的尾巴?我往昔聽過熊掌熊膽,還沒聽過熊尾也能入菜?」

小白微笑道:「此熊非彼熊,南疆特有一獸,叫做『長尾熊』,個頭遠遠小於我們熟知的黑熊白熊,但肉質鮮美,遠非牠們能比。尤其一條長尾更是精華所在,在南疆本地,大是有名呢!」

鬼厲默默無言,小白看了他一眼,忽地道:「奇怪,看你平日對什麼事也不怎樣關心,怎麼一提起這菜式來,卻有幾分興趣嗎?」

鬼厲一怔,半晌無言,他自小在青雲山大竹峰上長大,不久即開始下廚,對廚藝一道,倒還真有幾分天賦和興趣。若是在普通人家,只怕他也就成了個廚子,多半還能混出個小小名堂來。只是如今……

鬼厲輕嘆一聲,忽然間意興索然,什麼也不想說了。小白饒有興趣地望著他,眼中柔光閃動,也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只有小灰還是那麼不安分,東張西望,有一聲沒一聲地低低叫著,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夜深人靜,熱鬧了一天的天水寨在入夜時分,也漸漸沉靜下來。

天水客棧共有兩層,二樓就是客房。鬼厲留心觀察,今晚只有他和小白二人留宿,看來這裡雖然熱鬧,但這個時節,天下紛紛而亂,並沒有幾個中土商人前來南疆。而南疆本地族人,一般卻是不住店的。

小白的房間就在鬼厲房間的隔壁,用木板隔開的牆壁,並沒有多少隔音效果,隱隱聽到隔壁輕微的笑聲和吱吱吵鬧。猴子小灰又跑過去找小白玩耍了,雖然現在小灰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會跑回來和鬼厲一起,但小白也不知道怎麼搞得,似乎和小灰特別要好,現在小灰沒事都喜歡粘著這只千年妖狐。

鬼厲在房間裡躺了一會,許久沒有在客棧裡住了,他反而還有些不習慣。不知不覺過了許久,已是深夜,他卻還是沒有睡意,心中不由得有些煩悶,便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窗戶旁邊,推開了窗,向外望去。

與白天不同,此時此刻南疆的夜空之中,烏雲漸漸散開,雖然雲層依舊,但從那縫隙之中,卻是悄悄的露出了一絲月光。

月光清輝,如霜如雪,幽幽然灑了下來,落在他的身上。

悠悠塵世,眾生俱都沉睡,四野靜無人聲。只有不知名的街道角落,傳來低低的蟲鳴聲,聲聲淒切。

黑暗籠罩大地。

憑窗遠眺,千山萬裡,夜空深沉。

南疆這般淒涼孤寂的夜色下,忽然間,往事如潮,泛上心間。

曾幾何時,那個偏僻村落的小孩,卻沉淪在紅塵翻滾的波濤中,隨波飄蕩。偶一回頭,卻原來,身邊竟沒有一人相伴。

人生真是寂寞呀……

月下男子,低首無言。


「嘶!」

遠遠的一聲破空聲音,悠悠傳來。

鬼厲抬頭,雙眉微皺,只見天邊一道輕芒,如夜空中掠過的流星一般,劃過天際,越過天水寨的上空,向西方落下。

而在它後頭,竟還有三道光芒,緊追不捨。

鬼厲如今是何等眼光閱歷,自然一眼便看出這四道光芒正是修道中人御空而行,只見這四道光芒在夜空雲層裡前後追逐,雖然後面三道光線始終追趕不上前面那道光線,但逃跑之人卻也無法擺脫追逐。

片刻之後,最先的那道光線似乎做了決定,從天空中落了下去,看那方位,正在天水寨的西南方向。

隨後,追蹤的那三道光線也落了下去。

鬼厲沉吟片刻,只是覺得今晚心緒不寧,實不願再獨自一人站在此處,遂右手一揮,悄無聲息的化作青光,向那四道光芒落地之處飛去。

在他身影越變越小之後,「吱呀」一聲,鬼厲旁邊房間的窗子,也被人推開了。小白抱著小灰,向鬼厲飛去的方向眺望著,片刻之後,鬼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小白臉色沉靜,白皙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有眼中光彩,卻是異樣閃動。


鬼厲一路悄無聲息地飛馳,不久就發現那幾道光影落下之處,就是天水舊寨的所在,那個如今已經荒廢多年的山頭。

就在他剛剛進入那個山寨的時候,一聲沉悶的低呼,從前方傳來,隨即有一聲憤怒中夾雜著另一人熟悉的笑聲傳來。

鬼厲立刻皺起眉頭。

這笑聲柔媚入骨,隱隱有惑人心意的力量,正是金瓶兒的聲音。

鬼厲遲疑了一下,將身體隱藏在黑暗的角落,緩緩向前掠去。

原本靜謐無人的街道上,殘垣剩瓦,一片淒涼景色。

這時候天色又是清朗了幾分,雲層漸漸散去,月光漸漸明亮,將這個荒廢山寨照的有幾分光亮。

金瓶兒臉上依舊掛著她永遠不變的微笑,笑吟吟地站在街道正中,面對著她身前的一個正怒目而視的年輕男子。這個人,卻也是鬼厲所認識的──焚香谷的出色弟子李洵。

而在他身後街道之上,還有一個倒在地上的焚香谷弟子,看樣子就是剛才被金瓶兒所傷,衣衫上從左胸開始直劃而下,有一道很深很大的傷口,正無力地呻吟著。

只是,鬼厲的目光,在這三個人身上只不過轉了一轉,片刻之後,他的目光完全落到了最後一個人的身上。

淒清夜裡,荒涼街道,金瓶兒身後殘留的一棟荒廢小樓,有一個女子一身白衣,背負長劍,站立於屋簷之上,臨風而立,衣裳徐徐飄動。

雪一般的肌膚在月光清輝之下,甚至讓人覺得有些蒼白顏色的絕美女子。

這夜色,這月光,原來是因為她才這般幽美明亮的嗎?

陸雪琪!

熟悉的明眸中,倒映著是誰的影子?

鬼厲怔住了。

在黑暗中,他靜靜眺望著那彷彿出塵一般的女子,整個塵世的風霜,十年的歲月,卻彷彿根本不曾沾染她絲毫。所以讓人望去,第一眼的,便是她在月光中,那彷彿清冷仙子一般的身姿。


「妖女!」李洵英俊的臉上滿是憤怒之色。

他和陸雪琪一前一後堵住了金瓶兒,但剛才落地的時候,這魔教妖女突然發難,將他身後那個焚香谷師弟先以「惑心之術」蠱惑,隨即以紫芒刃傷之。若不是李洵出手,只怕這師弟就此喪命。

只不過,李洵此刻更關心的,除了這個師弟的傷,卻還有其他的事:「妳到底將我燕虹師妹如何了,快快將她交出來?」

金瓶兒微微一笑,目光卻突然飄忽,有意無意地向李洵身後黑暗處,鬼厲藏身地方瞄了一眼,道:「你也說了,那個是你的師妹,又不是我的師妹,我又如何知道?」

「呸!」李洵神情大是憤怒,顯然很是關心這個師妹,怒道:「若非上官師叔明眼察覺,我們還被妳這個妖女蒙在鼓裡。妳故意殺戮我焚香弟子,這筆仇定然要妳償還。妳若識相,趁早將燕虹師妹好好的交出來!」

「哎喲!我好怕啊!」金瓶兒用手拍著心口,但臉上笑意盈盈,哪裡有一絲害怕的神色影子,反而是柔媚之色又重了幾分,柔聲道:「你們好歹也是正道門下,怎麼可以這許多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呢?」

一聲冷哼,卻是從背後的陸雪琪處發出。

李洵向站立在高處的那個美麗身影望了一眼,面色一沉,對金瓶兒道:「妖女,妳再冥頑不悟,我就不客氣……」

一個「了」字還未出口,金瓶兒忽然媚笑一聲,右手袖底紫芒突盛。

李洵頓時凝神戒備,這妖女詭計多端,而且法寶紫芒刃鋒銳無匹,委實非同小可,剛才一劈之下,身後的師弟雖然受她惑心之術影響,但多年修煉竟不是她一合之敵,可見其道行之高。

只是李洵向來自傲,本身修行亦高,雖然警惕,卻無絲毫怯意。而且此番遠處還有一個絕世美人冷冷注視,他自從十年前初見之後,對陸雪琪便心儀許久,也絕不能在美人之前丟了面子的。

他這裡正要凝神對敵,卻不料詭詐的金瓶兒竟只是一個虛招,忽地身形一頓,身化紫芒,竟是人刃合一向背後的陸雪琪攻去。

眨眼之間紫芒逼近,陸雪琪面色如霜,「錚」的一聲銳響,仙氣萬端,藍光四射,天琊神劍霍然出鞘,橫在胸前。李洵在背後看在眼中,心中莫名一急,馭劍追了上去。

不料金瓶兒紫芒刃甫與天琊接觸,整個人卻借勢而退,快如閃電般退了回去,正好從李洵身下退回。李洵吃了一驚,一時竟停不下身子回追,而陸雪琪待要追趕,卻又被李洵擋住,只得將身形壓了下來。

二人同時看去,只見金瓶兒飛去的方向正是剛才李洵站立之處,那裡還有一個受傷倒地,正驚惶失措的焚香谷弟子。李洵大驚失色,剛才他一心想要在陸雪琪面前表現,竟忘了身後師弟此刻已經沒有絲毫抵抗能力,此刻後悔萬分,大吼一聲,身形如電,全力回追。

陸雪琪亦跟在他的身後,向金瓶兒追來。

轉眼之間,金瓶兒已到了那焚香谷弟子身邊,忽地腳尖一挑,將此人身體整個踢起,向後飛去,李洵連忙接住,不料觸手即是鮮血,轉眼間衣袍都被染紅。

金瓶兒這一腳,已然將這年輕弟子的性命斷送了。

李洵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只在這片刻遲緩間,陸雪琪已越過他的身子向金瓶兒追去。而金瓶兒此刻身影,正好掠過了那個黑暗角落。

低低的,在那麼一瞬間,金瓶兒的聲音悄悄急促傳來:「幫我擋住那個女子。」

黑暗處,那人哼了一聲,不屑之意明顯的很,而且身形欲動,顯然不欲參予此事。

不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金瓶兒忽地急促但大聲清晰地說了三個字出來:「七裡峒!」(註一)

這三個字,如閃電一般將鬼厲將要飛起的身子硬生生打了下來,只見金瓶兒眼中臉上,滿是神秘笑意,瞬間從他身邊掠了過去。

而片刻之後,陸雪琪白色的身影,追蹤而來,就在眼前。

有誰知道,那一個瞬間,閃過腦海的是誰的身影呢?

青光浮起,陸雪琪一直冷若冰霜的臉色瞬間動容,幾分疑惑,幾分迷惘,幾分欣喜,還有幾分憤怒!

嗆啷……

天琊與噬血,藍色與紅光,在夜色中交相輝映,遠遠飄盪開去。

李洵從陸雪琪身旁掠過,追蹤金瓶兒而去,畢竟金瓶兒才是更重要的對象,特別是在她殺害了同道而來的那位師弟之後。只是,他人在半空,悄悄回首,望著那條荒廢街道之上默默對峙凝望的一男一女,眼底深處閃過的那絲火焰,卻是那般熾熱。

遠處,遠遠的傳來了金瓶兒的笑聲,那聲音柔媚中帶著一絲戲謔,鬼厲聽在耳中,默默無言。

月光如水,灑在這荒涼山頭,寂寂街道。

身前女子,白衣若雪,手中長劍,亮如秋水。

明眸之中,深深望著的人,卻又是誰?

註一:七裡峒,歷史上苗人最大的聚居地,因為傳聞有七裡之大之廣而得名。何時開發已不可考,毀於元末明初官兵圍剿。傳說此地易守難攻,只有一條狹窄通道連接外道,向來是苗人世界的精神支柱。如今具體地址已難以考證,但查閱資料,似乎在一九八三年廣西合陽(和陽??)發現一「大坪鄉」,周圍地形極其相似,且由苗人帶領,附近山頭有「犬神洞」,內有苗人崇拜之犬神狀巨石,懷疑應該就在此處。

另註:犬神,苗人傳說,官兵深夜突進,苗人皆睡,山頂一石犬忽然放聲大吠,驚動族人,遂合力抗敵,全族得救。自此供奉犬神,歲歲香火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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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寒夜

南疆邊陲,與中土風俗大為不同,只是多少年下來,雖然地處偏僻,但畢竟與中土還有交流。而南疆一帶出產的皮毛、礦石等等特產,也向來在中原有極佳的聲譽,吸引了不少中土商人前來交易。

久而久之,南疆原本根本沒有的客棧,也在中土商人的影響下,在最熱鬧的幾個城鎮之中出現了。

鬼厲和小白現在處身的,就是這麼一個客棧,名字直接就是用本地的名稱,「天水客棧」。

進到客棧之中,很明顯可以看出桌椅擺設,很是受了中土文化影響,不過老闆和伙計可都是本地的壯族人。壯族在南疆之中,人口最是眾多,相對的生活也較為富裕,受了中土影響最深,不比其他各族依然堅持狩獵為主的生活,壯族中已然漸漸開始農耕經商。

不過雖然如此,壯族民風卻較為平和,大部分族人少了那一份悍氣,所以在勢力上反而還不如人口少於他們的苗族強盛。

鬼厲與小白坐了下來,早有伙計過來接待,這時天下漸暗,客棧中卻沒有多少客人。這伙計看模樣服飾,也是南疆壯族之人,只不過多半是在這裡幹的有一些時日了,居然說話頗為流利。

「兩位客官,要吃些什麼嗎,本店這裡還有乾淨的房間,價格最是公道,遠近聞名。」

鬼厲點了點頭,道:「給我們留兩間乾淨的房子,我們住一晚上。」

伙計笑著點頭,然後道:「兩位客官,應該還沒有吃飯罷,可要點些什麼飯菜嗎?」

鬼厲肚子倒是不餓,不過看了看小白,還是決定要一點吃的東西,開口道:「唔,你給我們來兩碗飯,再來幾個……」

「呃!」坐在一旁的小白突然開口,面帶微笑,道:「你這裡可有『土悶黃雀』?」

鬼厲一怔,向小白看去,那伙計也是一呆,不由得多看了小白一眼,道:「姑娘妳莫非來過我們南疆麼,這道招牌菜,我們自然是有的。」

小白臉上笑意更濃,目光閃動,似在回憶什麼,慢慢地道:「唔,對了,還有『三段蛇腸』、『烤熊尾』、『烤秋葉』、『五小蟲』、『黑心果』……」

她目光閃爍,邊說邊想,開始速度還比較慢,一個菜名一個菜名地說,到後來反而越說越快,菜名也更是離奇萬分,一聽就是匪夷所思,絕非中土能有。

鬼厲愕然,而店舖裡非但那個伙計臉上笑容變成了張大嘴合不攏的尷尬表情,就連在遠處算帳的店舖老闆也不禁走了過來。

小白大概在一口氣說出將近三十個菜名之後,這才停下歇了歇,轉頭對老闆和伙計笑道:「這些菜式,你們這裡有嗎?」

老闆和伙計面面相覷,半晌那老闆乾笑一聲,道:「姑娘妳果然見多識廣,妳剛才說的這許多菜名,無一不是南疆特產的有名菜式,只是其中有許多材料不算好找,本店除了土悶黃雀之外,只有黑心果和烤熊尾這兩樣能夠做出。抱歉之極。」

小白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遺憾神色,但隨即笑道:「那就先燒這三樣菜吧!」

老闆和伙計連忙答應一聲,忙碌去了。小白媚目一轉,卻望見鬼厲正看著自己,嫣然一笑,道:「幾百年了,我也不知怎的,突然特別想嘗嘗這些當年的風味。你來過這裡,可曾吃過這些菜式?」

鬼厲搖了搖頭,往昔他來到南疆,滿腹心事都是為了找尋黑巫族以救治碧瑤,如何有心顧及這些口腹之慾,一般就是在荒郊野外隨便對付了。這一次若不是情況特殊,要躲避焚香谷四處遍布的追兵,加上小白畢竟乃是女子(雖然是個千年妖精……),總不好夜夜露宿荒山野嶺,所以才進了市鎮。

他沉默片刻,突然開口問道:「土悶黃雀我大概可以猜的出來,黑心果是什麼?」

小白笑道:「此乃南疆特有果子,外表翠綠,肉白嫩,但肉心卻為黑色,用油鍋炸食,味道大是鮮美。」

鬼厲皺了皺眉,又道:「那道『烤熊尾』,又是什麼東西,難道是黑熊的尾巴?我往昔聽過熊掌熊膽,還沒聽過熊尾也能入菜?」

小白微笑道:「此熊非彼熊,南疆特有一獸,叫做『長尾熊』,個頭遠遠小於我們熟知的黑熊白熊,但肉質鮮美,遠非牠們能比。尤其一條長尾更是精華所在,在南疆本地,大是有名呢!」

