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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仙俠]蕭鼎 -【誅仙】《全文完》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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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時間:不明,應該在很早很早以前。

地點:神州浩土。


自太古以來,人類眼見週遭世界,諸般奇異之事,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又有天災人禍,傷亡無數,哀鴻遍野,絕非人力所能為,所能抵擋。遂以為九天之上,有諸般神靈,九幽之下,亦是陰魂歸處,閻羅殿堂。

於是神仙之說,流傳於世。無數人類子民,誠心叩拜,向著自己臆想創造出的各種神明頂禮膜拜,祈福訴苦,香火鼎盛。

自古以來,凡人無不有一死。但世人皆惡死愛生,更有地府閻羅之說,平添了幾分苦懼,在此之下,遂有長生不死之說。

相較其他生靈物種,人類或在體質上處於劣勢,但萬物靈長,卻是絕無虛言。在追求長生的原動力下,一代代聰明才智之士,前赴後繼,投入畢生精力,苦苦鑽研。

至今為止,雖然真正意義上的長生不死仍未找到,卻有一些修真煉道之士參透些許天地造化,以凡人之身,掌握強橫力量,借助各般秘寶法器之力,竟可震撼天地,有雷霆之威。

而一些得道高深的前輩,更傳說已活上千年之久而不死。世上之人以為得道成仙,便有更多人投入修真煉道之路。

神州浩土,廣瀚無邊。唯有中原大地,最是豐美肥沃,天下人口十之八九聚居於此。而東南西北邊荒之地,山險水惡,多凶獸猛禽,多惡瘴毒物,亦多蠻族夷民,茹毛飲血,是以人跡罕至。而人間自古相傳,有洪荒遺種,殘存人世,藏於深山密谷,壽逾萬年,卻是無人得見。

時至今日,人間修真煉道之人,多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又以神州浩土之廣闊,人間奇人異士之多,故修煉之法道林林總總,俱不相同。長生之法還未找到,彼此間卻逐漸有了門派之分,正邪之別。由之而起的門戶之見,勾心鬥角乃至爭伐殺戮,在所多有。

當長生不死看起來那般遙遠而不可捉摸,修煉中所帶來的力量,便逐漸成了許多人的目標。

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靈水秀,人氣鼎盛,物產豐富,為正派諸家牢牢佔據。其中尤以「青雲門」、「天音寺」和「焚香谷」為三大支柱,是為領袖。

這個故事,便是從「青雲門」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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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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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雲

青雲山脈巍峨高聳,虎踞中原,山陰處有大河「洪川」,山陽乃重鎮「河陽城」,扼天下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青雲山連綿百裡,峰巒起伏,最高有七峰,高聳入雲,平日裡只見白雲環繞山腰,不識山頂真容。青雲山山林密佈,飛瀑奇巖,珍禽異獸,在所多有,景色幽險奇峻,天下聞名。

只是更有名的,卻是在這山上的修真門派──「青雲門」。

青雲一脈歷史悠久,創派至今已有兩千餘年,為當今正邪兩道之首。

據說開派祖師本是一個江湖相師,半生潦倒,鬱鬱不得志。在其四十九歲那年,雲遊四方,路經青雲山,一眼便看出此山鐘靈奇秀,聚天地靈氣,是一絕好之地。當下立刻登山,餐風飲露,修真煉道,未幾,竟於青雲山深處一處密洞內,得到一本無名古卷,上載各般法門妙術,艱深枯澀,卻是妙用無窮,威力巨大。

相師得此奇遇,潛心修習。忽忽二十年,小有所成,乃出。幾番江湖風雨,雖不能獨霸天下,倒也成了一方之雄。遂在青雲山上,開宗立派,名曰「青雲」。因無名古卷所載近於道家,他便做道人打扮,自號「青雲子」,後世弟子多尊稱為「青雲真人」。

青雲子壽三百六十七歲,生前收了十個弟子,臨終時叮囑道:「我半生說學,盡在相術,尤精於風水之相。這青雲山乃是人間罕有靈地,我青雲一門佔有此山,日後必定興盛,爾等絕不可放棄。切記,切記!」

當時十位弟子紛紛點頭,深信不疑,青雲子方才溘然而逝。不料其後百年間,不知是天意弄人,或根本是青雲子相術不精,青雲門非但沒發達,反而日見式微。

十位弟子中,兩人早夭,四人死於江湖仇殺對決,剩下的一人殘廢,一人失蹤,只傳下兩脈。

如此過了五十年,青雲山方圓百裡發生了從未有過的天災地震,山洪爆發,地動山搖,死傷無數,竟是又絕了一脈。而僅剩獨苗,卻限於資質,本領低微,早不復青雲子當年風光,反因那本古卷緣故,惹來外敵爭奪,幾番血戰,若不是青雲子留下的幾道厲害禁製法寶,只怕青雲門已被人滅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整整四百年,青雲門毫無起色,幾乎可以用苟延殘喘來形容了。到了最後,甚至被人欺負到了家門口,青雲七峰中,除了主峰「通天峰」,其餘六座都被外敵佔了,其中還有強盜悍匪,以做據點,四處搶掠,橫行不法。

不知情的人多有誤解,以為青雲門已墮落如斯,青雲子弟雖多般辯解,亦有心殺敵正名,卻是有心無力,可憐可嘆。至今想起,那實在是青雲一脈最悲苦的一段日子。

直到距今一千三百年前,情況才有了改變。

大概是青雲子的相術終於顯靈了,或是上天累了,不再捉弄青雲門,在這個時候,青雲門第十一代傳人中,竟出了一個驚才絕艷、領袖群倫的絕世人物──青葉道人。

青葉俗家本姓葉,原是一貧苦書生,天資聰穎過人,卻屢試不中,後機緣巧合,為青雲門第十代掌門無方子收為關門弟子,年僅二十二歲。

青葉入門之後,只一年便將無方子所傳的所有劍術法道領悟貫通,在眾弟子中獨佔鰲頭。又過一年,便連無方子也只能憑藉深厚修行與他勉強打個平手。無方子又驚又喜,斷然將祖師傳下的那本古卷拿出,傳於青葉自行參詳。青葉便就此在通天峰後山「幻月洞」閉關,這一關便是十三年。

據說他破關之時,正是月圓之夜。那夜冷月高懸,整座青雲山通天峰便如白晝一般。忽而狂風大作,後山竟有龍吟長嘯,聲震百裡,聽者無不變色。後,有淡紫祥光沖天而起,一聲巨響,幻月洞府豁然而開,青葉鬚髮盡白,面帶微笑,身有清光,緩步而出,眾人駭然,以為成仙。

其後,青葉正式出家,以本家姓葉,取青雲之青字,故名青葉。

當日他笑別恩師無方子,道:「師尊稍待,弟子出去辦事,一日即回。」

眾人不明所以,一日夜後青葉御劍而回,青雲山六峰外敵,竟已盡數伏誅。青葉道人道法之強,手段之狠,一時間名動天下,青雲門聲勢大盛。

又過一年,無方子將掌門之位傳於青葉,自己清修去了,不再理門中瑣事。青葉掌權之後,勵精圖治,大力扶助同門,嚴格挑選傳人,加之他從那無名古捲上領會所得,有神鬼不測之威。

青雲門從此蒸蒸日上,五十年間,已是正道支柱,而到了二百年後,便已領袖正道各門諸派。

青葉真人高壽五百五十歲而逝,一生收徒嚴謹,僅傳七人,遂將青雲七峰分置七人,令七脈共傳香火。其中長門居於主峰通天峰青雲觀中,是一門重心所在。

及至今日,青雲門下弟子已近千人,高手如雲,聲威顯赫,與「天音寺」、「焚香谷」並列為當世三大門派。而掌門道玄真人,功參造化,超凡入聖,更是當世一等一的絕世人物。


青雲山麓腳下,離河陽城還有五十裡地的西北方,有個小村落叫「草廟村」。

這裡住著四十多戶人家,民風淳樸,村中百姓多以上山打柴交於青雲門換些銀兩生活。

平日裡村民常見青雲弟子高來高去,有諸般神奇,對青雲門是崇拜不已,以為得道仙家。而青雲門一向照顧週遭百姓,對這裡的村民也頗為不錯。

這一日,天空陰沉沉的,烏雲低垂,讓人有股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從草廟村看去,那巍峨的青雲山直插天際,奇峰怪巖,隱隱帶了一絲猙獰。只是,村民們世代居住於此,這般景象見過不知多少次了,毫不在意,更不要說無知小孩了。

「臭小子,你往哪兒跑?」

一聲喝罵,帶了幾分笑意,出自一個半大小孩之口。他看去十二三歲左右,眉目清秀,領著四、五個男女孩童,追著前方另一個小孩。前頭那小孩比他小了兩歲,個子也矮些,此刻臉上滿是笑容,拚力向前跑去,間中還回頭做了個鬼臉。

「張小凡,有種你就站住!」後頭那小孩高聲叫道。

前頭那叫張小凡的孩子呸了一聲,邊跑邊道:「你當我白癡啊!」說著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這些小孩逐漸跑近了村子東頭的那間破舊草廟。從外看去,這座小草廟破舊不堪,也不知經歷了多少人世風雨。

張小凡率先衝了進去,不料一不留神,居然被門板絆了一下,撲通一聲,摔了個跟頭。

後邊幾個小孩大喜,一擁而上,將他壓在身下,那清秀男孩面有得色,笑道:「被我抓住了!這下你沒話說了吧?」

誰知張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麼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麼時候暗算你了?」

張小凡道:「好你個林驚羽,你敢說這個門板不是你放在這兒的?」

那叫林驚羽的小孩大聲道:「哪有此事!」

張小凡一抿嘴,頭一歪,一副堅決不投降、不屈服的樣子。

林驚羽氣從心頭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說好了抓住就認輸的,你服不服?」

張小凡理也不理。

林驚羽臉色通紅,手上用力,大聲道:「服不服?」

張小凡的氣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漸困難,慢慢的臉也開始漲紅,但他小小年紀,性子竟是極強,硬是一聲不吭。

林驚羽卻是越來越怒,手上力氣越來越大,口中一疊聲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這時其他小孩眼看不對,都悄悄縮了回去,只剩下這兩個無知孩童,為了意氣之爭,由著各自的偏激性子,這般彼此堅持下去。

眼看著一場大禍便要無端生出,忽聽草廟深處一聲佛號,有人道:「阿彌陀佛,快快住手。」

一隻乾瘦手掌,橫空而出,伸出二指,在林驚羽的雙手上彈了一彈。林驚羽如遭電擊,全身大震,雙手自然而然地鬆開了。

張小凡大口喘氣,顯是憋得狠了。他二人怔在當地,回過神來,想起了剛才的情景,對看一眼,彼此都越來越是後怕。

林驚羽怔怔的道:「小凡,對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怎麼……」

張小凡搖了搖頭,呼吸漸漸平穩,道:「沒事。咦,你是誰?」

眾小孩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只見在這廟中,正站著一個年老和尚,臉上皺紋橫生,一身破舊袈裟,全身上下髒兮兮的。只有手中持著一串碧玉念珠,竟是晶瑩剔透,耀人眼目,發出淡淡青光。

奇怪的是,在十幾顆大小一致,光潔剔透的碧玉念珠中,偏偏還夾雜著一顆非玉非石,顏色深紫,暗淡無光的圓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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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迷局

那老僧不答,只用目光在這兩個小孩身上細細看了看,忍不住便多看了林驚羽幾眼,心道:「好資質,只是性子怎麼卻如此偏激?」

這時張小凡踏上一步,道:「喂,你是誰啊!怎麼從沒見過你?」

草廟村在青雲門附近,這裡道教為尊,佛家弟子極為少見,故張小凡有此一問。

老僧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反問道:「小施主,剛才性命交關,你只要認個輸便是了,為何卻要苦苦支撐?若非老衲出手,你只怕已白白送了性命!」

張小凡呆了一呆,心裡覺得這老和尚說的未嘗沒有道理,只是事到臨頭,他卻還是說不出所以然來,只得怔在那裡。

林驚羽瞪了老僧一眼,拉了張小凡的手,道:「小凡,這老和尚古裡古怪,我們別理他。」說完便拉他向外邊走去。

幾個孩子都跟了過去,顯然一向以林驚羽馬首是瞻。

張小凡下意識地也邁開腳步,只是他走出廟門一段路後,忍不住又回頭向廟裡看去,只見天色漸暗,依稀可以看見那老和尚依然站在那裡,只是面容已模糊不清了。


夜深。

一聲雷鳴,風捲殘雲,天邊黑雲翻滾。

風雨欲來,一片肅殺意。

老僧仍在草廟之中,席地打坐。抬眼看去,遠方青雲山只剩下了一片朦朧,四野靜無人聲,只有漫天漫地的急風響雷。

好一場大風!

一道閃電裂空而過,這座在風中孤獨佇立的小草廟亮了一亮,只見那老僧在這片刻間已站在了廟門口,一臉嚴肅,抬眼看天,雙眉越皺越緊。

西邊村子中,不知何時已起了一股黑氣,濃如黑墨,翻湧不止。老僧站在草廟之中,死死盯著這股黑氣。

忽然,那股黑氣一卷,盤旋而起,逕直便往村外而去,朝著草廟方向而來。它速度極快,轉眼即至。

老僧眼尖,一眼看見其中竟夾帶著一個小孩,正是白天見過的林驚羽。他臉色一沉,再不遲疑,也不見如何作勢,枯瘦的身子霍地拔地而起,直插入黑氣之中。

黑暗中不知名處,傳來了一聲微帶訝異的聲音:「咦?」

幾聲悶響,黑氣霍然止住,在草廟上空盤旋不去。

老僧肋下夾著林驚羽,緩緩落下,但身後袈裟已被撕去了一塊。藉著微弱光線,只見林驚羽雙目緊閉,呼吸平穩,也不知是睡了還是昏了過去。

老僧沒有放下他,抬頭看著空中那團黑氣,道:「閣下道法高深,為何對無知孩童下手,只怕失了身份吧?」

黑氣中傳來一個沙啞聲音,道:「你又是誰,敢管我閒事?」

老僧不答,卻道:「此處乃青雲山下,若為青雲門知道閣下在此地胡作非為,只怕閣下日後就不好過了。」

那人呸了一聲,語帶不屑,道:「青雲門算什麼,就仗著人多而已。老禿驢莫要多說,識相的,就快快把那小孩給我。」

老僧合十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慈悲為懷,老衲斷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小孩遭你毒手。」

那人怒道:「好賊禿,你是找死。」

隨著他的話語,原來一直盤旋的黑氣中,一道深紅異芒在其中閃了一閃,剎那間這小小草廟周圍,陰風大作,鬼氣大盛。

「『毒血幡』!」老僧臉上突現怒容:「孽障,你竟然敢修煉此等喪盡天良、禍害人間的邪物,今日決計饒不了你。」

那沙啞聲音一聲冷笑,卻不答話,只聽一聲呼嘯,紅芒大盛,腥臭之氣大作,一面兩丈紅幡從半空中緩緩祭起。

這時,鬼哭之聲越發淒厲,似有無數怨靈夜哭,其間還隱隱有骨骼作響聲,聞之驚心。

「賊禿,受死!」那黑氣中人一聲斷喝,只見從那血色紅幡之上,突現猙獰鬼臉,有三角四眼,尖齒獠牙,「卡、卡、卡、卡」骨骼聲亂響處,鬼臉上的四隻眼睛突然全部睜開,「吼」的一聲,竟化為實體,從幡上衝出,帶著無比血腥之氣,擊向老僧。

老僧臉上怒色更重,知道這毒血幡威力越大,修煉過程中害死的無辜之人勢必更多。要煉成眼前這般威勢,只怕要以三百人以上的精血祭幡方才可以。

這邪人實在是喪盡天良!

眼看那鬼物就要衝到眼前,老僧卻並不放下肋下小孩林驚羽,只用持著碧玉念珠的左手,在身前虛空畫圓,單手結佛門獅子印,五指屈伸,指尖隱隱發出金光,片刻間已在身前幻出一面金色法輪,金光輝煌,與那鬼物僵持在半空中。

「小小伎倆,也來賣……」他一個「弄」字還未說完,突然全身大震,只覺得右手抱著小孩林驚羽處,手腕被異物咬了一口,一股麻癢感覺立時行遍半身,眼前一黑,身前法輪登時搖搖欲墜。

正在此時,前方那個鬼物又有詭異變化,在它左右四眼正中額頭上,「卡、卡」兩聲,竟又開了一隻血紅巨目,腥風大起,威勢更重,只聽一聲鬼嚎,血色紅光閃過,那鬼物將金色法輪擊得粉碎,重重打在老僧胸口。

老僧整個人被打得向後飛了起來,肋下的林驚羽也掉在了地上,途中幾聲悶響,怕是肋骨已盡數斷了。片刻之後,他枯瘦的身子砸在草廟壁上,「轟」的一聲,塵土飛揚,一整面牆都塌了下來。

「哈哈哈哈哈……」黑氣中人一陣狂笑,得意無比。

老僧顫巍巍地站起,喉嚨一甜,忍不住一口熱血噴了出來,把身前僧衣都染紅了。他只覺得眼前金星亂閃,全身劇痛,而那股麻癢感覺也越來越逼近心臟。

他強自鎮定心神,眼角掃過倒在地上兀自昏迷的林驚羽,卻見在他衣襟之中,緩緩爬出一隻彩色蜈蚣,個大如掌,最奇異的是牠尾部分了七叉,看去彷彿有七條尾巴似的。而且每隻各呈一色,各不相同,色彩絢麗,只是美麗中卻帶了幾分可怖。

「『七尾蜈蚣』!」老僧的話聽起來像是一聲呻吟。

他臉上黑氣越來越重,嘴角也不斷流出血來,似乎已是難以支撐,但仍然強撐著不願倒下。

他看著半空中那團黑氣,道:「你將這天下奇毒之物放在那孩子身上,又故意隱藏實力,看準機會一擊傷我,你是衝著我來的吧?」

黑氣中人「嘿嘿」冷笑一聲,道:「不錯,我便是專門衝著你普智禿驢來的。若非如此,憑你一身天音寺佛門修行,倒也不好對付。好了,現在快快把『噬血珠』交出來,我便給你七尾蜈蚣的解藥,饒你不死!』

普智慘笑一聲,道:「枉我名中還有一個智字,竟想不到你煉這毒血幡邪物,豈有不貪圖噬血珠的道理。」他臉色一肅,斷然道:「要我將這世間至凶之物給你,卻是妄想。」

那黑氣中人大怒:「那你便去見你的佛祖吧!」

紅芒一閃,毒血幡迎風招搖,鬼哭聲聲,巨大鬼物再現,在空中微一盤旋,再次衝向普智。

普智一聲大喝,全身衣袍無風自鼓,原本瘦小的身軀似乎漲大了許多。他左手用力處,只聽一聲脆響,那串碧玉念珠已為他捏斷,十幾顆晶瑩剔透的念珠竟不下墜,反而滴溜溜轉個不停,一個個發出青光,浮在普智身前,只有那一顆深紫圓珠,卻徑直掉下。

普智手掌一翻,將那深紫珠子一把抓在手中,雙手即結左右水瓶印,兩目圓睜,全身上下隱有金光,口中一字一字念道:「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注一)』!」黑氣中人的口氣立時多了幾分凝重。

隨著普智「吽」字聲落,剎那間所有碧玉念珠一起大放光芒。

同一時刻,那邪人祭起的鬼物已衝到跟前,血腥之氣撲面而來,但一接觸到碧玉青光,頓時化為無形,不能進前,就此僵持在半空。

饒是如此,普智的身子又是一陣搖晃,七尾蜈蚣是天下絕毒之物,以他數百年的修行,仍然難以抵擋。只是他隱泛黑氣的臉上,卻露出淡淡一絲笑容,帶了幾分凜然。

「呔!」普智一聲大喝,如做獅子吼,聲震四野,身前碧玉念珠受佛力驅使,光芒更盛,忽地一顆念珠「噗」的一聲碎裂,在半空中幻做一個「佛」字,疾衝向前,打在那鬼物臉上。

「哇……呀!」那鬼物一聲淒厲嚎叫,登時退了幾步,週身紅芒大為衰退,顯然已受了傷。

黑氣中人怒道:「好個禿驢!」

他正要動作,只是說時遲那時快,片刻間七、八顆念珠都幻做佛家真言打中鬼物。那鬼物嚎叫不止,連連退避,做恐懼狀,在被第九顆碧玉念珠擊中時,終於一聲長嚎,五目齊齊迸裂,骨骼亂響,轟然一聲跌落在地,掙扎了幾下,便僵直不動,緩緩化做血水,腥臭無比。

與此同時,普智卻「哇」的一聲,又噴出一大口血,而血的顏色,已成了黑的。

「啊!」一聲尖叫,在這兩大高人鬥法的緊要關頭,從草廟門口傳來。

普智和那黑氣中人都吃了一驚,天上黑氣一動,普智也同時向門口看去,只見日間見到的小孩張小凡,不知為何來到了這草廟之前,站在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廟中這奇異景象。

黑氣中人一聲冷哼,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隻原來爬在林驚羽身上的七尾蜈蚣忽然振尾,借勢飛起,疾如閃電,向那張小凡飛去。

普智雙眉一豎,右手一指,一顆碧玉念珠急衝而至。那七尾蜈蚣竟似通靈,知道厲害,不敢抵擋,尾巴一振,便如翅膀一般折衝而起,投入黑氣之中,再無聲息。

黑氣中人陰森森地道:「嘿嘿,果然不愧是天音寺四大神僧,重傷之下,還能破了我的『毒血屍王』,但你受屍王一擊,又中七尾蜈蚣之毒,還能撐多久?還是乖乖地把噬血珠給我吧!」

普智此刻便連眼角也開始流出黑血,他慘笑一聲,嘶聲道:「老衲就算今日斃命於此,也要先除了你這個妖人。」

話聲一落,他身前所有碧玉念珠同時亮了起來,黑氣中人立刻戒備。忽然間,一聲呼嘯,一物閃著青光從後面撞入黑氣,卻是剛才擊向七尾蜈蚣的那顆碧玉念珠,在空中飛出了一段,被普智暗中操控,折到黑氣後邊,猝起發難。

只聽黑氣中一聲怒吼,顯然那人猝不及防,「砰、砰、砰」幾聲亂響,青芒閃處,黑氣散亂,最終四處散開,化於無形。

從半空中緩緩落下一個高瘦之人,全身上下用黑袍緊緊包住,看不清容貌歲數,只有一雙眼睛,凶光閃閃,在他背後,還綁著一把長劍。

普智低聲道:「閣下如此道行,怎地卻不敢見人嗎?」

黑衣人眼中凶光閃動,厲聲道:「禿驢,今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說罷,他反手「刷」的一聲拔出背後長劍,只見此劍清如秋水,亮不刺目,有淡淡清光附於其上。

「好劍!」普智忍不住叫了一聲。

那黑衣人一聲低哼,手握劍訣,腳踏七星,連行七步,長劍霍然刺天,口中唸唸有詞:「九天玄剎,化為神雷。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片刻之間,天際烏雲頓時翻湧不止,雷聲隆隆,黑雲邊緣不斷有電光閃動,天地間一片肅殺,狂風大做。

「『神劍御雷真訣』!」普智的臉色在剎那間蒼白如灰,隨之而起的是一種驚訝,一絲絕望和一點點莫名的狂熱。

他驀然大減:「你竟是青雲門下!」


注一:文中普智所誦之「唵、嘛、呢、叭、咪、吽!」,亦即有名的「六字大明咒」,在佛家經典中又稱「觀音靈感真言」。

佛經中記載:佛家中最著名的經典真言咒文之一。此真言通天地造化,誦之可脫塵埃,滌心鏡,至大歡喜極樂境界。

現將全文附錄如下:唵嘛呢叭咪吽,麻葛倪牙納,積都特巴達,積特些納,微達哩葛,薩而斡而塔,卜哩悉塔葛,納補羅納,納卜哩,丟忒班納,捺麻廬吉,說羅耶莎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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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宏願

在張小凡眼中,天上的雲,不管是白雲、烏雲,都沒有見過像今晚的黑雲這般接近地面,雷聲從未有過這般震耳欲聾,閃電從未如此刺目,幾乎令他難以直視。

彷彿,這個天就要塌了下來。

他呆呆地站在那兒,看著草廟中黑衣人與老和尚彼此怒目而視,作勢鬥法。

忽然間,一聲炸雷響過,震的他的耳朵嗡然做響的時刻,他看到天際一道絢目閃電橫空出現,竟打入人間大地,落在了那黑衣人的長劍之上。

片刻間,黑衣人全身的衣服高高鼓起,雙目圓睜,便如將要迸裂一般。這時,這個草廟之內,在電光強烈照耀之下,已如白晝。

那在夜晚中盛開在劍尖上的閃電,竟是如此美麗,以致於張小凡屏住了呼吸,而在普智的眼中,也再度出現了奇異的狂熱。

「這便是道家真法的大能大力嗎?」

只聽黑衣人一聲大喝,左手劍訣引處,用盡全力一振手腕,驚雷響過,劍上電芒疾射向普智。一路之上,草木磚石,無不激震飛揚,只有當中道路,留下深深一道熾痕。

普智連退三步,撤去手印,雙掌合十,面露莊嚴,全身散發隱隱金光,低低念道:「我佛慈悲!」

「啪」的一聲,只見他身前僅剩下的七顆碧玉念珠盡數碎裂,在身前三尺處幻成一個巨大「佛」字,金光耀目,不可逼視。

下一刻,電光與那佛字,撞到了一起。

張小凡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臟猛的跳動了一下,彷彿全身血液在剎那間全部倒流,他手足皆軟,不能呼吸,只覺得那一瞬間,風止了,雷歇了,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然後,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飛去,在他甚至還來不及感到害怕時,只見白光金芒,絢麗無匹,遠勝過天上太陽。整座草廟,四分五裂,以那鬥法兩人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包括天上震飛出去。

他一顆心裡,空蕩蕩的,只覺得凌厲風聲不斷從耳邊掠過。

他覺得害怕,下意識地想蜷起身子,但有心無力,只得任由自己向未知的地方飄去。

他的腦中,泛起了一個想法:我要死了嗎?

