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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凶靈

“你讓開吧!”巫妖沉默了許久,慢慢地道。

那個凶靈冷冷地望著他,道:“在娘娘神像之前,你難道還沒有悔意嗎?”

巫妖身上的黑衣又是一陣輕動,看來在黑衣之下,他也十分激動,只是,他終究沒有再回頭去看一眼那個石像女子。

“我沒錯,是娘娘錯了!”他澀聲道。

“吼!”

凶靈霍然怒嘯,嘯聲如天際驚雷瞬間落於凡世,直炸的遠近沙飛石走:“畜生!你這個無恥之徒,竟然敢說出這種話來!”

遠處的金瓶兒眉頭緊皺,忍不住伸手捂住耳朵,隔了這麽老遠,按理說一黑一白的對白他應該都聽不清,但凶靈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爆喝,卻幾

乎就像是在她耳邊打雷一般,震的她耳朵裏嗡嗡作響。

遠處,巫妖黑紗蒙面,看不到他什麽表情,但是聽他說話聲音,卻越來越是蒼涼悽楚:“我沒錯,我沒錯……”

他喃喃自語,也不知是對凶靈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或者他是對著身後那座石像說的吧!

“黑木,你快快在娘娘神像面前跪下請罪,絕了你的癡心妄想,我們就還是兄弟,否則,從今往後你就不要怪我翻臉無情了。”

巫妖身子一震,擡頭看去,道:“你,你還認我是兄弟嗎?”

“是!”凶靈大喝道:“只要你斷了妄念,對娘娘神像請罪之後,與我一同守候娘娘,鎮守這鎮魔古洞,你黑木就永遠是我的兄弟。”

巫妖身上的黑衣隨風飄蕩,隱約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激動,只是,只過了片刻,他的身子漸漸平靜下來,整個人也沉默不動,而那個凶靈望著

他,原本殷殷期待表情,終於轉做了更深的憤怒。

“你還不回頭?”凶靈怒喝。

巫妖此刻的聲音,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一如他平日的語調,靜靜地道:“我沒有回頭路了。”

“吼!”凶靈一聲怒吼,巨大的劍橫空斬下,在巫妖身前揮過,刹那間沙土飛揚,遠近的土地都似震動了起來。

金瓶兒爲之變色,這凶靈道行之高,還在她想像之上。

只是看那巫妖卻無絲毫畏懼,冷冷地望著那個凶靈,道:“大哥……”

凶靈怒道:“住口,我不是你大哥!”

巫妖淡淡道:“縱然你不認我,我也還是認你永遠是我的大哥,但當年的確是娘娘錯了,事到如今,我就是要爲娘娘做完她未完之事!”

凶靈愈加憤怒,喝道:“你瘋了麽?”

巫妖深深吸氣,道:“就算我是瘋了,這件事我也要去做!”

說罷,他身形飄動,向著鎮魔古洞飄去,凶靈顯然憤怒之極,大吼一聲,巨劍向巫妖當頭斬下,這一劍之威,更勝剛才,整個古洞洞口的石壁

紛紛顫抖,看著就像坍塌一般。

金瓶兒遠遠望見,仍不禁爲那巫妖擔心了起來,只是巫妖此刻已經沒入鎮魔古洞之中,身影被石壁擋住,與凶靈如何交手的動作,金瓶兒卻是

看不見了。

而在古洞之中,騰起的沙石落下之後,凶靈怒嘯不止,巫妖的身影卻已經不見了。

只有那個古洞深處深邃的黑暗中,傳來巫妖幽幽的聲音,“大哥,你生前以及死後都是絕世的英雄,只是我們現在都是同樣的人惡劣,你這又

是何必……”

凶靈厲聲而嘯,嘯聲淒烈,仿佛心中有熊熊烈火燃燒心肺一般。

鎮魔古洞中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他緩緩轉向鎮魔古洞洞口的那尊石像,巨大的白色身軀慢慢扭動,陣陣白氣,如青煙繚繞,繚繞在石像女

子的周圍。

“娘娘……”

低低的哽咽,來自隔世的悲涼和滄桑,帶著隱約一絲無助,在天地間,悄悄回蕩,而他的身影,也漸漸飄散,在黑氣陰風中慢慢消失。

鎮魔古洞前又回復了平靜,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只有那個女子石像依舊安靜地佇立在那裏,還有永不停歇的陰冷呼嘯,從鎮魔古洞深處

,不停地呼喊著。

那聲音,仿佛更加淒厲了。

中土,南方,狐岐山

荒涼的山脈之下,隱藏著魔教鬼王宗的總堂,無數魔教弟子在這裏面忙碌進出著。

在這個地方的最深處,那個巨大的天然洞窟之中,鬼王面無表情地站在平臺之上,望著下方血池中那兩頭上古奇獸。

夔牛浸泡在血水之中,一動不動,連眼神也顯得黯淡下來,而前一段時間還在奮力掙扎的黃鳥,此刻似乎在某些詭異之力的壓制下,精神也委

頓下來,安靜地泡在血水之中,不再動彈。

孤懸在半空中的伏龍鼎,閃爍著紅色的光芒,緩緩地轉動著,投射出一道道的紅色光芒,將夔牛與黃鳥罩住。

濃烈的血腥氣息,充盈著這個洞窟之中。

黑影忽地一閃,鬼王宗裏最神秘的那個鬼先生飛了上來,出現在鬼王身邊。

鬼王向他看去,道:“如何了?”

鬼先生看上去的打扮,與在南疆出現的那個神秘人物巫妖,有幾分相似,都是一身黑衣,黑紗蒙面,只是聲音聽來,還更蒼老了幾分。

此刻只見他黑紗輕動,微微點頭,道:“已經差不多了,夔牛降服,黃鳥不出三日,亦可搜靈歸陣,四靈血陣,已經成了一半了。”

鬼王沒再說話,慢慢點了點頭。

鬼先生淡淡道:“不論正道的話,但只這四靈血陣一半的威力,已經足以掃平萬毒門與合歡派了。”

鬼王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要對付的是青雲門的誅仙劍陣。”

鬼先生默然。

鬼王轉過身,緩緩走了開去,同時道:“我會加緊尋找其他兩隻靈獸的,這裏的事,就拜託你了。”

鬼先生從後面望著那個身影漸漸走遠,眼中異芒閃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他才轉過身來,默默沉思,忽地歎息一聲,身影閃處,又向底下的血池飛去。

古窟之中,血腥氣味陡然又濃烈了起來。

鬼王從那個血池古窟中走了出來,負手而行,走過了長長甬道,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前,猶陰冷豫了片刻之後,他臉上似乎閃過一絲傷懷,轉身