鬼厲默默無言,小白看了他一眼,忽地道:「奇怪,看你平日對什麼事也不怎樣關心,怎麼一提起這菜式來,卻有幾分興趣嗎?」

鬼厲一怔,半晌無言,他自小在青雲山大竹峰上長大,不久即開始下廚,對廚藝一道,倒還真有幾分天賦和興趣。若是在普通人家,只怕他也就成了個廚子,多半還能混出個小小名堂來。只是如今……

鬼厲輕嘆一聲,忽然間意興索然,什麼也不想說了。小白饒有興趣地望著他,眼中柔光閃動,也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只有小灰還是那麼不安分,東張西望,有一聲沒一聲地低低叫著,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夜深人靜,熱鬧了一天的天水寨在入夜時分,也漸漸沉靜下來。

天水客棧共有兩層,二樓就是客房。鬼厲留心觀察,今晚只有他和小白二人留宿,看來這裡雖然熱鬧,但這個時節,天下紛紛而亂,並沒有幾個中土商人前來南疆。而南疆本地族人,一般卻是不住店的。

小白的房間就在鬼厲房間的隔壁,用木板隔開的牆壁,並沒有多少隔音效果,隱隱聽到隔壁輕微的笑聲和吱吱吵鬧。猴子小灰又跑過去找小白玩耍了,雖然現在小灰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會跑回來和鬼厲一起,但小白也不知道怎麼搞得,似乎和小灰特別要好,現在小灰沒事都喜歡粘著這只千年妖狐。

鬼厲在房間裡躺了一會,許久沒有在客棧裡住了,他反而還有些不習慣。不知不覺過了許久,已是深夜,他卻還是沒有睡意,心中不由得有些煩悶,便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窗戶旁邊,推開了窗,向外望去。

與白天不同,此時此刻南疆的夜空之中,烏雲漸漸散開,雖然雲層依舊,但從那縫隙之中,卻是悄悄的露出了一絲月光。

月光清輝,如霜如雪,幽幽然灑了下來,落在他的身上。

悠悠塵世,眾生俱都沉睡,四野靜無人聲。只有不知名的街道角落,傳來低低的蟲鳴聲,聲聲淒切。

黑暗籠罩大地。

憑窗遠眺,千山萬裡,夜空深沉。

南疆這般淒涼孤寂的夜色下,忽然間,往事如潮,泛上心間。

曾幾何時,那個偏僻村落的小孩,卻沉淪在紅塵翻滾的波濤中,隨波飄蕩。偶一回頭,卻原來,身邊竟沒有一人相伴。

人生真是寂寞呀……

月下男子,低首無言。


「嘶!」

遠遠的一聲破空聲音,悠悠傳來。

鬼厲抬頭,雙眉微皺,只見天邊一道輕芒,如夜空中掠過的流星一般,劃過天際,越過天水寨的上空,向西方落下。

而在它後頭,竟還有三道光芒,緊追不捨。

鬼厲如今是何等眼光閱歷,自然一眼便看出這四道光芒正是修道中人御空而行,只見這四道光芒在夜空雲層裡前後追逐,雖然後面三道光線始終追趕不上前面那道光線,但逃跑之人卻也無法擺脫追逐。

片刻之後,最先的那道光線似乎做了決定,從天空中落了下去,看那方位,正在天水寨的西南方向。

隨後,追蹤的那三道光線也落了下去。

鬼厲沉吟片刻,只是覺得今晚心緒不寧,實不願再獨自一人站在此處,遂右手一揮,悄無聲息的化作青光,向那四道光芒落地之處飛去。

在他身影越變越小之後,「吱呀」一聲,鬼厲旁邊房間的窗子,也被人推開了。小白抱著小灰,向鬼厲飛去的方向眺望著,片刻之後,鬼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小白臉色沉靜,白皙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有眼中光彩,卻是異樣閃動。


鬼厲一路悄無聲息地飛馳,不久就發現那幾道光影落下之處,就是天水舊寨的所在,那個如今已經荒廢多年的山頭。

就在他剛剛進入那個山寨的時候,一聲沉悶的低呼,從前方傳來,隨即有一聲憤怒中夾雜著另一人熟悉的笑聲傳來。

鬼厲立刻皺起眉頭。

這笑聲柔媚入骨,隱隱有惑人心意的力量,正是金瓶兒的聲音。

鬼厲遲疑了一下,將身體隱藏在黑暗的角落,緩緩向前掠去。

原本靜謐無人的街道上,殘垣剩瓦,一片淒涼景色。

這時候天色又是清朗了幾分,雲層漸漸散去,月光漸漸明亮,將這個荒廢山寨照的有幾分光亮。

金瓶兒臉上依舊掛著她永遠不變的微笑,笑吟吟地站在街道正中,面對著她身前的一個正怒目而視的年輕男子。這個人,卻也是鬼厲所認識的──焚香谷的出色弟子李洵。

而在他身後街道之上,還有一個倒在地上的焚香谷弟子,看樣子就是剛才被金瓶兒所傷,衣衫上從左胸開始直劃而下,有一道很深很大的傷口,正無力地呻吟著。

只是,鬼厲的目光,在這三個人身上只不過轉了一轉,片刻之後,他的目光完全落到了最後一個人的身上。

淒清夜裡,荒涼街道,金瓶兒身後殘留的一棟荒廢小樓,有一個女子一身白衣,背負長劍,站立於屋簷之上,臨風而立,衣裳徐徐飄動。

雪一般的肌膚在月光清輝之下,甚至讓人覺得有些蒼白顏色的絕美女子。

這夜色,這月光,原來是因為她才這般幽美明亮的嗎?

陸雪琪!

熟悉的明眸中,倒映著是誰的影子?

鬼厲怔住了。

在黑暗中,他靜靜眺望著那彷彿出塵一般的女子,整個塵世的風霜,十年的歲月,卻彷彿根本不曾沾染她絲毫。所以讓人望去,第一眼的,便是她在月光中,那彷彿清冷仙子一般的身姿。


「妖女!」李洵英俊的臉上滿是憤怒之色。

他和陸雪琪一前一後堵住了金瓶兒,但剛才落地的時候,這魔教妖女突然發難,將他身後那個焚香谷師弟先以「惑心之術」蠱惑,隨即以紫芒刃傷之。若不是李洵出手,只怕這師弟就此喪命。

只不過,李洵此刻更關心的,除了這個師弟的傷,卻還有其他的事:「妳到底將我燕虹師妹如何了,快快將她交出來?」

金瓶兒微微一笑,目光卻突然飄忽,有意無意地向李洵身後黑暗處,鬼厲藏身地方瞄了一眼,道:「你也說了,那個是你的師妹,又不是我的師妹,我又如何知道?」

「呸!」李洵神情大是憤怒,顯然很是關心這個師妹,怒道:「若非上官師叔明眼察覺,我們還被妳這個妖女蒙在鼓裡。妳故意殺戮我焚香弟子,這筆仇定然要妳償還。妳若識相,趁早將燕虹師妹好好的交出來!」

「哎喲!我好怕啊!」金瓶兒用手拍著心口,但臉上笑意盈盈,哪裡有一絲害怕的神色影子,反而是柔媚之色又重了幾分,柔聲道:「你們好歹也是正道門下,怎麼可以這許多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呢?」

一聲冷哼,卻是從背後的陸雪琪處發出。

李洵向站立在高處的那個美麗身影望了一眼,面色一沉,對金瓶兒道:「妖女,妳再冥頑不悟,我就不客氣……」

一個「了」字還未出口,金瓶兒忽然媚笑一聲,右手袖底紫芒突盛。

李洵頓時凝神戒備,這妖女詭計多端,而且法寶紫芒刃鋒銳無匹,委實非同小可,剛才一劈之下,身後的師弟雖然受她惑心之術影響,但多年修煉竟不是她一合之敵,可見其道行之高。

只是李洵向來自傲,本身修行亦高,雖然警惕,卻無絲毫怯意。而且此番遠處還有一個絕世美人冷冷注視,他自從十年前初見之後,對陸雪琪便心儀許久,也絕不能在美人之前丟了面子的。

他這裡正要凝神對敵,卻不料詭詐的金瓶兒竟只是一個虛招,忽地身形一頓,身化紫芒,竟是人刃合一向背後的陸雪琪攻去。

眨眼之間紫芒逼近,陸雪琪面色如霜,「錚」的一聲銳響,仙氣萬端,藍光四射,天琊神劍霍然出鞘,橫在胸前。李洵在背後看在眼中,心中莫名一急,馭劍追了上去。

不料金瓶兒紫芒刃甫與天琊接觸,整個人卻借勢而退,快如閃電般退了回去,正好從李洵身下退回。李洵吃了一驚,一時竟停不下身子回追,而陸雪琪待要追趕,卻又被李洵擋住,只得將身形壓了下來。

二人同時看去,只見金瓶兒飛去的方向正是剛才李洵站立之處,那裡還有一個受傷倒地,正驚惶失措的焚香谷弟子。李洵大驚失色,剛才他一心想要在陸雪琪面前表現,竟忘了身後師弟此刻已經沒有絲毫抵抗能力,此刻後悔萬分,大吼一聲,身形如電,全力回追。

陸雪琪亦跟在他的身後,向金瓶兒追來。

轉眼之間,金瓶兒已到了那焚香谷弟子身邊,忽地腳尖一挑,將此人身體整個踢起,向後飛去,李洵連忙接住,不料觸手即是鮮血,轉眼間衣袍都被染紅。

金瓶兒這一腳,已然將這年輕弟子的性命斷送了。

李洵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只在這片刻遲緩間,陸雪琪已越過他的身子向金瓶兒追去。而金瓶兒此刻身影,正好掠過了那個黑暗角落。

低低的,在那麼一瞬間,金瓶兒的聲音悄悄急促傳來:「幫我擋住那個女子。」

黑暗處,那人哼了一聲,不屑之意明顯的很,而且身形欲動,顯然不欲參予此事。

不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金瓶兒忽地急促但大聲清晰地說了三個字出來:「七裡峒!」(註一)

這三個字,如閃電一般將鬼厲將要飛起的身子硬生生打了下來,只見金瓶兒眼中臉上,滿是神秘笑意,瞬間從他身邊掠了過去。

而片刻之後,陸雪琪白色的身影,追蹤而來,就在眼前。

有誰知道,那一個瞬間,閃過腦海的是誰的身影呢?

青光浮起,陸雪琪一直冷若冰霜的臉色瞬間動容,幾分疑惑,幾分迷惘,幾分欣喜,還有幾分憤怒!

嗆啷……

天琊與噬血,藍色與紅光,在夜色中交相輝映,遠遠飄盪開去。

李洵從陸雪琪身旁掠過,追蹤金瓶兒而去,畢竟金瓶兒才是更重要的對象,特別是在她殺害了同道而來的那位師弟之後。只是,他人在半空,悄悄回首,望著那條荒廢街道之上默默對峙凝望的一男一女,眼底深處閃過的那絲火焰,卻是那般熾熱。

遠處,遠遠的傳來了金瓶兒的笑聲,那聲音柔媚中帶著一絲戲謔,鬼厲聽在耳中,默默無言。

月光如水,灑在這荒涼山頭,寂寂街道。

身前女子,白衣若雪,手中長劍,亮如秋水。

明眸之中,深深望著的人,卻又是誰?

註一:七裡峒,歷史上苗人最大的聚居地,因為傳聞有七裡之大之廣而得名。何時開發已不可考,毀於元末明初官兵圍剿。傳說此地易守難攻,只有一條狹窄通道連接外道,向來是苗人世界的精神支柱。如今具體地址已難以考證,但查閱資料,似乎在一九八三年廣西合陽(和陽??)發現一「大坪鄉」,周圍地形極其相似,且由苗人帶領,附近山頭有「犬神洞」,內有苗人崇拜之犬神狀巨石,懷疑應該就在此處。

另註:犬神,苗人傳說,官兵深夜突進,苗人皆睡,山頂一石犬忽然放聲大吠,驚動族人,遂合力抗敵,全族得救。自此供奉犬神,歲歲香火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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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水寨

不知道這個季節裡,南疆的天空是否一直如此陰霾,從那個小山頭出來之後,在小白的指引下,兩人一猴向著焚香谷西面而去。

那一晚上焚香谷玄火壇中火山噴發,天地異變,威力極大,方圓百裡之內都有感應,數日之後,南疆陰沉的天空中,那個被熾熱沖天的巖漿燒開的大洞雖然已經不見,但依然有很大的一塊雲彩,呈現出赤黃顏色,高掛在焚香谷方向的天邊,很是詭異。

這等天地巨變,本來就引人注目,如今發生於一向低調神秘的焚香谷內,再加上焚香谷本身在正道修真中的地位,便引來了世人側目。一時間天下流言紛紛,都在猜測焚香谷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不過數日之間,往日裡向來平靜的南疆蠻荒之地上,開始聚集起了許多陌生面孔,無數公開或隱匿的勢力人頭,都明裡暗裡的試探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種局面,自然絕非焚香谷所樂見,相反,出於某些未與人知的秘密,焚香谷一脈對此極為惱怒。

一方面,焚香谷對諸如青雲門、天音寺等正道大派派來詢問的弟子和顏悅色,好茶好水招待著,末了一聲天災敷衍過去。另一方面,對於魔教三大派閥暗中的刺探,焚香谷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絕不容情,一時間南疆各地以焚香谷為中心的廣袤土地上,不時有刀光劍影閃動。

只是無論是正道還是魔教中人,都隱隱感覺到焚香谷神秘氣息之下,隱隱透露出一點不尋常。此番焚香谷似乎受了極大刺激,谷中弟子幾乎全部都被動員起來,日夜不分地在南疆各地不停搜索,至於要搜索何人何物,卻又遮遮掩掩,不可告人。

數日下來,南疆陰沉的天空中熱鬧了許多,時常看見許多耀眼漂亮的光芒從天空閃過,都是焚香谷出色的弟子正在追蹤著什麼。

流言,也隨之紛紛而起。

什麼異獸出世啦,又或者神秘奇寶在火山口中沖天而起,種種謠言,不一而足。

更離譜的是還有人繪聲繪色地傳聞焚香谷谷中內亂,有反叛弟子殺害了谷主雲易嵐。而與之對應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竟然果真數日都沒有出面。到最後這謠言越傳越凶,甚至數日之內驚動了青雲門的道玄真人和天音寺的普泓大師,二人聯合派出弟子趕往焚香谷詢問,焚香谷哭笑不得,只得解釋谷主正在閉關,無法出面。

確鑿的消息傳回,青雲門與天音寺這才放下心來,只是這兩大門派的掌門人都是何等人物,如何猜不到這中間必有蹊蹺,遂暗命傳話弟子不急回山,就地暗中探查。

如今天下紛亂,群魔亂舞,焚香谷又向來神秘曖昧,當年青雲之戰,又正好缺陣,不由人不聯想什麼。故此一場因為鬼厲無意中將被鎮壓三百年的九尾天狐救出的動作,卻引發了天下大勢的波濤暗湧,南疆的風雲聚會。


因為焚香谷派出無數弟子,往來追蹤盤查,以鬼厲與小白的道行修行,自然不會懼怕這些弟子,但想到萬一暴露行蹤,不免麻煩無數,而且若是驚動了焚香谷中的大人物,率眾追來,只怕難以抵擋,畢竟焚香谷乃是千年大派,潛力難測。

鬼厲念及如今頭等大事,還是要追查能夠救助碧瑤的黑巫族為要。所以從那座小山下來之後,在小白的建議下,鬼厲便找到一個偏僻村子,用錢物買了兩套當地衣服,一男一女,與小白換裝穿上。

南疆邊遠之地,風俗自然與中土不同,便是連身上尋常穿著的衣物,與中土百姓衣袍比較起來,也是另具風味。

因為是從一個偏僻村落裡買的衣服,所以衣物上的手工粗糙也在意料之中,穿在身上,這些衣服與中土衣物最大的不同,除了款式相異之外,便是顏色相對鮮艷,男子衣服以深藍為底,女子則色彩繁複,絢麗繽紛。

因為要避開焚香谷耳目,鬼厲等便無法御空而行,雖然鬼厲心中頗為焦急,但在小白勸說幾句,說十年都等了下來,莫非事到臨頭,連幾天都等不了嗎?若是因為一時心急引來了焚香谷追兵,只怕到時局面混亂,反而更是不知道要等到何時去了!

鬼厲雖然心急,但也無法否認小白說的在理,二人便緩緩而行。他們身著南疆服飾,一路徐行,途中碰見過幾批焚香谷追蹤弟子,卻也沒有被他們認出來。最多是因為小灰模樣奇特,多看了兩眼罷了。

最要緊處是那天晚上,鬼厲與小灰都不曾暴露身影,所以焚香谷中人不知他們長相如何,只是一味盤查行蹤詭異的陌生人,反而將他們忽略過去。

此刻,鬼厲與小白走在離焚香谷已經有三百裡外的一條古道之上,正是荒郊野外,路上不見一個人影。剛剛在小半個時辰前,他們才從一隊焚香谷弟子身旁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天空陰霾,烏雲輕動,鬼厲微皺眉頭,向前走著。與他相反,在他身旁的小白臉上卻始終掛著微笑,興致頗高,一路上東張西望,眺望著南疆風光,縱然是蒼涼的荒山古道,在她眼中,卻也彷彿是最美麗的風光一般。

鬼厲向身旁望了一眼,猴子小灰此刻坐在小白的肩膀之上,泰然自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牠們都是世間罕有的靈物,小灰對九尾天狐所化身的小白極是親熱,這幾日來倒似與小白粘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

看著小灰與小白不時玩笑,發出吱吱歡笑的模樣,鬼厲忽然想到,若是青雲山上舊友曾書書看到這般模樣,想必一定很是羨慕吧!