劇烈的恐懼,猝然襲上心頭,他全身冷汗,微微顫抖。

當死亡站在面前,該如何面對?

他暈了過去,不省人事。


普智緩緩走了過來,步履蹣跚,肋下夾著張小凡和林驚羽,到了一塊稍微乾淨之地,將兩個小孩輕輕放下,頓覺全身劇痛,幾乎要裂開一般,再也支援不住,頹然坐倒。

他向胸口看去,只見透過焦臭僧衣,依稀可以看見,一股黑氣已在胸口漸漸合圍,只剩下心口一處小小地方,未被侵襲。

他苦笑一聲,伸手向懷中摸索。他的手抖的厲害,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摸出了一顆紅色藥丸,約莫有指頭大小,平平無奇。

普智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想不到還是讓鬼醫給說中了,我到底還是要服他這一顆『三日必死丸』。」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一點頭,將這藥丸吞了進去。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遠山。

天空中終於飄下了雨。

青雲山聳立在風雨之中,朦朧神秘。

「道家術法,當真神妙,竟能役使諸天神力。若與我佛家互相印證,取長補短,必能參破長生不死之謎。只可惜道玄真人修行遠勝於我,卻終究和我那三個師兄一般,放不開門戶之見,放不下身份地位。唉!」

普智長嘆一聲,收回目光,落到兩個小孩身上。這時雨勢漸大,淋濕了他們的頭臉。草廟已在剛才的鬥法中四分五裂,附近也沒有什麼可遮擋風雨的地方。

他心中忽地一緊,不由得為這兩個孩子擔憂。他剛才強運真元,以天音寺「大梵般若」奇功,借佛門至寶「翡翠念珠」之力,生出降魔大力,方才擋下了那邪人威力無比的神劍御雷真訣,並反挫重創於他,令他驚而遁逃。

但他重傷之身,又生生受了道家奇術一擊,已是油盡燈枯,連最後一線生機也絕了。眼下他不過是靠鬼醫給的奇藥三日必死丸苟延殘喘,延長壽命三日而已。

「那妖人受創雖重,卻未傷根本。我走之後,他必折返殺人滅口。到時不僅這兩個小孩,只怕全村人家的性命都有危險。這、這、這如何是好?」

普智心亂如麻,他修為道行極高,但一來知道自己必死,心神先亂了幾分;二來擔憂無辜百姓性命,偏偏那妖人似是青雲門中極有身份地位之人,若貿然上山求援,只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但他心中最遺憾的,卻還有一事,便是他平生大願,竟不能完成了。他身為天音寺四大神僧,天下景仰,尊榮已極。但對他而言,更重要的卻是參破生死之謎,解開長生死結。只是他早在五十年前,便已醒悟縱然自己再如何勤加修煉佛門道法,也只能增強功力修行,而不能解開生死之謎。

他苦苦思索,數十年後,竟真的被他想到一個前所未有的辦法。方今天下,佛、道、魔三教最為鼎盛,術法造詣最高最深。魔教名聲惡劣,邪術殘忍不道,人所不取;而道家奇術,精深神妙,與佛門各擅勝場,若能聯手研習,必能突破僵局。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向心胸開闊的三個師兄卻異口同聲地反對,以為邪說異想,反苦口婆心地勸告不止。他心有不甘,乃幾度拜訪道家名門,光是青雲山就上了數次,卻無一不為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婉拒。

想到這裡,他苦笑一聲,頗有自嘲之意,心道:都只有三日性命了,卻還想什麼長生不死,豈非庸人自擾?

只是他雖放開心胸,但看到那兩個兀自躺在地上的小孩,心中卻實在是放不下,一時又想不出有什麼良策,向左右看了看,見遠處還有一棵松樹,尚可遮擋風雨一二,聊勝於無,當下強打精神,抱起兩個孩子,勉力向那裡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樹下,小心放下二人,普智已是精疲力盡,一下子坐倒在地,背靠樹幹,不停喘息。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一句道家名言,帶了幾分淒厲激憤,從普智口中,緩緩念了出來。

蒼穹如墨,環蓋大地。無邊烏雲壓頂,雨絲從天空落下,細細密密,冷風吹來,點點滴滴,打在臉上,寒到了心裡。

他仰望蒼穹,半晌,才慢慢收回目光,看著身前這兩個小孩,低聲道:「二位小施主,老衲有心相救,無奈有心無力。事情本由我而起,反倒害了二位,真是罪孽啊!唉!你二人若是青雲弟子,在那青雲山上,眾人之中,只怕還安全些,現在卻……」

忽然,普智全身一震,口中喃喃道:「青雲弟子,青雲弟子……」他心念急轉,似乎抓到了想到了什麼,卻又在眨眼間將要失去。片刻之間,他竟已出了一聲冷汗。

然後,他的眼中,不知為何,又再度出現了那莫名的狂熱。

他仰天大笑,笑聲中卻帶了一絲瘋狂!

「妙極,妙極!我雖命不久矣,但若傳授一人佛家神功,再令他投入青雲門下,修習道家術法,豈非一舉兩得,如此既可救他二人性命,又能替我完成心願!」

「佛道二家自古隔閡,老死不相往來。青雲門絕想不到,一個年幼少年,又自小生活在青雲山下,會身懷佛門大法。只要有人身兼兩家之學,必可突破萬年來長生不死的謎局。嘿嘿,若如此,我死有何憾?」

他一念既決,整個人竟是亢奮無比,兩腮漲紅,眼有血絲,下意識地看到了林驚羽的身上,手伸了出去。但伸到一半,卻又停下,心中思索:此事關係重大,當今各門諸派門戶之見極重,極其忌諱偷師,若為人知曉,事情敗露,必死無疑。林驚羽這小孩資質極好,若為青雲門收錄門下,必定備受師長注目。他小小年紀,只怕藏不住這天大秘密!

想到這裡,他心中一動,目光轉而落到了張小凡的身上,想起了白天他臨死而不低頭的倔強性子,點了點頭,道:「資質差些,也不打緊,以後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說完,再不遲疑,伸手在張小凡身上拍了幾下,以殘餘佛力,將之救醒。


張小凡悠悠醒來,眼前模糊,耳朵裡兀自嗡嗡作響。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看清了眼前事物,頓時嚇了一跳,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只見那個老和尚全身傷痕纍纍,坐在他的跟前,左邊身子像是被什麼焚燒過一般,枯焦難看,臉上黑氣重重,一臉死氣。但不知為何,老和尚卻神情興奮,滿眼笑意。另外,他還看到了玩伴林驚羽躺在一旁,昏迷不醒。

「你,你幹什麼?」張小凡愣了半晌,才吶吶問道。

普智不答,細細端詳於他,反問道:「小施主,這風大雨大,你一個小孩子家,為何來此偏僻之地?」

張小凡怔了一下,道:「我傍晚時看到你還站在廟中,後來看天要下雨了,這裡破爛的很,我想會很冷,就給你送點吃的來。」

普智嘴角一動,合十道:「善哉,善哉。萬物皆是緣,命中早注定,我佛慈悲。」

張小凡奇道:「你說什麼?」

普智微笑道:「老衲是說,小施主與我有緣。既如此,老衲有一套修行法門,小施主可願意學嗎?」

張小凡道:「法門是什麼東西?」

普智呆了一下,隨即大笑,伸出枯瘦手掌,摸摸他的小腦袋,道:「也不是什麼東西,就是教一些呼吸吐吶的方法。你學了之後,要答應我幾件事,好嗎?」

張小凡似懂非懂,但還是道:「你說吧!」

普智道:「你絕不可對旁人說起此事,就算是至親之人也不能說,你辦得到嗎?」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知道了,我死也不說。」

普智心中一震,見他小小年紀,臉上竟是一片堅忍,漫天雨絲如刀如劍如霜,打濕了他的小小臉龐,有幾分憔悴。

普智忽然深深吸氣,垂下眼簾,不再看他,口中卻繼續道:「另外,你每日一定要修習這法門一次,但不可在人前修煉,只可在夜深人靜時方可進行。最後,非到生死關頭,切切不可施展此術,否則必有大禍。」

說到這裡,他重新睜開眼睛,盯著張小凡,道:「你做的到嗎?」

張小凡猶豫了一下,歪了歪頭,又抓了抓頭,一臉迷惑,但最終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普智微微一笑,再不多話,便開始傳他一套口訣。

這套口訣說長不長,只千字左右,但枯澀艱深,張小凡用盡心力,足足用了三個時辰,方才盡數背下。

普智待他完全熟記,鬆了一口氣,神情間疲憊之極。

他看著張小凡,眼中忍不住有慈愛之色,道:「老衲一生修行,從未動過收徒之念,想不到將死之際,倒與你有了師徒之緣。說來,你也應該知道我的名號。」他頓了一下,道:「我法名普智,是天音寺僧人。呃,孩子,你知道天音寺嗎?」

張小凡想了想,搖了搖頭。

普智啞然失笑,道:「真是個孩子。」然後又想起了什麼,伸手到懷中摸索出一顆深紫珠子,細細看了好幾眼,遞給張小凡,道:「你且把這個珠子好好收起,不可讓外人看到。待日後安定下來,你找個深谷懸崖,將它扔了下去,也就是了。還有,我剛才告訴你的名號,你也絕不可對外人說起。」

張小凡接過珠子,道:「知道了。」

普智摸著他的頭,道:「你我有這般宿緣,也不知來生可會相見否。孩子,你就跪下給我叩三個頭,叫我一聲師傅吧!」

張小凡看了看普智,卻見他已收起笑容,臉色莊重,當下點頭稱是,叫了一聲:「師傅。」便跪倒在地,重重叩了三個頭。他剛剛叩完,還未抬頭,便聽普智低低笑了一聲,但笑聲中卻頗有悲苦之意和決然斷然。

張小凡正要抬頭看他,卻突覺後背被人一拍,登時眼前一黑,又再度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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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驚變

清晨,這一場雨終於停了。

樹上的水珠晶瑩剔透,從樹葉邊緣靜靜滑落,跌落下來,因為有風,在空中劃過美麗的弧線,打在張小凡的臉上。

冰冷的涼意把張小凡從夢中喚醒,他睜開眼睛,下意識地要叫道:「師傅……」但四野無人,只有林驚羽躺在身旁,好夢正酣。

似乎像是做了一場夢。

但遠處破碎的草廟,身旁酣睡的玩伴,都告訴他,這一切是真的。

他怔怔地想了一會,甩了甩頭,走到林驚羽身旁,用力推了推,林驚羽口中嘟囔幾句,慢慢醒來,揉了揉眼睛,還未說話,便覺得一陣寒意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睜眼看去,卻見自己和張小凡全身濕透,躺在野外一棵松樹下,不由地目瞪口呆,道:「我不是在家裡睡覺嗎,怎麼到了這裡?」

張小凡聳了聳肩膀,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冷得很,還是快回去吧!」

林驚羽腦中有諸般疑問,但身上的確寒冷,當下點了點頭,爬起來與張小凡一起向村裡跑去。

還未到村前,他二人已發覺不大對勁,往常這個時候,村民們都已起床,但今天卻安靜無比,連人影也不見一個,而且隨著晨風吹來,還隱隱有股血腥味。

他們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疑,同時加快了腳步,向村裡跑去。不用多久,二人便到了村口,從村口那條大路看進去,卻見村子中間那塊平地上,草廟村四十餘戶人家,二百多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躺在空地之上,身體僵硬,成了屍體,血流成河,蒼蠅亂飛,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林驚羽和張小凡二人赫然見此可怖景象,驚嚇之下,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霍然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大口喘氣,雙手微微顫抖。適才昏睡過去時,他腦中滿是凶惡鬼臉,鮮血白骨,端的是噩夢連連。

他定了定神,向四周看去,只見這是一間普通廂房,兩扇小窗,房中擺設簡單乾淨,只有幾張松木桌椅,上有水壺水杯。在房間裡佔了一半地方的,是連在一起的一張大炕,上有四個床位。除了他現在躺著的,身旁的位置被褥也有些凌亂,像是剛被人睡過。至於其他兩個,被子則疊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在四個床位的正上方牆壁上,掛著一張橫幅,上書一個大字:

道!

看這樣子,倒像是一間客棧的普通客房,又或是求師學藝幾個弟子共居一室的房間。

張小凡坐了一會,心裡忽然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個念頭:昨晚的一切或許都是噩夢吧?也許我一直都睡在這裡吧?也許走出這個房間,母親便會如往常一樣,笑著罵他:「你這個小懶蟲!」

他緩緩下了床,穿上鞋子,一步一步向房門走了過去。

門,虛掩著。從門縫中,若有若無地有風吹進,涼絲絲的。

他一步一步走著,兩隻小手卻越握越緊。他的心跳得厲害,屏住了呼吸,很快的,他走到了門口,把手搭在了門扉之上。

那一個瞬間,這扇木門竟是重如山,沉似鐵。

他咬了咬牙,一狠心,「嚌呀」一聲,拉開了房門。

戶外明亮的光線一下子照了進來,令他瞇起了眼睛。溫暖和煦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暖意。

只是,他的心,卻一下子落到了冰窖。

門外是個小小的庭院,有松柏幾棵,草木幾叢,間中還有幾朵清香小花,怡然開放。門前是個走廊,通往院外。在門前四尺處,有幾層台階,連著院子和走廊。

台階一角,孤單單坐著一個小孩,手托臉腮,怔怔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或許是開門聲驚動了他,那小孩遲疑了一下,慢慢轉過頭來。

林驚羽。

張小凡張大了嘴,心中有千百個疑問,但話到嘴邊,卻化為無聲。

他又想放聲大喊,只是心口鬱悶,竟是喊不出來。

兩行眼淚,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滑落。

兩個小孩,就這麼,默默無語地,對視。

遠方不知名處,有清幽鳥鳴傳來,天空蔚藍,白雲幾朵。


張小凡坐在了台階的另一側,低著頭,看著小院中石頭舖成的小道。

小院之中,一片寂靜。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林驚羽緩緩道:「我比你早些醒來,那時屋裡還有幾人,我問了他們,這裡是青雲山通天峰。」

張小凡低聲道:「青雲山……」

林驚羽道:「聽他們說,是幾個路過的青雲門下弟子,看到村中,村中……」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不由得哽咽了起來。他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伸吸了一口氣,接著道:「後來他們在村後頭找到了我們兩個人,便把我們帶上山來了。」

張小凡嘴角一動,卻沒有抬頭,道:「我們以後怎麼辦,驚羽?」

林驚羽搖了搖頭,淒然道:「我不知道。」

張小凡還要再說,忽聽身後走廊上傳來一個陌生聲音道:「啊!你們都醒過來了?」

二人同時向後看去,只見一個青年道士站在那裡,一身藍色道袍,頗有英氣。只見他快步走了過來,道:「正好幾位師尊也想見見你們,問你們一些問題。你們這就隨我來吧!」

張小凡與林驚羽對看了一眼,站起身來,林驚羽道:「是,請這位大哥領我們去吧!」

那青年道士看了林驚羽一眼,點了點頭,道:「你們隨我來。」

跟著道士,二人走出了這個庭院,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條更長更大的環形迴廊,邊緣每隔兩丈,便有一根紅色柱子。在每兩根柱子中間,也都有一個拱門。

他們順著迴廊向前走去,經過了一個個拱門和柱子,這才發現,每一個拱門裡,都是和剛才幾乎相同的小庭院,看來這裡是青雲門弟子生活起居之處。

不說別的,單從這份規模來說,這樣的小院怕不下百間,可見青雲弟子之多。

走了好一會兒,才看到這條走廊的盡頭,卻是一面高聳無比的白牆,下面開了一扇大門,兩扇厚厚的大木門板,高達十丈,幾乎要抬頭仰望,也不知當初是如何找到如此巨大的木料的。

那青年道士視若無睹,大概平日裡進進出出,看得都麻木了,臉上絲毫沒有兩個小孩那般動容之色,面無表情,逕直從這門中走了出去。張小凡和林驚羽連忙跟上。

甫一踏出這扇大門,兩個孩子同時屏住了呼吸,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切。

這裡,幾乎就是傳說中的仙境。

一片極巨大的廣場,地面全用漢白玉舖砌,亮光閃閃,一眼看去,使人生出渺小之心。遠方白雲朵朵,恍如輕紗,竟都在腳下飄浮。

廣場中央,每隔數十丈便放置一個銅製巨鼎,分作三排,每排三個,共有九隻,規矩擺放。鼎中不時有輕煙飄起,其味清而不散。

「往這裡走。」似是明白這兩個小孩的心思,那青年道士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讓他們看了好一會兒,才叫醒二人,繼續向前走去。

「這裡是青雲六景中的『雲海』,前頭還有更好的呢!」青年道士邊走邊道。

林驚羽忍不住問道:「是什麼?」

青年道士手一指,道:「『虹橋』。」

二人極目遠眺,只見前方遠處,廣場盡頭,在霧一般朦朧的雲氣後,似乎有什麼東西閃閃發光,他們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漸漸的,有水聲傳來,間中還有一兩聲雷鳴一般的怪聲,不知從何而來。

他們越走越近,雲氣如溫柔的仙女,輕輕圍繞在他們身旁,逐漸拉開隱約的面紗,露出清晰的面目。

廣場盡頭,一座石橋,無座無墩,橫空而起,一頭搭在廣場,逕直斜伸向上,入白雲深處,如矯龍躍天,氣勢孤傲。有細細水聲傳來,陽光照下,整座橋散發七彩顏色,如天際彩虹,落入人間,絢麗繽紛,美煥絕倫。

張小凡與林驚羽看得目瞪口呆。

青年道士笑了笑,道:「隨我來吧!」說著,當先走上了石橋。

踏上石橋,二人這才發覺,橋的兩側不斷有水流流下,清澈無比,但中間部分卻滴水不沾。陽光透過雲彩色照片在橋上,又為水流折射,遂成絢麗彩虹。

那道士看著他們心醉神迷的樣子,道:「你們小心了,這橋下可是無底深淵,不小心掉了下去,那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張小凡與林驚羽都嚇了一跳,連忙鎮定心情,小心走路。

這座虹橋極高極長,三人走在其上,只覺得左右白雲漸漸都沉到腳下,想來越上越高。而前方那古怪聲音,仍是不斷傳來。

又走了一會,白雲漸薄,竟是走出了雲海,眼前霍然一亮,只見長空如洗,藍的便如透明一般。四面天空,廣無邊際;下有茫茫雲海,輕輕浮沉,一眼望去,心胸頓時為之一寬。

而在正前方,便是通天峰峰頂青雲觀主殿「玉清殿」所在。

青山含翠,殿宇雄峙,「玉清殿」坐落峰頂,雲氣環繞,時有瑞鶴幾隻,長鳴飛過,空中盤旋不去,如仙家靈境,令人心生敬仰。

此時虹橋不再上升,在空中做個拱形,落在了殿前一灣碧綠水潭邊。與此同時,玉清殿裡隱隱傳出道家歌訣,一派仙家氣勢。還有那個怪聲,也是越發響亮。

三人走下虹橋,來到潭邊,一條寬敞石階,從水潭邊向上直通到玉清殿大門。潭水碧綠,清寧如鏡,人影山影清晰可見。

他們走上石階,正要向上方大門走去,忽聽水潭深處一聲咆哮,聲若驚雷,正是先前怪聲。放眼看去,水潭中心突然起了一個巨大漩渦,片刻之後,只見巨浪捲起,一個巨大身影躍然而出,漫天水花撲面而來。

那青年道士卻似早有防備,左手一引,身子臨空飄起,疾向後飄出兩丈多遠,停在半空。而兩個小孩哪裡逃得掉,登時淋得一身落湯雞。

只是他二人卻全然未曾注意到自身情況,只呆呆地看著前方出現的一個龐然大物,高逾五丈,龍首獅身,遍身鱗甲,巨目大嘴,兩根鋒利獠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面貌猙獰,望之生畏。

那怪獸抖了抖身子,呼啦啦又是一陣水花撲來,然後像是發現了什麼,把巨首向台階處伸了過來。

張小凡和林驚羽見那怪物一個頭比他們兩個人還大了許多,陽光之下,鋒利牙齒清晰可見,看著牠越靠越近,心中著實害怕,忍不住緊緊貼在一起,心砰砰直跳。

這時,那青年道士不知什麼時候飄了回來,單掌豎在胸前,恭恭敬敬地道:「靈尊,他們是諸位師尊特意召見的。」

那怪獸瞪了他一眼,「哧」的一聲,打了個響鼻,一雙大眼裡眼珠居然轉了轉,倒像是人在動腦筋一般。然後不再理會三人,搖搖晃晃走到一邊,在水潭邊乾地上趴了下來,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把頭伏下,曬著太陽,睡了過去。

青年道士示意驚魂未定的兩人繼續走,道:「靈尊是千年前我派青葉祖師收服的上古異獸,名叫『水麒麟』。當年青葉祖師光大青雲,降妖除魔,牠是出過大力的。如今是我們青雲門的鎮山靈獸,敬稱為靈尊。」

說完,他又向那水麒麟處行了一禮,張小凡正看得出神,卻被林驚羽拉了一下,見他使了個眼色,便也一起恭恭敬敬地向水麒麟行了一禮。只是水麒麟頭也不回,動也不動,倒是鼾聲大做,怕是看不到了。

三人行完禮後,繼續前行。走過高高石階,遠遠便看到金色牌匾,上書著「玉清殿」三字。來到雄偉大殿之前,只見門扉大開,裡邊光線充足,供奉著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和道德天尊三清神位,氣度莊嚴。

而在神位之前,大殿之上,站著數十個人,有道有俗,看來都是青雲門下。眾人之前,擺著七張檀木大椅,左右各三,居中最前方又有一張,上邊卻只坐著六人,只有右排最後一張椅子處,空無人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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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入門

這時,殿內眾人正在談話,似乎在談論著什麼。

帶領張小凡和林驚羽來的青年道士在門外一整衣袍,恭聲道:「掌門,各位師叔,弟子常箭,奉命將兩位小……」

他話未說完,突然間在這神聖肅穆的大殿之上,竟傳出一聲淒厲呼喊,打斷了他:「鬼,惡鬼!鬼啊!……」

常箭吃了一驚,但張小凡和林驚羽卻是吃驚更甚,這聲音雖然尖利難聽,卻是耳熟之極。

張小凡顧不得那麼多,一下子衝進殿去,大聲喊道:「王二叔,王二叔,是你嗎?」

他心急之下,喊聲中帶了幾分焦急、幾分哭調,眾人看在眼裡,都有些不忍。

只見在人群背後,大殿一側牆角,一個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雙手抱頭,緊緊蜷縮在角落之中,全身發抖,從手指縫隙之間,兀自傳來「鬼、鬼……」的聲音。

張小凡與跟著進來的林驚羽立刻都認出這人是草廟村裡一個樵夫,姓王,排行老二,為人善良,整日笑呵呵的,對他們一班小孩也是極好,平日上山打柴之餘,都會帶些山間野果分給眾小孩。

張小凡想也不想,衝了過去,跑到王二叔身邊,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大聲道:「王二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村裡的人都、都死了?還有,我娘呢!我爹呢!他們怎麼樣了?你說啊!」

王二叔聽到張小凡一疊聲地追問,似是有所觸動,暫時不再說那「鬼、鬼」的話,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張小凡。

大殿之上眾人登時聳然動容,一個個全都安靜下來,就連坐在椅子上的人也有幾人忍不住站了起來,看著這裡。

只是王二叔眼眶赤紅,儘是恐懼迷惑之色。他端詳了張小凡半晌,卻一言不發,緊皺眉頭,似在極力思索著什麼?