向右側的那條路上走去。

一路之上,多有遇到鬼王宗弟子,一衆人等見到鬼王,紛紛低頭行禮,鬼王也不答理,就這麽慢慢走了過去,一直走到路的盡頭,就是那個寒

冰石窟。

他站在門前,原本穩如泰山一般的神情,卻突然像是老了許多一般,低低的一聲歎息,他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一股冷氣,撲面而來,鬼王反手將石門關上,寒冰石室並不大,擺設更是簡單之極,只有石室中間一張寒冰石台,臉色雪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

碧瑤,安靜地躺在上面,雙手放在胸口,握著金色的“合歡鈴”。

一個女子,默默坐在她的身邊,凝望著她。

鬼王走了過去,目光落在心愛女兒的臉上,眼角忽地抽搐起來,就連負在身後的雙手,也忍不住瞬間握緊。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十年來,他幾乎沒有一天不爲了女兒傷心,以至於他甚至故意減少來看碧瑤的次數,以免無法自拔。

唯一的心愛女兒啊……

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沉而沙啞,“幽姬,你讓我和瑤兒單獨待一會兒。”

幽姬慢慢站了起來,轉過身,向鬼王微微行了個禮,隨即走了出去。

鬼王目光掃過她的身影,一言不發。

“砰。”

一聲低響,石門開了又關上,寒冰石室中,只剩下了父女二人。

鬼王在碧瑤的身邊,緩緩坐了下來。

“瑤兒,爲父的許久沒有來看你了,你有沒有生我的氣啊……”

他低沉的聲音,在石室中悄悄回蕩著,帶著不盡的酸楚。

只有碧瑤,依舊那麽從容平靜地躺著。

鬼王凝望著那張美麗的臉龐,怔怔出神,“你和你娘長的真像啊!就連脾氣都差不多,你知道麽,瑤兒……”

“你娘當年去世時候,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面,但我知道,她是將你託付給我了,多少年來,我只怕對你不好,便再也沒臉去九泉之下見你的娘

親,可是……可是……”

這位令當今天下無數人恐懼憤恨的人物,此刻竟然連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了,說著他這十年來說過無數次的話,道:“你怎麽,怎麽這麽傻…

…”

碧瑤無聲,依然平靜地躺在他跟前,在她蒼白的容顔上面,看不出絲毫的痛苦傷心,相反的,隱約還有一絲淡淡的笑意。

“瑤兒……”鬼王低低地叫了一聲,就再也沒有說話了,他只是這般安靜地坐著,陪伴著自己唯一的心愛的女兒。

直到,寒冰石室的石門上,突然傳來“劈扣”敲門聲。

鬼王眉頭一皺,眼中殺氣一閃而過,這十年來,除了那個鬼厲,誰也不敢在他陪伴女兒的時候打擾他,至於鬼厲,在他眼中,向來只有一個碧

瑤的,鬼王卻也沒有對他說什麽。

但如今鬼厲並不在這裏,卻有人膽敢犯鬼王的大忌,實在罕見,鬼厲哼了一聲,站起身子,用袖袍輕輕擦去眼角隱約的一同點點淚水,深深呼

吸,等他再轉過身子的時候,已經又是那個令無數人敬畏的鬼王了。

他緩緩走到門口,打開石門,走了出去。

門外,只站著一個人——青龍。

鬼王眉頭一皺,青龍乃是鬼王宗上代四大聖使之首,更是他得力臂膀心腹,向來倚重非常,而且他行事從來謹慎,絕不會擅自做出打擾他與碧

瑤在一起的舉動。

看來竟有大事發生了。

鬼王以目示之,青龍低聲道:“南疆那邊,傳回了消息。”

鬼王皺眉道:“怎麽?”

青龍看了鬼王一眼,道:“聽說鬼厲已經找到知道還魂奇術的人,並帶著他動身回來了。”

這事非同小可,鎮定修養功夫如鬼王竟也喜形於色,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道:“當真?”

青龍點了點頭,心中微歎,骨肉情深,當真是誰也不能割捨。

鬼王仰首看天,深深吸氣,鎮定了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但雙手仍然有些微微顫抖,道:“那人是誰?鬼厲是如何找到的?”

青龍道:“那人乃是南疆邊陲五族之中,苗族的大巫師,至於鬼厲怎樣知道他懷有還魂奇術,這就不知道了。”

鬼王點頭道:“這不管他,只要他能救瑤兒就好,能救瑤兒就好……”言下切切,實是恨不得大巫師與鬼厲此刻就到跟前一般。

“他們走了幾日,還有多久能到這裏?”鬼王追問道。

青龍道:“這消息是鬼厲自己透露給我們在南方一帶的探子傳回來的,聽說是因爲那個大巫師身受重傷,無法飛行,所以只得徐徐步行。”

鬼王一怔,道:“重傷,怎麽回事?”

青龍道:“聽說是南疆五族內鬥所受的傷,另外,”他遲疑了一下,道:“好像鬼厲也受了不輕的傷,而且是傷在正道手中。”

鬼王目光一凝,道:“怎麽回事?”

青龍搖頭道:“具體情況還不清楚,南疆那一帶向來是焚香穀的勢力所在,我們的人很難插進去,仔細的情況只怕要等鬼厲回來再問了。不過

南方那裏,一向由老二白虎負責的,此番消息也是他傳回來的,但在他話裏,似乎……”

鬼王冷然道:“白虎說了什麽?”

青龍沉默了一下,道:“白虎提到,與鬼厲一道回來的,還有一個狐媚女子。”

鬼王臉色一變。

青龍看了鬼王一眼,緩緩繼續道:“另外,白虎還特意在消息中提到一點,就是鬼厲身邊的那只猴子,似乎不大一樣了。”

鬼王眼中寒芒一閃,半晌之後,才慢慢地道:“三眼靈猴,已經開了靈目了麽?”