小白身上穿著的是南疆女子的普通衣衫,款式與常人並無不同,只是這尋常衣服,配上她絕世容貌,登時便如發光發熱一般,更顯現出從未見過的風采出來,倒似乎這女子天生便該當穿這等衣物,處處透露出南疆女子的特有風韻味道來。

小白似注意到了鬼厲的目光,轉眼看來,微笑道:「怎麼,我穿這一身衣服,可還好看嗎?」

鬼厲淡淡一笑,以他性子,不願回答這等稍顯輕佻的話題,便轉口問道:「我看妳對這南疆地方的風俗環境極是熟悉,別的不說,單是焚香谷附近深山裡還有那麼一個古老偏僻的小村子妳居然都能找到,莫非妳以前來過這裡嗎?」

小白抿了抿嘴,眼光向前望去,只見遠方山勢相連,無窮無盡,正是南疆這裡特有的地貌。眼前一條古道,蜿蜒向前延伸,兩側或遠或近,都有怪石突兀的山丘。遠方山峰天際,遙遙相連,陰沉沉的烏雲就掛在高山峰頂,隨風飄蕩。

她慢步徐行,半晌輕嘆,幽幽道:「我何止是來過這裡……」

鬼厲微感驚訝,道:「怎麼了?」

小白長出了一口氣,笑著搖了搖頭,似乎想把過往歲月輕輕甩開,道:「你不知道吧!我們狐妖一族,發源地方便是在南疆這裡,我更是從小在這片窮山惡水間長大的。」

鬼厲怔了一下,道:「那怎麼這千年來,中土地方的民間傳說,一直都有妳們狐妖的影子?」

小白淡淡道:「那是因為千年之前,我帶領我們狐妖一族,離開了這裡,前往中土,最後定居在西南的狐岐山中。」

鬼厲大吃一驚,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澀聲道:「什麼,妳……」

小白饒有興趣地望了他一眼,笑了笑,眼中掠過一絲光亮,似曖昧,又似滄桑:「沒想到罷,就是你們鬼王宗現在的總堂所在之地。說起來,狐岐山這個名字,可多半就是因為我們狐妖一族而來的呢!」

鬼厲沉默許久,慢慢道:「那妳們可有和鬼王宗……」

小白也不待他說完,直接搖頭道:「這個你倒放心,我們狐妖一族與鬼王宗做了數百年的鄰居,一直相安無事,不僅如此,這數百年間,還有幾段人妖之戀。所以說,除了報答你將我救出玄火壇外,知道了你是鬼王宗的弟子,也是我願意幫你的原因之一。」

鬼厲這才放下心來,隨後又想起一事,道:「那此間事了之後,妳是不是還要回狐岐山去看望妳那些同族?」

「同族?」小白的臉色慢慢黯淡下來,抬頭望天,過了好一會兒,輕聲道:「我的同族,都已經被我害死了。」

鬼厲又是一怔,小白苦笑一聲,神色越見淒涼,卻又不願再說下去了。

鬼厲沉默片刻,岔開話題,道:「我們到現在已經走了三日,距離你說的那個『七裡峒』還有多遠?」

小白向他看了看,眼波似水般在他面上劃過,道:「七裡峒是南疆苗族最大的聚居之地,根據我的印象,此地過去二十裡,是個各族雜居的熱鬧所在,名喚『天水寨』,從那裡向南有一條險惡小徑,就是通往苗人的七裡峒的道路。」隨後,她輕輕苦笑一聲,道:「不過我是不知道,這三百年來,南疆這裡的局勢有沒有什麼其他變化。」

鬼厲默默點頭,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小白跟在他的身後,眼光在他身上流連幾下,又望向前方,那片片山脈相連,巍峨聳立,雄壯險峻,彷彿也像是巨人一般,注視著天地間,古道上,這幾個小小的人兒……


鬼厲在這十年之內,曾經為了碧瑤而多次來過南疆,對這裡的風土人情,多少也知道一些。

南疆幅員廣闊,地廣人稀,除了極南處綿延萬裡的十萬大山裡的蠻荒異族,世代生活在南疆邊陲之地的人民,大致有五個主要部族,分別為:苗、土、壯、黎、高山五族。

以人口多少而論,其中以壯族人數最多,幾占南疆人口總數的四成;以領地來看,卻以苗族勢力最強,占據的土地最是廣大肥沃;單論民風,則以人口最少的高山一族最是剽悍。

這五大部族,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南疆邊陲。五族各有自己語言,但大體之上,互相溝通的時候使用的卻是與中土相近的通用言語,只是多少都有些地方民族「特色」。

多少年來,其中自然有彼此溝通、攜手相歡的時候,但也不乏彼此鉤心鬥角,互相爭鬥的矛盾。漫長歲月下來,逐漸形成了五大部族各據一方,但領地彼此交錯縱深的局面。

而在各個部族領地相接的地方,往往便會有數族人民共同相居的村落鎮寨,最多的甚至有五個部族的人都同時居住在一個地方,彼此雜居。

而小白口中的天水寨,是地處苗族、壯族、土族以及高山族四族接壤之地,也是南疆邊陲之地上,頗有名氣的一個熱鬧所在。


天色漸漸暗下來、接近黃昏的時候,鬼厲、小白和小灰,兩人一猴終於走進了天水寨。

雖然這地方名字中有個寨字,但卻根本和南疆平常建在山頭的山寨不同,天水寨建在一片寬敞的平地之上,東南西北都有一條道路出寨,據小白路上解釋,此處原本是土族所建,原址也並不在此處,而是在西面不遠的一處山上,因山頭一道清泉,所以稱呼為天水寨。

只是後來四族接壤,人口越來越多,此地反而變成了人口雜居之地。

而往來商旅漸漸增多,再住在山上,一來地方狹小,居住不便,二來來往也頗為困難,縱然南疆這裡的百姓普遍比中土人氏身強體健,卻也不會有人願意天天爬山鍛鍊身體的。

由此逐漸有人開始遷到山下居住,由少變多,日久之後,整個山寨中的人漸漸都遷移下來,隨著四族貿易興盛,往來商旅更加頻繁,規模也日漸擴大。至於原本山頭上的那個山寨,便日漸荒廢,只有天水寨這個名稱,卻是一直保留了下來。

此刻天色剛剛變暗,街上行人依然還有許多,來來往往,周圍嘈雜一片,各族語言不時響起,與剛才來時古道上的冷清截然不同。坐在小白肩頭的小灰大感有趣,猴頭轉來轉去,四處張望,吱吱叫個不停。

三隻眼的猴子,畢竟與眾不同,很快就引起街上行人注目,更有幾個穿著南疆部族服飾的小孩,嘻嘻哈哈跟在二人身後,拚命向小灰做鬼臉,逗弄著小灰。

小灰性子本就貪玩,一時竟然興奮起來,尾巴晃呀晃的,就要跳下去玩耍,幸好鬼厲哼了一聲,一把將牠拖了過來,抓在手上。小灰無奈,知道跑不掉了,只得爬上鬼厲肩頭,衝著後頭小孩吱吱亂叫,也做同樣鬼臉回去,惹的那些小孩更是興奮異常,嘴裡唧唧喳喳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呵呵亂笑,想來多半也是大感有趣。

鬼厲眉頭輕皺,心中微微有些煩悶,卻不是為了小灰貪玩,而是隱隱想到其他的一些顧慮。

他轉頭向旁邊悄悄看去,只見小白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正興致勃勃的地看著那群小孩和小灰嬉鬧,粗布麻衫,卻又哪裡遮蓋得了她柔媚入骨的美麗。

不要說是在這南疆邊陲,風霜嚴峻,女子大都相貌普通,皮膚黝黑;便是走到中土地方,以小白這數千年修行而化作的人形,那在精巧秀美的容貌之下淡淡散發出的柔媚之意,一顰一笑,無不有讓人傾醉的韻味。

果然,片刻之後,在一片孩童嬉鬧笑罵聲中,越來越多的人看了過來,而那些成人的目光,很自然也很迅速的,從猴子的身上移到了那個粗布麻衣也難以掩飾美麗的女子身上。

剎那間彷彿無形的聲波蔓延開去,眾人為之側目驚奇,而在無數目光注視之下的那個女子,卻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怯之意,看她一直微笑的模樣,竟彷彿頗為喜歡這種感覺。

鬼厲大感頭疼,如此引人注目,絕非他的本意,正尋思著是否要提醒一下身旁這個女子,趕快找個地方住下,明日早早起身,前往那個七裡峒做正事才對。

只是,彷彿注定了他的想法無法實現,在無數流傳世間的故事中都必然出現的角色,竟然也在此刻登場了。

傳說中的流氓,原來在南疆邊陲之地,在少數民族之中,也是存在的。

人群中走出三人,都是幾乎一個樣子的男子,高大,粗魯,虎背熊腰,說著半生不熟、夾雜著地方特色的通用語言,開始調戲小白。

流氓甲:「呃,黑個……這個女人真漂亮啊!」

小白嫣然一笑,用手輕拂臉龐,說不盡的柔媚,道:「是嗎?」

剎那間圍觀人群一片嘩然。

流氓三人大喜,流氓乙敞開衣襟,露出一副好身材:「小妹妹,跟我吧!我讓妳吃辣的……喝香的!」

圍觀人群中許多人登時笑了出來,小白向旁邊站著的鬼厲看了一眼,臉上笑意不減。

流氓丙嘲笑流氓乙道:「你知道什麼叫做吃辣喝香麼,那個是吃香喝辣!」說罷轉頭對小白道:「小妹妹,我家有良田萬畝,妳跟著我,包妳……」

他話說到一半,卻一時竟說不下去,只見小白臉上笑意更濃,彷彿是從內心散發出來的媚意,一雙明眸之中眼波如水,似要流出來一般。

只是,她的身子,卻向後退了一步,站在鬼厲身旁,柔聲道:「我可是有相公的人了。」

周圍人群,又是一陣嘩然。本來已經爬上鬼厲肩膀的猴子小灰,「嗖」的一聲從鬼厲肩頭上掉了下來,落到地上。

過了片刻,不知怎麼,小灰突然趴在地上,用猴掌在地面上拚命捶了起來,咧嘴吱吱大笑。

鬼厲陰沉著臉,默然站在那裡,感覺到前方流氓三人六道凶狠目光,充滿敵意向他看來。

片刻之後,流氓衝了上來,看來拳頭裡出老婆這句南疆諺語,果然千百年下依然生機勃勃,為南疆民眾所奉行。

「砰!砰!砰!」

三聲響,三條人影飛了出去,撞到路邊牆上,然後重重落下,大聲呻吟。

圍觀眾人目瞪口呆,鬼厲淡淡道:「我們去找個地方住下罷,明日清早再走。」說罷向前走去,趴在地上的小灰兩三下追上,竄上他的肩頭,嘴裡吱吱笑個不停,轉頭還對小白做了個鬼臉。

小白微微一笑,跟了上去,走到鬼厲身邊,忽然低聲道:「你看我被關了三百年,原來還不算老吧?」

鬼厲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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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希望

鬼厲身子大震,瞬間狂喜的表情湧上他的臉龐,將凝固在他臉上不知多久的沉重一掃而光。

勉強抑制住激動的心情,鬼厲卻依舊控制不住聲音中微微的顫抖,「請、請前輩教我!」

九尾天狐凝望著他,片刻之後忽然微笑,道:「那女子一定是你深愛之人罷?」

鬼厲沒有說話,但臉上渴望焦灼的表情越發強烈。

九尾天狐搖頭嘆息,但眼中滿是柔和憐惜之意,柔聲道:「如你所說,那女子肉身完好,如此自然便是那詭異法力將她魂魄逼散的緣故。本來三魂七魄一旦散失,便是神仙也救她不得,不過只要還有一魂尚在,就有希望。」

「魂魄雖有三魂七魄之分,但俱是人之精魂所在,同一人的魂魄之間,彼此都有神秘吸引。中土修真之士對此少有涉獵,但許多年前,我曾親眼見過有異人施展『還魂異術』,將某個不幸被惡妖攝去一魂三魄的男子魂魄,盡數收回。」

「由此可見,雖然情形稍有區別,但只要你那朋友肉身不滅,魂魄尚有殘餘,則必定有救。」

鬼厲臉色本來大是興奮,但聽到「還魂異術」這四字時候,忽地想起了什麼,眉頭一皺,道:「前輩,妳說的還魂異術,莫非是指南蠻十萬大山裡的『黑巫族』?」

九尾天狐細眉一挑,微感訝異,點頭道:「怎麼,原來你也知道這個黑巫族?這黑巫族神秘莫測,族中祭祀神靈的黑巫法師尤其精於這等鬼靈魂魄的異術,只要你有辦法找到黑巫法師,多半你那朋友便有救了。」

鬼厲默默無語,半晌之後,掩蓋不住臉上失望神色,低聲道:「不瞞妳說,這個黑巫族可能救治我那朋友的消息,我在十年前就有所耳聞。可是這十年來我不知來過這南疆多少次,甚至連那窮山惡水的十萬大山之中我也深入許久。但不論我如何仔細打探,卻根本找不到黑巫一族的一點消息。所有的人都告訴我,早在千年之前,那個黑巫族已然滅絕……」

「千年之前?」九尾天狐本來皺著眉頭聽著,但此刻突然提高了聲音,打斷了鬼厲的話。

「不錯,怎麼了?」鬼厲抬起頭來,向她看去。

那個柔媚的女子輕輕皺眉,似在思索著什麼,柔順細長的秀髮披在肩頭,夜風吹過,有幾絲在她臉畔舞動。

半晌之後,她抬起頭來,道:「被關了太久,腦袋已經不靈光了,要想想才能記得起來。我遇見那個黑巫族人的時候,是在我被焚香谷那些傢伙關起來前二百年,也就是說,大概至少在五百年前,黑巫族還是有人存在的哦!」

鬼厲緊緊地盯著她,臉上神色變化劇烈,九尾天狐將他神情看在眼中,忽地一笑,道:「罷了,罷了,看在你是我恩人的分上,我就幫你這個忙吧!明天我就帶你去南疆這一帶找找,看看當年遇見那個傢伙的地方,還有沒有什麼黑巫族的影蹤。」

鬼厲深深呼吸,沉默片刻,對著她微微低首,道:「多謝前輩,感恩不盡,只要能救了我的朋友,將來不論前輩有什麼差遣,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九尾天狐看著面前這個男子,只見他臉上滿是堅毅之色,眼中隱隱還有淡淡溫存,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誰?

一念及此,不知怎麼,她心頭忽地有些柔和之意──這世間男子,縱有負心之人,卻終究還有癡情人兒的。


夜色深深,四下無聲,只有樹林深處不知名的地方,遠遠傳來野外蟲鳴,低沉幽幽,如傾如述。

野風吹過,林間樹梢輕動,沙沙作響。

九尾天狐輕輕將小灰放在地上,站在林間,怔怔地站著。半晌之後,她閉上眼睛,微微轉動著頭,似在傾聽什麼,又彷彿用身體用心靈,去感覺這世間自由的滋味。

背後腳步聲忽然響起又停下,鬼厲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夜深了,前輩怎麼還不去睡?」

九尾天狐沒有睜開眼睛,甚至也沒有回頭,只是慢慢的道:「你呢!你怎麼不睡?」

鬼厲沉默了一會,道:「我睡不著。」

九尾天狐轉過身來,看了看他,微笑道:「是有些緊張罷?」

鬼厲沒有說話,這個曾幾何時已經接近絕望的念頭突然又迸發出新的希望,讓他不能不為之激動難眠。

九尾天狐嫣然一笑,媚態橫生,彷彿連她周圍的夜色也變得溫柔起來。只聽她幽幽道:「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鬼厲連忙道:「前輩,請說。」

九尾天狐瞪了他一眼,道:「就是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前輩了,你這個人其他還好,偏偏就不知道拚命叫一個女人前輩前輩的,會把人叫老了,是很失禮的嗎?」

鬼厲啞然。

原來不管是十八歲、二十八歲還是二千八百歲的,只要是個女子,必定會怕老的……

「那,我稱呼妳什麼好呢?」鬼厲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女子聽了,倒是一怔,隨即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半晌才淡淡道:「是啊!叫什麼好呢?當初的名字,我早就忘了。這樣罷,反正你見過我的白狐真身,你就叫我小白罷。」

「小白……」鬼厲有些尷尬地叫了一聲,面容表情很是古怪。

九尾天狐似乎根本不在意,倒是眼光一轉,看到蹲在地上東張西望的猴子小灰,隨即想到什麼,向鬼厲問道:「對了,那這隻猴子叫什麼名字,你該不會直接叫他三眼靈猴吧?」

鬼厲道:「這猴子是我小時候收養的,我叫牠小灰。」

九尾天狐,也就是現在叫做小白的柔媚女子一怔,隨即失笑,伸手彎腰將小灰抱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一下,眼中滿是笑意,道:「呵呵,我們果然有緣,你叫小灰,我叫小白哦!」

小灰在她懷裡咧著嘴,吱吱笑著,用猴爪搭在她的肩頭,大是親熱。

鬼厲站在一邊,看著那邊的情形,一時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暗中搖頭,默默走開。


次日。

天色漸漸亮起來了,只是南疆的太陽卻並未見到,天空中陰沉沉的,滿是烏雲,是個陰天。

不過光線倒也明亮,也不覺氣悶,偶爾還有微風吹過,拂在身上,也沒有了昨晚那股熱氣,不由得令人精神一振。

冰涼的感覺在身體裡流轉,胸口的玄火鑒上,也隱約傳來溫和的暖意,兩股截然不同的氣息同時存在他的身體裡面,此時此刻,似乎也很是安靜,互不侵犯。

鬼厲慢慢睜開眼睛,不為人知地悄悄苦笑了一下。

事實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身體的情況,昨晚小白,也就是九尾天狐對他身體的那幾句話,都在那一場與赤焰獸的鬥法中,他身體突如其來的崩潰而證實了。

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到底還能支撐多久?