這時,青雲門中有人忍不住踏上一步,正要說話,卻被身旁之人悄悄拉住。

張小凡見王二叔半天沒有反應,只是死氣沉沉地看著自己,心中大是著急,大聲道:「王二叔,你怎麼了?」

不料王二叔被他大聲一喊,全身一抖,面上懼色大做,整個人突然連滾帶爬地竄到一邊,又是雙手抱頭,縮成一團,口中不停哀號:「鬼,鬼,鬼啊!……」

大殿內嘆息之聲頓時四起,青雲門眾人臉上都有失望之色,剛剛站起的人也頹然坐了回去。張小凡還待追問,卻被一旁的林驚羽一把抓住。

張小凡不解回頭,卻見林驚羽眼角有淚,淒然道:「沒用的,他已經瘋了!」

張小凡腦中「轟」的一響,愣在當地,做聲不得。

林驚羽比他大了一歲,心思較為細密,向大殿中人看了一眼,見場中眾人都身著青雲門衣著,有男有女,有道有俗。多數人身有兵刃,以長劍居多。

其中在椅子上坐著的六個人,更是氣度出眾,卓爾不群。這六人中有三道三俗,尤其坐在正中那位身著墨綠道袍,鶴骨仙風,雙眼溫潤明亮的,自然便是大名鼎鼎的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了。

林驚羽當下更不多話,拉上張小凡,跑到那六人跟前,對著道玄真人跪了下去,「砰砰砰」叩頭不止。

道玄真人細細看了他二人一眼,微嘆一聲,道:「可憐的孩子,你們起來吧!」

林驚羽卻並不起身,抬頭看著這神仙一流的人物,悲聲道:「真人,我二人年幼無知,突然遭此大變,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您老人家神通廣大,能知過去將來,請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張小凡沒他那麼會講話,而且此刻腦中亂成一團,也跟著道:「是啊!神仙爺爺,你要做主啊!」

眾人聽了,臉上都不禁露出微笑。張小凡自是童言無知,但隨後眾人的眼光都落在了林驚羽的身上。

林驚羽小小年紀,身處大變,又面對道玄真人這般名動天下的高人,說話仍是井井有條,條理清楚,這份冷靜遠勝過尋常孩童,更不用說那一無所知,還把道玄看做神仙的張小凡了。

草廟村慘案,是青雲門千年來未曾有過、聞所未聞之事,事情就發生在青雲門腳下,青雲門舉派震動。

道玄真人接到報告後驚怒交集,立即召來其餘六脈首座商量。此刻除去「小竹峰」一脈首座水月大師未來,其他五脈首座都在座中。

能擔當青雲七脈首座的人物,自然是青雲門中的頂尖人物;而青雲門中的頂尖人物,自也是這世間修真煉道之士中的絕頂人物。在座之人,個個都是目光如炬,此時都在心下說了一句:「好一塊美玉。」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道:「這將來過去我是不知道的,但你們居住在青雲山下,我青雲門自然不會置之不理。只是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希望你好好回答。」

林驚羽點頭道:「是,弟子知無不言。請真人問話吧!」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你是怎麼逃過這一劫的?」

林驚羽一呆,道:「回稟真人,我昨晚還記得在家裡床上睡覺,但早上醒來卻和小凡一起躺在野外一棵松樹下,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後來小凡叫醒了我,我們一起跑回村去,便見到那、那、那個景象,就嚇昏過去了。」

道玄真人一皺眉頭,看向張小凡,道:「是你叫醒他的,那你又是如何呢?」

張小凡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就到那裡去了,醒過來看見驚羽在我旁邊,我就叫醒他了。」

道玄真人和其他各位首座對看一眼,眼中都有迷惑之意。若有高人搭救,卻為何只救這兩個小孩,若不是,卻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道:「那就是說,你們對昨晚之事一無所知了。」

二人同聲道:「是。」

道玄真人嘆了口氣,叫了一聲:「宋大仁。」

「弟子在。」一個青雲弟子應聲而出,高大魁梧,作俗家打扮。剛才他所站位置在一位坐著的矮胖之人身後,看來是那人門下弟子。

道玄真人道:「是你最先發現草廟村一事的,你便把當日情況再說一遍吧!」

宋大仁聲音粗亮,道:「是。今日一早,弟子和幾位同門師兄弟辦事歸來,御空而回。在經過草廟村上空時,弟子無意間低頭,竟發現村裡有二百多具死屍堆在一起,慘不忍睹。弟子等人連忙下去查看,只在村後找到這兩個小孩,見他們昏迷不醒,便先讓一位師弟送了回來。後來又在村邊茅廁之內……」他手一指縮在牆角的王二叔,道,「發現了此人。只是他目光呆滯,精神恍惚,無論弟子如何詢問,他都不答,只反覆說著:鬼,鬼,惡鬼這些話。」

林驚羽身子抖了一下,顫聲道:「這位大哥,請問你們清點過人數了嗎?」

宋大仁眼有同情之意,道:「我找到了一位平日與你們村裡交易柴火的師弟,他對你們村裡村民的情況很是熟悉。經他辨認,再經過我們點數,草廟村四十二戶人家共二百四十七人,除了你們三人,都死了。」

儘管心裡早有預感,但聽到宋大仁明白肯定的話後,林驚羽與張小凡仍是禁不住眼前一黑,幾乎又要暈去。

道玄真人輕輕嘆了口氣,左手輕拂,袖袍內飛出一顆紅色小珠,飛到張、林二人身前,在他們額上心口滾了幾滾,頓時一股清涼之氣,透體而入。

不知怎麼,他們心中原來緊繃繃的神經似乎也鬆了鬆,頓覺心力交瘁,忍不住便躺在這大殿之上,睡了過去。

道玄真人揮了揮手,站著的眾弟子紛紛行禮,然後依次退了出去。大殿之內,只剩下了他們六人。

這時,那矮胖之人道:「掌門師兄,你現下用『定神珠』暫時安定了他們,但他們醒來之後,你準備如何處置?」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轉頭向坐在左首第一位的道人,問道:「蒼松師弟,你意下如何?」

蒼松道人身材高大,面貌莊嚴,是青雲門「龍首峰」一脈的首座。在青雲門中,除了道玄真人的長門,便以他龍首峰一脈聲勢最盛。

蒼松生性嚴峻,除了管理本脈弟子之外,還兼管整個青雲門中刑罰之事。青雲弟子平日裡對掌門道玄真人固然敬仰萬分,但最害怕的,卻反而是這個不苟言笑的蒼松首座。

當下蒼松道人兩道濃眉皺起,過了一會,才道:「此事疑點甚多,急切間怕是查不清楚。但草廟村民一向質樸,我們不可對他們遺孤置之不理。我看還是把他們二人收歸門下吧!」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這兩個孩子身世孤苦,我們是要照顧他們。只是我已多年不收徒了,不知哪位師弟可將他們收到門下?」

這時,那矮胖之人,即青雲門「大竹峰」一脈首座田不易,道:「掌門師兄,依我看來,最好不要讓他們二人同歸於一人門下。他們身世相近,若待在一起,每見對方,都會想起往事,如此戾氣不絕,只怕日後不好!」

道玄真人想了想,道:「田師弟言之有理。他二人小小年紀,遭此大變,我們當要好好化解他們心中怨恨,如此的確不宜讓他們共居一處。那就需要兩位師弟來收留他們了。」說著,他向眾人看去。

只見其他五脈首座,以蒼松為首的眾人目光幾乎同時都落在了林驚羽的身上,溜溜打轉,不肯離去,卻無人去理會一旁的張小凡。

修真之道,資質極其重要,世間常有所謂天才悟道,即勝過百年修行一說。而青雲門人,對此更是深有體會。

當年青雲門窮途末路之時,只靠一個驚才絕艷的青葉祖師,雖年紀輕輕,但天資過人,參破前人古卷,修行遠勝於歷代先人。把一個小小青雲門,搞得生氣勃勃,興旺無比,到如今更是天下正道領袖。

此外,名師固然難求,但資質上乘的弟子同樣難得,林驚羽天資過人,根骨奇佳,這青雲門各脈首座自是一眼便看上了。

安靜了一會之後,那田不易咳嗽一聲,道:「嘿嘿,掌門師兄,你知道我大竹峰一脈一向人丁單薄,那我這次就替你解決了一個吧!」

說罷,手正要指向林驚羽,卻被身旁的「朝陽峰」首座商正梁搶先起身,擋在了身前,對道玄真人道:「掌門師兄,今日我一見這孩子便覺得與他極是投緣,想是與他有宿緣在,不如便讓他投入我的門下吧!」

青雲門歷史悠久,各脈表面和氣,但內裡都有互相較勁的意思,眼看著這林驚羽資質過人,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是下一個青葉祖師,何況收入門下最差也只是多個弟子,卻不會讓其他各脈得到機會。

本來以道玄真人的威望修行,誰都是不敢爭的,偏偏道玄自己說了不收,這種好事哪裡可以錯過?

當下商正梁話音剛落,便有「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在一旁道:「商師兄,你門下已有二百弟子,個個都與你有宿緣的話,你的緣分未免也太多了。」

商正梁臉一紅,正要說話,田不易卻搶先道:「天雲師兄說得對啊!說到弟子人數,你們最少百人以上,我大竹峰一脈卻只七人,太也不像樣子。不如……」

這時蒼松道人卻打斷了他,道:「田師弟,這兩個孩子身世如此可憐,我們要給他們的是最好的照顧,而不是顧及我們自己什麼人數多少。」說完,他轉頭向道玄真人一拱手,道:「掌門師兄,這孩子的確是塊好材料,請讓我將他收入門下,我必悉心教導於他,令他成才,以告慰草廟村諸位亡靈。」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田不易、商正梁等人心裡都暗呼不妙,果然過了一會,道玄真人果然道:「蒼松師弟說的也有道理,那就讓他投入你的門下吧!」

蒼松微微一笑,道:「多謝掌門師兄。」

眾人看在眼裡,他們與蒼松同門已久,知道蒼松平日不苟言笑,今日微笑已是內心極為歡喜,都不由得暗暗氣惱。只是道玄真人說了話,而蒼松的龍首峰一脈實力又大,只得把這口氣嚥了下去。

道玄停了一下,又道:「那這另一位……」

商正梁咳嗽一聲,閉上眼睛;天雲眼看大殿的天花板,似乎突然發現那裡的圖案特別美麗;田不易嘿嘿乾笑了一聲,忽然睡意來襲,便要沉沉睡去;而剛才還沒插上嘴便已被人搶走的另一脈「風回峰」首座曾叔常乾脆便入了定,似乎從一開始便沒理這裡的事。

只有大獲全勝的蒼松道人冷冷看了眾人一眼,但眼裡卻都是笑意。

道玄真人不禁也有些尷尬,但他何等人物,自然不會說什麼這個資質差你們難道就不要的話,只是心念一動,立時便找到了一個替死鬼。

「田師弟。」道玄真人的笑容在此刻看來如此和藹。

田不易心頭一跳,立刻跳起,正要說話,卻被道玄真人搶先道:「草廟村之事是你門下弟子宋大仁首先發現的,看來這孩子和你大竹峰一脈還是很有緣分的。嘿嘿,還是你收到門下吧!」

田不易大急,張小凡資質一般,一看便看了出來,收到門下只是累贅,他自然不喜。他正要分辯,但道玄如何肯讓他有說話的機會,搶道:「好了,此事就此告一段落,諸位師弟也要注意調查此事,明白了嗎?」

蒼松等人一起站起,齊聲道:「是。」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咳嗽幾聲,不去看田不易的樣子,快步便走進了後殿。待他的身影在大殿中消失後,青雲門玉清殿上,突然有大笑聲透了出來。


大竹峰門下弟子宋大仁一直在玉清殿門外等候,好不容易等到諸位師長出來,迎了上去,卻見師傅田不易手上抱著張小凡,不禁一愣,道:「師傅,怎麼了?」

田不易一見是他,心頭一陣氣惱,怒道:「什麼什麼?是傻了不是?還不快接過去?!」

宋大仁連忙把仍在沉睡的張小凡接了過去,田不易怒氣沖沖,眼角卻偏偏瞄到同時走出的商正梁、天雲等人兀自偷笑不已,心下更是惱火,對宋大仁大聲道:「快走啦,在那裡發什麼呆?」

說罷,再也不理其他,右手虛空一劃,赤色光芒閃過,一柄赤色長劍被他祭起,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飄到劍上,破空疾飛而去。

宋大仁一時摸不著頭腦,但至少已明白自己多了個師弟。他看了看懷中的張小凡,忍不住道:「小師弟,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張小凡卻兀自沉睡不醒,渾然不知自己的命運已在不知不覺間轉過了一個大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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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拜師

張小凡悠悠醒來,怔了半晌,緩緩坐起,往事如潮水,一時湧上心頭。

恍如噩夢!

「你醒來了啊!這就好了。」門口傳來一個聲音,走進一人。

張小凡抬眼看去,認得是當時在通天峰上見過的宋大仁,身子高大,相貌粗豪,以他現在的心境,不知怎麼,看到這認識的人,卻有幾分親切。

「宋大哥。」張小凡叫了一聲。

宋大仁雖是個大漢,此刻心下也不禁有些憐惜,他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張小凡的頭,柔聲道:「小師弟,不必難過,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什麼一家人?」

宋大仁微笑著把田不易已收他為徒一事說了一遍,當然那日在通天峰玉清殿裡,青雲門各位長輩之間發生的小小爭執,他是不知道的。

張小凡聽了,一時茫然,青雲門在他這般農家子弟心目中,當真是和神仙一流的人物,他自己絕沒有妄想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有機會入青雲一門。只是,這代價卻不是他所願意付出的。

他咬了咬牙,終究知道多想無益,張口叫了一聲:「宋師兄。」

宋大仁微笑點頭,道:「好好,小師弟,你這一睡可一下子過了一天一夜,大概也餓了吧?」

張小凡本來還不覺得,但被他一說,肚子登時「咕咕」叫了兩聲。

宋大仁笑道:「來,小師弟,我們先去吃些東西,順便我與你說些本門情況,然後再一同去拜見師父師娘,見過其他各位師兄。」

張小凡點了點頭,下了床,這才注意到自己所處的這個房間,與通天峰上青雲弟子起居之處頗為相似,但似乎還要寬敞一些。

宋大仁一邊帶著他往外走,一邊道:「我們大竹峰不比其他各脈同門,人丁很是單薄,就算現在加了你,總人數也不過十人,所以屋子都寬敞些。」

他說著走到門外,也是個相似的小院,再走幾步,出了院子,也是個迴廊,不過這裡一目瞭然,只有十幾間屋子,遠遜於通天峰上的規模。

張小凡跟著宋大仁向著廚房走去,從他口中得知,大竹峰一脈自從青葉祖師座下四弟子鄭通開始,傳到現在田不易手中共六代,情況一直如此,人丁不盛。現在師長一輩,除了首座田不易,只有另一位師叔蘇茹,也就是田不易的妻子。

他們生有一女田靈兒,今年十三,比張小凡大了兩歲,所以張小凡在這裡是名副其實的小師弟。

而在田不易眾弟子中,宋大仁是大師兄,依次往下有吳大義、鄭大禮、何大智、呂大信、杜必書。

張小凡用心記著:「哦,大義師兄、大禮師兄、大智師兄、大信師兄、大書師兄……」

宋大仁笑道:「是杜必書師兄。」

張小凡怔了一下,這才醒悟,不禁問道:「怎麼就這位六師兄不一樣呢?」

宋大仁道:「本來他的確是叫大書的,不過你多叫兩聲聽聽。」

張小凡喃喃道:「杜大書,杜大書,杜大叔……」心中會意,登時笑了出來。

宋大仁也笑道:「你知道了。其實師父倒不是十分在乎,但師娘卻很是惱火,叫了幾次便說杜師弟不尊師敬道,要出手教訓一番,把杜師弟嚇得半死,連忙請師父師娘為他改名,後來師娘便替他取了『杜必書』這個名字。你再把這個名字好好念幾遍。」

張小凡小聲道:「杜必書,杜必書,賭必輸……」噗嗤一聲笑彎了腰。

宋大仁本就有心引他發笑,稍減他悲痛之情,眼見張小凡高興,他心裡也頗為歡喜,笑道:「六師弟入門前本有好賭惡習,後來機緣巧合,被師父渡化上山,雖不再賭錢,但平常倒愛與人打賭過癮,師娘此舉,也有警惕之意。」

張小凡小孩心性,笑顏遂開,悲切心情,便淡了許多,又看大師兄如此親切,原本對將來害怕恐懼之心,也慢慢安定了下來。

在廚房吃過東西,宋大仁便帶著張小凡來到大竹峰主殿「守靜堂」。青雲門大竹峰一脈上下人等,此刻都集中到了守靜堂中,這裡紅磚舖地,紅瓦石柱,大堂中地上刻著一個大大的「太極」圖形,總得來說很是簡樸。

堂前擺了兩張椅子,坐著兩人,一人是田不易,另一人是個安靜端莊的美婦,看去三十多歲,風姿綽約,在她身旁站著個小女孩,眉目清秀,一雙明眸水汪汪的,極是靈動,惹人憐愛。

至於其他五名男弟子,一字排開,站在下首,或高或矮,或壯或瘦,此刻的目光都落到了張小凡的身上。

宋大仁走到堂前,恭聲道:「師父、師娘,弟子把小師弟帶過來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頗有些不耐煩,倒是那美婦蘇茹多看了張小凡兩眼,道:「大仁,他睡了一天一夜,怕是早就餓了,你先帶他去吃些東西吧!」

宋大仁道:「回稟師娘,我剛才已經帶小師弟去廚房吃過了。」

蘇茹點了點頭,看了田不易一眼,不再說話。田不易又是冷哼一聲,道:「開始吧!」

張小凡不明所以,只聽宋大仁在身後悄聲道:「小師弟,快跪下磕頭拜師。」

張小凡立刻跪了下來,「咚咚咚」連磕了十幾個頭,又重又響。

「呵呵。」卻是那小女孩田靈兒忍不住笑了出來。蘇茹微笑道:「好孩子,磕九個就可以了。」

張小凡「哦」了一聲,這才停下,抬起頭來,眾人見他額上紅了一片,忍不住都笑了出來,但在田不易眼中,卻更是傻不可耐,一想到以後要教這等白癡,他原本頗大的頭似乎又大了一圈。

「好了,就這樣吧!」田不易心情極糟,揮手道:「大仁,他就由你先帶著,本派門規戒條,還有些入門道法,就由你先傳授。」

宋大仁應了一聲:「是。」隨後有些遲疑,又道,「不過師父,小弟年紀還小,這入門弟子的功課……」

田不易白眼一翻,道:「照做。」說完站起身,頭也不回,便向後堂走去,眾弟子一齊鞠身,道:「恭送師父。」

田不易一走,還沒等眾人開口,小女孩田靈兒已然閃到張小凡跟前,盯著他細細看了兩眼,張小凡見她芙蓉一般的可愛臉龐在眼前晃動,年紀雖小,但已是個美人胚子,他在草廟村時,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同齡女孩,不由得臉上一紅。

「哈,」田靈兒如發現珍寶一般,指著張小凡大聲笑道:「師兄,你們看啊!他見了我會臉紅呢!」

堂上轟然大笑,張小凡臉色更紅,蘇茹走了過來,笑罵:「靈兒,不許欺負師弟。」

田靈兒做了個鬼臉,但絲毫不把母親的話放在心上,站直身子,對張小凡道:「喂,快叫我師姐。」

張小凡心中一氣,但眼前飄過田靈兒的明眸皓齒,動人身姿,心中一陣迷茫,忍不住便叫了出來:「師姐。」

田靈兒在大竹峰上一向排名最末,如今居然有了個比自己還小的師弟,心中極是歡喜,當下作老氣橫秋狀,道:「乖,小師弟,以後要聽師姐的話哦。」

張小凡吶吶應了一聲,道:「是。」

蘇茹拉過女兒,道:「不許胡鬧。」又向宋大仁道,「大仁,小師弟年紀還小,那功課怕是有些吃力,你多照顧他一點。」

宋大仁恭聲道:「是。」

旁邊另外五個弟子站在一起,嘻嘻哈哈,眼光瞄來瞄去,大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正在這時,蘇茹忽然做了個很怪的動作,像是活動筋骨一般把頭轉了一圈,大異她一直以來端莊的氣質。片刻之間,大竹峰眾弟子自宋大仁以下,嬉笑聲頓滅,個個張口結舌,俱是大禍臨頭的表情。

蘇茹清了清嗓子,道:「你們……」

「師娘,」一聲呼喊,卻是宋大仁額頭有汗,急喊而出。

蘇茹眉頭一皺,道:「怎麼?」

其餘五個師弟亦異口同聲道:「大師兄,你要幹什麼?」

宋大仁急道:「師娘,小師弟剛剛入門,弟子奉師父命,要傳他門規戒條以及入門功課,這就忙去了。」

蘇茹沉吟了一下,點頭道:「說的也是,你去吧!」

「什麼?」剩下的五個師弟齊聲喊道。

宋大仁乾笑兩聲,二話不說,上前抱起張小凡,不待他開口詢問,立即便往外走,口中道:「小師弟,讓師兄我找個僻靜所在,先教你本門門規……」

田靈兒笑著跟了上去,大感有趣,只聽身後有人大聲罵道:「大師兄你恁地無恥!」

「懦夫!」


張小凡聽在耳中,大惑不解,心想大師兄教我門規怎麼卻被人罵做懦夫了?