青龍沉默,沒有說話,

寒冰石室之外,突然沉靜了下來,鬼王慢慢轉身,目光落到了那座石門之上,他的目光,仿佛從這厚厚的石門上穿了進去,望見了那個安祥的

女子。

“瑤兒,你可在看著爲父麽……”

鬼王在心中,悠悠地念了一句。

十萬大山,鎮魔古洞。

金瓶兒悄無聲息地移動身形,向那個神秘陰森的古洞口靠近。

此刻,巫妖已經進去許久,那個凶靈也已經消失,再沒有出現過,整個古洞洞口,一派陰冷寂靜,只有從鎮魔古洞中吹出的陰風還在呼嘯不停



漸漸的,金瓶兒接近了那座石像女子。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周圍一直很平靜,直到她走近那個石像女子面前三尺地方,依然只有風聲呼嘯,

什麽動靜也沒有。

金瓶兒忽然覺得,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音。

她定了定神,又仔細向周圍看了看,尤其是向鎮魔古洞仔細看了一眼,那裏面黑漆漆的一片,深不見底,像是黑暗中隱藏著的恐怖妖魔,張開

了兇惡的口,永不停歇的咆哮著。

金瓶兒秀眉輕皺,直覺地感到那片黑暗之中,邪氣沖天,令她氣血反沖,著實難受,只是此刻,她好奇之心卻遠勝了其他,那個女子石像在她

心中,真是神秘地存在,無論如何,她也要好好看看這個石像。

下一刻,她的眼光就落在了那座石像之上。

這原是個美麗的女子吧!金瓶兒在心中這麽輕輕念了一句。

婉約的眉,細細的橫在她的臉上,瓜子一般的臉,有稍顯剛毅的線條,她的唇是抿著的,她的眼是冷豔的,就像是千劫萬難之後,她終於下了

一個決心,可是,她的臉,她的神情,卻是異樣的溫柔,有一點的哀傷,有一點的酸楚。

千萬年的風霜,能不能磨去曾經的紅顔?

你在歲月中孤單屹立,又爲了誰?

金瓶兒默默望著,慢慢伸出手去,觸摸石像女子,渾沒有留意到,在她身後,就在她的手接觸到石像的那一刻起,突然白氣生出,漸漸凝聚,

逐漸彙聚人形,現出了那個凶靈。

手底之下,原來是粗糙的石塊,被無數歲月的陰風寒雪,風吹雨打的傷痕,仿佛在金瓶兒白皙手下,一一顯露,從石像之上,傳上她的手心,

到她的心裏。

這個女子,究竟是怎麽樣一個女子呢?

金瓶兒竟似癡了一般,被那個女子石像深深吸引。

背後,那個凶靈已經完全現身,面有怒色,巨大的劍高高舉起,忽地大喝一聲,霍然斬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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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複生

黑暗在無邊蔓延,只有陰風呼嘯的聲音越發淒厲,巫妖行走在鎮魔古洞黑暗的甬道上,就像一個走向九幽的陰靈。

古老的洞穴越走越是寬闊,但周圍的黑暗也愈發深邃,在這陰冷的道路之上,巫妖甚至可以閉上眼睛往前走去。

多少年來,他孤自一人在這裏徘徊,而今,終於要親手改變自己的命運。

也許,還有世間無數人的命運。

陰風咆哮,就在他的前方!

一點幽光在他前面亮起,儘管那光亮如此幽暗,但在這一片漆黑中卻是特別的醒目。

那幽光在黑暗中輕輕閃爍,明滅不定,似召喚,似誘惑,似渴望,似譏笑……

風,吹動了他黑色的衣襟,就像過往無數歲月,他凝望著那個地方。

多少年前,他也一樣站在這裏,可是那個時候,他的身旁還有兄弟,他的身前,還有一個雖然瘦弱卻仿佛可以遮擋天地的身軀。

而如今,卻只有他一個孤單的身影。

“娘娘……”他微微垂下頭去,口中低低地喚了這麽一句。

然後,他向前走去,投向那個幽光,如飛蛾一般的決絕。

幽光大盛,古洞之中的陰風陡然猛烈起來,原本只有一點的光亮,從那處緩緩散開,將周圍慢慢照亮。

坑窪不平的地面上,到處掉落著腐朽的白骨,有人類的,也有猛獸的,巨大的洞壁,堅硬的巖石,在幽光照耀之下,卻顯現出了無數密密麻麻

,縱橫交錯的裂痕,就像是被人生生撕裂開來一般,觸目驚心。

黑暗中,有個聲音,就在那個幽光的最深處,帶著冰冷寒意,輕輕回蕩。

“你回來了……”

尾音很長,回蕩在這個古洞巖壁之間。

巫妖沒有說話,他只站在那處光亮之中,屹立片刻,然後,從黑衣中伸出手臂,在他手上,赫然是鑲上了骨玉的黑杖。

“吼!……”

一聲咆哮,突然如驚雷炸響,在古洞之中沸騰起來,周圍的黑暗瞬間退卻,那片幽芒深處,轉眼間就閃爍出刺目光芒,如惡魔無數的觸手,向

著巫妖,向著那兩個聖器,呼喊狂嘯。

就連周圍古洞千萬的石壁,此刻也開始不停動搖,大石紛紛落下。

呼嘯淩厲的陰風,此刻聽來,就像是渴望的,粗重喘息。

“……你還記得,娘娘的模樣麽?”巫妖看著就在自己身前那片張牙舞爪的刺目光芒,突然這麽靜靜說了一句。

強光之中,閃爍的光芒似突然凝固了一下。

巫妖一身的黑衣,在強烈的陰風中咧咧作響。

就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這麽飄忽不定,“她的石像,還站在外邊的洞口上……”

那片光芒深處,卻沒有任何的聲音,只有伸縮不定的光線,將巫妖的身影照的忽明忽暗。

巫妖沒有再說什麽,緩緩飄了上去,飄進了光芒深處。

一處開闊的平地,赫然出現,這裏與外邊決然不同,堅硬的石壁大都完好無損,而在地面之上,卻多有巨大骨骼,而且都完好,細數之下,竟

有十三具之多。

這十三具形狀各異,散發出騰騰妖氣的骨骼,距離不等地繞成一圈,俱都是面內背外,仿佛守衛著什麽一樣,黑森森空洞的眼洞之中,仿佛有

冰的目光。

隨著巫妖的身影忽然出現,開始接近這個怪異的圈子,忽地,陰冷的風聲中出現了令人齒酸的“”聲音,這些白骨之上,有幾具頭顱竟然開始

轉動,慢慢轉了過來,向著巫妖的方向望去。

在這幾乎令人心跳停滯的可怖時候,巫妖卻似乎絲毫不在意這些恐怖的骷髏,他的目光,從開始至終,都只望著一處。

那是這十三具白骨圍成的圈子正中。

一具真人大小的白骨,安靜的躺在一座僅三寸高的白玉台之上,與周圍那些骷髏不一樣的是,這具人形骨骼身上還蓋著絲綢,也知經歷了多少

歲月時光,在幽光照耀之下,那絲綢的眼色竟仍然是鮮豔無比。

而這周圍所有的光亮幽芒,甚至連呼嘯的陰風,都是從這具白骨之上發出的。

巫妖慢慢接近了這具白骨。

光芒流轉,詭異的光線時長時短,仿佛冥冥之中,有雙眼眸正在注視著他。

周圍,所有的十三具白骨突然全部發出“”聲音,幾乎像是一齊復活一般,頭顱轉動,深邃的眼洞紛紛盯著巫妖的身影。

下一刻,安一張絲綢騰空而起,飄在半空。

仿佛有一聲沉悶低吼,刹那間耀眼的光芒從絲綢之下澎湃而出,如勢不可擋的離弦之箭,向著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嗚!”的一聲,巫妖甚至感覺到那光線帶著洶湧澎湃的妖力,從自己耳邊沖了過去。

劇烈的風聲,夾雜著陰森的冷笑,在這個古洞之中開始回響。

那十三具骷髏,突然一起仰首,向天呼嘯!