他低下頭,看著安靜躺在自己手中的那根黑色的燒火棍。多少年了,它一直如此安靜地陪著自己。

他忽然微笑,將燒火棍緊緊握住,就像是,血脈相連!

只要能救了碧瑤,其他的,還算什麼?

忽地,這座小山上空傳來一陣風聲,半空上由遠及近,有一個身影竟是飛了下來。

鬼厲眉頭一皺,站起身來,目光向上望去,眼中滿是冰冷。

片刻之後,那身影落了下來,光芒閃動,漸漸散去,露出一個黃色身影。

金瓶兒!

鬼厲目光一凝,心頭不期然為之一震。自己在這個小山頭上不可謂不隱秘,但這個金瓶兒居然能夠找到這裡,實在了得,難道她竟然是暗中跟著自己,而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

金瓶兒依然帶著她熟悉的微笑,向鬼厲橫了一眼,似乎早知道他在這裡一般,絲毫不見有驚訝之色,微笑道:「公子,你倒是找了個好地方躲藏啊!」

鬼厲哼了一聲,忽然道:「金姑娘妳才是好手段,好厲害。」

金瓶兒似乎聽不懂鬼厲話中有刺一般,笑道:「我哪裡比得上公子,昨晚公子不過略試鋒芒,就將整個焚香谷搞的是天翻地覆,直是天地變色,小女子佩服的緊呢!」

鬼厲心中轉過千百念頭,卻始終無法想到這合歡派的女子究竟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當下也不在面上表露出來,淡淡道:「昨晚火山爆發,乃是天地自然之事,與我無關。倒不知姑娘昨晚可有探聽到什麼消息嗎?」

金瓶兒眼波流轉,正要說話,忽地眉頭微微一皺,卻是看見鬼厲身後,呼啦一聲,先是跑出了那隻一直跟著鬼厲的灰毛猴子,接著從樹林中悠悠走出了一個女子,肌膚若雪,眉目如畫,更有萬種風情,千般溫柔,盡在婉約身姿之中,竟是個絕世美人。

而最重要的,金瓶兒一眼看去,便看出那女子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中間並無其他衣物,走動間隙,隱隱約約顯露著白皙肌膚,更添誘惑。

那件衣服,很明顯是男子衣物,昨天晚上,她還看到鬼厲穿在身上,而現在,鬼厲身上已經沒有外衣了。

金瓶兒眼中光芒閃動,忽地微笑起來,道:「這位姐姐好生美麗,怎麼我這些日子從未見過?」

說著,她似笑非笑地看著鬼厲,道:「往昔多聽聞公子和碧瑤小姐癡情相戀,碧瑤小姐為公子不惜魂飛魄散,捨身擋下『誅仙奇劍』,公子則為碧瑤小姐叛青雲,入聖教,輔助鬼王宗主四方征伐,殺人無算。更在十年之中,不惜冒險深入南蠻十萬大山深處找尋醫治碧瑤小姐的方法。如此種種,怎不叫天下女子為之感動傾慕?」

她聲音越發柔媚,臉上表情也更是溫和,但口中的話卻為之一轉:「只是時光無情,歲月昭昭,往事已矣,公子重得良偶,這是要恭喜公子了。呵呵,哪日且讓我親自上狐岐山,向鬼王宗主道賀一番才是。」

鬼厲面色森冷,聽到後面,神情更是冷峻,但他只是冷冷哼了一聲,卻根本不說什麼。

倒是九尾天狐小白看了看鬼厲,又看了看站在對面的金瓶兒,忽然笑道:「這位姑娘妳誤會了,其實是小女子昨晚夜遇強人,險些被他們擄走侮辱,幸好這位鬼厲公子路中經過,加以援手,這才僥倖得脫。至於身上這一身衣服,也是公子暫時借與我遮羞的。」

金瓶兒轉眼看了看小白,以她的閱歷眼光,如何能相信這番瞎話,而看小白笑盈盈的樣子,哪裡又似什麼昨晚剛被強人威脅了?以金瓶兒的眼光看去,這世間若是有不開眼的強盜碰上了面前這個女子,只怕多半……

金瓶兒微微搖頭,也懶得在此事多想,只不過對小白不遜於自己的艷色,忍不住也多看了幾眼,隨即轉頭對鬼厲道:「公子昨晚在焚香谷中,可有什麼發現嗎?」

鬼厲淡淡道:「並無發現,昨晚進入之後,不久之後便遇上火山突然噴發,我便退了出來。」說著話音一頓,向金瓶兒道:「妳昨晚往谷口喧嘩地方潛去,可有什麼事麼,那個魚人怪族和焚香谷的關係,妳可有什麼發現?」

金瓶兒微微一笑,神情自若,搖頭嘆息道:「真是不巧,我也沒有什麼發現。昨晚焚香谷谷口吵鬧,是他們幾個弟子爭吵起來了。至於那些魚人,真是茫無頭緒啊!」

鬼厲皺了皺眉,一時沉默了下來。

金瓶兒沉吟片刻,又轉頭向小白看了幾眼,隨即面露微笑,對鬼厲道:「既然公子有美人相伴,想必我也不該在此做個礙眼之人。我們就此別過,許在不久之後,我與公子有緣,還能在這南疆地方,再度相會。」

說罷,她向小白笑了一笑,衣袖一揮,一道光芒閃處,化作一道黃色光影,飛上半空去了。

鬼厲向天際那道越來越小的身影望去,眉頭緊皺。小白走到他的身邊,小灰兩三下跳了上去,雖然不過才一晚功夫,小灰卻似乎和小白這個女子已然很是熟悉。

小白輕輕將小灰抱在懷裡,沉吟片刻,向鬼厲道:「你曾經告訴過她,我們會在這裡?」

鬼厲默默搖頭,半晌後道:「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這女子怎會如此厲害,竟知道我們的行蹤?可是我剛才遍查周身,卻找不到有被人搞鬼的地方。」

小白目光流轉,在鬼厲身上打量一番,隨即目光不知怎麼,移回到小灰身上,忽地微微一笑,道:「以你的修行道行,剛才那個女子縱然想在你身上留下什麼細微印記,只怕也難以辦到。問題不在你這裡。」

鬼厲轉眼看來,猶豫了一下,道:「怎麼,聽前輩……小白姑娘妳的意思,似乎知道什麼?」

小白眼波流轉,用手輕輕摸了摸小灰的腦袋,笑道:「小灰牠應該從不洗澡吧!所以問題是在小灰的身上……」

……


小山腳下,鬼厲和小白找到一條清澈小溪,要替小灰洗澡。

小灰打自出生以來,只怕還從未有過洗澡經歷,自然是百般的不情願,拚命掙扎不願,吱吱亂叫。

最後還是小白有辦法,也不知從哪裡摘來幾個野果,扔在小灰手中,同時柔聲安慰,親自動手,這才把小灰放在水中,用水沖洗身體。

鬼厲在一旁眉頭緊皺,沉吟許久之後,道:「奇怪,我怎麼就沒感覺出來這種味道?」

小白聞言,輕笑一聲,道:「你是個男子,又沒有留心,自然不會察覺。我也是昨晚因為喜愛小灰,將牠抱在懷裡,從那時我就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當時我心中便奇怪,小灰這般猴子,想必不應該會有這種味道的,不過這氣味極淡,我也並未注意。只是今早碰見了那位姑娘,這才醒悟過來。」

她笑了笑,道:「那位姑娘心思慎密,好手段,好生厲害。」

鬼厲冷冷哼了一聲。

天空中依然很是陰霾,溪水淙淙,小灰不時在溪水中嬉鬧,似乎一刻也不願停頓下來,時不時還撩起一些水花向四周撲灑而去。

蹲在一旁為牠洗身的小白臉上身上,都被這隻頑劣的猴子濺染了不少水花。

鬼厲站在一旁,向那邊望去。

只見在溪邊水上,小白挽起袖袍,面帶淡淡笑意,眼波如水,口中輕笑著哄著小灰老實一些,幫牠擦洗身體。

仔細看去,有幾滴水珠落在她的臉上,如晶瑩剔透的珍珠,或輕輕掛在她的眉梢,或隨著她的臉畔悄悄滑落,掠過幾乎透明的白皙肌膚,卻依舊眷念一般不捨落下。

南疆荒野的微風,從遠方輕輕吹來,拂動她的長髮,晶瑩的水珠,似也在輕輕顫動……

鬼厲忽然轉過頭去,不再看著那邊。只是不過片刻之後,身後突然傳來小白的一聲驚叫。

鬼厲吃了一驚,轉過頭去,卻只見是小灰已經洗完身子,跳上岸來,還不等牠旁邊的小白出聲制止,立刻全身抖動,登時將身上毛髮間的水珠向四面八方濺了出去。

小白躲閃不及,口中笑著嗔罵,身上卻已經被這從天而降的小雨灑了許多水珠。

轉眸間,小白眼光看到鬼厲向這裡看來,怔了一下,隨即微笑起來。

鬼厲嘴角動了動,下意識地也笑了笑,然後轉過了頭,身後依舊還傳來小白笑著責罵小灰的聲音。

在這個陰霾的天氣裡,突然有些許久不見的暖意,悄悄迴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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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脫困

玄火壇。

雄偉的幾乎給人不可摧毀印象的巨大祭壇,突然開始劇烈顫抖,置身在玄火壇三層之上的九尾天狐和小灰,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向旁邊震倒開去。不過牠們畢竟都是通靈奇獸,很快就穩住了身子。

前方的黑暗深處,暗紅的光芒漸漸亮了起來,隱約現出了鬼厲的身影。

束縛在九尾天狐腰間的玄火鍊,逐漸開始明亮,從深深的暗紅顏色,慢慢變成鮮艷,遠遠望去,竟似有火焰細流在奇異的鐵質之中燃燒流動的感覺。

九尾天狐低低哼了一聲,眼中似乎有一絲痛苦神色。站在牠身旁的小灰望著九尾天狐,隨即又向那個黑暗深處的身影望去。

暗紅的光芒更加明亮,照出了鬼厲身前的那個石台。玄火鑒被鬼厲放在石台之上,冥冥之中,彷彿有無聲的嘶喊,似憤怒,似咆哮!

玄火鑒中心處的那個古老火焰圖騰,緩緩閃爍,如火焰燃燒!

轟隆!

忽地,一陣巨響,從他們腳下傳來,瞬間一股熾熱之氣從玄火壇下噴湧而上,將這個原本冰冷的三層頓時化做赤焰之地。

周圍無數巨大的堅冰開始融化,不斷分解,原本閃爍著幽美藍光的冰晶在消失前依然閃亮,將周圍映射的忽明忽亮。

整個空間在熱浪的嘶吼與冰塊無聲的幽舞間,呈現著世間罕見的奇景。小灰轉過頭去,三隻眼睛眨呀眨的,咧嘴而笑,看的目不轉睛;而九尾天狐卻似乎根本無視身後那些冷熱奇觀,一雙狐目只是盯著黑暗中紅光旁的鬼厲。

隨著火焰圖騰上奇異光芒的漸漸明亮,巨大的玄火鍊開始發出「卡卡」的聲響,鍊條本身上的光亮此刻也更加明亮,看去似要燃燒一般。與此同時,九尾天狐眼中的痛楚之色更重,甚至連牠腰間在玄火鍊周圍的皮毛,竟然也有變的焦黃的趨勢。

周圍的氣溫越來越高,腳下的祭壇中不知何時開始了巨大的轟鳴聲,聽起來就像是奔騰咆哮的火山巖漿,在洶湧起伏。

而在這一片轟鳴、漫天異光閃動的怪異時候,九尾天狐突然身子一震,狐頭猛轉,離開了牠一直緊盯著的鬼厲處,回頭望去。

那遙遠的地方,在這一片洶湧彭湃、氣勢萬千的喧嘩之外,有一道長嘯,帶著無比憤怒驚愕,正全速飛來!

九尾天狐臉色大變,眼神中突然焦慮萬分,猛的回頭,正要張口說什麼……

轟!

一聲悶響,就在此刻發出。

鬼厲身前的石台,在玄火鑒奇異的神力作用之下,發出了沉悶的大響,彷彿帶著一絲不情願,緩緩向下沉去。而玄火鑒也緩緩從石台上漂浮起來,移到半空,散發著純和的紅色光芒。

隨著石台的沉落,周圍石壁開始逐漸顫抖,開始出現了一條深深裂縫,緊接著又開始出現了第二條。同時,那條深深陷入石壁的玄火鍊也開始抖動起來,這抖動迅速變得劇烈,終於,在石壁上赫然出現了第七條裂縫的時候,一聲轟然大響,曾經堅不可摧的玄火鍊如一條失去生命的死蛇一般,頹然失去了所有光彩,從九尾天狐的腰間掉落,跌落地面。

九尾天狐在冰與火、黑暗與光明間,仰天長嘯!

那聲音淒厲而悠遠,遠遠傳盪開去,最後與腳下憤怒的火山咆哮融為一體,高亢不絕!

那一瞬間,彷彿是被激怒的火焰力量,眾人的腳底下那洶湧彭湃的熱浪同時轟鳴,巨大的聲響從腳下直傳而上,片刻間眾人腳下堅硬的石板出現無數裂痕。

鬼厲將玄火鑒一把抓回,收到懷中,返身快步走回。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兩三下跳到他的肩頭。

在九尾天狐的周身急速凝聚起白色煙氣,瞬間轉濃,遮蓋住牠白色的狐身,片刻之後一陣奇異的「嗦嗦」聲傳出,被周圍越來越是熾熱的熱浪所不斷侵蝕的白色氣體下,漸漸現出了人形。

潔白如玉的手,被熾熱火光照耀的隱隱透明,彷彿看見細細的血液輕輕流淌。光滑的肩頭,渾圓而不見絲毫瑕疵,隱約的起伏如溫柔的峰巒,在這凶暴的世界裡如此神秘而格格不入。

鬼厲看不清那個人形的容顏,也沒有時間再看。

像是終於忍不住爆發一般,沉眠無數時光的火山已然噴發,在他們的腳下,大地劇烈顫動,所有的東西紛紛倒塌,空氣熾熱的如要燃燒,甚至連呼吸進去的也熱如火焰。

巨大的轟鳴從地底深處轟然而出,早就脆弱不堪的石板瞬間坍塌掉落。青光閃處,鬼厲面色嚴峻,騰空而起,九尾天狐化身的那一團白氣之中,傳出牠的聲音──

「上面!」

鬼厲不及多想,向上空飛去,果然還不到片刻功夫,頭上原本堅硬的石壁也隨之坍塌砸下,鬼厲在落如紛紛碎雨的空間裡全力躲避上衝,小灰吱吱叫著,緊緊抓著鬼厲衣襟。而九尾天狐籠罩在一片白氣之中,緊緊跟著鬼厲向天上衝。

腳下,巨大的巖漿瞬間衝破了所有阻擋,如巨大的火柱直沖上天,緊追在他們身後。

整個焚香谷瞬間籠罩在一片熾熱火焰紅光之中,所有的人駭然張望那一道沖天而起的巨大火柱。

甚至連天空黑雲,也被這大地巨力,生生貫穿!

從火柱中心處開始,天空的黑雲完全變做了火焰顏色,就像整座天空,變做了燃燒的火海。

片刻之後,燃燒的灰燼、巨大的石塊、焦燼從天上紛紛落下,或漆黑,或燃燒,像一場末世悲涼的雨!

誰也看不見鬼厲和九尾天狐的身影,原本被釋放在天空巡邏的紅眼雕,此刻也紛紛逃避死亡,哪裡還顧得上追蹤。

一時之間,焚香谷中的人們除了偶爾有人發出驚叫之外,竟是鴉雀無聲,甚至連那些魚人也震懾於這天地巨威。

只有在那火柱盡頭,玄火壇下,人們遠遠聽到了一個狂怒的聲音,厲嘯不止!