他心中正想著,忽聽蘇茹一聲斷喝,聲音清冷悅耳,如斷冰切雪:「住口!」

堂上立時一片安靜。

只聽蘇茹道:「你們這些個不成器的傢伙,一看到我要考較你們修行便怕得這副德行。再過五年就是青雲門一甲子一次的『七脈會武』,上一次你們已經把我和你們師父氣得半死,這一次再不努力,我二人還不被同門羞死!快來,五個齊上吧……」

宋大仁越跑越快,大步流星,出了堂口便直往後山而去。張小凡伏在他的肩頭,兩旁樹木「呼呼呼」向後退去,速度極快。在他們身後的田靈兒不知何時祭起了一條朱紅玉綾,通體呈淡淡琥珀顏色,幾似透明,散發道道紅霞,顯然是仙家法寶。

此刻田靈兒便悠哉悠哉地站在紅綾之上,手中隨便做了個引訣,那朱紅玉綾便載著她飛到半空,緊跟在宋大仁的身後。

張小凡何曾見過這等神異之事,驚奇之餘,只見田靈兒御風而行,瀟灑之極,眼中登時流露出無比羨慕之色。

田靈兒把他神情看在眼中,得意無比,驅綾上前來到張小凡身旁與他並肩而行,道:「怎麼樣,我很厲害吧?」

張小凡拚命點頭,道:「是,師姐真厲害,騎著紅布條居然也跑得這麼快!」

田靈兒一呆,隨即醒悟,他所說的紅布條意所何指,氣得呸了一聲,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大笨蛋!」

張小凡莫名其妙,只聽宋大仁在前頭笑道:「小師弟,你胡說什麼啊!那『琥珀朱綾』乃是師娘年輕時修煉的成名法寶,妙用無方,威力巨大,便是在我們青雲門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仙家法寶,又怎是什麼、什麼紅布條了?」說完哈哈大笑。

張小凡臉色通紅,偷偷抬眼向田靈兒看去,只見她笑嘻嘻地看著自己,臉畔露出了兩個小酒窩。

這般奔走了一會,三人來到後山一個小山坡前,宋大仁停了下來,放下張小凡。田靈兒也落下地,手訣一收,「琥珀朱綾」如有靈性一般,自動捲起,盤在她的腰上,看去好似一條好看的紅色腰帶。

這片山坡上長滿竹子,有粗有細,成片成林,很是茂盛。不過細看之下,這裡的竹子卻與尋常不同,在竹節處都呈現黑色。

宋大仁指著這片竹林,對張小凡道:「小師弟,我們大竹峰一脈的規矩,初入門的弟子,每日都要到此處砍伐竹子。你年紀尚小,頭三個月裡每日就砍上一棵吧!至於粗細隨你好了。」

張小凡初聽說入門功課時,蘇茹還要宋大仁照顧一下,他心中還以為是何等難事,不料竟是普通的砍柴。他生於草廟村,出生農家,也隨大人上過幾次山,砍過幾次柴,當下心中大寬,露出笑容,道:「大師兄,我砍過柴的,不必擔心。」

宋大仁看他樣子,欲言又止,笑道:「那就好了。我們慢慢走回去,我指給你看來時路徑,以後你自個兒來,順便也與你說一下門規戒條。」

田靈兒在旁邊笑道:「大師兄,你幹嘛急急跑這麼遠來卻說些不關痛癢的話,還要慢慢走回去,是怕被我娘打吧?」

宋大仁臉色一紅,不去理她,只對張小凡道:「小師弟,你記好了,本門門規第一條首重尊師……」

原來青雲門大竹峰一脈,首座田不易生性懶散,雖要面子卻一向懶得管教弟子,一般都只傳授道術法門之後便不理不睬,任憑弟子自行修習。

但他妻子蘇茹卻生性要強,性喜動武,年輕時名頭頗響,風光無比。與田不易成婚後,性子已大為收斂,但一來時常手癢難耐,二來座下弟子不太爭氣,青雲門每過一甲子照例舉辦的「七脈會武」大試,連著幾屆下來,大竹峰弟子屢戰屢敗,除了大師兄宋大仁偶爾勝上一場,其餘人都以全敗告終,遂成青雲門內上下笑柄。

蘇茹一生好強,如何忍得下這口氣,這便時常出手替夫君田不易「教誨」這幫弟子。她外表雖然柔美,性子卻是頗急,修為又是極高,一不小心便把這些弟子打得抱頭鼠竄,遍體鱗傷,以至眾人懼怕這位美艷師娘遠勝過那矮胖師父了。

這時天色已遲,太陽落到西邊,天際晚霞燦爛。夕陽照在大竹峰上,這一大二小緩步向山前走去,遠處峰前屋宇處,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長長犬吠,中間還夾雜著幾聲某些可憐人的尖聲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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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初始

晚飯時分,天色已暗了下來。

大竹峰上,後山是整片整片的竹林,眾人的建築房屋都在前峰,最大也是最重要的是主殿守靜堂,田不易夫妻和女兒三人便住在其中的後堂。

守靜堂旁邊就是眾弟子起居的迴廊小院,不過因為人數太少,屋比人多,每個人都獨居一室,就連新來的張小凡也有了一間。單論居住條件,大竹峰卻是難得的勝過了同門各脈。

剩下的就只有練功的太極洞和廚房及用膳廳了。這時眾弟子都聚集到用膳廳裡,負責膳食的老六杜必書一盤盤將飯菜端上桌來,多為素菜,少有葷腥。

眾弟子依次落坐廳中長桌的右邊,宋大仁坐在最前頭,張小凡恭陪末座。在桌頭和對面各放著一張大椅和兩張小一些的椅子,看來是為了田不易一家人準備的。

張小凡看了看身邊還空著的位子,那是正在忙碌的老六杜必書的座位,過了一會,杜必書終於端完了飯菜,洗淨了手,坐回位子,與眾人一起等待師父。

杜必書看去頗為年輕,臉瘦而尖,眼大三角,賊溜溜好動的樣子,很是機靈。他坐下之後,看了看張小凡,微笑道:「小師弟,你叫什麼名字?」

張小凡老老實實地道:「張小凡。」

杜必書點了點頭,一指自己,道:「我是你六師兄杜必書。」

張小凡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六師兄。」

杜必書清咳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一會你來嘗嘗師兄的手藝。」

張小凡見這滿桌飯菜香氣襲人,忍不住嚥了口唾沫,用力點頭。

杜必書忽然笑了一下,大有曖昧之意,一指大廳門口處,道:「小師弟,等會師父師娘還有小師妹會從哪裡進來,我們來打個賭好不好?」

張小凡一呆,座上其他人紛紛轉過頭來,臉上都有笑意,坐在杜必書上頭的老五呂大信笑道:「老六,你的賭癮又犯了啊?」

旁邊面容瘦削精幹的何大智笑道:「他是太久沒贏過,現在要騙小孩子了。」

「去,去,去!」杜必書連連揮手,不理眾人,滿臉笑容,對張小凡道:「小師弟,你猜待會師父一家三人,會是誰第一個踏進這個門口呢?唔,你剛剛入門,讓你先猜,別說做師兄的欺負你。」

坐在遠處的老二吳大義高聲叫道:「小師弟,既是打賭,你便先問他輸了怎樣,贏了又怎樣?」

杜必書哼了一聲,道:「你們怕我賴帳啊?我杜必書行走天下,靠的就是賭品好名聞江湖(眾人大笑:你就沒贏過!),小師弟,你若是猜中了,我便幫你砍十日的竹子,若你輸了,就幫我洗十天的碗,如何?」

各人又是大笑,宋大仁笑罵:「沒出息。」

張小凡見各位師兄笑容和藹,態度親切,全沒把自己當做外人,心裡一陣溫暖,道:「好。」

杜必書一拍大腿,整個人頓時神采奕奕,容光煥發,道:「小師弟,那你說師父、師娘還有小師妹,到底會是誰先進來?」

眾人眼光都落到張小凡身上,張小凡心裡盤算,青雲門首重尊師,想必是田不易師父第一個進來的。當下大聲道:「我猜一定是師父先進來。」

眾人大笑,呂大信搖頭道:「想不到今天真的被老六給騙贏了一次。」

杜必書樂不可支,看著一臉困惑的張小凡,樂呵呵地道:「小師弟,告訴你,其實每次師父一家人中,都是小師妹第一個衝進來的。哈哈,你待會就來幫我洗碗吧!」

張小凡摸了摸腦袋,忍不住也笑了出來,點頭道:「是,六師兄。」

排行老三樣子矮矮壯壯的鄭大禮笑道:「老六,你也好意思?」

杜必書怪眼一翻,道:「老三你說什麼,我又沒逼沒迫,大家願賭服輸,是不是,小師弟?」

張小凡點了點頭,忽聽宋大仁道:「師父來了。」

眾人臉色一整,都站了起來,面向門口,迎接師長。片刻之後,田不易矮胖的身子出現在門口,接著在他身後的是……

空無一物。

他竟是一個人來的。

眾人齊齊一呆,杜必書忍不住搶道:「師父,師娘和小師妹呢?」

田不易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師娘帶著小師妹回娘家了。」

眾人愕然,但片刻後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眼看著田不易晃悠悠走了進來,張小凡一臉尷尬,欲笑又不敢笑,杜必書則目瞪口呆。

田不易坐在自己那張大椅子上,揮了揮手道:「吃飯吧!」

眾弟子這才坐了下來,一個個似笑非笑地看著杜必書。田不易看了張小凡一眼,對宋大仁道:「你把門規和戒條對他說了嗎?」

宋大仁點頭道:「是,十二門規二十戒條,我都告訴小師弟了。至於那些基礎的修煉道法,弟子看小師弟今日初來有些疲倦,打算明天再正式傳授。」

田不易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對著張小凡道:「老七。」

張小凡還沒會過意來,身邊杜必書推了他一下,這才醒悟師父在叫自己,連忙站起道:「弟子在。」

田不易搖了搖頭,對這個反應遲鈍的弟子信心又去了幾分,道:「你就先跟著大師兄,記著要用心學,道海無涯,勤勵為舟,縱然資質差些,但只要你堅忍刻苦,未必便不能學成,知道了嗎?」

張小凡如奉聖旨,恭恭敬敬地道:「是。」

田不易一擺手:「吃飯。」

張小凡年小身矮,捧著個大碗坐在椅子上,稍遠些的菜便夾不到了,不過他身旁的杜必書倒是頗為好心,為他夾了好幾次,低聲笑道:「小師弟,多吃些。」看他的樣子全然不在意打賭輸了,賭品果然不差。

張小凡心裡感激,連連點頭,吃了一會,偷偷問道:「六師兄。」

杜必書轉過頭來,道:「什麼?」

張小凡道:「怎麼師娘還有娘家嗎?」在他小小心中,青雲門人都是神仙一流,哪有世俗牽掛。

杜必書啐道:「當然有了,師娘也是人。不過師父說師娘回娘家,倒不是說真的娘家,而是說她回本門小竹峰水月師叔那裡去了。」

張小凡訝道:「什麼?」

杜必書壓低聲音,道:「師娘年輕時本是出身於小竹峰一脈,與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是師姐妹,感情是極好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師娘她花一般的人兒,居然嫁給了師父,聽說那時候青雲門各位男師叔們很多人想不開……」

「噗」,一枝筷子打在了杜必書的額頭上,力道不輕,紅了一片。兩人嚇了一跳,卻見是田不易一臉怒容,手中筷子少了一枝。杜必書轉頭對張小凡吐了吐舌頭,兩人不敢再說,低頭拚命吃飯。

這時,宋大仁對田不易道:「師父,這次掌門真人召集七脈聚會,怎麼只有水月師叔沒有來?」

田不易哼了一聲,拿起另一雙筷子,道:「還不是那個老道姑裝病,派人對掌門師兄說什麼頭疼發熱來不了了,掌門師兄也是的,居然也就信了。哼,今天要是她也來了,我就算搶不到好的,也不一定……」

座下的四弟子何大智乾咳兩聲,悄聲道:「師父,水月師叔那一脈是從不收男弟子的。」

田不易一窒,搖了搖頭,道:「還有你們師娘,一聽說水月有什麼毛病,立刻便帶了靈兒過去看她,搞的像是天塌了一般,真是的。」

眾弟子對看一眼,都面有喜色,宋大仁遲疑了一下,才試探地問道:「師父,那不知師娘在水月師叔那兒會待多少時日啊?」

田不易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什麼多少時日,今日去,今晚便回。」

「唉!」眾弟子唉嘆聲四起,個個面有失望之色。

田不易看來看去,哼了一聲,對宋大仁道:「今天師娘又指導你們修行了?」

宋大仁還未說話,老二吳大義已然搶道:「師父莫要問他,大師兄今日臨陣脫逃,好不要臉。」

宋大仁怒道:「胡說,我乃奉師命幫小師弟……」

「吁……」眾人噓聲四起。


這一頓飯吃了半個時辰,眾人走後,張小凡本欲留下來幫忙杜必書洗碗,杜必書卻笑道:「小師弟,多謝你了,不過這裡的事我做就可以了。你打賭贏了我,放心,明天我就幫你砍竹子去。」

張小凡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說些什麼,卻聽宋大仁的聲音道:「老六,你別幫他。」話音剛落,便見宋大仁從門外走了進來,對張小凡道:「小師弟,來,我帶你到你房間去。」

張小凡點了點頭,杜必書卻在一旁道:「大師兄,你說什麼?」

宋大仁道:「小師弟剛剛入門,正要打好基礎,還不到偷懶的時候。」

杜必書抓了抓頭,道:「說的也是,這樣吧!小師弟,這次就當我我欠你一次,日後你有什麼事叫我代勞,開口就是,好不好?」

張小凡道:「六師兄,要不我們算了,反正……」

杜必書臉色一肅,大義凜然地道:「什麼話,我豈是那種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的人,答應了你自然便是要做到,不然落下話柄,白白被諸位師兄恥笑。」

張小凡點了點頭,不過心裡還是不明白這與是非不分、忠奸不辨有什麼干係?

宋大仁拉起張小凡的手,道:「小師弟,來,我帶你到你的新房間去。」

兩人走出廚房,天色已然黑了下來,一輪明月緩緩升起,掛在東天。他們走過守靜堂口,張小凡向裡看去,只見燈火全熄,漆黑一片,只有月光灑在堂前,頗有些陰森森的味道。

又走了片刻,他們回到了眾弟子住的那個迴廊,宋大仁將他帶到了右首最後面的一間屋子,道:「小師弟,白天你醒來時的那間屋子是我住的,其他各位師弟都依次而居,都在右側,左邊那七間房沒人住的。」頓了一下,他看著張小凡道:「你一個人住,怕不怕呀?」

張小凡搖了搖頭。

宋大仁微笑道:「這就是了,我們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怕孤單呢!來,我們進去吧!」說著帶著張小凡走了進去。

張小凡看著這一個陌生但以後將要長久相伴的地方,一個小院落,左邊一棵青松,右邊五六根修竹,有兩三人高。

院中小石卵舖砌成小徑,兩旁都是草坪,夜風吹來,樹葉竹枝輕輕搖動,一陣青草幽香傳來,很是清淨。

宋大仁打開房門,進去點上了燈,道:「小師弟,進來吧!」

張小凡走了進去,只見屋中擺設一如宋大仁房裡一樣簡單樸素,桌椅床舖,旁的也沒什麼了。

宋大仁道:「今天我已把這裡打掃了一下,你就暫時住下吧!山居清苦,你年紀又小,或會感覺孤單,但我們學道之人,本就要忍受各種磨礪,往後生活起居之事,你都要自己做了。」

張小凡道:「知道了,大師兄。」

宋大仁點了點頭,又向左右看了看,道:「那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你累了一天,也早點去休息吧!」

張小凡應了一聲,送大師兄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道:「大師兄,怎麼現在剛剛入黑,諸位師兄都沒出來走動一下啊?」

宋大仁笑道:「你不知道,我們最少的也在這大竹峰上學道數十年,平日裡難得外出,這大竹峰早就逛的熟不可熟,所以都懶得走動。像老四愛看書,老二愛哼曲,勤奮些的如老三便在屋裡修行,一般都不出來的。」

張小凡這才明白過來,宋大仁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又叮囑了兩句,轉身走了。

張小凡回到屋中,關上房門,剎那間頓覺整個世界突然都靜了下來,沒有一點人聲。

他默默走到桌前,呆呆坐了一會,無事可做,便吹滅了燈火,脫下外衣,躺到床上,翻來覆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啊!」

黑暗中,張小凡一聲低喊,翻聲坐起,喘息不止。剛才他夢見回到草廟村中,又見到爹娘,又見到各位孩童玩伴,還有其他的叔伯大嬸,其樂融融,可是突然之間他們都變成了死屍,血流成河,恐怖之極。他全身一抖,便這般驚醒過來。

他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呼吸漸漸平靜,眼睛也慢慢適應了黑暗,只見窗扉微斜,有一束淡淡月光,斜斜照進,灑在青磚地面,如霜雪一般。

張小凡沒了睡意,爬起走到門前,「嘰呀」一聲,拉開門走了出去。

四周寂靜無聲,不知名處隱隱有蟲鳴聲傳來,一聲、兩聲,低低切切,月華如水,灑在他的身上。

他昂首看天,只見繁星點點,月正當空,皎潔明亮。

「不知驚羽他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也睡不著呢?」他低低地念了一句,嘆了口氣,便要轉身進房,忽地胸口一鬆,一物從貼身小衣中滾了出來,掉在地上。

張小凡嚇了一跳,俯身拾起,卻是那顆深紫色暗淡無光的圓珠,珠上中間有一個細孔,看來是當日普智串在翡翠念珠上的。這些天來他遭逢大變,早已忘了此物,現在才想起普智當時交代要把此珠丟掉。

想到這裡,心中忽然間一苦,他爹娘沒留什麼給他,普智與他緣淺,但一夜相聚,卻也如親人一般,而這顆難看的珠子,便是普智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張小凡抬起手,把這珠子舉到半空,對著月光,襯著月華清輝,只見這珠子顏色居然變淺了些,化作淡紫色,呈半透明狀,隱約看見裡邊有一股淡淡青氣旋轉不停,似有靈性一般,欲破殼而出。只是每次接近珠子表面,該處都會亮起一個小小的「卍」字,將它擋了回去。

張小凡看了半天,心中不覺倒有幾分喜愛,又念及這是普智唯一留念的東西,心中實在是捨不得丟掉。

想了半天,從脖子上解下一條紅繩,那是他爹娘給他繫上保佑長命平安的。一般人家都會掛些金牌銀鎖,但他家裡貧苦,只得以一條紅繩代替。

當下他用紅繩將珠子穿上綁好,掛在胸前貼肉處,不覺冰涼,倒還有些溫暖之意。他自顧自地笑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天上明月,轉過身走回房間,又去睡了。

他在青雲門的第一天,就這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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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傳藝

「張小凡!」一聲大喊,聲音甜美,卻是震耳欲聾。

張小凡從夢中驚醒,睜開雙眼,突然間只見一張大口,兩排尖牙,橫在眼前,嚇得大叫一聲:「啊!」

「咯咯咯咯……」一陣笑聲從後邊傳了過來。

張小凡好不容易定下神來,這才看清原來是一隻大黃狗,足足有半人來高,一身光澤鮮亮的黃毛,趴在自己床上,而在黃狗後邊,田靈兒一身紅衣,緊身打扮,在那裡笑彎了腰。

張小凡偷偷瞄了那隻大狗一眼,見牠身軀龐大,尖牙鋒利,一條老長的舌頭吐在外邊,很是凶惡的樣子。他從未見過這麼大條的狗,心中有些害怕,又看田靈兒笑容可掬,喃喃問了一句:「師姐,什麼事啊?」

「什麼事?」田靈兒微笑著說了一句,忽然面色一肅,皺眉大聲道:「天都亮了你還問我什麼事?快點起床,我與你一道上山砍竹子去。」

張小凡一呆,奇道:「妳也要去?」

田靈兒道:「廢話,本脈弟子入門頭三年都要上山砍『黑節竹』,我十歲開始,今年是最後一年了。喂,你還賴在床上?」

張小凡連忙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繞過那隻大狗,從床的另一角下來,七手八腳地穿上衣服。

田靈兒喊了一聲:「接著。」扔了一把柴刀過來。

張小凡雙手接著,見是一把普通柴刀,入手還頗為沉重。

準備妥當,他向田靈兒道:「師姐,要不要叫大師兄一起去啊?」

田靈兒白了他一眼,道:「你沒聽我說了只有入門弟子才要做功課的嗎,現在只有我和你去砍竹子了,走吧!」

說完手一招,張小凡還沒有動作,只見床上那隻大黃狗霍然站起,跳下床來,搖搖尾巴,向張小凡「汪汪」吠了兩聲,齜牙做凶惡狀,然後跑了出去。

張小凡聽著耳熟,記起昨天隨大師兄回來時曾聽到兩聲犬吠,看來就是這隻大黃狗了,心中不由得暗暗道:「青雲門就是厲害,就連隨便養條狗都比我們村裡的大得多了。」

他隨著田靈兒走出房去,只見天色尚早,還是清晨時分,走出迴廊看向後山,遠處還有朦朦朧朧的霧飄蕩在山間。

這兩人一狗,就這麼走向大竹峰的後山。

昨日張小凡被宋大仁抱著走到那個山坡,只覺得走不多久即到,路也好走,不料今天自己走來,才走了一半,便發覺坡度越來越大,路程也比自己想像的要遠得多了。

反觀身邊的田靈兒,今天沒有用那條「琥珀朱綾」,依然走得輕鬆無比,紅色嬌小的身影在山道間晃動著,輕快之極。那條大黃狗更不用說了,跑前跑後,一會竄前,一會溜後,間中還鑽進路旁林間,也不知幹些什麼,過了一會,草木聲響,居然又從另一處鑽了出來,很是活潑興奮的樣子。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張小凡已累得呼呼直喘粗氣,兩腿酸疼,疲累不堪。

田靈兒走在前頭,看他這副模樣,哼了一聲,道:「真沒用,停下歇歇吧!」

張小凡連忙點頭,一屁股坐了下來,拚命喘氣,那隻大黃狗此刻卻不見了身影,也不知又鑽到哪兒去了。

張小凡喘了好一會兒,才漸漸緩過氣來。他坐在山道上,向下看去,只見大竹峰挺拔聳立,附近群山都矮了一頭,頗有傲然之意。

「師姐,我有件事想問問妳,不知道……」

田靈兒聽他有些怯生生的話,一雙眼睛看了過來,心中一陣得意,下意識用手理了理頭髮,一臉肅然,正色道:「你問吧!」

「為什麼我們要把砍竹當作功課呢!我以為功課都是修行道法呢?」

田靈兒一撇嘴,道:「你懂什麼,修真之人,身子是最要緊的。我娘說了,若是身子不好,便有無上妙法,也是難以修習。我們青雲門源於道教,極重養生健體,道法修習到了深處,身子便更是重要。就拿我們青雲門中至高奇術之一的神劍御雷真訣來說吧……」

張小凡身子一抖,臉色大變。

田靈兒奇道:「你怎麼了?」

張小凡回過神來,臉色陰晴不定,吶吶道:「沒、沒什麼,我聽著這個名字好長好厲害的樣子。」

田靈兒瞪了他一眼,道:「當然厲害了,這可是我們青雲門鎮山絕技之一,沒幾個人能修得的。聽我爹說,施展這個真訣,必須要以自身為引,舖以神兵利刃,引下九天神雷,煌煌天威神力,真是當者披靡,威力絕倫。」

張小凡嘆了口氣,道:「是啊!」

田靈兒又道:「那你想啊!雖然有真訣護身,但九天神雷何等威勢,常人一旦接觸,立時就化為灰燼,施術者固然修行極深,但若身體不好,一時半會只怕自己先被神雷劈死了,還說什麼當者披靡?」她看了張小凡一眼,道:「所以我爹叫你做這功課可都是為了你好,看你還一臉不情願的樣子。」

張小凡嚇了一跳,跳起來急道:「沒這回事,我絕、絕不敢對師父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更沒有什麼不情願的。啊!我現在已經休息夠了,這就走,就走!」

說完拿起柴刀,登登登邁開腳步,向山上跑去,居然速度不慢。田靈兒看著他的背影,輕輕一笑,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爬到那個小山坡前,張小凡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只見竹林之前,那隻大黃狗不知何時居然已趴在林前,看見他們二人上來,衝這裡「汪汪」叫了幾聲,也不起身,又把頭轉了過去。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好快啊!」

「你是說大黃嗎?」田靈兒臉不紅氣不喘地從後邊走了上來。

張小凡一指那條大狗,道:「牠叫大黃?」

田靈兒道:「是,你可不要小看牠,厲害的很呢!」

張小凡喃喃道:「那是,看牠那麼大的個子,就知道起碼養了二十年。」

田靈兒哂道:「哪有!」

張小凡奇道:「牠還不到二十年啊!大黃可真會長個子。」

這時候大黃在前頭狠狠地向張小凡吠了一聲。

田靈兒道:「我是說哪有這麼少的年頭。呃,我來算算看,好像四師兄來的時候就有了,那就是七十年,不對,三師兄說過他來的時候也在了,那就是有九十七年了。啊!」

她突然叫了一聲,把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道:「怎麼了?」

田靈兒喜滋滋地道:「我想起來了,小時侯有一次娘和爹吵架,說了狠話,說是要把那隻爹從小養到大的黃狗宰了燉狗湯喝,把爹氣了半死,大黃也嚇得好多天不敢回家呢!」

張小凡大奇,道:「大黃不敢回家?」

田靈兒道:「是啊!大黃活了好多好多年,通人性了,知道我娘厲害,怕真的遭她毒手,就溜之大吉了。怎麼樣,厲害吧?」

「厲害!」張小凡由衷地道,也不知是說大黃,還是敬佩師娘手段。他多看了那隻大黃狗兩眼,誰知大黃理都不理,噴了個響鼻,自顧自搖了搖尾巴,側過頭去,懶洋洋地躺在地上。

二人這時已走到竹林前,張小凡對田靈兒道:「師姐,我剛到通天峰上時,還看到了一隻比大黃大好多倍的大怪獸,聽大師兄說那叫『水麒麟』,大黃也是和牠一樣的靈獸嗎?」

田靈兒走進了竹林,搖頭道:「不是,靈尊是上古異獸,洪荒靈種,遠遠勝過了大黃,不能比的。」

說話間,她帶著張小凡穿梭林間,走了一會,來到一處細竹較多的地方,此處的黑節竹一般都只有手腕大小,纖細的很。

「就是這裡了,你往後三個月裡每天砍一根就可以了。」田靈兒一本正經地道。

「這麼細的只砍一根?」張小凡訝道。

田靈兒哼了一聲,道:「你砍著試試看。」

張小凡點頭,拿起柴刀走到一根細竹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揮刀砍了下去。只聽一聲脆響,柴刀竟然如中頑石,震得張小凡手心發麻。那根細竹被他一砍,向前傾斜,片刻後又彈了回來,張小凡躲閃不及,頭上被竹枝狠狠打了一下,疼痛不已,留下了一道紅印。