這一片詭異氣氛之下,巫妖緩緩在白骨前面落了下來,白光中,那具真人大小的骨骼上非常清楚的有五處斷裂地方,分別是在右手、左腳踝、

喉骨、頭骨,還有就是他的整個脊椎沒有了。

此刻映著骨骼發出的光芒,他的右手處放著一顆白球,左腳踝處是一面玉碟,而喉嚨斷裂的地方,擺放著一隻圓環。

巫妖緩緩的將鑲在黑杖上的骨玉,一點一點的拔了傳來,然後,將他輕輕放到白骨的頭顱之上,哪裡的前額正中,正好有一個破裂的小洞,骨

玉不偏不倚,剛好放了進去。

黑暗中,像是有個聲音,遠遠的呼喚了一聲。

巫妖身子忽然顫抖了幾下,整個人搖了搖,光芒倒映在他的眼中,就想是兩團燃燒的白色火焰。

那火焰燃燒的,是誰的靈魂與軀體?

他仿佛輕輕叫了一聲,可是誰都沒有聽清,他口中說的是什麽,下一刻,他將那柄黑杖,放在了白骨的中間,脊骨的地方。

突然,一切都靜止了。

呼嘯的陰風停止了,耀眼的白光消失了,黑暗如無邊的大海洶湧的波濤無聲的沖上淹沒了一切!

是誰,在黑暗中默默等待?

那最深的黑暗,還是幻想的曙光?

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就像亙古也不曾改變的荒涼寂靜,白骨們停止了呼喊,沉默了下去。

一個聲音,在黑暗與寂靜的最深處,悄悄的,響起!

“砰!”

“砰!”

“砰砰!”……

那是心跳的聲音,洋溢這嶄新的活力,周圍依舊是一片漆黑,但如魔幻一般的心跳聲音卻漸漸放大,慢慢的,開始流淌著潺潺水聲。

不,不是水聲,那是奔流的血脈,從心臟呼嘯而出,帶著無盡歡喜與不可阻擋的氣勢,在黑暗中狂奔。

長眠了無數歲月,無盡的冰冷過後,再一次的溫暖!

是誰,在黑暗中悄悄喘?

那奔騰的聲音越來越是猛烈,像是禁錮的靈魂凝聚了千萬年怨恨的呼喊,每一滴重生的血液,都帶著瘋狂與桀驁!

慢慢的,周圍的異聲開始驚起,堅固的石壁再一次的動搖,那些黑暗中的白骨再次呐喊,迎接這重生的妖魔。

只有巫妖,他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感覺著身前無形卻正在狂舞的妖魔,感覺著那複生的靈魂與流淌的血脈。

那感覺,幾乎要將他淹沒了……

“砰!”

一聲巨響,巨大的力量將堅硬的地面硬生生砸開了一個大坑,金瓶兒倒飛出去,險險躲過了這從背後偷襲而來的一擊,面色忍不住煞白。

剛才的這個女子石像幾乎像是有魔力一般,將她的精神魂魄盡數都吸引過去,竟完全忘了身外之事,只是當頭頂風聲乍起,多年辛苦修煉的一

點本能讓她突然驚醒,幾乎是在間不容髮之際沖了出去,這才僥倖揀了一條性命回來。

金瓶兒喘息未定,忽地身後風聲凜冽,那個凶靈已然如附骨之蛆般跟了上來,明明身體只是由無形的白氣組成,但諾大的巨劍大盾在他手中,

竟若小孩玩具一般舉重若輕。

金瓶兒知道厲害,不敢硬接,身子一閃,整個人急忙向後躲去,這兩劍之下,凶靈便已將金瓶兒從鎮魔古洞洞口趕到了數丈之外。

甫一落地,金瓶兒右手翻處,紫芒頓起,法寶紫芒刃已然出現在手心,對著鬼物,她可無論如何不敢掉以輕心。

只是她雖然凝神戒備,但那個凶靈將她驅到鎮魔古洞三丈以外後,便沒有再行追上,他無形的身體,依然飄蕩在那個石像女子的身邊。

“你是誰,膽敢來到這妖魔之地,還膽敢褻瀆巫女娘娘的神像?”

那個凶靈瞪著銅鈴巨目,冷冷地道。

金瓶兒暗中松了口氣,定了定神,朗聲道:“你誤會了,我並非有意褻瀆……這位娘娘神像,只是初見之下,見她實在太過美麗,不由自主地

就用手去觸摸神像。”

那凶靈哼了一聲,臉色稍和,顯然他多半也知道這個神像卻有神奇異能,但說話聲音卻仍是一般冰冷,道:“看你年紀輕輕,又是初犯,我不

與你計較,此處仍是妖魔鬼怪之地,不是你來的地方,你快快走吧!”

金瓶兒眉頭一皺,按她的心意,跟蹤了巫妖這麽久,多半最重要的秘密就在這鎮魔古洞之中,不料洞口有這麽一個道行高深的凶靈鎮守,著實

麻煩,只是若要強闖進去,多半驚動裏面的巫妖或什麽怪物不說,光眼前這麽一個凶靈就不好解決。

她這裏正苦惱思量,哪裡凶靈見這女子目光在自己和娘娘神像上掃來掃去,同時不時向自己身後黑暗的洞穴深處張望,顯然是想打這個洞穴的

主意,不由得勃然變色。

“呔!”那個凶靈怒喝一聲,道;“小丫頭,我勸你莫要自討苦吃,這洞穴之中乃是絕世妖物,你進去了是自尋死路,而且我鎮守古洞,決然

不會讓外人進去的,你早早死了這條心吧!”

金瓶兒哼了一聲,那裏肯這麽容易死心,道:“剛才那個黑衣人不是照樣進去了麽?”

凶靈一怔,雙眼中精光大盛,“原來是你是跟那個人過來的麽?"