遠處,那道巨大可怕的火柱已經消失,大地也逐漸沉靜下來,只是天空雲層之中,依然清晰地現出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周圍的雲彩似乎也被火焰燒焦了一邊,呈現出怪異的金黃色。

遠遠飛離焚香谷之後,鬼厲在一處偏僻的小山頭上落了下來,這裡樹木繁茂,就算是焚香谷的人要追蹤過來,也要找上半天。更何況焚香谷周圍方圓如此之大,焚香谷想要追蹤他們,也沒有那麼容易。

他落到地上,青光一閃而收,隨即聽到身後的九尾天狐也落到了地上。鬼厲沒有轉身,站著不動。

身後也同樣的沒有聲音。

片刻之後,鬼厲淡淡道:「妳需要衣服嗎?」

不知怎麼,身後的那個聲音此刻忽然間有了一絲輕飄飄的柔媚之意:「嗯,多謝公子。」

鬼厲脫下了外衣,向後丟了過去,這中間,他一直沒有轉動身子。只不過趴在他肩頭的小灰,卻一點也不似他主人,頭轉來轉去,一會看看鬼厲,一會向後看去,不時用手抓抓腦袋,似乎有些迷惑不解。

輕細的穿衣聲音,在這寂靜的林間顯得特別清晰,被天空異樣雲彩照耀的夜色裡,漸漸再度暗了下來。

隔了這麼遠,卻依然感覺吹來的夜風中,帶著一絲酷熱。

「公子,可以了。」身後那個女子聲音,靜靜地道。

鬼厲並沒有立刻轉身,而是依然靜立了片刻,這才慢慢轉過身子。

一個身著他外衣的女子,俏生生站立在夜色裡,樹林間,他的面前。

她的身姿是婉約而修長的,縱然是不合體的衣服依然遮蓋不住她美好的身材。衣服對她來說,顯得有些寬大,披在身上,繫上衣襟,卻依舊遮不住縫隙間裸露出淡淡的白皙肌膚,在這樣的夜色裡,彷彿蕩漾著幽幽的誘惑呻吟。

她的唇是柔的,她的眼是媚的,她的鼻是巧的,她的眉是婉約的。她的容貌,像是要流淌過來將你擁抱的溫柔水波,讓你沉醉;又似千百年永駐紅顏的美麗,經風歷雪,卻更艷更麗。

鬼厲沉默著,過了一會,轉過了頭。


小灰蹲坐在地上,看了看站在一旁眺望遠方的主人,鬼厲從剛才開始就這樣一直望著天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白皙的手掌伸了過來,小灰回頭,咧嘴一笑,伸出自己的猴爪,灰色的毛髮下,牠的手指看去比人類的要更長一些。

九尾天狐變換成人形的這個女子,輕輕在猴子身前蹲下,衣襟輕動,隱約間有淡淡春光晃動。

她靜靜地微笑著,饒有興趣地看著小灰,然後伸出自己如玉一般的手掌,輕輕拉起小灰的手指。

小灰「吱吱」而笑。

她眼中似也滿是笑意,輕輕道:「我也要謝謝你啊!」

小灰眼睛眨了眨,忽然不停點頭,神色間大是得意。

那女子為之失笑,伸手將小灰抱在懷裡,站了起來,緩緩走到鬼厲身邊。

舉目眺望,那一片被夜色掩蓋的遠山。

「三百年了,」她看了半晌,慢慢地道:「整整三百年的時光啊……」

鬼厲轉頭向她看去,她正凝望著遠處,依偎在她懷裡的小灰不知怎麼,很是安靜,眼睛看著鬼厲。

從側面看去,她的臉柔和的曲線中,彷彿還有一絲莫名的剛強。

她沉默了許久,然後忽地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轉頭向著鬼厲,微微一笑。

那份美麗,如黑暗中盛開的百合!

鬼厲淡淡道:「妳日後準備如何?」

九尾天狐笑了笑,彷彿也有些惘然,輕輕道:「你把小六自盡的地方仔細告訴我罷。日後有機會,我想去那裡看看。」

鬼厲低了低頭,眼神中似有光芒掠過,隨即道:「是在北方空桑山附近一個叫做小池鎮的地方,鎮外十裡有片小樹林,林中有黑石洞,洞下最深處即是,不會難找的。」

九尾天狐淡然一笑,點了點頭。

鬼厲看了她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隨即伸手到懷中,拿出了玄火鑒。

夜色中,玄火鑒上古老的火焰圖騰,微微散發著光彩。

倒映在九尾天狐的眼中,彷彿就像兩團小小的火焰。

「這個,」鬼厲看了看手中的玄火鑒,遞了過去,「還給妳吧!本來就是妳兒子的東西。」

九尾天狐一怔,忍不住抬眼多看了看他,慢慢將玄火鑒接了過來,在手中把玩了幾下,忽地道:「你知不知道這玄火鑒乃是天地世間的無上神器,萬火之精。如能真正掌握它的力量用法,再配合你在玄火壇中見到的那個『八凶玄火法陣』,直有毀天滅地的奇威。」

她微笑著,看著鬼厲,道:「就算這樣,你也把它還給我?」

鬼厲淡淡地看了看她手中的那件寶物,沉默了片刻,緩緩轉過身去,低聲道:「我要它做什麼,我要毀天滅地做什麼?我要的,它又不能給我……」

九尾天狐望著鬼厲,半晌沒有說話,目光深深如水。

忽然,她笑了,帶著三百年的滄桑與悲涼。

「說的好,說的好!」

鬼厲向她看去,只見她臉上儘是笑容,眉目間卻是蒼涼。

「這三百年來,我在玄火壇裡不見天日,不知多少次想過,當初為什麼我會昏了頭腦去偷這玄火鑒?這三百年時光,若是我和親人一起快樂度過,那該多好……」

她大聲笑著,柔媚的臉上滿是滄桑的美麗,手一抬,將玄火鑒拋了過來。

鬼厲接住,怔了一下,道:「這個是妳們全族人用性命換來的,妳怎麼……」

九尾天狐緩緩收住笑聲,眼中的哀色卻更是重了,低低地、幽幽地道:「我要它,做什麼?」

……

鬼厲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玄火鑒,感覺到從玄火鑒上傳來的一絲暖意。片刻之後,他道:「妳被焚香谷禁錮了三百年,不想報仇了?」

九尾天狐淡淡道:「想,當然想了。這三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可是我剛才脫困之後,到現在望著這片夜色,遼闊天地,突然間提不起精神去報仇了。」

她舉目遠望,這一片廣闊天地,微微一笑,道:「這幾百年的時光,我竟然傻到浪費在這無聊的法寶之上。如今且讓我在這人世間裡,多過一段舒心日子再說罷。」

鬼厲沉默片刻,道:「那妳以後也許還會用到它的,再說玄火鑒畢竟還是妳兒子……」

九尾天狐嫣然一笑,道:「小六?他不是已經把這個東西送給你了嗎?而且……」她目光在鬼厲身上打量了一下,道:「你用噬血珠和攝魂這等大凶至邪之物做法寶,邪力侵體極深。以我看來,若不是有玄火鑒的至陽純和之氣替你抵擋,只怕你早就失去神志,凶性大發了。若是將它給我,你自己怎麼辦?」

鬼厲身子一震,眼中瞳孔微微收縮,向九尾天狐望去。

九尾天狐淡然一笑,道:「你也不用這麼看我,像我這般活了幾千年的老女人,知道的東西自然比較多。」

鬼厲不覺有些尷尬,眉頭皺了皺,終於還是將玄火鑒收了起來。

九尾天狐伸手摸了摸懷中小灰的腦袋,眼神有意無意地向鬼厲瞄了一眼,道:「眼下你體內邪力侵蝕已深,雖然你本身修行深厚,再加上有玄火鑒壓制,所以噬血珠邪力與攝魂的鬼力不致頻繁發作,但我料你必定時常受其煎熬,且性子日漸嗜血好殺,可對?」

鬼厲此刻對面前這個千年妖狐所化的柔媚女子的眼光,已經不敢小覷,雖然有些遲疑,但過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九尾天狐嘆了口氣,道:「以我看來,你能在噬血珠和攝魂之下活到今日,實在算是異數。不過你今後若是想繼續安穩活下去,我勸你還是儘早將這件天地間第一邪物給丟了才是。」

鬼厲面無表情,慢慢抬手,黝黑的噬魂出現在他手上,黑色的棒身夾雜著隱隱的血絲,安靜地躺在他手掌之上。

那彷彿早已經是他身體一部分的熟悉之極的冰涼感覺,在他的身體裡緩緩游動。

「妳說的這件天地間第一邪物,不知道已經救了我多少次性命!」鬼厲淡淡地道:「妳說我只有丟了牠才能安穩地活下去,卻不知道如果沒有牠,我根本就活不到今日。」

他抬頭看向九尾天狐,目光冰冷,道:「而且,妳有一件事說錯了。」

九尾天狐看著他,笑了笑,道:「什麼?」

鬼厲道:「妳說它乃是天地間第一邪物,其實不是的。」

九尾天狐眉頭一皺,道:「你說什麼?」

鬼厲冷冷地,不帶一絲感情地道:「天地間第一位的邪物,不是它,而是……」他用手,往自己的心口一指,冷冷地道。「人心!」

九尾天狐怔住了。

那個男子在夜色裡,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去了。依舊帶著熱氣的夜風從遠方吹了過來,拂動他兩人的衣襟。不知怎麼,他的身影看去,突然間特別蒼涼。

九尾天狐默默地望著他,半晌之後,低聲嘆息,聲音幽幽,說了一句,卻誰也不曾聽清她究竟說了什麼。

就在她轉身向後走去,不欲打擾鬼厲的時候,鬼厲的聲音卻突然從她背後傳來。

「前輩,妳見多識廣,我有一事關係重大,請妳千萬賜教。」

九尾天狐微感驚訝,轉過身來,卻見鬼厲已經面向著她,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上透露出一絲激動、一絲渴望、一份憧憬,甚至於,還有隱隱的一絲害怕!

「你要問什麼?」

「一個女子,十年前用自己一身精血化做厲咒,再逼入自己三魂七魄,施展出……一個大法力。但就在她魂飛魄散的時刻,她身邊有一件異寶『合歡鈴』將她一魂扣了下來,所以如今那女子肉身不滅不死,但全無知覺。前輩妳、妳見識廣博,請問可有辦法救治嗎?」

聲音到了最後,鬼厲竟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九尾天狐凝望著那個男子,眼中光芒閃爍,大有柔和之意,片刻之後,她決然點頭,道:「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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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第一章 白狐

神州浩土,廣瀚無邊。世間除去號稱萬物之靈的人之外,更有無數生靈,與人類一同生活在這天地之間。諸如家禽有雞鴨豬狗,猛獸如豺狼虎豹,俱是人所常見熟知。

而自遠古以來,世間便頗多流傳種種奇聞傳說,在神州四方蠻荒偏僻之地,窮山惡水之中,有一些上古靈獸、洪荒遺種,殘存人世。千百年下,無數跋山涉水擒龍捉妖的熱血少年傳說,一直被人們津津樂道,口口相傳。

而在這些繁多的傳說之中,狐妖一族,或許並非最兇猛最強大的怪物,但毫無疑問,狐妖卻是世人眼中最神奇、神秘乃至於是唯一帶著些人情世故的傳說。

當諸如「黑水玄蛇」這等亙古巨獸成為無數少年心中證明自己修行實力的目標時,狐妖在人們口中,卻似乎往往帶有一絲曖昧。雖然一直也有流傳著狐妖傷人的傳說,但與其他怪物傳說不同的是,狐妖一族常常會留下諸如與人相戀的動人故事,這在種種妖怪禍害人間的傳說中,實在是非常突出而另類的怪事。

當然,這些不過都是在凡夫俗子、世間百姓之中所流傳的,在真正的修真煉道之人眼中,狐妖一族是一群極聰慧甚至狡猾的生物。牠們的力量遠遠不如黑水玄蛇這等不可思議的上古魔獸,但這些妖物卻懂得人情,甚至傳說中修行到了一定地步,狐妖一族竟有變化成人的異能,這也許就是那些淒美人妖戀情流傳出來的原因。

而在狐妖一族之中,有一支最聰慧最神秘的支系,傳說他們隨著修行道行的增加,身後的尾巴會不斷增長,百年道行會有三條尾巴,稱為妖狐;千年道行便有六條,便為魔狐;而到了出現有九隻尾巴的地步,便已是世間妖物的無上境界,無人知道這究竟要修行多少年才能達到,但傳說之中,道行到了九尾的狐妖已經是絕世妖物,法力通神,是為「九尾天狐」!

只是這傳說太過神奇,世人多並不知曉,但在鬼厲的心中,卻如明鏡一般。不為別的,只因為十年之前,火龍洞下,那一對雙雙殉情的狐妖身影,是他一生中曾經堅定的信仰第一次受到的衝擊。

至今偶爾午夜夢迴,那淒涼而美麗的白狐身影,依稀可見。

道道藍色幽光,從堅硬而寒冷的堅冰中折射向周圍,將這個祭壇三層照射的明暗不停。在鬼厲與小灰身前,從黑暗的最深處,在淡藍的帶著些妖異的微光照耀中,一個巨大的身影緩緩出現。

一隻白狐,巨大的白狐!

鬼厲這一生頭一次見到如此巨大白狐的真身,從他站著的地方看去,這白狐竟比他高了一倍,足有兩人來高。即使是在這幽光之下,那一身純白的皮毛依然如此美麗,平滑的絨毛如中原最好的絲綢般柔順。

這是一隻讓人一眼就覺得美麗的動物,只是牠身軀如此巨大,不自覺的,竟也感覺有些可怖。而事實上,這隻白狐,此刻正處於極度激動的情緒當中。

原本寂靜的祭壇空間裡此刻已經充斥著白狐的悲鳴和厲嘯,鑲在白皙肌膚上一雙黑色深邃的眼眸,此刻也充滿了瘋狂。

藍色的光芒越發明亮,不知何時已然刮起了風。鬼厲的衣角獵獵飄動,小灰正尖聲高叫,對著白狐齜牙咧嘴,做出兇惡形狀。

霍地,白狐喉間一聲嘶鳴,霍然前腳離地,竟是直起身來。幾乎與牠動作相一致的,鬼厲感覺到周圍堅冰突然藍光大盛,轟鳴聲中,兩塊巨大的,足有三人多高的冰塊憑空移動,狠狠向鬼厲砸來。

鬼厲眉頭緊皺,噬魂青色光芒泛起,載著他和小灰迅速向後退去。幾乎就在他們身影消失的同一刻,兩塊巨大的堅冰轟然對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化作碎冰散落於地。

還不等他們停下身子,整座祭壇三層上散發著藍色幽光的堅冰同時都亮了起來,瞬間這空間中詭異妖力大盛,無數或大或小的冰塊緩緩都浮上了半空之中,看去繽紛閃耀,竟是無比美麗和壯觀。

鬼厲眉頭皺的更緊,這隻九尾天狐果然妖力高強之極,這些年來他所遇到的種種妖靈異獸,除了黑水玄蛇那般不可思議的亙古巨獸,便以面前這隻九尾天狐最為強大。

只是不知怎麼,當他的目光透過無數閃耀著美麗妖艷藍色光芒的冰塊,凝望到那個白色的身影,還有牠略帶瘋狂和深深傷心的眼神時,已經多年不見的某種情懷,就像是當年那一對殉情的妖狐身影,開始徘徊在他心間,竟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對這隻白狐出手。

只是他這裡猶豫,那邊的九尾天狐卻是一聲厲嘯,瞬間無數漂浮在半空的冰塊如被神秘力量號令一般,全部以疾如閃電般的速度呼嘯衝來。

鬼厲面色一冷,伸手將小灰抱過摟在胸前,同時身子駕馭著噬魂魔棒向旁邊飛了出去。一時之間,只見滿天藍光閃爍,堅冰如雨,冰塊對撞轟鳴之聲不絕於耳。電光石火的每一個瞬間,無數道藍色堅冰,追逐著那一條青色的身影。

只是這青影猶如鬼魅一般,往往在間不容隙之間躲了過去,在滿天冰雨之中,或左而右,或上而下,躲避過這彷彿無窮無盡的層層冰雨。

白狐的尖嘯之聲更厲,只是不知怎麼,聽起來在憤怒之中卻似有些中氣不足。正激鬥之中,忽見青影一閃,鬼厲的身影竟不知怎的穿過了層層冰塊,衝近了白狐本身。

白狐悚然一驚,渾身美麗的白毛無風自動,前爪一揮,看去正要用某種奇異法術,不料就在此刻,忽地一道暗紅光芒從牠身後騰起,幾乎就在同時,白狐狐軀一震,如被重擊一般,眼神一亂,片刻間妖力盡數消散,身子竟是委頓地倒了下去。

而在下一刻,青影飄至,一隻蒼白的手從光芒中伸出,迅速無比地向著白狐脖子抓去。

白狐低鳴一聲,眼中滿是痛楚無奈,但看牠神情,卻是隨之合上雙眼,彷彿認命一般,閉目待死。

觸手處,是帶著冰冷卻依然柔順的皮毛,鬼厲的手落在了白狐的喉間,白狐巨大的身軀就在他的身前,但不知怎麼,此刻卻只像是他手中脆弱的小鳥。

小灰趴在鬼厲的胸口處,忽地低低叫了幾聲。

鬼厲默默地看著面前的白狐,慢慢縮回了手。

白狐緩緩睜開眼睛,落入牠眼簾的,是站在牠面前那個男子的身影。

一人一狐,就這般彼此凝望著!