「咯咯……」田靈兒笑彎了腰,好一會才辛苦地道:「你就在這砍吧!我要去做自己的功課了。」說完笑著轉身離去。

張小凡摸了摸臉上被打疼的地方,只見那竹子被砍著的所在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天早上,張小凡一個人在此面對著那根黑節竹,砍、劈、鋸、磨、壓、折,無所不用其極,過了兩個時辰,日頭升到了半空,他全身大汗淋淋,手足也酸軟無力,居然也只把這根黑節竹弄出一個兩分的小口來。

這時候一陣歌聲傳來,田靈兒哼著不知名的曲兒,蹦蹦跳跳地走了回來,看到張小凡的狼狽樣子,又看了看那根黑節竹,搖了搖頭,舉起柴刀,做勢欲砍。

張小凡連忙道:「師姐,妳做什麼?」

田靈兒不耐煩地道:「幫你砍啊!」

張小凡用力搖頭,喘著粗氣道:「不用了,多謝師姐。這是我的功課,我自己做完它。」

田靈兒哼了一聲,指了指日頭,道:「你知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張小凡性子本倔,咬了咬牙,道:「我就是砍到天黑也要……」

「白癡!」田靈兒忽地叉腰大罵了一句,張小凡大吃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愣愣看著這個師姐。

田靈兒威風凜凜,頗有乃母風範,怒道:「你也不看看時間,也不想想別人。你砍到天黑,莫非要我也陪你到天黑?若你真想爭口氣,就應該以後每天拚命努力,想盡辦法在兩個時辰裡做好功課,而不是自顧自的說什麼砍到天黑的渾話!」

話一說完,她手起刀落,刀聲破空,「劈劈劈劈」四聲,那竹子應聲而倒,直看得張小凡眼也直了。

田靈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回去吧!」說著就向林外走去。張小凡心中又羞又愧,暗下決心,來日必將十二分努力,做好功課。


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大竹峰起居之所時,已是正午時分,田靈兒一聲不吭向守靜堂後邊走去。

張小凡怔了一下,艱難地移動步伐,走向自己房間,在迴廊門口,卻見大師兄宋大仁站在那兒。

宋大仁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怎麼樣,小師弟,累了吧?」

張小凡強笑一聲,搖了搖頭。

宋大仁見他小小年紀,性子卻是頗倔,不由失笑,陪著他先往房間走去,道:「廚房裡一般都有熱水,你以後回來可以自己先去打水洗洗,再過一會就要吃飯了,你先休息一下,我會過來叫你,等飯吃完了我們還要做功課呢!」

張小凡嚇了一跳,道:「下午還有功課?」

宋大仁見他這麼大反應,怔了一下,隨即醒悟,笑道:「哦,是我說錯了,下午是本脈弟子修習道法的時候,我從今日起就傳你一些入門道法。」

張小凡這才鬆了口氣,心中又驚又喜,悄聲問道:「大師兄,那些道法很厲害,很難學嗎?」

宋大仁微笑道:「修行到了深處,自然便是厲害無比。至於難不難學,便看各人的資質悟性了。不過便是資質差些也並不打緊,你也聽師父昨晚說了:道海無涯,勤勵為舟。只要你肯堅持不懈,刻苦修行,便是再難,也修得成的。」

張小凡用力點頭。

這一日午飯時候,田不易問了幾句張小凡功課情況,田靈兒添油加醋大大數落了張小凡一番,說得張小凡臉色通紅,不敢抬頭。

田不易聽著女兒的話,連連搖頭,末了手一擺,只說了兩個字:「吃飯。」

田不易是懶得去罵張小凡,但在張小凡眼中看來,卻覺得師父很是關心自己,偏偏自己做的不好,師父也不責罵,寬宏大量之極,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恩師。他自覺慚愧,又不敢多說什麼,只在心中暗暗發誓,日後必定刻苦修行,以報師恩。

飯後,田不易照例邁著他的八字步,大搖大擺晃了兩下,便又回他的守靜堂去了。其他弟子則紛紛向太極洞走去,只有宋大仁與張小凡一起來到房間,道:「小師弟,本派道法極重根基,你初入門,我先傳你基礎道術,你記牢之後,自行修煉,若有不明之處即來問我,知道了嗎?」

張小凡連連點頭,心中一陣激動。

宋大仁臉色一整,正色道:「另有一事,我不得不正告於你:本門奇術,精深神妙,邪魔妖人,多有窺探。你需立下重誓,學成之後,若非本門弟子,絕不傳於外人。」

張小凡心中一動,忽有些恍惚,但隨即清醒,小小臉龐上有堅決之色,道:「是。蒼天在上,弟子張小凡日後若洩露青雲門道法秘密,必遭五雷轟頂,死無葬身之地。」

宋大仁微笑點頭,讓他在桌前坐下,先教他如何打坐、冥思,再粗略說了一下人體經脈和精氣運行,最後便傳了他「太極玄清道」第一層的修行法門。

「太極玄清道」,便是青雲門諸般奇術妙法的根本,乃是二千年前青雲子於那無名古捲上領悟而出,經歷代青雲門宗師精研,時至今日,已是奪天地造化、玄妙無匹的無上道法。

太極玄清道共有玉清、上清、太清三個境界,青雲門下弟子,包括了許多聰明才智之士,終其一生,也突破不了玉清境,不過饒是如此,只是玉清境頂層的修行,亦已是世間罕有。

青雲門中,人數接近千人,但能突破玉清境進習上清境界的,以掌門道玄真人為首,也不過十人出頭而已。但只這十數人,青雲門便是當今修真中實力最強最深的門派之一。至於傳說中無上境的太清境界,相傳只有當年不世出的奇才青葉祖師修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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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佛與道

宋大仁初為人師,見張小凡手托臉腮,聽得入迷,不由興致大發,侃侃而談。

太極玄清道修習過程從易而難,玉清境第一層境界大多數人在第一年即可修成,但往後開始,艱深困難處便顯現出來,第二層一般人便要修習五年,第三層更是個分水嶺,資質稍差的便一生都停滯於此,好一些的修習個五六十年也不稀奇。

張小凡聽得張口結舌,宋大仁微微一笑,又說了下去。

太極玄清道的主要修行法門,到第三層就大致傳授完畢,往後更多的便是靠自行修為和資質高低,修行高深的師長或會指點一二,那也是經驗之談,讓弟子少走一些彎路而已。當然了,這裡所謂的「彎路」,多是以百年計的。

而把太極玄清道修煉到玉清境第四層的,便是有了萬法根本,可以開始同時修習其他奇術妙法以及修煉屬於自己的法寶。

法寶秘器一說,淵源流長,神話傳說中諸天神靈大都有各自神器,威力絕倫。而人世之間,修真煉道之士以之初掌天地造化,亦有莫大威力,小的可以御空而行,風馳電掣,大的更能震天撼地,毀山斷流。

而法寶材質也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但有一點,法寶材質如何便決定了法寶修煉後威力大小,若以凡鐵施展「神劍御雷真訣」,還未等攻敵,那劍已與主人一起成了灰燼。

至於青雲門下,因為當年青葉祖師在「幻月洞府」中得到古劍「誅仙」,仗之橫行天下,幾無敵手,眾後輩仰慕之餘,多半都是修煉仙劍的,千年之後,劍俠輩出,幾乎成了青雲門不成文的規矩,便是改名叫青雲劍派也無不可。

不過說到這裡,倒要提一下大竹峰首座田不易了,他自己是修劍的,護身法器「赤靈」更是青雲門中名劍之一,但他對座下各弟子,不知怎麼,卻絲毫沒有鼓勵他們修煉仙劍的意思。

非但如此,他還時常「慫恿」眾人修煉些另類法寶,這一點在青雲門中頗有非議,但一來並無這個規矩說不行,二來田不易弟子資質平庸,人數又少,眾人也由得他去。

大竹峰一脈眾弟子中,大師兄宋大仁修行最深,已將太極玄清道修煉到玉清境第五層,緊接著是老四何大智,修到了第四層。雖然他入門時間短於吳大義、鄭大禮,但在眾弟子中他最是聰明,所以反而後學先至。

至於老二吳大義、老三鄭大禮、老五呂大信、老六杜必書,都在玉清境第三層上苦苦掙扎。

倒是小師妹田靈兒聰慧過人,自小得父母悉心教誨,雖然在十歲時才開始做砍竹功課,但修習太極玄清道卻已有多年。

小小年紀,居然在她十三歲那年也修習到了玉清境第四層,可以驅用法寶,是青雲門中有名的早慧孩童之一,極得父母寵愛和各位師長關心愛護,蘇茹更是把自己那件著名的「琥珀朱綾」送給她做防身法寶。

「師姐這麼厲害啊!」張小凡聽到此處,不自禁地感嘆道。

宋大仁微笑道:「不錯,小師妹極是聰慧,對修真一道更有天賦,師父師娘傳她什麼,一聽就會,資質遠遠勝過了我們這些師兄,現下她只是修道日淺,火候不足,假以時日,她成就必定不可限量,遠勝我們。大竹峰一脈發揚光大,都在她身上了。」

說罷,他眼中滿是期望之色,顯然很是疼愛這個嬌俏可人的小師妹。

接著,宋大仁又與張小凡說了修行過程要注意的地方,最後正色道:「小師弟,最後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本門修行貴在循序漸進,腳踏實地。若貪功冒進,只怕貪心不足,反有大禍。成與不成,原是命定,不必強求。如妖魔外道,異端邪術,慾求不滿皆欲速成,最後多半反遭天譴,可憐可悲。你要小心。」

張小凡悚然而驚,忙道:「是,大師兄,我知曉了。」

宋大仁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那就先這樣吧!太極洞在後山,要把太極玄清道修煉到三層以上的弟子,才能進去修煉。在這之前,你就先在自己房裡修習吧!這裡很是清靜,師父師娘一般也不來,你自己努力了。」

張小凡站起身,道:「多謝你了,大師兄。」

宋大仁灑然一笑,拍了拍他的頭,轉身走了。


張小凡送走了宋大仁,返身回到屋裡,關好房門,心下說不出的興奮,連早上砍竹的疲勞也不知丟到哪兒去了。

他深深呼吸,靜下來,慢慢走到床上,按宋大仁傳授的姿勢打坐,閉上眼睛,在心中把宋大仁傳授的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第一層的法門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正要按之修習,忽然心中一動,猛的睜開雙眼,失聲道:「不對啊!」

宋大仁傳授給他的玉清境第一層在太極玄清道中本是最粗淺基本的修習法門,功用只在兩個字:練氣。修煉之人,靜坐之下,放開心念禁制諸般煩惱,引天地靈氣入體行大周天運轉,借此與天地一息,進而感悟天地造化。若能引入靈氣在體內連行三十六大周天,則自身經脈已然穩固,可修煉更高境界。

這種修習法門,本是道教數千年來千錘百煉之法,絕無任何差錯疑義,但此刻張小凡心中,卻如急風暴雨,搖擺不停。這一切都是因為他今日所聽到的,與當日普智和尚傳給他的那套口訣,修行方式竟是截然相反。

在草廟村慘案的前一夜,普智傳他口訣時,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修真煉氣之時,務必要斬斷自身與外界一切聯繫,體悟自性,即所謂: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註:語出「般若心經」)

這般艱深枯澀的道理,張小凡此時自是不能理解的清楚,但兩般修習法門根本不同,他卻是分辨的出的,當下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張小凡不知道,太極玄清道固然是道家的無上妙法,但普智在他身上發大宏願,寄予一生期望,所傳的那套口訣,卻也是佛門的至高法道──大梵般若。

兩種大法,兩種截然不同的修習方式,卻要從根源說起。

佛門道家,歷史悠久,老死不相往來,修真之術也各自都起源於其思想流派。以道家為例,其主旨在於一個「道」字,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中氣以為和。(註:語出「道德經」德經第五章)。

道教則源於道家思想,便連太極玄清道的三重境界,也是以道家神話中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和道德天尊的玉清、上清、太清,也就是俗稱的「三清」說法而命名。道教修真,講究共天地一息,身同自然,以身御自然造化,化為大威力。

而反觀佛門,主旨卻在「事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又雲: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無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註:語出「壇經.行由品第一」)佛家修真,注重體悟自身,照見五蘊,「能以一般若而生八萬四千智慧」,就是這個道理。

佛道思想迥然而異,修習法門自然也是背道而馳,只是數千年來各自守秘,不為人知。而此刻青雲門大竹峰上一個小小弟子張小凡,卻被此事搞得頭大無比。

「究竟哪樣是對的呢?」

張小凡跳下床來,在房內來回走個不停,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胡思亂想,又不敢問人,最後只得呆呆坐在床邊,長嘆一聲,做聲不得。

他本不是聰慧之人,出身農家,年紀又小,更無什麼見識決斷,這等大事他想來想去,徒勞半天,卻仍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到了最後,張小凡在心中對自己道:「算了,反正當初普智師父也沒說過這種情況,我兩樣一起修煉,也就是了。」當下不再多想,心中反而一陣輕鬆,重新上床,打坐冥想,先行修煉太極玄清道去了。

只是他想的容易,做起來卻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太極玄清道煉氣,要張開全身七竅毛孔,引天地靈氣入體沿經脈運行,以此鍛鍊穩固身體元氣和內絡經脈;大梵般若卻要求入寂滅境界,閉塞全身意想行識,以己身為一世界,獨見自性,以深心真元,固本培元。

兩套法門截然相反,卻弄得張小凡苦不堪言,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中,他除了每日風雨無阻上山砍竹,便用心修煉這兩大法門。只是他練太極玄清道剛有小成,全身孔竅初開,靈氣入體,接下來的大梵般若卻又要強關上各處孔竅,入寂滅之境,使得前頭努力,幾乎盡付流水。

三月之後,田不易一日忽來興致,前來探察張小凡修道情況,不料一問一試,生生把他氣個半死。

以常識論,普通人修習太極玄清道,以第一層之粗淺,三個月後都當有小成,可以初步引天地靈氣入體,運行三到五個周天。

不料張小凡資質之差,當真罕見罕聞。修煉足足三月,居然連全身孔竅也不能控制自如,至於引靈氣入體更是勉強,更不用說什麼運行幾個周天了。

田不易瞪大眼睛,滿臉怒容盯著張小凡,旁邊眾弟子都有同情之色,卻不敢出聲,本來宋大仁還想替張小凡說上兩句,但看自己教出的師弟居然練到如此地步,臉上無光,也不敢說話,至於田靈兒,則是笑嘻嘻地在一旁看著笑話。

張小凡滿臉羞愧,跪在田不易面前,無地自容,心想不論師父如何責罵,都是應該的。不料等了半天,周圍師兄一聲不吭,連田不易也沒說一句話,他心中奇怪,偷偷抬眼看去,卻見田不易滿臉怒氣,不知何時都化作失望之色,真是應了一句話:哀莫大於心死!

只見田不易拂袖而起,搖了搖頭,移動他矮胖身子,居然什麼也沒說,向著後堂走去。眾弟子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宋大仁跟隨田不易最久,隱約知道田不易心中所想,猜到師父怕是放棄了這個小師弟。

這三個月來,張小凡除了修行功課,閒暇時忙前忙後,樂於助人,人也老實,眾人都很是喜歡他。山居寂寞,便是一向驕縱的田靈兒,突然間多了一個和自己年歲相近的玩伴,縱然表面上時常呵斥,心裡卻也是有幾分歡喜的。

宋大仁緊皺眉頭,上前扶起張小凡,道:「小師弟,師父只是一時氣惱,不打緊的。只要你勤加修習,遲早會得他老人家認可的。」

張小凡心中羞愧,連連點頭,自此越發努力。

他每日清晨與田靈兒一道上山砍竹,尋常弟子修習太極玄清道後三月已可砍斷黑節竹,張小凡居然到半年之後才砍斷了第一根黑節竹。不過每日裡風雨無阻,他身子倒練的頗為壯實,至少上山再也不會氣喘如牛了。

而從那次開始,田不易便對張小凡不聞不問,宋大仁開頭還問了他幾次修習情況,只是時日越久,張小凡的進境卻是慢無可慢,到最後連宋大仁也灰了心,不再問他了。

張小凡自己倒不在意,自知資質不好,雖然有時也曾想會不會是兩種法門一起修煉所致,但每念及此事,都會想起普智和尚的音容,心中一熱,便又堅持了下去。雖然這一路上練得是艱難無比,但他性子執著倔強,還是撐了下來。

他居處僻靜,白天修行太極玄清道,深夜再練大梵般若,如此時光悠悠,忽忽而逝,不覺已過了三年。

而在這期間,張小凡也創下了青雲門建派以來的一項最差記錄:他足足用了三年,也就是說花了三倍於普通人的時間,終於將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層修煉完成,可以將全身孔竅控制自如,引天地靈氣入體運行三十六周天。

但為眾人所不知的是,他同時也經由修習大梵般若,在內氣控制上也是初窺門徑,打下了堅實基礎。

當張小凡怯生生地在一日晚飯時對眾人宣佈時,青雲門大竹峰一脈眾弟子目瞪口呆,如見千年鐵樹開花,隨即眾人放聲大笑,宋大仁更把已長大不少的張小凡抱起拋到空中,連著幾下,歡喜不已。

而坐在前頭的田不易冷眼相看,哼了一聲,低聲罵了一句:「大白癡!」

這三年中,張小凡長成十四歲,因為每日砍竹緣故,身子倒也壯實,雖比師姐田靈兒小了兩歲,個頭卻已是一般的高。田靈兒則從十三歲的小女孩,長成了十六歲的女兒家,容貌更是艷麗,笑語之間,清麗不可方物。

田靈兒從來都覺得其他六位師兄大自己太多,老氣橫秋,所以一向喜歡和這傻頭傻腦的師弟待在一塊,三年下來,倒是親密無間。不過一向都是田靈兒佔了上風,張小凡自感師姐的確比自己強上甚多,雖然平日裡對自己指使呼喝,但自己偶爾被師兄戲弄,她卻都是第一個站出來打抱不平,為自己撐腰。

山居寂寞,卻也清靜,間中張小凡也問過幾次田不易和宋大仁關於草廟村慘案之事,但那事至今查無頭緒,時日一久,張小凡心中終於也慢慢淡了下來。


這日清晨,張小凡照例帶上柴刀,獨自一人走出屋子,向著後山走去。

田靈兒在兩年前就已完成了砍竹功課,不再去了,所以這兩年來張小凡大都一人上山,不過田靈兒有時閒來無事,也跑上山來與他一起玩樂。

今天張小凡沒看見田靈兒的身影,也不在意,獨自上了山路,再過一個多月,他便也要結束這砍竹功課。

他現在每日已能砍斷兩根黑節竹,但仍是遠遠遜於田靈兒,當初田靈兒快結束時一日便可砍上十數根黑節竹。

一個月前,他終於修成了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層,隨之宋大仁傳了他第二層的訣竅。他修習了一個月,雖然比第一層深奧了許多,但不知怎麼,他隱隱覺得,反而比第一層容易。

比如第一層要控制全身孔竅,他足足練了三年才有小成,而第二層要求「化氣為精」,令引入體內的天地靈氣在經脈中化作精氣。按大師兄的說法,這比第一層難了不止十倍,但張小凡自覺竟是出乎意料的輕鬆。

究其根源,似乎與那套「大梵般若」有些關係,這三年來他每日修習大梵般若,從不間斷,內氣運行已然頗有火候,而精氣便屬內氣,有了那三年基礎,張小凡進境竟是極快。

只是他自己卻不相信自己,當初旁人練了一年自己卻要練上三年,這次多半便是錯覺了。所以他也不在意,反正每日按時修習,也無人前來打擾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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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09:21 AM|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幽谷

張小凡上得山來,來到那熟悉無比的竹林,但見滿山青翠,層層疊疊,山風過處,竹海起伏,如大海波濤,極為壯觀,心胸頓時為之一寬。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間清新的空氣,活動一下身子,拿著柴刀走進了竹林。他此時去的地方已與三年前初來時不同,是在竹林最深處,那裡大竹林立,竹質也更是堅硬。

清晨淡淡的薄霧飄蕩在林間,如輕紗一般,小徑兩旁綠色的竹葉上,有晶瑩露珠,美麗剔透。

走了一會,便置身於綠色海洋之中,這裡的黑節竹大都高聳,枝葉繁茂,直插入天,光亮從枝葉縫隙間透了下來,在地上留出一片一片的陰影。張小凡左看右看,挑了一根大黑節竹,比畫一下,便舉刀欲砍。

「噗」,忽的一聲悶響,張小凡只覺得腦門一陣疼痛,卻是被一物砸中了額頭。他低頭一看,地上滾動著一枚松果。這裡前後左右都是黑節竹,竹筍有許多,但松果是絕然沒有的。

他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向四周看去,大聲道:「師姐,是妳嗎?」

他的聲音在竹林間遠遠傳了開去,半晌卻無人回答。張小凡知道師姐一向調皮愛捉弄人,正要再喊,忽然間腦門又是一痛,疼痛之極,居然又被一枚松果扔中,而頭頂上方,也傳來了「吱吱吱吱」的尖叫聲。

張小凡忍痛抬頭看去,只見在這棵黑節竹上,不知何時爬著一隻灰毛猴子,手中抓著幾枚松果,尾巴倒懸在竹枝上,「吱吱吱吱」尖聲笑著,大有幸災樂禍的樣子。

張小凡呆了一下,這三年來他從未在竹林中見過猴子,而且大竹峰上幾乎都是竹林,只有山陰處深谷裡有一片松柏野林,看來這猴子是在那裡生活,今日不知怎麼會跑上山來了。

大竹峰挺拔險峻,雖沒有通天峰高過雲天,卻也直入雲海,從山腳往上攀登,幾無路可行,青雲門中弟子多是御空來去。

張小凡修為粗淺,除了每日砍竹,日常也曾聽師兄們談論過,大竹峰後山深谷中松柏野樹成林,幽深難測,人跡罕至。

當年大竹峰一脈的祖師也曾有人御劍去那深谷裡探查過,但那裡只是原始森林,無什奇異之事,倒是猛獸毒蟲多了些,但也從不出谷,所以這些年來也相安無事。

他正想著,忽見那猴子手一抬,他心中一跳,連忙移開,果然又是一枚松果砸了下來,若不躲閃,又要受罪。

那灰猴見他閃了開去,尖叫兩聲,面有怒容,似乎責怪張小凡不該躲閃一樣。

張小凡衝著那猴子做了個鬼臉,不去理牠,走了開去,心想這猴子居然以砸人為樂,倒也少見,真是無知畜生。

他走了兩步,忽聽耳後風聲響起,躲閃不及,「噗」的一聲,後腦勺又被堅硬松果砸中,這一下力道不輕,張小凡只覺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叫了一聲。

只見那猴子在竹枝上拍手大笑,晃來晃去,大是歡喜。張小凡心中大怒,衝過去猛搖竹子,偌大一根黑節竹被他搖得左右亂擺,但那灰猴只用尾巴纏在竹幹上,任他擺來擺去,全然不懼,反而「吱吱吱」笑個不停。

張小凡見奈何不了那隻猴子,心中更是惱火,拔出柴刀狠砍竹子。那猴子也不害怕,只在竹子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張小凡砍得滿頭是汗,好不容易砍了七八分,眼看成功在即,忽聽竹上一聲尖叫,抬頭看去,只見那隻灰猴尾巴一蕩,身子飛起,居然跳到了旁邊另一棵黑節竹上,然後「啪」的一聲,又扔了一枚松果下來。

張小凡大怒,也不管那猴子聽不聽得明白,指著牠大聲道:「有種你就下來。」

灰猴抓了抓腦袋,歪著頭想了半天,估計是不明白什麼是有種沒種,只是放聲大笑,衝著張小凡大做鬼臉。

張小凡被牠氣得半死,卻是無可奈何,這一日他勉勉強強完成了功課,但腦袋上卻被那猴子砸了七、八下,疼痛不已。

張小凡滿心怒火,恨恨下山,不去理那猴子。不料那猴子玩上了癮,連著幾日清晨都在竹林中相候,一旦張小凡前來砍竹,便以砸他為樂,看著張小凡惱火樣子,極是高興。


這一日晚飯前,田靈兒把張小凡拉到一邊,偷偷問道:「小凡,你頭怎麼了?」

張小凡連日來被那灰猴欺負,頭上被砸得青一塊紫一塊,疼痛不已,只是他自覺被一隻猴子戲耍很是丟臉,便誰也沒說,這時聽師姐問起,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告訴了她。

田靈兒紅唇一扁,不由得笑了出來,臉畔現出兩個小小酒窩,當真是秀美逼人。張小凡似是被她取笑,又似其他什麼,臉上莫名一熱,低下頭去。

田靈兒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張小凡的肩膀,道:「放心吧!小師弟,這些天娘要我多入太極洞中修習,準備兩年後的七脈會武,沒想到卻讓你被一隻猴子欺負了。你別擔心,明日我就陪你上山,教訓教訓那隻壞猴子。」

她口吻老氣橫秋,倒有幾分哄小孩的意思,不過張小凡自小聽得慣了,苦笑一聲,也不在意。

第二天清晨,田靈兒果然早起,與張小凡一道上了後山。

山間涼風,徐徐吹來,田靈兒身上一襲紅衣,一如當年她初次與張小凡上山砍竹的模樣,在前頭蹦跳著走路。

張小凡跟在後頭,看前方那個美麗女孩,便如一朵紅雲一般,在山間輕輕飄動,隨著山風,似乎還隱隱有淡淡幽香傳來。

他心中一陣恍惚,忽然間生出了一種希望就這般永遠走下去的感覺。

他正想得出神,田靈兒卻已走得遠了,回頭一看,大聲喊道:「小凡,你怎麼那麼慢啊!」

張小凡驚醒,臉上一紅,不敢再多想,連忙快步追了上去。

他二人來到竹林前,田靈兒對張小凡道:「小凡,你先一個人進去,我在後頭跟著。」

張小凡點了點頭,拿著柴刀走了進去,走了幾步,忽然想起要對田靈兒叮囑兩句小心,轉身看去,卻已不見了她的身影。

他呆了一下,心中莫名其妙有一陣惘然,隨即甩了甩頭,拋開那些無聊念頭,向著竹林深處走去。到了目的地,林間一片寂靜。張小凡舉目四望,居然找不到那隻灰毛猴子。他心下嘀咕:可不要那猴子通了靈性,料到他今日找來幫手,不敢來了。

他心中想著,向四處張望,但找不到那隻猴子蹤影,也是枉然,只得走到一棵黑節竹旁,作勢欲砍。

「吱吱吱吱」,突然,頭頂響起了熟悉的尖叫聲。

張小凡立刻條件反射般地跳開,但覺頭頂一疼,卻是來不及了,被一個松果砸個正著,好不疼痛。張小凡抬頭看去,只見那隻灰猴如往常一樣,倒掛在竹枝上,笑個不停。

他心中一陣欣喜,跳起來指著猴子大笑道:「哈哈,你終於來了!」

他聲音不響,那猴子卻被他嚇了一大跳,心想這人平日裡被砸了總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怎麼今日反而歡喜不已,難道被我砸了幾日,居然砸上癮了,不砸便不舒服,砸疼了反而高興?