金瓶兒察言觀色,心中隱約對這兩個人的關係有些猜測,但口中仍接著道:“當然了,那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傢夥……呃,我不是說你,

你莫生氣。”險些說漏了嘴的金瓶兒連忙對著大怒的凶靈補了一句,然後道:“那個黑衣人搶了南疆苗族的聖器黑杖,對了,上面還有黎族的

聖器骨玉,剛剛才進去,我也是想看他究竟要幹什……”

她“麽”字還未說出口,那個臉色已然大變的凶靈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大吼,生生將金瓶兒的話逼了回去,同時震的她花容失色。

“你說什麽,他身上有黑杖和骨玉?”

金瓶兒有些愕然,道:“是阿。”

凶靈仰頭長嘯,悲憤之極,霍然轉身,看他模樣,簡直就是不顧一切的正打算沖進鎮魔古洞,找到那個巫妖同歸於盡一般。

電閃雷鳴,轉眼間撕裂天空,無數的黑雲如沸騰起來,從十萬大山的天空洶湧湧來,聚集在鎮魔古洞的上方。

瓢潑大雨,轟然而下,夾雜著巨大的冰雹,將地面上打的坑坑窪窪。

金瓶兒嚇了一跳,左閃右避,在風雨中飄蕩,那凶靈卻是霍然擡頭,望向天空,一切的風雨冰霜對他似乎都毫無作用,但他的眼神卻充滿了絕

望。

“啊……”

他仰頭大呼。

就在這絕望的呼嘯聲中,鎮魔古洞異嘯響起,從遠及近,越來越快,越來越響,到最後已然震耳欲聾,金瓶兒只覺得腦海中轟鳴一片,竟似要

裂開一般,忍不住爲之變色,連忙向遠處掠去。

而那個凶靈,猛然轉身,將自己巨大的身體堵在鎮魔古洞洞口,舉起盾牌,橫起巨劍,怒目橫眉,毫無絲毫懼色,擎然而立。

那呼嘯越來越響亮,轉眼間已然沖到古洞洞口。

天際轟然炸響,天地呼嘯,仿佛整個十萬大山的所有山脈大地一起晃動。

風雨裏,凶靈看去就像一個搖擺而無力的小船。

那片深深黑暗,如張牙舞爪的魔獸一般,從古洞之中向他撲來。

凶靈怒嘯,迎面而上!

巨劍倒映著天際畫過的閃電,斬向黑暗,黑氣瞬間被從中切開,卻又立刻從兩旁撲上,以無比迅速的速度淹沒了他的身軀。

凶靈大呼,遠遠的,金瓶兒依然聽到那個聲音……

“娘娘……”

下一刻,凶靈消失了,黑氣如山,在鎮魔古洞的洞口拼命聚集,向著天際,一抹紅光在黑暗中突然閃過。

一個身影,是被一張鮮豔無比的絲綢所包裹的男子,背對著金瓶兒的方向,從黑氣中緩緩落下,站在了那個石像女子的身前。

在他身後,黑氣中厲嘯連連,陰影搖晃,仿佛有無數妖魔狂喜呼嘯一樣,只有他的背影,卻顯得有些異樣。

站在石像前方,風雨中的他默默屹立。

緩緩的,伸出手去,輕輕的撫摸,那冰冷的石像。

低低的聲音,在風雨中悄悄回蕩,穿越了千萬年歲月光陰,穿過了無數的風雨雪霜。

(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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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01:02 PM|只看該作者
15集第一章偶遇
  
浩劫是從那一年的春夏時分開始的,千百年後,世間人依然記得很清楚,那一段恐怖而瘋狂的日子。
  
南疆極南處,十萬大山之中,突然蜂擁出無數怪獸異族,數目不計其數,個個嗜血成性,亦不分男女老少,見人就殺,更有許多惡獸貪食人肉,所過之處,慘不忍睹。

 這場浩劫從靠近十萬大山的南疆地區爆發,迅速即漫沿至整個南疆,南疆五族苗、壯、土、黎、高山奮起抵抗,但面對著無數怪獸異族,尤其在無數兇惡的怪獸異族中還有十幾個妖力巫法特別高強的奇異妖獸,五族的抵抗無異於螳臂當車,轉眼即為之擊潰,南疆轉眼間生靈塗炭,屍橫遍野。

  此事隨即震動天下,傳遍世間,中土百姓一日數驚,惶惶不可終日,一些靠近南疆地區的中土百姓紛紛拖家帶口,往北方逃去,只希望能離這場浩劫越遠越好。天下間修道之士無不震駭,就連一向明爭暗鬥的正魔二道,這時也暫時都停下手來,暗暗注視著南方的動靜,並開始盤算自己的對策。

  位在南方的正道大派焚香谷,因為谷主雲易嵐正好帶領絕大多數弟子前往青雲山拜訪道玄真人,居然僥幸逃過此劫。傳聞事發之後,身在青雲山的雲易嵐谷主聽聞南疆百姓之慘狀,捶胸頓足痛不欲生,自言若自己在,絕不容妖孽作怪荼毒百姓,言下傷心自責極深,已有自盡以謝天下之心,幸好左右弟子拉住,又有青雲門諸長老首座好言相勸,雲谷主這才冷靜下來,誓言定要盡焚香谷全谷之力,為南疆百姓報此血海深仇!

  未幾,雲易嵐在青雲山昭告天下修道中人,說明今日之浩劫實乃一獸妖所掀,此妖妖法高強,生性兇殘,非天下共擊之不可抵擋,有鑒於此,焚香谷與青雲門一脈共同向天下修真之士號召,舉天下之力而誅此獠!

  隔日,收到消急的天音寺正式做出反應,讚同青雲、焚香之號召,不日即派人前來會盟。

  在正道心急火燎地籌措商量,並最終派遣了數批優秀弟子向南查探這些怪獸異族的底細,畢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而平日氣焰囂張的魔教三大派閥鬼王宗、萬毒門和合歡派卻都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似乎在彼此觀望,並不急於有什麼動作。也就是在這等風雨欲來的情況下,中土暫時陷入了一片異樣的平靜中。

  這怪異的平靜是在夏至到來的前一天,終於被打破了,將南疆蹂躪到不成樣子的怪獸異族,終於殺入中土。不過最初開始,民間百姓的死傷卻並不甚大,因為早在一個月前,靠近南方一帶的百姓就早已經跑得幹幹凈凈。只是這些怪獸的數目似乎越來越多,也更加迅速地蔓延開來,眼看著就要逼入中土腹地,那時,就是全天下蒼生淪入悲慘之地的時侯了。
  