「轟隆!」

伴隨著一陣轟鳴,在鬼厲身後那漫天飛舞的冰塊,失去了妖力催持,紛紛落下,彼此碰撞,冰晶四濺,更有白色的冰冷霧氣四處飄散,從背後衝了過來,將鬼厲與白狐的身影完全掩蓋。

許久,冰塵漸漸落下,鬼厲與白狐的身影再度出現。

小灰不知什麼時候,又爬上了鬼厲肩頭,三隻眼睛眨呀眨的,看看鬼厲,又看看面前的白狐,隨即又向四周張望著,彷彿突然對周圍散落一地的美麗冰晶發生了興趣,便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坐到地上,隨手拿起幾塊漂亮的散發藍色幽光的冰塊,把玩起來。

白狐的目光從鬼厲身上移到小灰的身上,深深看了看,隨即又回到了鬼厲這邊,片刻之後,開口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牠的話此刻聽起來,顯然已經平靜了下來。鬼厲沒有馬上回答,目光不期然地望向白狐身後,很快的,他找到了他所猜想的東西。

一條如常人手臂一般粗大的暗紅色鐵鍊,鎖在了白狐腰間,此刻望去,鐵鍊之中紅光隱隱泛起,隔著老遠,都能感覺到那一股詭異法力。

剛才白狐正激鬥之中突然失力,顯然是這條禁制發揮了效果。說來也不奇怪,若非有這等厲害禁制,以傳說中九尾天狐的絕世妖力,這玄火壇怎麼能困的住牠?

白狐望著鬼厲,鬼厲沒有回答牠的問題,牠似乎也不在意,因為牠在意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件事。

「小六呢?是不是你殺了牠,然後取了『玄火鑒』?」牠的聲音聽來很低,很是疲憊。

鬼厲沉默著,半晌之後緩緩道:「你說的小六,是不是一隻有六條尾巴的六尾魔狐?」

白狐巨大的身子輕輕震了震,低下了頭。

「牠死了!」鬼厲聲音不大,但是很清楚地說著。

白狐的目光望著自己身前的地面,幽幽地道:「怎麼死的?」

「十年之前,我與……兩個朋友聽說小池鎮黑石洞下有妖物作祟,前去查看。」鬼厲面色沉靜如水,淡淡地說起往事。一時之間,偌大的空間裡悄無聲息,只有他的聲音輕輕飄蕩,偶爾傳來旁邊小灰玩耍的聲音。

「……最後,牠見事不可為,而三尾妖狐亦死,便決意自盡,臨死之前,將玄火鑒綁在了我的手上。」鬼厲伸手從懷裡拿出了玄火鑒,只見在周圍幽幽藍光照映之下,古老的火焰圖騰彷彿也在輕輕燃燒。

白狐怔怔地望著玄火鑒,彷彿癡了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牠低低地道:「小六是我的兒子!」

周圍寂靜的似乎像是死了一般,鬼厲望著面前這隻悲傷的白狐,突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鏤刻在深深心間落入熾熱巖漿裡那白色的狐影,清晰的就像在眼前。

十年歲月,彷彿卻只在昨日。

是什麼,悄悄改變了,你我的心意?

「害死你兒子的,也有我一份。」鬼厲淡淡地說著,「日後你有機會,儘管來殺我好了。」

白狐抬起頭,深深望了他一眼,不知怎麼,鬼厲突然覺得白狐在笑,帶著千百年滄桑回眸,帶著淡淡悲哀的笑。

「牠能夠把玄火鑒給你,我是牠的母親,難道還不知道牠那時的心意嗎?」白狐幽幽地說著,緩緩轉過身子,鎖在牠腰間的鐵鍊發出刺耳的聲音,禁錮著牠。

鬼厲看著白狐緩緩向著黑暗深處走去,忽地心中一陣莫名的衝動,脫口而出:「我可以幫你什麼?」

白狐的身子頓住了,但沒有轉過身來,只是牠的聲音,忽地有一絲隱隱的激動:「你肯幫我?」

鬼厲沒有說話,沒有回答。

白狐緩緩轉過身子,此時此刻,突然之間,牠黑色而深邃的眼眸裡彷彿泛起了奇異的亮光。

「三百年前,我們狐妖一族從焚香谷中搶出了玄火鑒,但死傷殆盡,除了小六僥倖逃脫,只有我活了下來,被禁錮在這玄火壇中,身受『玄火鍊』煎熬。一身法力更是被這玄火鍊和玄火壇下的『八凶玄火法陣』死死壓制,日夜受苦。」

牠冷笑一聲,道:「焚香谷若不是想從我口中得知玄火鑒的下落,早也將我殺了。」

鬼厲默默點頭。

白狐看了他一眼,道:「這玄火鍊乃是天地異物,剛陽熾烈,一旦合鎖,只有通曉焚香谷密咒之人方能開啟。但除此之外,只要有玄火鑒,一樣能打開此物!」

鬼厲的目光,慢慢轉到手中的玄火鑒上,淡淡的溫和感覺,從玄火鑒上那個古老的火焰圖騰之上,傳了出來。

白狐的聲音在前方繼續說著:「玄火鑒乃萬火之精,開天神器。你只要走到我身後盡頭石壁之上,有一個圓柱形狀石台,玄火鍊就是從那裡伸出,同時深入地底火山巖漿,從中吸取無盡熱力。你將玄火鑒放在石台之上,便能解開玄火鍊,沒有這個禁制,單憑底下並無玄火鑒主持的八凶玄火法陣,已經困我不住了。」

說到後面,白狐的聲音竟微微有些顫抖,顯然心情激盪。

鬼厲沒有說話,面色沉靜如水。

白狐望著他,片刻之後,眼中有深深失望,忽地發出一陣苦笑,輕輕道:「你後悔了嗎?那就算了罷,其實這世間,誰又不是如此呢?」

說著,牠似又要轉過身子,鬼厲卻忽然動了。

他慢慢向前走去,走過白狐的身旁,身後的小灰抬起頭來,似乎對這裡的情況一下子又有了興趣,兩三下蹦了過來,跳上了鬼厲肩頭。

鬼厲走過了白狐身邊,白狐也跟著轉過了身子,巨大的身軀陪伴著鬼厲,不知怎麼,牠的眼中似有異樣眼光。

「年輕人,你為什麼要幫助一個妖獸?」

鬼厲沒有回頭,沒有動容,白狐跟在他的身後,甚至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片刻之後,聽到那個男子,獨行在黑暗中,低低自語:「其實這世間,誰又不是如此呢……」

「十年之前,我親手將他們兩個放下巖漿的時候;十年之前,誅仙陣下,我眼睜睜看著她從半空落下的時候……」

白狐停下了腳步,玄火鍊的盡頭對妖獸有著極厲害的禁制,牠無法上前。而小灰此刻似也感受到了什麼,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停在白狐的身邊。

而鬼厲,沒有停下腳步。

白狐默默地望著,最幽暗處的黑暗輕輕灑下,將那個男子的身影吞沒。

牠忽然嘆息!

片刻之後,牠轉過巨大的狐頭,靠近小灰,小灰面對著這個比自己大上百倍的妖獸,卻沒有什麼畏懼之色,「吱吱」叫了兩聲,三隻眼睛一起望著白狐。

「他也是個傷心人嗎?」白狐幽幽地道。

小灰眨眼,吱吱叫著,同時用手抓了抓腦袋。

白狐淡然一笑,笑聲中幾多滄桑悲涼。

「你道行不夠,靈智初開,世間人之情愛,你又怎會知道?」

牠輕輕低語著,聲音漸低漸小,依稀聽見:「人間便是有這般癡情男子,才會讓我們千百年下,依舊深深眷念……」


焚香谷入口處。

氣氛越來越是肅殺,場中一片安靜。魚人族眾人怒目盯著焚香谷以上官策為首的一干人,而焚香谷眾人這邊,卻是悚然驚心。

不少弟子已經開始偷偷向四周張望,冷風吹過,枝葉輕舞,黑夜之中也不知哪裡傳來的低低鬼哭之聲,讓人聞之寒心。

上官策眉頭緊皺,面色嚴峻,這個未知身分的兇手道行高深倒也罷了,以他一身修行決然是不怕的。但有這等道行的人物卻如此心狠手辣,且明擺著要挑動焚香谷與魚人蠻族之間的衝突,卻實在令人憂慮。

難道,焚香谷密謀百年之久的大計,終於還是洩露出去了?

一念及此,饒是上官策道行高深心智堅定,心中仍不由得一亂。

但他畢竟不是普通人物,片刻之後已然鎮定下來,心知此刻那神秘兇手在暗處正虎視耽耽,自己絕不可亂了方寸。而且這數百年來,還當真是頭一次有人這般膽大妄為,敢在焚香谷中如此放肆。若不好好教訓一番,只怕將來阿貓阿狗都敢來鬧事了!

上官策定了定神,頭往旁邊一動,李洵會意,走上前來,上官策冷冷道:「傳令下去,全部弟子盡數發動,封住谷中各個谷口出路,另外將『紅眼雕』全部放出,盤旋上空,絕不能讓這兇手跑了。」

李洵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師叔,那谷主那邊……」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谷主今晚既然讓你傳令要我處理此事,必定是他仍舊無法分身。你也知道他……」話說一半,上官策忽然住口不說,抬眼看了李洵一眼,「遲些時候,我自然會去向他說明。」

李洵低頭道:「是,弟子這就去做。」說著轉身就走。

他英偉的身子向後走去的時候,周圍的焚香谷弟子紛紛為他讓路,而從一開始就站在他身邊,把他和上官策兩人對話都聽在耳中的燕虹,一雙明眸之中望著李洵身影,似也隱隱有異光閃動。

李洵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焚香谷深處的黑暗之中。那邊的魚人一陣騷動,幾個魚人同時吱吱怪叫了起來。那個為首的高大魚人與其他怪物交談幾句,回過身來已是滿面怒容,「吱吱吱吱」說個不停。

上官策眉頭一皺,旁邊的孫圖已經翻譯道:「他們叫我們速速將殺害他們族長的兇手交出來,不然就要殺光我們。」

上官策哼了一聲,冷眼向那些魚人看去,那些魚人顯然對上官策有些畏懼,一時都有些愕然,但蠻性上來之後,居然又有更多的魚人開始憤怒咆哮。

上官策情知這些魚人蠻族不可以常理度之,而眼下焚香谷大事在即,絕非與這些南蠻異族鬧翻的時刻,而且隱藏在十萬大山裡的那個絕世人物,不但是他,就算是道行通天的谷主雲易嵐亦是忌憚三分。

他正尋思著怎樣暫時安撫這些野蠻異族,慢慢開口道:「諸位,今日之事,我上官策定然會給你們一個解釋,不過暫時要委屈你們在這裡……」

話音未落,突然,毫無預兆的,腳下的大地劇烈顫抖了一下。

這震動如此劇烈突然,以至於許多焚香谷弟子和魚人都猝不及防,站立不穩而向旁邊跌去。

上官策道行高深,自然不同於那些普通弟子,幾乎在瞬間就穩住了身子,驚愕之下,無意間眼角餘光轉動看見,站在身旁的燕虹身子也是不穩,不過也只比自己慢了一點就站穩了身子。

「啊!天,天變色了!」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了出來,瞬間所有人都抬頭望天,只見原本漆黑的夜空中此刻突然變紅,無數彷彿燃燒的火焰一般的雲彩快速移動,圍繞著某個地方旋轉起來,隱隱中更有風雷之聲,氣象萬千,極是壯觀。

上官策為之一怔,頓時臉色大變,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頭看去,果然那無數火焰雲霞圍繞的地方,正是神秘的玄火壇所在之地。

上官策驚怒交集,再也顧不上其他東西,狠狠一跺腳,身子化做灰光向玄火壇迅疾無比地飛去。但在他身子騰空的一剎那,不知怎麼,他心頭如閃電般掠過一絲淡淡疑問──燕虹的功力,怎地竟精進的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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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集 第十章 天狐

火焰異獸仰首望著在半空中被金芒包圍著的小灰,半晌過後,忽地一聲咆哮,瞬間整個大殿之中溫度急昇,幾如火海一般。

只見它在巨吼聲中,注意力明顯從鬼厲那邊轉移到了小灰身上,四肢踏地用力,猛然躍起,直向小灰撲去。周身火焰熊熊燃燒,甚至連它身後那道不斷旋轉的神祕火焰圖騰光圈,也仿佛著了火一般明亮無比。

在這鋪天蓋地的火光壓迫之下,片刻間小灰身上發出的金色光芒被壓了下去,火焰瘋狂湧上,眼看就要將小灰吞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擋在了小灰身前,正是鬼厲。只見他騰身飄起,浮在小灰身前,黑色的噬魂魔棒在他真法催持之下,整個都亮了起來,散發出道道玄青光彩,其中更夾雜著淡淡血絲。

片刻間那異獸巨大的頭顱已經撲倒鬼厲身前,面對著如此強橫凶悍的怪物,鬼厲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張血盆大口裡鋒銳的尖齒。

深深,呼吸!

漫天火花飛舞之中,一字佛家真言突然出現在他身前三尺地方,金光燦燦,片刻之後只見鬼厲瞼上青氣一閃,轉眼間就在異獸巨爪撲到真言的前一刻,真言之上的金光中同時泛起談談青色。

自青雲門與天音寺創派以來,“大梵般若”與“太極玄清道”兩大真法第一次同時施展。

漫天火焰,如山如海!

異獸嘶吼咆哮,一掌擊下。巨大的火焰之力硬生生打在真言之上,剎那間從交合處進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輝。如山般的火焰瞬間倒飛而回,龐大身軀的異獸竟被生生彈了回去,整座大殿之內被無形的力量震動的仿佛搖晃不止。

那火焰異獸落回地面,似也為之一驚,霍然抬頭,一雙燃燒火焰的巨目向前方那個人影看去。

半空中的真言金芒漸漸黯談,隨即消散,緩緩消失在半空之中。鬼厲的身子落了下來,腳一觸地,不由得一個踉蹌,臉色刷的白了。

噬魂緩緩飛下,停在主人身前漂浮著,在對面那片火光之中,依然散發著幽幽的玄青光芒。

他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隨即忍住,但片刻之後又動了一下,終於肩頭一抖,哇地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鮮紅的血仿佛化作了紅色的霧氣,飄灑在他的身前。

就像多年前,那一場淒厲哀傷的雨!

點點、滴滴,鮮血包裹了那根黑色的棒子,曾經的“燒火根”靜靜地吞噬著每一滴的鮮血,悄無聲息地吸進了棒身,不留一點痕跡。

噬血珠上,紅芒漸亮。

冰涼的感覺走遍全身。

從剛才一直忍耐的暴戾終於再也壓制不住,鬼厲仰天長嘯,雙目赤紅,瞬間腦海中萬千念頭轉過,無盡的鮮血屍骨如夢魘一般襲來,纏繞著他一顫抖的雙手慢慢用勁握緊,仿佛再也忍耐不住全身那為血腥而沸騰的血液!

甚至於在他對面,那只異獸身後的火焰圖騰上的八大凶神,竟仿佛也隱隱閃光,似乎對他身上那股血腥殺戮氣息起了呼應一般。

此刻的鬼厲,仿佛已經化身為殘忍的凶獸,與前方的火焰異獸彼此對峙,這個大殿之中一片熾熱,連空氣似乎也在燃燒。

“吼!”