正在此時,竹林間忽然紅影一閃,田靈兒踏在「琥珀朱綾」之上,御空而來,疾如閃電,五指成爪,向那猴子抓去。

不料那猴子極是機靈,眼角一瞄,立刻反應過來,纏在竹枝上的尾巴立刻鬆開,整個身子掉了下去。田靈兒將牠前後左右逃竄的方位都算好了方法追擊,卻沒料到灰猴居然掉了下去,不禁怔了一下,抓了個空。

張小凡在地下作勢欲動,卻見在半空中那猴子輕舒猴臂,抓著竹竿,立時附了上去,然後毫不遲疑停留,似是知道上方那紅衣女子厲害,立刻搖擺跳動,從一根竹子晃到另一根竹子再到下一根竹子,意圖逃之夭夭。

田靈兒好勝心起,在半空中喊了一聲:「追!」左手一引,琥珀朱綾破空而去,張小凡在地下邁開腳步就跑,大步追去。

若在空地之上,以琥珀朱綾之快,不消片刻田靈兒已捉住了那隻灰猴,但如今在密密竹林之中,卻大是礙事。

那灰猴極是聰明,從不直線逃跑,在林間左蕩右晃,彎來折去,向前奔逃。田靈兒一邊要注意猴子蹤跡,一邊還得提防迎面而來無處不在的黑節竹,大是麻煩。至於張小凡則只能在地上追著乾著急,幫不上忙。

兩人一猴這麼急急追跑,在那灰猴「吱吱吱吱」的尖叫聲中,也不知追了多久,張小凡呼吸漸重,已感疲乏,料想已追出了很遠。

但見眼前青翠竹林,卻似無窮無盡,一層一層迎面而來。張小凡口乾舌燥,忽見前頭灰影一閃,竟直直掉了下來。他大喜過望,頓時來了精神,一股勁衝了上去,便在此刻,上方田靈兒忽然一聲急喊:「小心!」

在張小凡面前,霍然出現了一道懸崖,張小凡連忙收腳,險險便摔了下去。他定了定神,卻見懸崖下一個深谷,谷中遠處有濃霧瀰漫,看不清楚,而近處谷壁上便不再是黑節竹,而是各種雜木野樹,松柏居多,原來他們竟已追到了後山極遠處的那個幽谷。

張小凡眼見那灰猴落了下去,在空中故技重施,抓著樹枝身子一蕩一飄,便化去下墜之力,向前逃去。

他正著急,忽聽破空之聲傳來,抬頭只見田靈兒紅衣飄飄,御空而來,向他伸出一隻玉也似的手,叫道:「上來。」

張小凡不及多想,伸出手便抓住田靈兒,田靈兒用力一拉,將他拉到朱綾之上,「琥珀朱綾」頓時沉了一下,但馬上恢復原狀。

張小凡頭一次有此經歷,手足無措,田靈兒把他拉到身後,嗔道:「抱住我的腰,快。」

張小凡依言抱住,田靈兒便急不可待地引綾飛去,紅影掠過,兩人御著「琥珀朱綾」,直衝入深谷,向著那隻灰猴身影追去。

風聲凜冽,張小凡但覺呼呼直響,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偏偏腳下那「琥珀朱綾」似軟非軟,讓人覺得不小心就要掉下去一般,令人提心吊膽。他心中有些害怕,不由得又抱田靈兒抱得緊了些,只覺紅衣如雲,飄在眼前,師姐背影也如九天仙子一般,清麗無比,更有淡淡幽香,飄入鼻中,他心中一陣歡喜,當真希望這時光不再流逝最好。

田靈兒哪裡想到身後那小男孩諸般怪想,一副心思都在前頭那隻灰猴身上。她平日深受父母和各位師兄寵愛誇獎,性子頗傲,如今追不上一隻猴子,那是斷斷不可接受的。

於是深谷之中,樹影之間,但見灰影在前,紅影緊追,繞來晃去,追逐奔跑。

如此又追了小半個時辰,那隻灰猴不知是什麼異種,竟然全無疲憊之意,依然逃的飛快。但田靈兒經過這麼長一路追逐,已經漸漸熟悉了林間穿梭的方法,眼看便越追越近。

灰猴一路逃向幽谷深處,張小凡從田靈兒身後向前望去,只見前頭樹木漸稀,光亮透了進來,隱約是片空地,似乎還有水聲。這時灰猴尖叫聲越發急促,似是想不到這兩人追了半天還不放棄,但後無退路,只得拚命向前逃去。

過不多久,眼前霍然一亮,果然是一片開闊空地,地上俱是碎石,中間有一個小小碧潭,水波蕩漾,向西流去。那灰猴逃到這裡,明顯猶豫了一下,但身後破空之聲眨眼即至,不得已只得落到地上,又向前跑去。

但不知為何,牠步伐卻變得極慢,哪裡像是逃命,說是散步還差不多。饒是如此,牠仍是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張小凡看在眼裡,心中奇怪,但田靈兒一邊要快速躲避障礙,一邊要注意猴子蹤跡,全副心思都高度集中,哪裡想得了這麼許多,眼見灰猴就在眼前,大喜過望,一聲呵斥,驅綾直入,衝入空地之中,向那灰猴撲去。

眼看便要抓到猴子,張小凡忽地腦中「轟」的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兩下,一股噁心欲吐的感覺從五臟泛起,直衝腦門,片刻間全身都抖了起來。

張小凡大吃一驚,不知所措,正在這時,他胸口忽然一熱,一股暖氣散發開來,護住心脈,隨後抵消了那股噁心。

張小凡下意識地向胸口看去,感覺出那股暖氣是出自普智送他的那顆深紫色的珠子。與此同時,前頭的田靈兒身體忽也抖了兩下,身子一軟,竟是跌了下去。

他二人本在半空中,田靈兒一旦失控,琥珀朱綾立刻停下,兩人登時便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張小凡在地下滾了幾滾,大是疼痛,但他顧不上這麼許多,還沒站起就連忙大聲喊道:「師姐,師姐,妳沒事吧?」

只見田靈兒僕倒在前方,一動不動,臉色煞白,冷汗滿額,已經昏了過去。

張小凡大驚失色,猜到多半和剛才那個古怪感覺有關係,當下強忍疼痛,爬起跑到田靈兒身旁,推著她叫了好幾聲,田靈兒仍是沒有反應。

張小凡又向四周看了看,只見以那一潭碧水為中心,三丈之內,寸草不生,但在三丈之外,卻是林木茂盛。他咬了咬牙,強忍住心頭不時泛起的噁心感覺,背起田靈兒,同時撿起丟在一旁的琥珀朱綾,向外走去。

這一兩丈的距離,放在平時簡直不值一提,但在那噁心感覺不時侵襲之下,居然走得艱難無比。好不容易才走出三丈,來到一棵大松樹下,那股噁心感覺果然立刻消失無蹤。

張小凡放下田靈兒,呼呼直喘粗氣,眼光向水潭那邊看去,只見那隻灰猴兀自留在那兒,不再走動,滿臉痛苦之色,看向這裡,眼中大有求救意思。

張小凡皺了皺眉,終究不忍心,站起身又向裡走去。才走幾步,那噁心感覺又復出現,同時胸口那股暖氣也重新泛起,抵住不適感覺。

張小凡緩緩走到猴子身旁,已然是滿頭大汗,那灰猴見他來到身邊,一動不動,看來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張小凡深深吸氣,俯身將那猴子抱起,轉過身子向外走去。那灰猴此時甚為聽話,安安靜靜地伏在他的懷中。

好不容易又走了出來,走到依舊昏迷的田靈兒身旁,那股噁心感覺隨之消失。張小凡把灰猴放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氣,那灰猴也鬆了口氣,趴在地上,眼睛滴溜溜亂轉,卻不逃走,只是看著張小凡。

張小凡解開衣襟,拿出那顆用紅繩繫住的珠子細細查看,只見原本深紫色的外表已化作淡紫色,內裡那股青氣似乎受了什麼刺激,盤旋速度竟是快了十倍,轉個不停,四處衝撞那珠子外表。

與以前一樣,青氣每撞到一次,都會有佛家真言「卍」字出來擋住。而剛才救了張小凡的那股暖意,也正是從這真言上傳出來的。

只是張小凡卻分明看到,與自己三年前初次發現時相比,那些佛家「卍」字真言無論在大小上還是亮度上,都已遜色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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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異變

張小凡看了那珠子半晌,呼吸逐漸平靜了下來,但除了看到顏色亮度差了些,其他的也沒有看出什麼來,只得又放回胸前。他向身旁的田靈兒看去,只見她仍是昏迷不醒,但臉上已漸有血色,情況好得多了。

他拿起那條琥珀朱綾,仔細看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這件寶物,但覺觸手柔軟,很是舒服,回想起剛才田靈兒御空而行的優美身姿,心中一陣羨慕。

他看了一會,手也學田靈兒那般比畫了一下,叫了一聲:「起!」

琥珀朱綾如死蛇一般,理也不理,動也不動。

「嘰嘰嘰嘰」,卻是一旁那隻灰猴手捂肚皮,跌倒在地,大笑不止。

張小凡瞪了牠一眼,但剛才與這猴子共渡患難,不覺有了幾分親切,先前的一點敵意也都化為烏有。他衝著猴子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不去理牠,把琥珀朱綾放到田靈兒身旁,目光隨之看向了那片空地中的水潭。

那是個小水潭,範圍不大,不見源頭,估計是地下泉水噴湧而成。水潭裡水質碧綠,從這裡看去不知深淺,水潭西邊有個缺口,潭水從那裡流出,匯成一條小溪,蜿蜒而去。

在水潭中央,堆著一堆亂石,大小不等,形狀各異,露出了少部分在水面上。亂石之中,斜插著一根黑色短棒,露出水面一尺,其餘的浸在水中,通體烏黑,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很是難看。

張小凡不以為意,只覺得此地古怪異常,還是早走為妙,但身旁田靈兒雖已平靜下來,卻依然昏迷不醒,怎麼叫也叫不醒。

相比之下,那隻灰猴卻極是精神,摸耳撓腮,抓癢捉虱,一刻也靜不下來,間中還竄上樹林,不知從哪裡摘了幾個野果,丟了兩個給張小凡,然後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張小凡拿起野果咬了一口,但覺入口甘甜多汁,不由得食慾大動。他自清晨上山,一路追逐,到現在已近正午,滴水未進,早已餓了。

當下三口兩口就吃了一個,正想再拿起第二個,忽然又搖了搖頭,輕輕地把它放在田靈兒身旁。

野果下肚,張小凡腹中飢餓感稍減,精神也好了許多。他站起伸了個懶腰,向四周看去,但見古木森森,小溪淙淙,景色倒是頗為幽美,誰知道竟會有這般古怪。

便在此時,張小凡忽覺胸口一熱,片刻間只聽「卡卡卡」幾聲悶響,似是有什麼東西碎裂一般。

他大吃一驚,連忙從胸口掏出那個珠子,頓時嚇了一跳,只見整個珠子青光大盛,內裡青氣如狼似虎,拚命撞擊珠壁,而阻止它的「卍」字真言益發脆弱,越來越是暗淡無光,眼看就要抵擋不住。

張小凡哪裡知道,這看似平凡無奇的珠子,其實是名動天下的至凶之物──「噬血珠」。此珠來歷不明,卻有奇異特性,嗜食生靈精血,若有生靈活物接近於它,一時三刻便被這「噬血珠」吸蝕精血而亡,只剩一具皮囊,實在是恐怖之極的邪物。

千餘年前,此珠曾被魔教長老黑心老人所得,因其吸精蝕血的異能而將之煉成法寶,一時間所向披靡,不知殺死了多少正道人士,名聲大震,隨後成為魔教四寶之一。黑心老人死後,此珠不翼而飛,從此不知所蹤。

天音寺普智神僧機緣巧合,於三十年前在西方大沼澤中無意間發現了此凶珠,那時方圓十裡之內,白骨纍纍,已無活物,可謂是生靈塗炭,怨氣沖天。

普智慈悲之心大動,遂以佛門大法將之收起,之後每日夜以佛家降魔秘法施行於上,震懾邪力,三十年間從不間斷,並以佛門至寶「翡翠念珠」並行串掛,以其清淨之氣抵擋噬血邪念,終於將這股凶靈壓了下來,緊緊縛於珠中,在層層佛力之下不得見天日。

不料草廟村一戰,普智為神秘黑衣人連般重創,幾近油盡燈枯,雖然黑衣人亦負傷遁逃,但普智知他未傷根本,又料其對「噬血珠」志在必得,自己服下「三日必死丸」後只能強延三日壽命。

一念之下,他兵行險著,將這噬血珠交於張小凡,並叮囑他不可示於人前,得空便丟下深谷懸崖,雖可能再傷些無辜生靈,但比起落到那妖人手中卻是好得太多了。

只是普智萬萬沒有想到,張小凡念及他的恩情,居然將此大凶之物留了下來以做紀念。這「噬血珠」失去了普智以佛家大法壓制,又無翡翠念珠清淨之氣抵擋,那凶靈之氣便開始逐步侵蝕禁制。

但天音寺降魔大法豈是等閒,那重重禁制雖然失了主人,卻一直忠於職守,將這股凶靈之氣震懾了整整三年。只是時間日久,終究是抵擋不住,漸漸力不從心,便在今日,眼看便要被那噬血凶珠破禁而出,為禍人間。

張小凡雖不知道這許多曲折,但心中已隱隱覺得不妙。當年草廟一戰,普智與黑衣人鬥法時「卍」字真言出現多次,他年紀雖小卻已記得極深。

此刻見珠上真言情況越來越是危急,心中焦慮,一狠心,握緊手掌抓住珠子,運起了他那一點點粗淺的「大梵般若」,注住珠子之中。

兩者本是同源,噬血珠上的「卍」字真言居然亮了不少,但還沒等張小凡露出笑容,瞬間後又呈暗淡,同時一股冰涼之氣更是順勢侵入了他的體內,片刻間張小凡半邊身子都麻木了起來。

旁邊那隻灰猴忽見張小凡面露痛苦之色,臉上青氣大盛,「吱吱」叫了兩聲,頗為焦急。但張小凡已然顧不上許多,只覺得全身精血盡數逆流,全往右手上那古怪珠子方向流去。而自己體內的大梵般若一觸即潰,根本不是那冰涼之氣的對手,這時他全身經脈痙攣劇痛,痛苦不堪。

他再也忍耐不住,踉蹌幾步,向後退去,忽地全身又是一抖,一股熟悉的噁心感覺竟又泛起,直衝五臟,卻是他不小心間又誤入那片空地之中,只是此刻,卻再也沒有那股暖氣起而抵擋了。

那隻灰猴大急,「吱吱吱吱」叫個不停,卻無論如何都不敢再踏入空地一步。

張小凡亡魂大冒,不知所措,但覺體內陣寒陣熱,如萬蟻啃蝕,噁心欲吐,卻又無物可嘔,當真是生不如死。他神志漸漸模糊,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卻渾然不知自己已走錯了方向,只覺得渾身力氣一分分地漸漸消失。

他全身皆抖,手足無力,腳下一軟,已癱坐於地。這時已走到了那水潭邊上,他用盡最後一分心力,運起太極玄清道,勉強引些天地靈氣入體,到了體內再化作大梵般若,居然稍解痛楚,但只在片刻之後,已然化為烏有,張小凡此時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勉力施為,能舒一分就是一分。

只是那股冰涼之氣實在太過強大,又有奇異的噁心感覺,幾乎將他五臟六腑都翻了過來,直衝腦門。他眼前金星亂閃,呼吸紊亂,忽地喉間一甜,「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險險便暈了過去。

就在此時,只聽一聲悶響,剎那之間,彷彿天空都暗了下來,噬血珠上青光大放,整個珠子都成青色,一陣暗淡金光閃過,佛門的「卍」字真言被徹底震碎,張小凡全身立時被青氣籠罩,如嗜血惡魔,再度重生。

然而怪事仍未完結,幾乎就在青氣重得自由的同時,一聲大響,起自水潭正中,頓時間風起雲湧,潭中碎石向四周激射而出,砰砰做響。碧綠潭水頓起波濤,圍著中心處急轉不停,成了一個大大漩渦。而自漩渦之中,水花縫隙,緩緩生起一物,黑氣騰騰,正是那一根玄黑短棒,兩尺來長,非金非鐵,一股凶煞之氣,撲面而來。

張小凡大叫一聲,向後倒去,那噬血珠似粘在他手心一般,甩脫不掉,其中還隱隱看到,有淡淡血色從張小凡體內緩緩注入珠中。

一聲呼嘯,在水波浪聲中,那玄黑短棒突地急射而出,衝向那青光閃爍的噬血珠,片刻後一聲巨響,兩件大凶煞之物撞到一起,張小凡如受巨震,整個人被向上震起了一丈多高,在他身下空地,竟也被這股大力打出了一個大坑。

張小凡落回地上,七竅流血,頭昏目眩,但體內痛苦卻似乎竟是輕了一些。他只覺得眼前一片血紅,卻是雙目流血,用手用力擦了擦眼睛,只見那枝奇異黑棒砸在噬血珠上,黑氣如縷不絕,向前攻去。而噬血珠似有靈性,知是大敵,收回青氣全力抵抗,兩邊相持不下,張小凡身上的冰涼之氣與噁心感覺倒是漸漸退了去。

張小凡呼呼喘氣,驚魂難定,下意識甩了甩手,但那兩個怪東西卻似他手掌一部分似的,甩之不去,黑氣青光,依舊爭鬥不休。

張小凡心中害怕,只想遠遠離開這兩個怪東西越遠越好,他用盡全力爬了起來,還未走出一步,便只覺得頭中一暈,整個人搖搖晃晃,腳下軟弱無力,身子一歪,又跌倒在地。眼前那青珠黑棒兩氣交纏,鬥得不亦樂乎,但黑氣蒸騰,似乎是佔了上風。

只過了片刻,果然見黑氣大舉侵入,青光節節敗退,似是無力抵抗,正在此時,張小凡忽覺手心一陣劇痛,一看之下,心幾乎都從口裡跳了出來。但見他手掌之中,在噬血珠附著的周圍一圈,殷紅鮮血竟滲膚而出,源源不絕,逐漸匯成了一個大血滴。

張小凡全身發抖,臉上盡失血色,與此相應的,噬血珠沐浴在血滴中,頓時青光大盛,大舉反擊,非但將局面扳回,還逐漸壓倒了黑氣。

隨著手上滲出的血液越來越多,張小凡逐漸失去了知覺。鮮紅的血倒漫上來,逐漸流到玄黑短棒與噬血珠介面處,便不再流動,任憑青光黑氣鬥個不停,過了片刻,便在此處滲了進去,漸漸將棒頂和珠子相觸的一部分緩緩染成了紅色。

一股淡淡血腥味道,飄蕩在空氣中。

隨著時間流逝,那片紅色越來越深,到後來幾乎鮮艷欲滴,而不知怎麼,原本纏鬥的青光黑氣都暗淡了下來,從原來排斥爭鬥的樣子,漸漸竟化出了融合之勢。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奇異變化終於到了盡頭,黑棒青珠完全失去了光彩,彼此融合,「卡」的一聲,從昏迷中的張小凡手上掉了下來,落到地上。


「小凡!小凡!小師弟!……」一疊聲焦急的呼喚,迴響在張小凡的耳邊。

他腦中一片混亂,只覺得頭腦中劇痛無比,似乎連睜開眼睛都用盡了他一身的氣力。田靈兒焦急中帶著一絲慌亂的臉龐,似遠還近,慢慢在眼前變得清晰,他動了動嘴唇,低低叫了一聲:「師姐。」

田靈兒大喜,道:「小凡,你醒了?」

張小凡強笑一下,道:「我沒事的,師姐。」

田靈兒扶著他坐了起來,張小凡第一眼便向自己手心看去,卻見右手掌心皮膚絲毫無損,除了有些蒼白之外一點都沒有異樣。他呆了一下,心中卻分明記得剛才掌心曾湧出大片鮮血,怎麼卻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難道那是一場噩夢?