  說不清楚是驚人的消息還是真假難辨的謠言,但震動人心的消息卻的的確確是一個接著一個傳來,昨日說一個村莊被血洗,今天則是傳聞整座大城化為廢墟,在驚恐與害怕中度過的每一天無論對誰來說,都是那麼難受與驚慌。
  
       只是,對於心喪若死的人來說,就算整個世間的人都死光了,倣佛也是事不關己的一樣。鬼厲與周一仙、小環還有野狗一行人呆在一起,算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一直跟著他們,也許是早就覺得自己沒有地方可去,也就任其自然了罷。

  一行人中,周一仙是最反對鬼厲跟在身邊的人,平白多了一個家夥吃白食不說,偏偏他還不會像野狗道人一樣平常搬搬行禮什麼的做些雜活,整日裏不是喝酒就是睡覺,反過來還時常要人去照顧於他。而要說到白食,鬼厲也不過是喝一點酒而已,周一仙現在最大的眼中釘反而是跟在鬼厲身邊的那只三眼猴子,小灰非但食量大得驚人,酒量也遠非鬼厲這個一喝就醉的人可以相比,一大袋烈酒下肚,似乎猴子的臉連紅也不紅,若不是小環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帶上這一人一猴,周一仙早就有多遠跑多遠了。

  至於野狗道人,自從那一夜突起殺心想要暗算鬼厲,卻被小灰發現阻止,到最後反而是被鬼厲所饒,從那以後,野狗道人就更加的沉默寡言,時常數日裏也不說一句話。

  不過這幾日中,不管是嘮叨抱怨的周一仙還是小環,包括沉默的野狗道人在內,都漸漸發現了鬼厲似乎有些變化,雖然叫他們明白的說出來也很難,但是鬼厲的確是漸漸清醒了,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他酒醉的時侯開始減少起來,有的時侯居然整晚也沒喝酒,但他的行為卻一樣很是古怪:鬼厲經常和小灰坐在一起,面向北方的方向,怔怔出神,似平是在想什麼心事一樣。

  南方那場浩劫的消息,隨著向北逃難的百姓湧向北方,漸漸也傳播開來,周一仙等人也知道了這件事。眾人之中,周一仙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先是一怔,隨即沉思良久,搖了搖頭,然後便整日嘆氣,說道要逃去哪裏才好呢?

  至於其他人倒沒有像他這麼擔心,鬼厲和野狗道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小環則似乎沒把那聽起來還比較遙遠的危機放在心上,對她來說,平日裏與小灰嬉鬧,偶爾照顧鬼厲和他說話,日子也過得似平有滋有味。

  不過這一行人在周一仙的堅持之下,終於還是向北而行,按照周一仙的說法,離南方越遠,起碼人過日子也輕松一些。但是隨著一路之上從南方而來的難民越來越多,消息裏的形勢也似越發糟糕。從十萬大山裏出來的怪獸異族勢如破竹,一路狂噬,已經漸漸逼入中土腹地了。

  前幾日,眾多消息其中甚至有個消息說,怪獸異族已經殺到了他們身後數百裏的一座城池,嚇得周一仙和小環等人連忙趕路,雖然不久之後便表明這個消息是個謠言,但人心之害怕恐俱,由此可見。

  這一日夜深,一行人露宿野外,在一個小山頭上生起火堆,圍坐在火堆旁邊,只有鬼厲坐在遠處。小灰從黑暗中跳了出來,手上抱了好些野果,也不知是從哪裏摘的,三下兩下跳上鬼厲肩膀,坐定之後,放口大吃。

  周一仙向那邊看了一眼,沉吟了一會,看了看旁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道“我有一件事,要對你們說說。”

  小環有些奇怪,看了周一仙一眼,道:“爺爺,什麼事?”

  周一仙剛想開口,忽地坐在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發現了什麼,大聲“吱吱”

  地叫了起來。眾人都是一驚,不知何事,紛紛站了起來,走到小灰身後,順著它手足舞動的方向看去,只見昏暗的光線之下,小山下方的古道上,卻走來一群人,男女老幼都有,個個看去似乎疲意不堪,但依然步履蹣跚地向前走著。

  周一仙看了半晌,嘆了口氣,道:“是從南方來到的逃難的人。”

  眾人默然,沒有人說話,周一仙沉默片刻,道:“其實我想說的就是這個,眼下不知道南方那裏到底怎麼回事,但突然出來許多怪獸蠻族見人就殺,這個是不會錯的了。這幾日我們都看到許多人紛紛向北邊逃去,我看我們也要再加快行程,往北邊跑了。”

  小環皺了皺眉,道:“爺爺,往北邊走是對的了,反正我們也一向到處漂泊,不過北方那麼大,聽說那些怪獸異族行動特別快,你有沒有個好地方可以躲藏啊?”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你沒聽這些日子裏的人傳言麼,那些怪獸之中頗有些本領的,有的鼻子靈,有的聽力好,不管你躲在樹上藏入地窖甚至跑到深山裏去,都會被找了出去吃掉。這個碰到這種天殺的怪物,我去哪裏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小環面色一苦,道:“那我們怎麼辦,難道退早都要被那些妖怪吃掉麼?”

  周一仙哼了一聲,道:“胡說,我周大仙人神機妙算,怎會死在這些畜生口中。我早就盤算過了,此刻放眼天下,只有一個地方最是安全。”

  小環一驚,旁邊野狗道人甚至鬼厲的身子都動了動,向周一仙看了過來,周一仙不覺有些得意起來,“嘿嘿”笑了兩聲。小環又驚又喜,道:“爺爺,居然有這種地方麼,快說!”

  周一仙咳嗽兩聲,然後鄭重其事地道:“青雲山。”

  野狗道人臉色一變,鬼厲則把頭轉了過去,只有小環有些詫異,道:“我知道青雲山乃是青雲門所在,修道之士頗多,但畢竟只是一派之力,遇上了那些怪獸異族,光自保就不錯了,哪裏還顧得上我們?”

  周一仙哈哈一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罷,雖然還沒消息過來,但我料定焚香谷和天音寺諸派必定在青雲會盟,因為雲易嵐那個老家夥此刻就在青雲,再加上十年前青雲之戰中,青雲門的‘誅仙劍陣’……”

  鬼厲在一旁聽到這四個字,身子猛地一抖。

  周一仙卻沒有注意他,繼續興高採烈地道:“青雲門的誅仙劍陣出盡風頭,人人都知道那劍陣實有驚天動地的神通,所以若是在青雲會盟,起碼多了一層安全。我看天下正道之士,只怕在數日之間,多半都會前去青雲,共同對抗這曠古未有的大劫數,我們若是到了青雲,自然也就是到了最安全的地方了。有那麼多修道高人,總不會看著我們老百姓死了不管罷!”說罷,他心中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聲冷哼,卻突然在他笑聲中發出,周一仙一怔,與小環。野狗道人一起看去,只見鬼厲慢慢從陰影處站了起來,卻不轉身,冷冷地道:“只怕你那些正道高人不但看你死了不管,還會在背後踢你一腳的。”

  周一仙被他當面嘲諷,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怒道:“呸,反正你是個歪魔邪道,去了也是被人趕出來……”

  小環忽地大聲叫道:“爺爺!”