忽然,那只火焰異獸低聲吼叫了一聲,竟似第一次有了些許不安。

半空中的小灰,落了下來,落在克厲的身前。

額頭上的那只眼睛,金光閃閃,同時從小灰身子之上,無數個地方同時響起了“咔咔咔咔”骨節劇烈顫抖敲搭計程車聲音、然後,就在鬼厲與那只火焰異獸的注視之下,小灰開始了異變。

原本瘦小的身軀上突然鼓起無數粗大結實的肌肉,在骨節昨昨作響的聲音裡,小灰的身子緩緩變大,在人眼都能看的如此清晰的時刻,一只原本不到半人高的猴子,全身在迅速增加的肌肉和骨骼中急速變大,轉眼間竟然已經超過了鬼厲的身子。

一塊一塊的肌肉在小灰的手臂、胸膛、腹部鼓起,此刻已經變得巨大的腦袋上,在口中甚至已經出現了長而鋒利的塗牙,白生生散發著寒光,突在巨口外邊。原本是用來搞食水果的手掌,竟也生出了鋒銳的利爪。

終於,當這只蛻變得可怕之極的猴子變成了一只和火焰異獸幾乎相等高大的凶獸之後,它緩緩睜開了眼睛,那在第三只眼睛下的雙眼。

鮮紅而噬血的目光,夾雜在一片金光中,奪目而出。

原本龐大的祭壇大殿之中,此刻突然多了兩只如此巨大的怪獸,登時擁擠不堪。小灰眼中滿是凶光,瞪著對面那只火焰異獸,口中不停咆哮著。

火焰異獸巨頭緩緩轉動,一雙眼中只能看到的是火焰,而絲毫沒有什麼表倩神色、但可以看出它面對著這只突然蛻變過來的巨大凶猴,竟也有幾分忌憚之意。

忽地,小灰咆哮一聲,閃爍著金光的第三只眼突然金芒大亮,一束金光疾射而出,那火焰異獸低吼一聲,讓了開去。

金光打在地面之上,轟隆一聲,頓時將堅硬的赤紅巖石擊出一個大坑。

還不等火焰異獸反應過來,一直站在小灰背後的鬼厲已經騰身而起,瞬間周身一片異芒籠罩,身前的噬魂魔棒峻地一聲向火焰異獸沖了過去。

幾乎就在同時,小灰也跟著向火焰異獸撲去。

火焰異獸眼中的火焰瞬間熾熱之極……

突然,被殺戮血腥灌滿心田的鬼厲正全力要攻擊對面那只異獸的時侯,右臂之上的玄火鑒幾乎像是猛然甦醒一般,進發出一股濃烈無比的純陽,遠遠超過了以往任何時侯,向著充斤在鬼厲身體經脈中的噬血珠暴戾之氣沖去。

鬼厲身子大震,一張瞼幾乎立刻慘白。飛躍在半空中的身子就像是被巨力轟然擊中,只覺得全身在一剎那間,有千萬尖刀利刃同時刺進身體血肉之中,那一股純陽之力在身體裡仿佛被噬血珠的陰涼景展之氣刺激了一般,不可思議地迅速轉為炙熱之極的焚炎,布滿了他身體裡的每一條經脈,與噬血珠爭斗不休。

他的整個身體瞬間崩潰,整個人無力地從高空丟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而飛到一般的噬魂失去了主人的催持,立刻如有靈性一般,倒飛了回來,“砰”的一聲,掉在他的身上。

“吱吼……”小灰三只眼睛同時都望了過來,口中大聲怒吼,顯然無法想象鬼厲為何突然如此,但幾乎就在同時,對面的那只火焰異獸開始行動。

一直盤旋在火焰異獸身後的火焰圖騰光圈之上,八個凶神中的一個突然閃亮,隨著火焰異獸一聲大吼,奮然撲來,那凶神光像竟如活物一般,張牙舞爪跟在它的身旁一起沖來。

小灰怒吼咆像,巨大的身軀突然撲上,兩只巨大的怪獸在半空之上轟然對撞,重重落到地下,整座大殿登時顫動不止。

燃燒的火焰如排山倒海般瞬間燒了過來,小灰強壯的身上登時數處著火,但它竟似乎根本無視這些火焰痛楚,一爪抓下,重重打在火焰異獸的腦袋之上,但幾乎就在同時,它小腹之上被對手狠狠的重主。

兩只巨獸同時負痛咆哮,片刻之後糾纏廝打在一起,巨大的身軀化作可怖的火山,每一次的重擊都騰起漫天血雨。

鬼厲無力地躺在地面,被突如其來的巨大痛楚折磨的無法動彈,眼前一片血紅顏色,可是不知怎麼,他此刻的腦海之中,卻突然清醒了過來。

所有的聲音打斗,一下子都遠離開了,那些燃燒的火焰熾熱的光芒仿佛也遠在天邊,身體之中無比的痛楚密密侵蝕著每一寸的肌膚,他的眼睛在血光中分明看到半空之中,那被詭異之力操縱的凶神光像向自已猙獰撲來。

可是他,竟沒有了絲毫恐懼!

一剎那,那是多長的時間?

生死的邊緣,你會想起什麼?

是多年前那一場竹山瀟瀟夜雨,還是落下無盡深淵時身旁蒼白的身影?

恍惚間原來看到從前,初見面的那談談笑顏……

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要死了麼,那就死去了吧。

這一生,真是過得很疲倦啊!

下一刻,無邊的黑暗帶著沉沉的凶意,籠罩了他。

“砰!”

巨大的力量將鬼厲的身體從地面直接擊上了半空,向後飛去,凶神化作的光像獰笑著依附在他的身上,嘶的一聲撕開了他的衣服,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向他的脖子膠去。

正在與火焰異獸博斗的小灰聽到聲音,回頭望來,剎那間雙目圓睜,眼角進裂,鮮血流淌下來,橫在瞼上,血淋淋幾乎如九幽惡鬼一般,發出了一聲淒厲尖嘯。

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大力,只見小灰雙眼中紅芒如要滿出血來,大吼聲中,竟然生生將火焰異獸甩了開去,但幾乎就在同時,火焰異獸的利爪在它的腹部抓開了巨大傷口,鮮血如怒濤般噴了出來。

但小灰竟不往身上看上一眼,全力回撲,向著鬼厲的方向。

那個被猙獰凶神糾纏的男子啊!

此刻倒影在它紅如鮮血的眼眸之中……

原來咫尺的距離,會不會就是天涯?

********

風聲呼嘯。

凶意陣陣。

凶神的利齒,一口咬在了鬼厲的脖子之上。還在數文之外的小灰,發出了絕望的鳴咽與咆哮。

一道淡淡的紅光,突然從鬼厲破爛的衣衫裡透露出來。不知怎麼,那個凶神光像突然全身僵住,一動不動。

玄火鑒!

那個被碧綠玉環包在中間的古老火焰圖騰,此刻緩緩亮起,散發出一道紅光,照射在凶神身上。

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嘶”的一聲,剛剛還猙獰凶惡的凶神光像竟被玄火鑒如長鯨吸水般吸了進去,轉眼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小灰撲到了克厲身旁,但還不等它仔細查看鬼厲傷勢,身後風聲大作,那只火焰異獸竟然再度撲了上來。

小灰腹部的傷口處,鮮血如泉水一般湧出,可以明顯看出它的行動已經有些吃力,但下意識的,小灰仍然擋在了已經失去意識的鬼厲身前。

只是,那只火焰異獸突然停住了身子,巨大的頭顱緩緩轉動,火焰一般燃燒的雙眼,落到了綁在鬼厲右臂的玄火鑒上。

古老的火焰圖騰,閃爍著迷離的紅光,仿佛在訴說著什麼。

小灰警惕地注視著火焰異獸。

但這只異獸卻似乎突然變得很是古怪,似乎不能置信一般,看了看玄火鑒,又看了看鬼厲和小灰,巨大的頭顱轉動著,竟似有些煩躁,不停地發出低沉咆哮。

片刻之後,像是終於無法抗拒什麼一樣,火焰異獸突然兩只前腿彎曲下來,身子件下,碩大的腦袋向著那枚玄火鑒緩緩點了三次頭,隨後一聲低沉的咆哮,整個身體上的火焰突然黯談下來,所有的火焰—一消失,最後,連這只巨獸的身體,竟然也慢慢消散在這個空間之中。而半空之中那道八個凶神圖案的火焰圖騰,失去了火焰異獸之後,也緩緩消失。

整個大殿,突然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火焰凶光都消失了,大殿重新又籠罩在從那口火山井中散發出的一片淡淡的紅光之中,只有頭頂之上的地方,剛才火焰異獸出現的地方,露出了一個通往二層的圓洞。

小灰低低叫了一聲,慢慢坐在地上,坐在鬼厲身旁,默默地看著主人,然後,又看了看自已肚子上巨大的傷口。

沉默地等待著。

********

痛楚漸漸褪去,生命的本能將他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鬼厲緩緩的,睜開眼睛。

巨大的痛楚就像無形的烈火剛剛在他身體裡的每一寸肌膚上焚燒過,沒有留下痕跡,卻已讓他筋疲力盡。

他深深呼吸,觸手是冰涼的感覺,“燒火棍”還在他的手邊,陪伴著他。

燒火根……

他忽地低聲苦笑,身邊傳來了“吱吱”的叫聲。鬼厲轉頭看去,小灰正趴在他的身旁,看著自已、剛才還巨大的身軀此刻已經變了回來,重又是依偎在他手旁的小猴子,只是它腹部被鮮血浸染得變了顏色的傷口,還有在它額頭上此刻閃爍著談談金光的第三只眼,在在都在提醒著他,剛才發生的事。

鬼厲忽然微笑,向著小灰,慢慢坐了起來,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它的腦袋。小灰咧嘴而笑,吱吱叫了兩聲,用手抓了抓腦袋。

大殿中紅色的光線輕輕流轉,照著他們的身影。

鬼厲暗查周身,只覺得身體疲累,但體內經脈在那一場不可思議的內斗之後似乎並無大礙,只是想不到一向溫和純正的玄火鑒為何突然變得如此狂暴,想來想去,似乎倒和自已處身的這座玄火祭壇,以及剛才那座奇異的凶神法陣有些關 系。

鬼厲整理了一下身上撕破的衣服,隨後扯下一塊布,將小灰抱了過來,仔細地將它肚子上的傷口包扎了一下。小灰低頭,三只眼睛眨呀眨的,看著自已肚子上突然多了一圈像是腰帶似的東西,吱吱叫了兩聲,似乎倒是很好奇的樣子,手在上邊摸了不停。

此刻鬼厲體力漸漸恢復,拖著小灰站了起來,向四周望去,只見周圍大殿中傷痕累累,劇斗的痕跡隨處可見,但不知怎麼痕跡多在地面之上,墻上卻並無多少。而在腳下的那一圈凶神石刻,此刻又恢復了平靜,栩栩如生的待在那裡。

他站著沉吟了片刻,一時也不搞不清楚自已在這個玄火壇裡已經呆了多久,但顯然此刻那個鎮守此處的上官老者還沒有回來,想來他也是因為知道玄火壇有火焰異獸的守護才敢大膽離開罷。

隨後,他的目光落到了頭頂之上的那個通往二層的圓洞。

大段上的紅光也有些許飄了上去,但從下面看去,只能看到洞口一小塊的地方,旁邊似乎也是一片黑暗。鬼厲向那片黑暗看了看,忽地對小灰道:“我們上去看看吧,好不好?”

小灰在他懷裡,咧嘴而笑。

鬼厲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隨後將小灰放到自已肩頭,然後深深吸氣,整個人慢慢飄了起來,離開地面,向那個洞口而去。

他昇的浪慢,十分小心,誰也不知道這個神祕莫測的祭壇裡究竟是不是還有什麼怪物守護。但是周圍一片寂靜,直到他飄上了第二層祭壇,也沒有受到什麼攻擊。

二層祭壇裡除了上來的那個圓洞有淡淡紅光外,周圍都是漆黑一片,但在黑暗深處,還有一處散發著微光的事物。

鬼厲向那裡走了過去。

那是一塊半人多高的石台,呈圓柱形狀,整塊石頭與周圍的赤紅巖石截然不同,散發著談談涼意的同時,從石柱之上發出的微光竟然是不停變幻著顏色,時而為紅,時而談紫,時而鵝黃,時而青綠,煞是好看。

而在石台的平面之上,有一道圓環狀的凹痕,旁邊刻著三字:

玄火鑒!

鬼厲的目光,不期然落到了右臂,有些殘破的衣衫中間,隱隱露出了玄火鑒那古拙的火焰圖騰。

他輕輕將這寶物解下,凝視了片刻,然後將它放到那道凹疾之中,竟然是天衣無縫。

片刻之後,突然從頭頂傳來沉悶的聲音,鬼厲與小灰同時抬頭,赫然只見頭頂的石板,在低沉的聲音中緩緩退開了一個石洞。

幾乎就在同時,周圍的氣溫不可思議地突然下降,從本來的酷熱瞬間變得寒冷如冰,襯著那微弱的紅光,甚至可以看到從三層之上的那個圓洞中,飄下的絲絲寒冷白氣。

至熱至冷之氣,竟然會同時存在在這個玄火祭壇之中。

鬼厲嘴角露出了淡淡笑容,從石台上將玄火鑒拿了回來,放到懷裡,更不多說什麼,再度向最高的那一層飛去。

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下方那個火山口的熱氣竟似乎根本無法影響這裡,以至於當鬼厲踏上三層的地面之後,竟發覺腳下結的是厚厚的冰塊。

這裡沒有任何發光的東西,但在鬼厲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周圍之後,便發現一道道幽幽的談藍色微光,從各個角落輕輕散發出來。

那是不知凝結了多少歲月的堅冰,仿佛在輕輕訴說著什麼。

他慢慢向前走去,腳步踏在冰塊之上,悠悠傳蕩開去,打破了這裡仿佛亙古的沉默。

忽然,一個低沉而微帶驚訝的女子聲音,柔和而有一絲蒼涼之意,在黑暗深處幽幽響起:

“你不是上官策?”

鬼厲立刻停住了身子,片刻之後,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前方黑暗最深處,緩緩道:“我不是!”

那聲音沉默了一會,慢慢她道:“你是誰?”

鬼厲反問道:“你又是誰?”

周圍堅冰所散發出來的藍光,似乎問了一閃,那個女子聲音沉默了、片刻之後,兩團幽亮的微光,仿佛是無盡的深送的眼瞳,在黑暗最深處一閃,一閃,凝望著鬼厲,和他肩頭的小灰。

最後,再落到了他手中的噬魂魔棒。

“你肩頭的那只猴子,是三眼靈猴罷?”

鬼厲心中一凜,沒有回答,倒是趴在他肩膀上的小灰毗牙向著黑暗深處叫了一聲,似乎是在示威。

那女子聲音也不在意,卻慢慢地道:“你手上那件法寶,可是‘噬血珠’與鬼物‘攝魂’,以魔教‘血煉大法’熔煉而成的?”

鬼厲身子一震,眼瞳收縮。

那女子聲音仿佛輕輕低笑一聲,緩緩道:“攝魂與噬血珠俱是天下至凶至邪之物,尤其是噬血珠,內含暴戾邪力,侵人魂魄於無形,我看你道行雖然不低,但邪力已然深深入體,遲早要發狂而死的。”

鬼厲冷然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女子聲音卻不理他,自顧自地道:“你身邊那只猴子,雖然號稱是萬物之靈,而且此刻天眼已開,但我看它天眼中金光下隱有紅色凶芒,必定也是因為陪伴在你身邊,被噬血珠邪力所侵,假以時日,也是一只屠戮生靈的凶獸,不如改名叫做‘三眼凶猴’罷了。”

鬼厲心頭大震,一時說不出話來,小灰當體的異狀,他也漸漸有些發覺,但如今被這神祕女人如此清晰明了地說了出來,一時心中千頭萬緒,竟是有些茫然

倒是小灰撒憤怒狀,嘶聲大叫,對著黑暗中露出尖利牙齒。

那女子聲音忽地笑了一下,幽幽道:“你生氣了,嘿嘿,這又何必?我們都是天生靈物,你明白我,我也知曉你的,你又何必貪戀世間繁華人情?”

鬼厲收回心緒,鎮定心神,目光漸漸冰冷,手邊的噬魂也漸漸泛起玄青光芒冷然道:“你再不現身,可莫怪我不客氣了!”

那女子聲音哼了一聲,道:“你不是焚香谷弟子,竟然能夠上到這玄火祭壇三層,果然有些本事,上官老鬼已經死了麼?不過就算他不在,你居然能夠闖過由‘赤焰獸’守持的‘八凶玄火法陣’……”

“不對!”

突然,那女子聲音一下子尖銳提高,似忽然想到什麼,聲音裡赫然多了一絲激動。

“不對,你就算道行再高,但除了上官老鬼,全天下只有……只有玄火鑒能夠開此祭壇三層,你,你身上有玄火鑒?”

話說到最後,仿佛印襯著她激動的聲音,瞬間鬼厲周圍附近的堅冰同時藍光都亮了起來,。

鬼厲眉頭一皺,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那一雙黑暗中的幽幽目光,已經落到了他的懷中,那露出一角的玄火鑒上。

古老的火焰圖騰,像是在緩緩燃燒。

“玄火鑒!”

一聲尖銳長嘯,那女子聲音瞬間高亢,夾雜著無數痛苦、驚訝、悲傷、絕望和一絲蒼涼。

“為什麼,為什麼玄火鑒竟然會在你的身上?小六呢,小六呢?……”

她失聲長嘯,仿佛失去了理智,玄火祭壇神祕的三層之上,黑暗深處,忽然向藍光爆發一般,無數道阻影在淡藍光芒下揮舞,在黑暗與光明的間隙游動不安。

一個身影,如從黑暗深淵飛出,又似從亙古蒼涼中走來,如妖魔一般巨大的影子,舞動在這個空間之中。

鬼厲怔住了,縱然他看到再凶惡可怖的東西,他也做好了心裡準備,可是當他看清了面前的那個身影之後,他竟然還是怔住了。

久遠的回憶瞬間湧上心頭,充斤了他的腦海,甚至連小灰在他的肩頭對著前方高聲尖叫也充耳不聞。

那個身影的背後,魔般飛舞著九條陰影。

他慢慢的,慢慢的,澀聲道:

“九尾天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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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集 第九章 異獸

玄火壇。

雖然是木門,但入手感覺依然沉重,在鬼厲用力之下,玄火壇上這扇沉重厚實的門,發出“吱呀”一聲悶響,緩緩向裡推開了。

門裡,一道談談的紅光照了出來,周圍的空氣,仿佛又昇高了幾分,燥熱之極。

鬼厲皺了皺眉,額頭已經微微見汗,心中不期然想起剛才在一旁所聽到的,那個名叫上官的老者居然在這種炎熱之地已然鎮守了近百年,真不知道他是怎麼過的?