「小凡。」田靈兒見他坐起之後就怔怔出神,魂不守捨的樣子,心中有些擔憂,推了他一下。

張小凡驚醒,正想對她說剛才怪事,一時卻不知從哪裡說起,心中又覺得此事太過怪誕,便是自己也驚疑不定,愣了一下,終於還是道:「沒、沒什麼,師姐。」

田靈兒這才放下心來,她醒來之後,見天色已晚,自己躺在一棵大松樹下,師弟卻倒在遠處空地之上,不省人事。她心中害怕,連忙跑到張小凡身旁,幸好片刻後就叫醒了他。

此時田靈兒向四周看了看,對張小凡道:「師弟,這裡似乎大有古怪,我們還是儘早離開此處吧!等明日我叫娘過來看看再說。」

張小凡點了點頭,正要爬起,忽然間全身劇痛,頭暈目眩,若不是田靈兒手快扶住,幾乎又要摔倒。

田靈兒見他臉色蒼白之極,連一絲血色都見不到,心中著實擔心,當下小心將他扶起,張小凡定了定神,又看了看身上,不見有什麼傷口,便道:「師姐,我只是有點頭暈,沒什麼大事。」

田靈兒又細看了一下,確是如此,點了點頭道:「那我們就快些回去吧!天都黑了,只怕爹和娘還有各位師兄們都在擔心呢!」

張小凡道:「是。」

田靈兒深吸一口氣,遍查週身並無異常,心裡嘀咕自己怎麼會無緣無故暈了過去。隨之手勢一引,紅光閃處,「琥珀朱綾」呼嘯一聲,竄了出來。

田靈兒帶著張小凡剛要上去,忽聽「吱吱」聲在一旁響起,二人轉頭看去,卻是那隻灰毛猴子不知何時站在旁邊,衝他們裂嘴笑著,手中還拖著一根黑呼呼一尺來長,不知什麼材質的短棒。


大竹峰守靜堂前,田不易來回踱步,眉頭緊皺,臉上微有焦急之色。今日一早女兒與那不成器的七徒弟上了後山砍竹玩耍,到如今天黑了還不見人影回來。

蘇茹是一早就出去找尋了,如今各弟子也相繼被他派出,但大竹峰上不見蹤影,周圍又是山勢起伏,叢林密佈,要找兩個人真如大海撈針一般。

他正焦急處,上方忽有破空之聲傳來,田不易抬頭看去,卻是蘇茹帶著兩個小鬼回來了。看田靈兒二人樣子倒沒什麼大礙,倒是在張小凡肩頭居然還趴著一隻灰毛猴子,也不知從哪裡來的。

田不易這才放下心來,但臉上怒色絲毫不退。張小凡看了師父兩眼,心中發毛,不敢動彈,把頭直低到胸口,偏偏那隻灰猴甚是調皮,有一下沒一下地伸手到張小凡的頭髮中抓弄,似乎想從那裡找出幾隻虱子來。

田靈兒收起琥珀朱綾,眼角餘光看見父親一臉怒氣站在堂前,眼珠轉了幾下,笑顏如花,天真可愛之極,蹦蹦跳跳地跑到田不易身旁,拉著他的手道:「爹,我們回來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去哪了?」

田靈兒笑嘻嘻地道:「小凡砍竹子的時候被一隻猴子欺負,我去抓牠幫小凡出氣,嘍,就是那隻猴子。」說著,手一指張小凡方向。

張小凡肩頭那隻灰猴嚇了一跳,衝這邊「吱吱」叫了兩聲,做憤怒狀,然後抓了抓頭,又把注意力放到張小凡的頭髮中去了。

田靈兒衝牠做了個鬼臉,當下把一路追逐情況大概說了一遍,又道:「……後來追到谷中,我突然覺得一陣噁心,不知怎麼就昏了過去,醒來時看見小凡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不過還好我們都沒有受傷,到我們要回來的時候,我看那隻猴子好像很依戀小凡的樣子,就把牠也帶回來了。」

田不易眉頭一皺,轉向妻子,道:「怎麼回事?」

蘇茹搖頭道:「我在後山找到他們二人時,便下去查看過了,並無什麼異常之處。我看多半是靈兒修行不夠,又強要帶小凡兩人同乘琥珀朱綾御空而行,到最後脫力了。」

田靈兒撒嬌道:「娘,妳亂說什麼,我哪裡會修行不夠了。小凡,你說是不是?」

張小凡連忙道:「是,是,是!」

田不易白了張小凡一眼,冷冷道:「身為青雲門弟子,居然被一隻猴子欺負,傳了出去,我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張小凡漲紅了臉,一聲不敢吭,低垂著頭。

蘇茹走過去,拉起田靈兒的手,柔聲道:「一天都沒吃東西,餓了吧?」

田靈兒吐了吐舌頭,笑道:「好餓呢!娘!」

蘇茹瞪了她一眼,拉著她向廚房走去,口中道:「人小鬼大!」

張小凡此刻也覺得腹中飢餓,但在田不易面前,哪敢動上一動,耳聽著蘇茹與田靈兒去得遠了,師父卻再無動靜,偷偷抬眼,卻見堂前已空無一人,田不易不知何時走了,估計在他心裡,罵上這白癡徒弟一句也覺得是浪費氣力了。

張小凡一時茫然,呆立許久,直到腹中雷鳴,這才轉身,卻下意識地不願走向廚房,而是向自己房間走去。

回到房間,關好房門,那灰猴在他肩頭左顧右盼,「吱」的叫了一聲,似是知道到了家,從他肩頭跳下,三步兩下竄到床上,撲騰跳躍,又抓起枕頭亂甩,大是歡喜。

張小凡看著灰猴,嘴角也露出一點笑意,但立刻又被肚餓給壓了過去,他在桌旁坐下,從茶壺中倒出一杯早已涼透的隔夜冷水,喝了下去。

一股涼意,直透心間。

他呆坐了一會,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枝難看的短棒。此刻普智給他的珠子已與那根不知名的短棒緊緊連在一起,連顏色都一起變作玄青色,黑呼呼的,而在介面處一片暗紅,彷彿凝固了的血污,非但難看,簡直還有點噁心。

他看了半晌,忽地苦笑一聲,用力一甩手,將這短棒扔向牆壁,短棒打在牆上,一聲大響,又掉了下來,落在屋邊一個角落。

那灰猴嚇了一跳,抬頭看著張小凡,不知他為何發脾氣。張小凡嘆了口氣,脫鞋上床,蓋上被子蒙頭就睡。那猴子摸了摸頭,不明所以。

這一夜,張小凡輾轉反側,肚餓難耐,直到深夜,方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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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重逢

從幽谷回來後,又過了半個月,張小凡入青雲門已整整三年,同時也結束了他的砍竹生涯,只是在臨結束的時候他所交出的成績,連自己也為之臉紅。

因為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幽谷之行,在接下來的半個月中,張小凡時常感覺頭暈目眩,氣虧血乏,整個人特別容易疲勞。

他自己心中悄悄猜測,也許是那日神志不清時隱約看見的大出血造成的。但他遍查全身卻無一傷口,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去問師父,只得埋在心間。

只是他不說話,身體卻做出了反應。往常差歸差至少也能砍斷兩根大黑節竹,如今沒砍幾下就氣喘吁吁,冷汗直冒,半天下來連一根黑節竹也砍不了了。

其實這也難怪,那日在幽谷之中,「噬血珠」幾乎吸去了他體內一半精血,若不是他身子一向壯實,只怕早就臥床不起了。不過張小凡想要再和從前一樣砍竹,也是妄想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著,到半個月後張小凡才感覺身子微有好轉,精神氣力都好了些。不過砍竹功課也在這時結束了。

最後一天,在前來驗收的大師兄宋大仁等人的注視下,張小凡竭盡全力,終於在時辰結束前砍斷了一根黑節竹。

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只有田靈兒走了上來,笑嘻嘻地拍著他的肩膀道:「小凡,沒關係,你有師姐我十幾分之一的本事,已經很不錯了。」

張小凡苦笑不已。

晚飯十分,大竹峰一眾人圍坐在用膳廳中。待田不易夫婦坐下後,宋大仁首先稟告了張小凡的情況,田不易冷笑一聲,連看也不看張小凡一眼。

蘇茹微笑道:「啊!小凡你來我們大竹峰已經三年了呀!」

張小凡連忙道:「是,師娘。」

蘇茹輕嘆一聲,道:「唉!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都三年過去了。」說著,忽然頓了一下,提高聲音,對其他六位弟子道:「你們有沒有這個感覺啊?」

大竹峰眾弟子齊齊一震,立即坐直身子,道:「是!」

蘇茹哼了一聲,道:「現在你們的小師弟都長大了,可是你們這三年來還是一點進境都沒有,是不是要把我和你們師父給氣死啊!」

眾人都不敢說話,但是都把目光投向宋大仁。宋大仁在其他師弟的催逼下,硬著頭皮道:「師娘放心,我們這一次一定爭氣!」

蘇茹臉上擺明了「不信」兩個字,剛要說話,田不易忽然插口道:「老六。」

杜必書全身一激靈,抬頭訝道:「師父,您叫我?」

田不易淡淡道:「這幾日我看你閒暇時在廚房裡對著鍋碗瓢盆手舞足蹈,怎麼回事?」

杜必書臉上一紅,張口結舌,吶吶道:「師父,你、你怎麼看見了?」

蘇茹「咦」了一聲,道:「必書,怎麼了?」

杜必書猶豫了半晌,低聲道:「弟子想看看能否讓那些東西動起來……」

眾人登時動容,「驅物」這個境界是青雲門道法中修煉法寶的根本基礎,非達到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層不可想像。

田不易點了點頭,面上雖沒什麼,但眼中掠過了一絲歡喜,道:「怎樣?」

杜必書低聲道:「好像、好像動了一下。」

「轟」,眾人嘩然,皆驚喜,坐在他身旁的老五呂大信用力拍著他的肩膀,面上全是笑容。

對面的蘇茹也是眉開眼笑,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倒爭氣,什麼時候的事?」

杜必書受眾人感染,也放鬆下來,道:「就在最近,前幾日我在房裡修行,忽然發覺在念力之下,桌上的水杯動了一下,我就猜會不會是我突破了第三層。」說到這裡,他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道,「不過弟子心中沒底,不敢相信,就時常試探,沒想到被師父發現了。」

田不易微笑道:「是這樣的,玉清境四層與三層之間,雖然功效有天壤之別,但初修成卻並無什麼明顯異樣。你性子機靈,入門雖遲,想不到倒後來居上。」

眾人都笑,紛紛祝賀,其間田靈兒插口道:「六師兄,那你決定了修煉什麼法寶沒有?」

杜必書獃了一下,道:「沒有,我也是剛剛才從師父口裡確定自己修到了第四層,還沒來得及想呢!」

蘇茹微笑道:「不急,這幾日你且慢慢想,不過你師父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從來都不逼你們一定要修煉仙劍,你自己喜歡什麼,想好了就去找材料吧!」

張小凡在一旁羨慕之極,眼見六師兄笑得滿臉是牙,又聽田不易道:「老六。」

杜必書連忙道:「師父。」

田不易道:「按我們青雲門舊例,修行到太極玄清道第四層的弟子,便要下山遊歷天下,同時尋找良材靈物修煉法寶,至於能否得到聚天地靈氣的神物,就看你自己的造化機緣了。你準備一下,這幾日就下山去吧!」

杜必書怔了一下,眼中有幾分不捨,又有幾分歡喜,低聲道:「是。」說完又想起什麼,道:「不過師父,這裡的膳食一向都是由弟子負責,可是弟子走了以後……」

他身旁的呂大信呵呵笑道:「你怕什麼,你入門以前不是還有我嗎,放心,餓不死人的。」

杜必書與眾人都笑了出來,只有田靈兒在一旁笑道:「五師兄你還好意思說,就你煮的飯菜,我小時候吃了可直做噩夢呢!」

呂大信臉上一紅,眾人哄堂大笑,待笑聲稍止,田不易淡淡道:「以後廚房的事就叫老七做吧!」

眾人都是一怔,呂大信訝道:「師父,師弟他還小……」

田不易目光一斜,看了張小凡一眼,張小凡連忙道:「師父放心,我時常跟著六師兄在廚房幫忙,會做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也不多說,手一揮:「吃飯!」


三日之後,杜必書收拾停當,把廚房中一應事務交代清楚,就下山去了。

三年來在眾位師兄之中,杜必書年紀最輕,性子又活潑,張小凡與他最是親近。如今他這一走,張小凡心中頗為不捨,只覺得大竹峰上,頓時又寂寞了幾分。

隨後,張小凡便開始了他在青雲門的第二份「功課」──煮飯。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正式煮飯炒菜,他獨自一人在廚房裡忙了一個早上,淘米洗菜忙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到了中午,田不易等人走進膳廳,只見桌上和往常一樣擺好了飯菜,張小凡坐在桌尾,雙手互握,戰戰兢兢,任誰都感覺得出那份緊張。

眾人坐了下來,田不易沒有說話,倒是蘇茹看了張小凡一眼,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道:「小凡,第一次做飯感覺如何啊?」

張小凡張了張嘴,卻想不出該說什麼,田不易哼了一聲,道:「吃飯。」

眾弟子應了一聲,舉筷夾食,放進口中。

用膳廳中,一片寂靜。

張小凡緊張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上,額上冷汗涔涔而出,低聲道:「師父、師兄,我、我做的不好,你、你們……」

「哇,真是太好吃了!」田靈兒忽的一聲歡叫,忍不住又夾了一片筍片放進口中。張小凡一呆,只見眾位師兄個個眉開眼笑,點頭不迭,出筷如風讚不絕口。

「想不到小師弟居然還有這一手,厲害,厲害!」

「唔(含糊不清),比老五,不,比老五和老六加起來都好吃,呵呵!」

這時便是連田不易也多夾了幾筷子,點了點頭,眼中多了幾分笑意。張小凡看在眼底,一陣滿足。

自此之後,張小凡便在廚房中做了下去。他在道法修習上還沒有顯露什麼才華,但於煮食一道居然頗有天賦,技藝無師自通,煮出來的飯菜味道鮮美,遠遠勝過了旁人。而在他心中,只要田不易微微點頭讚許,便已是最大的歡喜了。

時光匆匆,又過了半年,眼見青雲門一甲子一次的「七脈會武」日漸臨近,不只蘇茹,就連田不易也開始督促座下弟子。眾人專心修道,無人來打擾張小凡,反正眾人對他也沒抱什麼指望。

至於張小凡倒不在意,每日在廚房中忙碌,倒也從這鍋碗瓢盆中領悟到幾分快樂,閒暇時便自顧自修煉道法,每到深夜再修習「大梵般若」,日子倒也過的太平。

這段時間裡,當初他從幽谷中帶回來的那隻灰猴與他同住了半年,人猴之間已經很是親密,張小凡還給牠取了個名字──小灰。這名字便與他自己的名字一樣,平平淡淡,毫不起眼。

自從他開始到廚房做事後,小灰便近水樓台先得月,時常跟著他跑來廚房,東抓一個筍片,西拿一個水果,整日偷吃,半年下來居然胖了一圈,不過在這大竹峰上,猴子小灰卻仍有一個對頭,那就是田不易從小養大的大黃狗──大黃。

不知怎麼回事,大黃狗眼裡總是瞧著這隻猴子不甚順眼,最初日子牠每次見到小灰總是狂吠不止,嚇得小灰總往高處躲。到後來時日久了,終於算是勉強默認了小灰是大竹峰上的一員,但每一見面,都齜牙咧嘴做凶惡狀,每每到小灰嚇得「吱吱」尖叫,大黃才「汪汪汪」叫了幾聲,高昂狗頭,搖搖尾巴,走到一邊去了。

秋去冬來,大竹峰上天氣也漸漸寒冷,除了田不易夫婦兩人修行高深,早不懼這普通寒暖,其餘弟子都慢慢加上了衣服。

這一日,大竹峰上難得的陽光和煦,張小凡忙完廚房裡的事,走了出來,伸了個懶腰,在屋外一棵松樹旁坐了下來,靠著樹幹,瞇上眼睛,舒服地享受著陽光。

坐了一會,正在昏昏沉沉將欲睡去的時刻,張小凡忽然聽見前方傳來幾聲犬吠,睜眼一看,卻是大黃也趴在前頭地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而小灰卻從後邊一步一步向大黃挪了過去。

張小凡心中大奇,大黃平日裡也經常跑到廚房裡吃東西,與他也混得熟了,所以對這猴狗之間的關係他再清楚不過了,不想今日太陽像是打西邊出來了,小灰居然會主動接近大黃!張小凡頓時來了精神,緊緊盯著前方。

只見小灰很快接近了大黃,大黃雖然看不見身後事物,但鼻子一動,立刻就聞到身後異樣,回頭一看,登時張開大嘴,露出尖牙,「汪汪汪」連叫幾聲。

小灰身子一縮,看樣子還是有些害怕,但猴子眼睛骨碌骨碌轉了幾下,右手抬起,在大黃面前晃了晃。

大黃起先還不以為意,衝著小灰叫個不停,不料稍後鼻子抽了幾下,似是聞到了什麼,兩隻狗眼登時盯在小灰手上,眨也不眨,動也不動,也不再叫,張開嘴伸出老長舌頭,就連狗尾巴也開始搖個不停,以示友好。

張小凡驚訝之極,放眼看去,不覺啞然失笑,原來小灰手中握著一塊肉骨頭,香味四溢,隔了老遠他也隱隱聞到。這本是他用來熬湯的,因為知道大黃最喜愛吃這東西,所以煮好後特地封好放在高處,不料小灰不知何時偷了一塊,跑來和大黃套近乎。

當下只見小灰搖了兩下,便把這肉骨頭扔到大黃面前,大黃口裡早就流了口水,立刻張嘴把肉骨頭咬在口中,「嘖嘖嘖」啃個不停。小灰看著大黃那副樣子,「吱吱」叫了兩聲,小心翼翼地接近大黃,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向大黃頭上摸去。

大黃忽然低聲叫了一聲,小灰連忙把手縮了回去,但隔不多久,忍不住又伸出手向大黃頭上摸去。這一次大黃卻沒有反應,只忙著啃肉骨頭,小灰把手放到大黃頭上,輕輕撫摸大黃鮮亮柔軟的黃毛,大黃居然感覺很舒服的樣子,縮了一下,低低叫了一聲,不過已全無敵意。

小灰膽子變大了一些,笑著叫了兩聲,開始翻弄大黃毛皮,似乎在找虱子,間中大黃回頭,居然也用舌頭舔了一下小灰,這一猴一狗之間親密無比,變得比什麼都快。

張小凡直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這小灰可當真聰明,不過看樣子以後的肉骨頭要藏的更隱秘些了。

他心裡正這般想著,忽然間頭頂響起了一陣破空之聲,兩道白光從西邊疾馳而來,大黃似是嚇了一跳,對著白光大聲吠了起來,小灰伸出手在牠頭頂摸了兩下,似在安慰,想不到倒是很有效果,大黃居然立刻安靜了下來。

張小凡眼看著那兩道白光落在主殿「守靜堂」前,一陣光芒閃爍過後,現出兩人,一人長身玉立,瀟灑不群,白衣飄飄,極是俊逸。另一人是個少年,比他矮了些,十五、六歲的樣子。

張小凡忽然屏住了呼吸,一縷曾經淡忘的悲傷從深心處緩緩泛起,因為那一個看去又些孤單的背影!

「驚羽?」他站起身,聲音變得嘶啞,叫了出來。

那少年身子一震,立刻轉過身來,雙眼圓睜,張大了口,似是想說什麼,可是到了最終,千言萬語終究只化成了兩個字。

「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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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奇才

「龍首峰蒼松真人座下弟子齊昊、林驚羽,拜見田師叔、蘇師叔。」

守靜堂中,田不易與蘇茹坐在上位,其餘弟子都排在旁邊,場中兩個白衣人,也就是林驚羽和另一個名叫齊昊的俊逸青年,正向田不易見禮。張小凡站在弟子列最末,看著場中的林驚羽。

數年不見,大家都已經長大了。

正在這時,林驚羽也轉過頭來看向張小凡,兩人目光相接,林驚羽微微一笑,張小凡心頭一熱,感慨萬千,點了點頭。

田不易的目光在齊昊身上轉了轉,又瞄了瞄林驚羽,臉色沉了下來,他見這二人豐神俊朗,以他的眼力,片刻間已然看出這兩人資質均遠在自己門下弟子之上。

齊昊是不用說了,在青雲門年輕一代中他早已負盛名,倒是年紀輕輕的林驚羽,從剛才他已可以御劍而來便知,他至少已修到了太極玄清道的第四層以上,以他入門不過三年半時間,這份資質當真驚人。

想到這裡,田不易下意識地看向站在最後的張小凡,兩相比較,田不易心情大壞,冷冷道:「你師父讓你們來做什麼?」

齊昊拱手道:「稟田師叔,家師蒼松真人受掌門道玄真人所託,著手打理兩年後七脈會武大試諸般事宜。因為有少許變動,故特命我與林師弟一同前來通報。」

田不易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林驚羽一番,道:「他是故意想向我示威的吧!」

齊昊與林驚羽臉色都是一變,林驚羽當時就欲發作,但齊昊一伸手攔住了他,微笑道:「田師叔真會開玩笑,我們同屬青雲門下,田師叔又德高望重,家師絕無任何不敬之意。」

田不易臉色陰沉,絲毫不見好轉,倒是他身邊的蘇茹笑容和藹,溫和地道:「你們不必在意,田師叔是和你們說笑的。對了,你剛才說有什麼變動,是怎麼回事?」

齊昊恭敬地道:「回稟蘇師叔,事情是這樣的,往年『七脈會武』,青雲門下諸脈各出四人,此外長門通天峰再多出四人,共成三十二之數,抽籤對決,勝者進階,如此五輪,最後勝者即為青雲門年輕一代之翹楚,能得各位師長悉心栽培。」

蘇茹抿嘴一笑,風姿楚楚,道:「說起來上次大試之中,你可是大出風頭的人物,我記得你最後是榜眼吧!若不是長門中出了那個蕭逸才,保不定就是你奪了這青雲門的武狀元了。」

齊昊臉色不變,笑道:「蘇師叔太過獎了,上次大試中長門蕭逸才蕭師兄天賦奇才,修為精深,我遠遠不及,敗得心服口服,無話可說。不過關於兩年後的這一次『七脈會武』,家師與掌門真人商量之後,在規則上做了些改動,特命我來向二位師叔通報。」

田不易與蘇茹同時動容,道:「怎麼回事?」

齊昊道:「家師蒼松真人以為,『七脈會武』大試本意在於發現各脈弟子中可造之材,加以栽培。而青雲門時至今日,門下弟子已近千人,其中年輕一代新進弟子尤多,其中不乏許多天賦出眾的人物。以此思之,六十年方才一次的機會,各脈不過出寥寥四人,實在太少。所以家師提議,七脈各出弟子九人,其中長門人數最多,再多出一人,成六十四人數,在此基礎上一如既往,抽籤對決,共行六輪,決出勝者。這樣也可免去滄海遺珠之憾。」

田不易與蘇茹對望一眼,面色更是難看。他大竹峰一脈弟子人數少資質差,乍看似乎佔了便宜,但實際上卻是人數人才最多的長門通天峰和蒼松的龍首峰大大有利。

蘇茹見丈夫神色難看,微微搖頭,以目示之。田不易心中何嘗不知道妻子的意思,此事既然由掌門師兄與蒼松商議過了,便是成了定局,爭也無益,當下冷冷道:「如此甚好,我沒什麼意見。」

齊昊一笑,道:「這樣就最好了。另外臨行前家師曾吩咐一事,那就是我這位林師弟與田師叔座下一位張師弟是老友舊識,還盼田師叔讓他們二人敘敘舊。」

田不易心中有氣,手一揮,不耐煩地道:「准了,准了。」

林驚羽老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只是礙著他是前輩長老,不敢發作,這時聽得他准了,頭一轉就向張小凡走去,張小凡心中激動,也走了出來。

林驚羽走到他的跟前,細細打量了他一番,眼眶中忽然一紅,澀聲道:「你長大了,小凡。」

張小凡心中百感交集,一個勁地點頭,道:「你也是。對了,村子裡那件慘案你有沒有什麼消息?」

林驚羽搖頭道:「我這幾年問了師父許多次,可是都沒有什麼進展,你呢?」

張小凡苦笑道:「我也是一樣。」

林驚羽拉住他的手,道:「我們上外頭說話。」

張小凡猶豫了一下,轉頭看了看田不易與蘇茹,田不易沒理他,蘇茹卻微笑道:「去吧!」

張小凡大喜,向她一點頭,趕忙和林驚羽出去了。

大堂之上,此時便只剩下齊昊一個客人。他一身白衣,瀟灑出眾,絲毫無異樣神色,逐一看過大竹峰眾弟子,最後目光落到宋大仁身上,拱手笑道:「這位是宋大仁宋師兄吧!我們在上次大試中也曾見過面的。」

宋大仁連忙回禮,道:「齊師兄好記性,居然還記得我這個手下敗將。」

此言一出,眾弟子聳然動容,田靈兒站在母親身旁,悄悄問道:「娘,怎麼大師兄是敗在他的手裡的嗎?」

蘇茹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是。當年你大師兄好不容易連勝了兩場,我和你爹都極是歡喜,不料在第三輪遇到此人,幾個回合下來便敗了。」

田靈兒一吐舌頭,道:「那他豈不是很厲害?」

蘇茹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轉頭看了看丈夫,只見田不易面色鐵青,坐著一動不動,只得搖了搖頭,道:「齊昊的資質的確遠勝過妳大師兄,那日在比試中並無什麼虛假花招,尤其是他修煉的那柄仙劍『寒冰』,是用北極萬載冰晶修煉而成,威力絕大,妳大師兄是比不上他的。」

這時,田不易忽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也轉過頭向蘇茹看來,二人目光相接,都看出了深藏在對方心裡卻沒有說出的話,那便是如果大竹峰門下有這般人才,那該多好!