  周一仙看了小環一眼,知道話說的重了,悻悻住口,小環轉身向鬼厲看去,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道:“你、你別聽我爺爺說的,他就是這樣口無遮擋……”

  小環不去理會他,還是對著鬼厲道:“但是現在情況真的不好,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去罷,畢竟那裏會比其他地方安全一些……”

  不待小環說完,鬼厲淡淡道:“不用了,天下之大,我自有去處。”說罷身子一動,向前走去,小環吃了一驚,臉上浮現出焦急神色,急道:“張……你,你要去哪裏?”

  鬼厲沒有回答,身影向前由慢漸快,趴在他肩頭的小灰轉過頭來,望著站在小山頭上怔怔眺望的小環,咧嘴一笑,舉手搖動。

  小環看著那個迅速變小消失的身影,也不知為了什麼,忽地沒來由地覺得心裏突然空蕩蕩的,鼻子一酸,險些就要流下淚來。

  嘶!

  破空之聲輕響,鬼厲身影從夜空劃空而過。天空中烏雲沉沉,見不到一絲星光亮點,似乎連這天幕也受了那一場南方浩劫的影響,顯得陰陰暗暗,不給人一點希望。

  離開了周一仙等人,鬼厲獨自向南飛行了一段時間,只是在這夜空之中,烏雲之下,但見得四面八方盡是陰沉黑暗之地,天幕下荒野連山,清冷寂寥,人在空中竟也是空空蕩蕩,不知往何處去才好。

  趴在肩頭的小灰,忽然又叫了兩聲,鬼厲看了它一眼,只見三只眼睛在眼前,小灰咧嘴笑著,對它來說,似乎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快樂的。鬼厲難得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和憐愛,輕輕摸了摸猴子的頭,身形忽地一沉,向地上落去。

  落腳地方是個有著茂密森林的荒野高山,看著草木繁茂,灌木密集,林間竟難得有容腳踏下的地方,想來在這荒郊野嶺,也從未有人來過此山此林。鬼厲面色淡淡,落在林中,身未落下,右手一抖,噬魂魔棒從袖中飛出,在腳下盤旋一圈,也沒有聽見什麼異響,轉眼之間,這方圓六尺的地方裏,所有的樹木灌木荊棘突然全部枯萎了下去,轉眼變做枯枝。

  而隨著噬魂飛回手中,鬼厲清晰的感覺到一縷縷細細的冰涼氣息在黑色的棒身中遊走。小灰歡喜地叫了一聲,從他肩上跳了下來,往林子深處跑去。鬼厲抬頭看了小灰的背影一眼,自從去了南疆一趟,特別是小灰變身之後,猴子的食量就開始急道變大,老是想著吃東西了。

  夜色深沉,夜風從原野上吹來,在這片山林上頭吹過,樹林發出波濤一樣的聲音,無數陰影一起搖動。鬼厲緩緩在地上坐了下來,慢慢閉上眼睛,周圍的樹影在他臉上撩過,黑暗中,他如沉默的陰靈。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隱約傳來一聲低吼,隨即消失無蹤,鬼厲微微皺眉,睜開眼睛,但身子並未移動,果然片刻之後,附近灌木叢中一陣抖動,卻是猴子小灰跑回來了。

  尖利煩人的荊棘對小灰來說,似乎根本就不放在眼中,許多時侯它都是直接踩了過去,跑到近處,鬼厲看清了它,只見小灰一只手放在胸口,果然是抱著幾個野果,但另一只手卻拖在身後,好似拉扯什麼東西一樣。

  鬼厲不由得有些奇怪,向它身後看了一眼,倒是吃了一驚,只見陰影之中,小灰竟然是拖著一只動物模樣的東西跑了回來,看那個子還不小,比小灰大了許多,但小灰拖起來卻十分輕松。片刻之後,小灰已然跑到了近處,呵呵一笑,首先將野果放下,隨即手一揮,“砰”的一聲悶響,一大塊的東西摔在面前。

  那是一只成年的野豬,個頭極大,只怕站起來比小灰還要高,但此刻見野豬頭上破了一個洞,身上流血,已然是死了。鬼厲向那傷口看了看,見傷口猶新,怔了一下對小灰道:“你捉來的?”

  小灰咧嘴一笑,同時指了指野豬,又指了指鬼厲。

  鬼厲嘆了口氣,笑了一下道:“我不餓。”

  小灰抓了抓頭,三只眼睛一起眨了眨,隨即指了指野豬,又指了指自己。鬼厲倒是被它逗的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時心中沉重之意倒去了不少,微笑道:“好罷,我幫你。”

  小灰登時喜笑顏開,顯然知道鬼厲的手藝非同小可,正是自己的最愛。鬼厲一挽袖子,並指如刀,在野豬肚皮上輕輕一劃,登時將堅韌的豬皮劃了開去,只見他動作熟練,三下兩下將野豬剝皮去骨,又飛起找了個有泉水的地方將豬肉洗凈回來,支起木架生起火,卻是開始烤豬了。

  火光漸盛,小灰和鬼厲的臉都被火焰照得有些紅暈,小灰這時早就把幾個野果吃的幹幹凈凈,此刻眼睛就盯著火焰上頭漸漸冒出香氣的烤豬。鬼厲從腰間慢慢拿出自制的各種調料往肉上加了點,又找出香油小瓶,開始往豬肉上輕輕滴灑。香油順著豬肉緩緩流動,受到下邊火焰炙烤,慢慢滲入了肉裏。很快的,豬肉表面開始變成淡淡的金黃色,豬肉本身開始滲出透明的油滴,誘人的香味隨即開始飄散開去。火光輕動,照亮了猴子和人的臉龐,也照亮了周圍小小的空地樹木。高高的樹林倒影晃動著,倣佛有風呼嘯。鬼厲望著面前燃燒的火焰,漸漸出了神,而小灰則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看著烤豬,摸耳捉腮,不時跑到旁邊折些木枝加入火中。寂靜的空氣中,彌漫著奇異而誘人的香味。

  直到樹林深處,忽地傳來一聲低低地吼叫:“吼啊!”