玄火壇中,看去並不光亮,除了不知哪裡照來的一絲紅光,似乎更多的還是幽暗,與周圍這等酷熱並不匹配。鬼厲站在門口,沉吟了片刻,終於還是抬腳走了進去。

伴隨著又一聲“吱呀”聲,木門輕輕合上了。

鬼厲深深吸氣,鎮定心神,開始向四周打量、和在外面看到這個祭壇時所猜測的一樣,這裡果然是一個極大的殿堂,高達五丈的空間,整個殿堂呈現圓形,墻壁也和在外面看到的一樣,都是那種赤紅巖石所造,沒有任何的雕刻裝飾,看著樸實無華,但在這種巨大空間的背景下,突然竟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壯觀威勢,讓人覺得,只有這種平實,才是建築真正的至高境界。

很快的,鬼厲就發現整個大殿裡散發著的那種紅色光亮,都來源中大殿中央。越接近大殿中央,周圍就越是光亮,遠遠望去,在那道道紅光的映襯下,大殿之中,仿佛是一團熾熱火焰正在燃燒一般。

鬼厲盯著那團“火焰”,紅光輕輕照來,倒影在他眼中,也照著趴在他肩頭的小灰。

一人一猴的眼眸裡,同時像是被什麼染紅了一般,隱隱有紅色的火焰燃燒。

小灰的尾巴輕輕擺動了一下,似也有些不安,低低叫了一聲。

鬼厲邁步,向大殿中央的那團“火焰”,向那紅光深處,緩緩走去。

隨著越來越接近那團“火焰”,周圍的空氣越發熱了,此時此刻,幾乎和置身地底熔巖中差不多、在鬼厲的腦海裡,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已經遺忘許久的一件往事:火龍洞下,比現在更加酷熱的巖漿之湖,那一對投湖自盡的狐妖

這念頭一閃而過,在離大殿中央還有不到一丈的地方,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小灰轉過頭,看了看主人。

只見鬼厲皺起了眉,目光已從那團火焰上收了回來,望向地面。

赤紅石塊堆砌而成的平整地板之上,赫然出現了圖案。

就在克厲的腳下,石塊之上出現了指頭大小粗細的刻痕,向兩邊延伸開去,但看去彎彎曲曲,絕不平整。而在統厲身前一尺地方,同樣是這種指頭粗細的刻痕,在堅硬的赤紅石塊上筆走龍蛇,組成了一副一尺大小的圖案。

那是一個神祗!

一個鬼厲之前從未見過、從未聽聞的神祗。

蒼勁的刻痕在地面上緩緩延伸著,邊角處隨處可以見到被歲月磨礪的痕跡,顯示著這些圖案存在的久遠年月,透露著一絲蒼涼。

神祗的頭頂沒有頭發,卻有如羊角一般微微彎曲的犄角,面孔眉目與人差不多,只是在那一雙陰森森空洞的眼孔之下,那口中分明是尖利的獠牙。雕刻者甚至在獠牙的旁邊,刻出了幾個微小細孔,猶如正在摘下的鮮血,更增添了幾分凶惡與猙獰。

而這個神祗的身子,便與人大大不同,如虎豹一樣強健的軀干上赫然有著四只手臂,一手握刀,一手握盾;剩下的兩只手,一只緊緊握緊,抓住了一個痛苦扭曲的人體,仿佛正對天嘶喊;而另一只手,輕輕托舉著一物,鮮血淋淋,竟似人的心臟。

原本古拙蒼涼的刻痕到了這裡,白突然得憤怒奔放,那力道,那深心裡的憎恨,就像一下子爆發出來一般,鬼厲竟然如此真切而不可思議地感受到那一股瘋狂在這刻痕中騰騰而起。

平緩的刻痕瞬間激烈,從軀干飛潟而下,在這凶惡神祗的下身,融為一體,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焰,紅光閃爍照耀,這神祗嘴角似也有一絲獰笑,仿佛就要破地而出,復活一般!

鬼厲深深、深深的吸氣,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在腦海中將這位雕刻者與建造這座祭壇的人合二為一。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巨匠,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天才!

一副圖刻,便仿佛奪盡了世間造化!

那刻痕還在地面上延伸,鬼厲不由自主地向旁邊走去,逐漸發現了第二個神像、第三個神像,最後,在離中央那團紅光火焰繞行一圈之後,他總其發現了地面上篆刻著的八個神祗圖像,無一相同,但鬼厲幾乎可以肯定,這地面上所刻的完全都是凶神。

在這些圖像之中,人完全成了這些神祗的祭品,就像是食物一般。整座大殿之內,此刻一片肅殺,似乎隨著這片圖像的發現,冥冥中有什麼凶物低低咆哮。

而在這些凶神圖像的外圍,還有著一道刻痕將他們全部包裹其中,卻又並非是一個完整的圓形,反而時而向內彎曲,時而翻騰向外,鬼厲一時也看不明白。

此刻,他又回到了第一個凶神圖案的面前,在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凶惡神祗之後,他抬起了頭,眼前再度出現了那團燃燒的“火焰”。

忽然,他腦海中“嗡”的一聲,似乎有什麼翻湧起來,一股渴望,一股噬血的渴望,如此熟悉地湧上心頭。幾乎就在同時,周圍的那些凶神圖像突然像是活過來了一般,隱約在他眼前晃動著。

隱藏在手邊的噬魂,透過衣袍袖子,漸漸開始亮了起來。

鬼厲的呼吸慢慢變得有些沉重,忽地,他重重一甩頭,強自鎮定心神,然後慢慢向中央那團火焰走了過去。

只是,他卻忘了看看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

那一雙猴眼之中,金色的異芒再度出現,但在金色的背後,卻有更多的紅色光芒,帶著和鬼厲眼中一般的瘋狂噬血之色,漸漸明亮耀眼,充斤了它的眼睛。

********

一丈的距離,並不浪遠。鬼厲很快就接近了大殿中央的紅光光源之處。

此刻他已經發現,剛才看見的那八尊神祗石刻,俱是圍繞著這個光源,而且神像頭部都朝向此處。這時周圍的溫度,早已經是熾熱無比,若是尋常人在此,只怕連呼吸都已經無法繼續。

鬼厲強自壓下心頭一波一波沖上的噬血沖動,透過紅光,向那光源看去。

一個像是石井一般的東西,上細下粗,出現在大殿中央。高三尺,直徑不過二尺,和地面石塊一樣,都是用那種赤紅色的巖石所築。

但在平整的井面之上,卻有一塊晶瑩剔透如水晶一般的白色透明奇石,看去似乎是一個圓狀,仔細一看卻發現其上卻是有無數切面,大小不等,璀璨無比,光芒流轉,覆蓋其上。

而從井中不停射出的紅光,經過這塊水晶一般的奇石之後,光芒被層層折射,看去似乎有絲絲血脈在其中流淌。而這些光線在奇石的上方三尺空間,凝聚成了一團紅色光團,正是剛才鬼厲遠遠望見的仿佛燃燒一般的火焰。而整個大殿裡的光源,也正從這裡而來。

望著著神祕而神奇的奇景,鬼厲緩緩接近那口井,靠近了那塊看去透明的璀璨奇石,向下望去。

似曾相識的情景,印入了他的眼簾,熾熱的巖漿在下面奔騰咆哮著,就像暴怒的海洋潮汐,不停的湧上又退下,濺起的巖漿打在堅硬了巖壁之上,咝咝作響。

這座玄火祭壇,竟然是建在一座仿佛就要噴發的火山口之上的。

鬼厲心中一陣煩躁,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就連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自從接近地面上這些凶神石刻之後,仿佛是被這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圖像引發了深心中的暴戾,又或者根本就是這些神祗就是凶殘的邪神,他心中的噬血殺意越來越盛,但奇怪的是,他的神志卻竟然能夠保持清醒,渾不似往常整個人幾乎都陷入瘋狂一般。

只是他人雖清醒,被身體裡這股強烈的暴度之氣折磨所帶來的痛苦卻更加厲害,若是有人站在附近,便能看到鬼厲此刻的眼眸之中,紅芒大盛,幾如惡鬼。

就在鬼厲強自支撐的時侯,在他肩頭的小灰,卻突然吱吱叫了兩聲,竟然跳了下來,直往那塊奇石上落下。

鬼厲大吃一驚,這塊奇石之中隱隱有血色紅光流轉,縱然是他修習魔教天書多年,也感覺其中邪力非同小可,當下急忙伸出去攔,口中急道:“小灰,小心!”

但小灰畢竟突然跳下,鬼厲反應稍遲,這一抓竟抓了個空,只見小灰在半空中身體舒展,惟有雙眼中與鬼厲一般紅芒閃爍,說時遲那時快,轉眼小灰已經落到了那塊奇石之上,發出“砰”的一聲輕響。

瞬間,從火山#中透過奇石層層折射照出的紅光,被小灰擋在身下,幾乎就在同時,半空中的那團紅光凝成的幾如火焰一般的紅色光團,因為失去了光源,頓時消失。

突然,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只在一轉眼間,整個祭壇大殿裡完全失去了光亮,黑暗籠罩了所有的地方。

鬼厲屏住了呼吸,怔怔地望著小灰。

它趴在那塊奇石之上,似乎暫時還沒有什麼事,井中折射出的紅光,此刻被它擋在身下,映在它的肚皮之上,縴毫畢現。

紅芒流轉,如鮮血一般,在它身體上微微閃動,小灰身體中慢慢地開始發出聲音,就像是骨頭與關節敲擊的刺耳聲音。

咔咔,咔咔……

鬼厲往前踏上了一步,凝視著小灰,心中隱隱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小灰緩緩轉過頭來,一雙眼睛,赫然已經完全變做了紅色,在黑暗中如此耀眼奪目!

下一刻,異變已然陡生!

大殿之中,那被黑暗籠罩的深處,忽然有一聲蒼涼的呼嘯,浩浩蕩蕩傳來。圍繞在他們周圍地面上的那些凶神石刻,同時發出紅色光芒,一個接著一個亮了起來。

當第八個凶神石刻也亮起來的時侯,大殿中回蕩著的蒼涼呼嘯已經轉成淒厲,充斤了整個空間,不知什麼時侯開始,這個嚴嚴實實的大殿之上竟然開始有風不停旋轉。

鬼厲一把將小灰抱起,貼在自已身旁。幾乎就在同時,一聲轟隆巨響,所有的石刻大放光芒,瞬間那紅光竟似成為有形之物,從那些凶神石刻之上騰騰而起,同時保持著石刻本來模樣,變做了一個紅光凝聚而成的平面昇到半空。

一個接一個的凶神化作紅色的光凝聚在半空之上,鬼厲此刻也終於看出了圍繞在凶神石刻外圍的那條彎曲不直的石刻。

那是一個巨大的火焰圖騰,將所有的凶神包裹其中,隨著越來越急的狂風,這詭異的光圈慢慢昇高,片刻後已經高過了鬼厲頭頂,停在他和小灰的上方。

鬼厲仰頭望著,手心中不知不覺已經出了冷汗。

一個個模樣猙獰的凶神此刻幾乎都像復活過來一般,在巨大的火焰狀的血紅色光圈裡仰天大笑。此時此刻,大殿裡的黑暗早已被驅逐一空,所有的地方都被這個耀眼之極的光圈所照亮。

紅色光圈開始慢慢旋轉,速度漸漸加快,連帶著大殿上的風速也越來越是急促,鬼厲處在這如暴風雨一般的中心,身上的衣裳獵獵作響,臉色也漸漸蒼白。

只是他依然什麼都沒有動作。

空氣中詭異的氣氛越來越重,急促尖銳的風聲中似乎開始夾雜著神祕凶狠的獰笑,就像傳說中九幽的惡鬼來到人世。

那紅色的光圈終於昇到了穹頂,在樸實無華的石板下越轉越快,紅色的光芒如雨紛紛撒下,像地獄裡飄灑的血雨。

“轟!”

急促旋轉到幾乎目不暇接的地步之後,突然,紅色的光圈嘎然而止,毫無先兆的就這般突然停下,下一刻,在這團血紅色火焰的上方,巨大的石板如被召喚移開,以火焰圖騰為中心向四周退去。

血色紅光中,兩團熾熱的目光,亮了起來。

“吼……”

低沉的咆哮,從上空的紅光中傳來,剎那間整座大殿似乎都在顫抖,所有的神祗此刻一起吶喊!

巨大的身軀,帶著不可思議的高溫,全身上下如燃燒的火焰,一只巨獸從上方直撲而下。

鬼厲眼中的瞳孔瞬間收縮,腳下用力,噬魂青光大盛,整個人向後飄了出去躲過了這一個如怒雷般的下撲之勢。

那被熊熊燃燒的火焰所包圍的巨獸,憤怒嘶吼,緩緩轉過頭來,盯著鬼厲。

不知怎麼,鬼厲突然覺得口中發干。

與那些奇怪的凶神石刻一樣,他也從來沒有見過,甚至在書中也從沒見到有記載過面前這種火焰異獸。巨大的身子高達數丈,四腳粗壯,末端更有尖銳之極的利爪,在地面上稍一移動,就在堅硬的赤紅巖石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在它碩大的頭顱之上,有一張滿是利齒的血盆大口,一雙大眼之中,簡直看不到眼睛,而是兩團正在燃燒的火焰。最後,這只異獸巨大身軀的表面之上,赫然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熾熱之火,仿佛火焰就是它身體的一部分。還沒等接近,遠遠的就已經被那股炙熱之氣給噴的無法忍受。

而在半空中的那道紅光凝成的巨大火焰圖騰,此刻竟也被什麼莫名力量所操控一般,落了下來,直立在這只異獸身後,緩緩旋轉、在它上面的所有邪神,似乎也與這只火焰異獸一樣,凶狠地盯著這打擾神靈的一人一猴。

小灰被鬼厲摟在懷裡,但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那只異獸,眼眸中的紅芒不弱反盛。

“吼!”

那火焰異獸又是一聲大吼,再次撲了過來。鬼厲這次卻沒有逃避,事實上這只異獸體積大大,原本寬敞的大殿被它這麼一站,也沒剩下多少地方。

只見噬魂如被一只無形的手操縱一般,飄上了克厲身前。鬼厲面色陰沉,將小灰往肩頭一放,隨即雙手在噬魂黑棒之後凌空急劃,噬魂前方的噬血珠上頓時現出一道八卦圖案,瞬簡放大,迎著那只火焰異獸而去。

片刻之後,那只異獸在半空中與鬼厲祭起的八卦符撞在一起。

此刻若是青雲門中有人在此,想必定然會大聲叫好,這正是正宗的青雲門不世密法“太極玄清道”。

道家真法,威力自然不同凡響,火焰異獸看似威力無匹的撲勢,竟被它生生擋了下來,巨大的身軀也落在了地上。

但幾乎就在同時,一股大力反彈回來,鬼厲全身大震,這火焰異獸一撲之力,竟然比一般修真高手更厲害數倍不止。

那火焰異獸雖被阻止,但只見它巨頭猛抬,雙目中火焰熊熊,分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反而倒似怒氣更盛,一聲巨吼,又撲了過來。在它背後的巨大火焰圖騰,也緩緩旋轉著跟了上來。

鬼厲眉頭緊皺,正待出手,忽然肩頭一輕,猴子小灰竟然是躍了起來,離開他的身子,直向那火焰異獸撲去。

鬼厲這一驚非同小可一失聲道:“小灰,不可”

那火焰異獸突然看到一物撲來,卻也吃了一驚,剛剛躍起的身子,低吼一聲又暫時停頓下來,要把這東西看個清楚再說。

只見在紅光照耀之下,一雙猴眼中已經完全鮮紅的猴子小灰躍在了半空。

當它那與火焰異獸相比幾乎是微不足道的身體躍到最高處的時侯,它的身體突然凌空停住了。

就像瞬間時間完全靜止了的感覺,那猴子停滯在半空之中,就在剛才還充斤著火焰異獸巨大斷吼聲的大殿裡,也隨之突然安靜。

咔噔!

一聲清脆的聲音,緩緩傳蕩開去、無數道紅色光芒之中,一道金色的光輝昇騰而起。

小灰全身舒展,雙目緊閉,全身上下竟緩緩散發出淡淡金色光芒,看去宛如神佛。雙眉之間,額頭之上,那暗色的一道痕跡,突然開始蠕動,片刻之後,小灰忽地抬頭,向天長嘯,雙手緊握。

站在後方正欲撲上的鬼厲,突然也停下了腳步,怔怔地望著半空中正在蛻變的小灰。

那雙眉之間的暗痕,蠕動的越來越是激烈,突然,小灰再度尖嘯,伴隨著一聲仿佛撕裂的聲音,冥冥中的一聲吶喊,暗痕裂了開去,一道燦爛的金光,從其中照耀而出。

第三只眼!

三眼靈猴!

傳說中萬物之靈的絕世奇獸,就在這火焰般的大殿之中,轟然蛻變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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