堂下齊昊正與眾弟子聊到一塊,他修行有成,又得師長信重,常行走天下,見多識廣,加上口齒伶俐,妙語如珠,一時間眾人都起了親近之心,便連曾敗在他手裡的宋大仁,也早沒了敵意。

一陣笑聲過處,齊昊不知說了什麼笑話,眾人都是大笑,隨後齊昊目光無意中落到一直站在蘇茹身後的田靈兒身上,隨即又看到纏在她腰間的那條「琥珀朱綾」,目光一亮,微笑道:「這位姑娘莫不就是鼎鼎大名的田靈兒田師妹?」

田靈兒一揚眉,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

齊昊微微一笑,走上幾步,看著她道:「田師妹年方十六,在太極玄清道上的造詣已然非同小可,這是本門皆知的事情,我是仰慕已久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田靈兒臉上一紅,嗔道:「你又不曾見我動手,怎知道我名不虛傳了?」

齊昊呆了一下,隨即笑道:「田師妹不但貌美如花,而且心思敏銳,倒叫我這做師兄的慚愧了。」

田靈兒見他一個英俊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前,又聽他口中讚揚自己美貌,心中忽地一陣甜蜜,但面上仍作色道:「就會亂說,像什麼師兄了,不害臊!」

田不易眉頭一皺,蘇茹已然道:「靈兒,不許胡說。」

齊昊連忙向蘇茹道:「蘇師叔千萬莫要責怪師妹,都是我口不擇言,冒犯了她。」說到這裡,他微一沉吟,伸手從懷裡取出一個小錦盒,遞給田靈兒,笑道:「田師妹,這小盒中的『清涼珠』乃是數年前我隨家師蒼松真人行俠,剿滅一派魔教兇徒偶然所得,雖然並不是什麼奇珍異寶,但帶在身上倒也能祛暑降熱,另外據說對女子養顏護膚也有些好處。今天就送予師妹,權當我賠罪了。」

田靈兒臉上又是一紅,還沒說話,蘇茹已道:「齊師侄,這清涼珠也算是一件寶物,靈兒受不起,你還是快快收起來吧!」

齊昊微笑道:「蘇師叔有所不知,這清涼珠與我並無大用,有如雞肋一般。但田師妹青春美貌,正好合用,也算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還望田師妹不要嫌棄。」

田靈兒看了看齊昊,神色間已是大為和緩,伸手接過了小盒,低聲道:「多謝齊師兄。」

齊昊似是極為高興,笑容滿面,道:「不用謝,不用謝,師妹妳天資聰慧,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說起來青雲門中人才雖然眾多,但能有妳這般資質的卻少之又少,我也是甘拜下風的。」

田不易聽在耳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田靈兒道:「師兄過獎了。」

齊昊搖頭道:「不然,我也是自小就被恩師渡化上山,但像妳這般年紀時修行就比妳差了許多。不過……」

田靈兒少女心性,聽著齊昊誇獎心中對他極有好感,但聽他跟了一句「不過」,忍不住追問道:「不過怎樣?」

這時,連田不易和蘇茹也轉過頭來,想聽聽齊昊口中的「不過」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聽齊昊說道:「不過若是單論資質,倒有可以與田師妹媲美之人。」

田靈兒愣了一下,道:「誰啊?」

齊昊微笑地指了一下守靜堂外,道:「便是我這位林師弟了。自三年前他被家師蒼松真人收歸門下,短短幾年間進境驚人,在修真一道更是天賦奇才,本脈弟子中無人可及,以三年時間便突破玉清境第四層,千年來還未曾聽說有如此人物。」說到這裡,他滿是愛護之情,道:「家師對林師弟讚不絕口,稱之為千年一見的奇才,幾乎可與當年的青葉祖師相比呢!」

「啪!」一聲脆響,眾人都是一驚,轉頭向聲響處看去,卻見是田不易一臉鐵青,面色難看之極,手畔堅硬的檀木扶手,竟硬生生被他拗了一截下來。

齊昊愣了一下,向蘇茹低聲道:「蘇師叔,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

蘇茹強笑一聲,正欲開口,忽然間堂外一聲大喊:「哎呀!」

聲音未落,只見一個人影從堂外摔了進來,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餘勢未歇,居然還向後滾了幾下,灰頭土臉,狼狽之極。眾人細看,不是張小凡是誰?

大竹峰一脈眾人都變了臉色,田靈兒與張小凡最是要好,當先衝了上去,扶起了他,急問道:「小凡,你怎麼了?」

張小凡這一跤摔得不輕,頭腦中還兀自有些暈眩,但口中還是道:「沒、沒什麼,我沒事。」

正在這時,林驚羽也從門外跑了進來,面上有焦急之色,道:「小凡,你沒事吧,我一時失手……」

田靈兒一聽便知是此人欺負了師弟,氣往上衝,加上剛才齊昊當面誇獎林驚羽,隱隱中還有自己比不上他的意思,心裡更是老大的不舒服。

此刻更不多想,起身怒道:「你憑什麼欺負人?」說著手訣一指,頓見霞光閃閃,琥珀朱綾已然祭起,「嗖」的一聲便向林驚羽衝了過去。

蘇茹與齊昊同時喊了出來:「住手!」

但琥珀朱綾快如閃電,片刻間已衝到了林驚羽的面前。林驚羽雖驚不亂,只覺得眼前五彩繽紛,知是仙家法寶,立刻連退三步,左手指天,右手向地,手握劍訣,大喝一聲:「起!」

「匡啷」龍吟,頓時響徹守靜堂中,只見林驚羽全身被青光籠罩,一枝光芒萬丈的青色仙劍祭起,劍刃清清如秋水,瑞氣蒸騰,一時間非但抵住了琥珀朱綾來勢洶洶的道道霞光,還把守靜堂中每一個人的臉都映成了碧色。

田不易突然哼了一聲,冷冷道:「蒼松可真是捨得,居然把『斬龍劍』也傳了給他。」

齊昊看見林驚羽沒有受傷,放下心來,在一旁微笑道:「家師曾言,師弟天資過人,必成大器,所以著力栽培,也是應該的。」

田不易面色更是難看。

這時場中琥珀朱綾與斬龍劍正相持不下,但見田靈兒美目圓睜,雙臂一振,紅衣飄飄,身子竟緩緩升到半空,左右手交叉胸口,作蘭花指,喝道:「縛神!」

話音才落,只見霞光頓長,原本身前一條三尺來長的琥珀朱綾,忽地退後,飛到田靈兒身前停住,一聲脆響之後,霞光大盛,見風就長,迅疾無匹,剎那間不知長了多少倍出來,把整個守靜堂上空填得滿滿噹噹,立刻把斬龍劍的青光壓了下去,片刻之後,化做千萬綾繩衝向林驚羽,把他圍在中間,密不透風。

蘇茹站起身,向空中喊道:「靈兒,不得放肆!」

但只在她說話間,萬丈紅綾已把林驚羽圍得嚴嚴實實,眾人非但看不到林驚羽,便連在半空中的田靈兒身影,也被一層層一道道的紅綾給遮住了。

張小凡只看得目瞪口呆,神乎其神,忽聽身後有人讚道:「琥珀朱綾,當真名不虛傳!」

他轉頭一看,卻是齊昊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場內,口中唸唸有詞,卻無絲毫擔心神色。

眼看田靈兒勝局已定,眾人忽聽見一聲刺耳的「嘶啦」,層層紅綾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缺口,透出一點青光。

田不易與蘇茹同時變色。

「吼!」一聲巨響,如怒龍狂嘶,聲動九天,剎那間那個缺口放大百倍,青光又復大盛,裂綾而出,林驚羽人劍合一,全身隱隱現出龍形,如離弦之箭,勢不可擋地衝向田靈兒。

眾人無不失色,倒是田靈兒雖驚卻不慌亂,雙手護在胸前疾做太極圖,虛空劃下,片刻間層層紅綾歸位身前,化作無數屏障。

只聽碎裂之聲不絕於耳,林驚羽斬龍劍刺破一層又一層的紅綾,去勢雖然稍緩,但一往無前的氣勢竟不稍減,眼看二人便要分出個生死勝負。

「諍!」

一陣寒意過處,斬龍劍如中敗絮,反震回來。林驚羽大驚失色,舉目看去,只見在片刻之間,在他與田靈兒中間又結了一道冰牆,寒氣襲人,斬龍劍威勢驚人,卻衝不過這道冰牆。而齊昊不知何時已搶到他的跟前,把他向後拉開退出有一丈之遠。

在另一邊,田靈兒面色蒼白,卻是蘇茹在眨眼間已然搶上將她拉在懷中,退到了田不易的身旁。

場中兩件仙家法寶沒了控制,逐漸失去了光芒,各自飛回到主人手中。

守靜堂中,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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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第一章 神通

田不易站起身來,上下打量著林驚羽,面色難看之極,口中冷冷道:「好本事!好殺氣!」

齊昊低聲對林驚羽道:「師弟,快陪個不是。」

林驚羽年少氣盛,雙眉緊皺,踏上一步,卻是對站在一旁的張小凡道:「小凡,剛才是我的不對,說是試一下各自修行,但出手沒有分寸,對不起了。」

張小凡心中著實為好友擔心,但口中只得道:「沒、沒什麼。」

大竹峰眾人都變了臉色,田不易心中怒火更甚,忽地踏上一步,臉上赤氣一掠而過。

齊昊臉色大變,他與林驚羽不一樣,入青雲門時日已久,深知大竹峰一脈實力雖然遠不及其他六脈,但首座田不易與他妻子蘇茹卻實有驚人神通,各脈向來無人敢予輕視。

一向眼高於頂的蒼松道人臨行前也叮囑了他:田不易氣量不大但修行極高,加上他夫人蘇茹也是青雲門中有名的才女,便是掌門道玄真人也敬他夫婦三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別去招惹他。

只是林驚羽對此卻是全然不知,不過看他樣子,就算知道了只怕也不放在心上,小小年紀,傲氣卻是極重,想來多半是蒼松道人寵愛有加給慣出來的。

田不易看著他的樣子更是惱怒,正要有所動作,忽地人影一閃,蘇茹已站到丈夫身旁,伸手拉住了他,嘴邊有淡淡笑意,口中低聲道:「一大把年紀了,跟同門後輩鬧起來,像什麼樣子?」

田不易愣了一下,停下身子,齊昊連忙擋在師弟面前,陪笑道:「田師叔大人有大量,就請看在家師的分上,不要與我們這些晚輩一般見識了。」

張小凡眼見林驚羽惹惱了師父,心中焦急,在他眼中,同樣是草廟村遺孤的林驚羽便像是自己的親兄弟一般。

這時看到齊昊為林驚羽求情,心頭有熱,忍不住也跑出來跪在田不易面前,道:「師父,都是弟子不好,看見驚羽,不,是林師兄御劍而來,便想看看他的修行,這才動手,一切都是弟子……」

田不易心中本來就鬱悶,一股怒氣無法發洩,強壓了下來。齊昊倒還罷了,卻見這張小凡也跪在面前,多嘴多舌,看去傻不可耐,心中無名火起,怒道:「閉嘴,沒用的東西!」

說著袖袍一揮,張小凡只覺得疾風撲面,突然間身子一輕,前後左右上下狂風大作,周圍空氣竟似乎全部消失了一樣,頭重腳輕。

隨即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湧來,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飛去,直直衝向守靜堂一側的牆壁,「砰」的一聲大響,結結實實地撞在牆上,跌了下來,當時張小凡便覺得頭昏目眩,喉嚨一甜,「哇」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

守靜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爹!」田靈兒首先大叫出來,衝上去扶起張小凡,林驚羽幾乎也是同時衝了過去,一看張小凡胸口血跡,氣往上衝,若是他自己受傷也未必如此氣惱,但他眼見張小凡為自己求情卻落得如此下場,林驚羽再也不管不顧,返身對田不易大聲道:「矮胖子,你做什麼?」

說話間,「斬龍劍」似是感應主人心事,青光又復大盛。

田不易雙眉倒豎,怕不是給這一句矮胖子給氣得七竅生煙,袖子一揮,「嗖」的一聲消失在眾人眼前。

齊昊急叫道:「師弟,小心。」

林驚羽心中早已加意提防,此時一見田不易人影如鬼魅一般,立刻將斬龍劍祭起身前,以劍氣青光護住全身。

只是他眼前一花,田不易矮胖身子竟視道道凌厲青光如無物,霍然現身在他的面前,所有的青光劍氣離他身子尚有三尺之遠便不得再進半分。

林驚羽心頭一跳,只見田不易怒目圓睜,幾乎就與自己緊貼著臉,心中一慌,「蹬蹬蹬」向後退去,饒是如此,斬龍劍依然不亂,凌空橫在身前護主。

田不易冷笑一聲,右手疾伸,硬生生插入劍氣之中,手掌上泛起一層赤芒,抵住青光,眨眼間竟把斬龍劍抓到手中。

齊昊立刻向場中搶去,大聲喊道:「田師叔,手下留情!」

田不易卻不追擊,任由齊昊把林驚羽護在身後,只看著手中這柄斬龍劍。這時幾乎所有的劍氣青光都已消散,但斬龍劍似有靈性,在田不易胖手中劍芒閃爍,掙扎不止,映得他半邊身子都綠了,卻還是無法掙脫。

田不易抬眼看向前方,冷冷道:「斬龍劍固然是九天神兵,但也未必就天下無敵了!」

話音一落,他五指突然用力,斬龍劍如受重擊,頓時乖乖不再動彈,片刻之後,整柄劍忽然重新泛起青光劍氣,燦爛奪目,不知比剛才在林驚羽手中亮了多少倍。

齊昊失聲道:「田師叔……」

田不易面如寒霜,再不多話,右手緊握斬龍劍,自上而下向齊昊與林驚羽方向用力凌空一斬,尖銳的破空之聲響起,剎那間銳聲尖嘯,綠芒狂盛如山,竟成高達兩人的大綠氣柱,如怒濤穿空,激射而出。

齊昊緊咬牙關,雙手齊握劍訣,「諍」的一聲,一柄白色仙劍迅速祭起,正是他那柄久負盛名的「寒冰」。

說時遲那時快,只眨眼工夫,田不易發出的綠芒劍氣破空而至,齊昊護著林驚羽連退幾步,右手劍訣連引,「寒冰劍」白光疾閃,寒氣大盛,片刻間在他二人身前連結了七道冰壁。

只聽「砰、砰」聲連續響起,綠芒劍氣已然撞到了冰壁,但與之前林驚羽御劍撞上冰壁迥然不同,這一次斬龍劍竟是勢如破竹,聲響冰破,片刻間將七道冰壁擊得粉碎,冰凌四濺,而綠芒劍氣竟無稍減半分,聲勢反而更厲,如怒龍狂吼,張牙舞爪地衝向齊昊。

齊昊臉色蒼白,避無可避,只得竭盡全力,十指連動,寒冰劍發出萬道白光,凝結成盾擋在身前。

「轟」,一聲巨響,綠芒劍氣打在白光之上,雖然沒有立刻打得粉碎,但登時把白芒向後壓去,齊昊雙目圓睜,使盡全身所有氣力,終於勉強把那看來勢不可當的綠芒劍氣擋在身前一尺處。

這時他只覺得眼前綠芒閃爍耀眼,風聲凜冽,近在咫尺,彷彿在與一隻猙獰凶獸面對面對峙一般,令人心驚。

還未等他定下神來,那洶湧澎湃的綠芒壓力卻一重重壓了過來,齊昊拼盡全力維持白光不散,腳下卻已支撐不住,被莫大之力向後直推了出去。

從開始動手到現在,田不易一直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但他手上斬龍劍激發的綠芒劍氣竟然越遠越強。

齊昊二人被這股大力直推到守靜堂門外,仍是不住向後推去,尤其是出了守靜堂到了空地之上,綠芒更是大盛,所過之處,空地上如被巨大利刃斬過,劃出深達一尺的巨大溝壑,觸目驚心。

這股驚人的綠芒劍氣從守靜堂中源源不斷地射出,將齊昊二人又向後逼退了整整三丈。

此時齊昊身前的白光已被壓縮得離身子不到半尺,而他自己也是呼吸急促,臉色由紅轉青,雙腳不知何時亦深陷土中。片刻之後,齊昊終於大叫一聲,支撐不住,白光消散,寒冰劍被莫大之力打得沖天而起,失去控制。

齊昊與林驚羽面無血色,只見來勢洶洶的綠芒劍氣眨眼間衝到眼前,真個生死立判之間,卻忽然頓住,停在半空。

齊昊手心冒汗,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小會,那綠芒似是失去了控制,緩緩散了開去。

「諍!」

銳聲響處,卻是寒冰劍重新落下,倒插在二人身前。齊昊驚魂稍定,連忙向守靜堂方向恭聲道:「多謝田師叔手下留情。」

一旁的林驚羽眼見這貌不驚人的田不易竟然有如此神通,也不由得低下頭來。

「嗖」,破空之聲又再響起,二人嚇了一大跳,卻見綠芒閃處,從守靜堂裡飛出一物,青光閃爍,正是斬龍劍,凌空激射,不偏不倚地落到二人身前,插在地上,正好在寒冰劍旁,兩劍成交叉狀,顫抖不停。

「你們去吧!」田不易的聲音恢復了平靜,遠遠的從堂中傳出,冷淡之意清楚地顯露出來。

齊昊趕忙應了一聲,拉了一下還向堂中張望的林驚羽,二人收起各自仙劍,不敢多待,御空去了。


守靜堂中,眾弟子見田不易動了雷霆之怒,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尤其是張小凡,初次見識到田不易妙法神通,敬佩之極,幾乎忘了胸口傷勢,一失神間牽動傷口,登時疼得「哎呀」一聲叫了出來,齜牙咧嘴。

田不易聽到張小凡的叫痛聲,向他看了過去,張小凡一咬牙,強忍了下來,低下了頭。

田不易看了他兩眼,卻沒有再說什麼,又一個個向一字排開站在一旁的弟子們看了過去。

眾人都低下了頭,不敢與他目光對視。

田不易深深嘆了口氣,微微搖頭,背負雙手,走向後堂。

站在一旁的蘇茹看了看丈夫的背影,對眾人溫聲道:「你們先下去吧!」

眾弟子應了一聲,田靈兒走上扶起張小凡,和眾人一起走了出去。

當所有人都走出守靜堂,蘇茹獨自走進後堂,一過堂門,便看見田不易站在迴廊上怔怔看著院中的青竹。

蘇茹走了過去,來到丈夫身旁,輕聲道:「今天怎麼發這麼大的火啊?」

田不易微微搖頭,不答反問:「適才靈兒與林驚羽動手時,齊昊凝冰成牆擋住斬龍劍,妳可看清楚了?」

蘇茹嘆了一口氣,道:「他沒有祭出寒冰劍。」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上屆七脈大試時,齊昊尚要憑藉仙劍法寶之力才能凝結冰牆,想不到只過了短短幾十年他就已經修到了這個境界。」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著蘇茹,道:「妳剛才在旁邊觀看,覺得他修行到了什麼地步?」

蘇茹淡淡道:「他施法時從容不迫且有餘力,至少已修到了玉清境第八層。」

田不易嘴角一動,欲言又止,蘇茹卻替他說了下去:「大竹峰門下,絕無一人是他的對手。」

田不易深深看了妻子一眼,緩緩轉過頭,看著滿園青竹,隨著冬日臨近,都漸漸枯萎變黃,不覺怔怔出神。

過了半晌,他忽然道:「老七怎麼樣了?」

蘇茹看著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還能怎麼樣,被你這位大仙人打得吐血了唄!」

田不易似是窒了一下,矮胖身子一動,卻沒有回頭,淡淡道:「今晚妳拿一顆『大黃丹』去看看他,免得他明日裝死,搞得我們沒飯吃了。」

蘇茹微笑不語。


入夜,天色黑了下來。

張小凡慢慢走回住處,推開了門,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猴子小灰第一個衝進房間,隨後是只一天工夫已和小灰親熱無比的大黃也跟了進來。

一猴一狗在房間裡打鬧不休,「汪汪汪」和「吱吱吱」聲此起彼伏。

張小凡嘴角露出一點笑容,走到桌邊坐了下來。他胸口仍在隱隱作痛,但腦袋裡全是田不易等人鬥法時的諸般奇術妙法,心中嚮往不已,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麼好好的嘆氣了?」一個溫柔平和的聲音從門口處響了起來。

張小凡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是師娘蘇茹站在門口,夜風習習,吹動她衣裳輕舞,髮梢微動,看去有如仙子一般。

他連忙站起,道:「師娘。」

蘇茹走到他的身前,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微笑道:「沒事的,你坐吧!」

張小凡受寵若驚,不敢違命,坐了下來,蘇茹細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又伸手到他胸口探了探,點了點頭,道:「還好,沒什麼大礙。」說著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個白色小瓶,從中間倒出一顆指頭大小黃澄澄的藥丸來,遞給張小凡,道:「服下吧!」

張小凡猶豫了一下,接過吞下,片刻後就覺一股暖氣首先從丹田泛起,隨即散往四肢頭頂,全身暖烘烘的很是舒服,連胸口那隱約的痛感也消失不見了。

張小凡又驚又喜,站起身活動一下身子,果然一切如常,靈藥神效,匪夷所思。他心中歡喜,連忙向蘇茹道:「多謝師娘。」

蘇茹笑著點了點頭,收起小瓶,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道:「不必謝我,是你師父叫我拿大黃丹給你的。」

張小凡一怔,道:「師父他不怪我了嗎?」

蘇茹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他叫我來看你,自然是不怪你了。不過我倒不知道你有沒有怪他?」

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道:「沒有的事,師娘,我絕不敢……」

蘇茹一抬手,攔住了張小凡話頭,柔聲道:「小凡,你聽我說幾句,好嗎?」

張小凡心裡忽地沒來由地一跳,低聲道:「是,師娘。」

蘇茹道:「白天你師父動手打你,的確是他的不對。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動手後心下就後悔了。只是他的性子……」

她溫柔的臉龐上有一層淡淡的憐惜,接著道:「只是他這個人一向好強,面子是看得極重的,所以縱然心中有了悔意,也是不會說出了,你可不要怨恨他啊!」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師娘,我不敢怪師父,我只怪自己太笨,惹師父生氣了。」

蘇茹看了他一眼,輕嘆道:「其實也不關你什麼事,修真煉道,本就要看各人資質,雖然說勤能補拙,但終究是差了一些。這一點你師父他心裡是明白的,他煩心的也不是這個。」

張小凡訝道:「那師父他煩惱什麼?」

蘇茹淡淡一笑,眉宇間有一絲無奈,道:「像齊昊和林驚羽這般的人才,一向是可遇而不可求,但如今青雲門中,大竹峰一脈日漸式微。你師父修行雖高,卻時常因為門下弟子被各位師伯師叔譏笑。他性子好強,心裡是極難受的,又擔心自己羽化仙去之後,大竹峰一脈只怕永無翻身之日,這就更對不起列位祖師了。這沉沉重擔都壓在他一人肩上,他心裡其實是很苦的。」

張小凡默然無語,蘇茹隨即醒悟,搖頭苦笑道:「真是的,我對你一個十四歲的小毛孩說這些做什麼?」說著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早些歇息吧!」

張小凡應了一聲,道:「是,師娘,您慢走。」

蘇茹點了點頭,走了出去。張小凡一直送到門口,看著蘇茹背影消失,這才回房。

只是他剛進房門,忽地眼前一亮,只見屋中桌旁,燈火搖曳中,俏立著一個紅衣女子,面若芙蓉,艷若桃李,不可方物。

他怔怔地看著,心跳忽然加快,口中低低叫了一聲:「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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