  那吼聲低沉而有力,似乎離得很遠,但竟仍然清晰地傳來過來,一股肅殺之意迅速彌漫開去。鬼厲猛地從沉思中驚醒,眉頭緩緩皺了起來,身子沒動,但目光漸漸深沉,望向吼聲響起的那個方向。小灰則嗖的一下跳上了鬼厲肩頭,面上卻也沒有什麼懼怕神色,同樣回頭看去。

  火焰中“嘛啪”響了一聲,一根樹枝爆裂開來,野豬的香味更濃了。

  三尺之外,便是黑暗的樹林,林上的風似乎突然大了起來,呼呼作響,那一聲低吼響過之後就再無聲息,但那股冷冷肅殺之意卻幾乎以有形之質向這裏迅速靠了過來。

  鬼厲的眼中瞳孔微微收縮,眉頭皺得更緊。

  “劈啪!”另一根小樹枝,終於也爆裂開去。

  突然,正在呼嘯的風失去了聲音,整個樹林晰間倣佛靜止一般,再也沒有任何聲響,黑暗中的前方,茂密的樹林和纏在一起的荊棘,突然向兩旁倒了下去,現出了一條狹窄但容一個人走路的通道。

  一個身著鮮傃絲綢衣衫的少年,面容英俊的幾乎是帶些妖傃的感覺,從黑暗中一步一步走了出來。一片夜色之中,他竟是如此的顯眼,倣佛周圍就是因為他而發亮起來。鬼厲沒有起身,沒有動作,依然坐在地上,目光直視這個少年。

  那個少年看了看鬼厲,隨即目光落在小灰身上,微微一怔,“咦”了一聲,道:“三眼靈猴!”

  鬼厲沒有說話,小灰卻忽然“吱吱”叫了起來,很是惱怒的樣子,幾乎是在小灰叫嚷的同時,剛才那個低沉的吼聲再一次地響了起來,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吼聲是直接從少年的背後響起的。

  “吼啊……”隨著這低沉而有力的吼聲,那個神色自若的少年身後,從他的肩膀處緩緩升起一個猙獰之極的怪頭,四只眼睛,上下兩對分列臉側,粗若銅鈴。嘴巴極大,幾乎和臉一樣寬闊,張口之間,可見滿口都是利齒,尤其是伸在口外的六支鋒利撩牙,更是可怖之極,在場中火焰的微光下,隱約可見點滴口涎從牙縫間滴落,落在怪獸灰黑色滿是硬皮疙瘩的皮膚之上。

  鬼厲的臉色終於變了變,緩緩站了起來,冷冷道:“饕餮?”

  那少年還未回答,眼光還在鬼厲身上打量,忽地似有所覺,轉眼向饕餮(注一)看去,不由得一怔,只見這只惡獸一向兇狠的目光此刻更增添了十分貪婪,但目標卻不是鬼厲小灰,竟是地上正在燒烤的野豬。

  空氣中到處飄散著烤肉誘人的香味。

  少年忽地笑了笑,對鬼厲道:“你的手藝不錯啊,我說怎麼今晚饕餮躁動不安,想不到是被你吸引過來了。”

  鬼厲淡淡道:“饕餮雖是上古惡獸,兇猛迅疾,但向來貪吃,一只烤豬算不了什麼。”

  少年搖了搖頭,道:“不然,我這只饕餮可是與眾不同,一般美食早就不放在眼中了,想不到居然被你這麼看似粗糙的燒烤給饞成這樣。”

  此刻果然如那少年所言,饕餮似乎對這只烤豬特別青睞,嘴齒乙間口水狂流,順著牙縫流了下來,忽地一聲呼嘯,饕餮從少年肩上跳出,化作黑影,撲向火焰。不料灰影一閃,“吱吱”之聲憤怒響起,竟是小灰橫空而出,擋在火焰烤豬之前。

  饕餮“吼啊”一聲低吼,落下地來,現出真身,只見它四足利爪,身軀看去至少比那野豬大了四倍,最奇怪的就是脖子極長,往上升起,幾乎將身軀撥高一倍。小灰與它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得可憐,但不知為何,饕餮竟似乎對小灰有些忌憚,不敢大意,只是又捨不得前方美食,當下口中低聲咆哮,表情也漸漸變得猙獰起來。

  鬼厲看了那兩只為了烤豬惱怒對峙的異獸,忽道:“這野豬還沒烤完,味道也不到火侯,你們爭什麼爭?”

  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連那少年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但那兩只對峙的異獸卻起了反應,饕餮四只眼睛瞪著小灰,小灰還以三只眼睛圓睜,兩只異獸七只眼睛瞪的一個比一個大,片刻之後,小灰對著饕餮“吱吱”叫了幾聲,露出牙齒,隨即向後跑了幾步,一屁股坐在鬼厲身旁,眼睛直盯著烤豬。

  饕餮四只眼珠隨著小灰動作而晃動,當小灰坐下之後,這只惡獸“吼啊吼啊”

  叫了兩聲,竟然不可思議地也慢慢走到火焰的另一頭,後腿收起,前腿輕擺,居然也在火焰前邊趴了下來,只是嘴裏口水,仍是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看著可怖之餘,卻還有幾分好笑。

  那少年看著饕餮坐下,慢慢走了過來,也不在乎地上骯臟,就在蓉餐身邊坐了下來,看著鬼厲,微微一笑,道:“閣下是哪位高人,想不到竟然有這個手段,讓饕餮都可以暫時壓下兇性?”

  鬼厲也不看他,坐了下來,目光輕飄飄又回到火焰之中,道:“你我深山偶遇,何必知道姓名,區區一只烤豬,果腹而已。”

  少年望著鬼厲看了一會,忽地大笑,笑聲嘹亮,似驚起遠處夜鳥無數。

  “說的好,說的好。”他輕輕擊腿,面有意外讚賞之色,道,“好一個不過果腹而已。說起來天下蕓蕓終生,終日忙來忙去,豈不也只是為了果腹而已。如此說來,你說所謂之‘人’,豈不是也和我這饕餮惡獸一般,並無分別了麼?”

  鬼厲將烤豬輕輕翻轉,豬肉上的香油味道登時濃鬱了起來,勾引得對面的饕餮一陣躁動,但不知是為了品嘗美味還是什麼,這只除了以兇猛之外還以貪食著稱的異獸竟然忍了下去,而同時小灰狠狠瞪了它一眼。

  火焰靜靜燃燒,倒影在鬼厲的臉上,他緩緩道:“人還有不同。”


  少年道:“什麼?”

  鬼厲道:“愛恨情仇,人有感覺。”

  少年大笑,道:“豈不知眾獸亦有感覺,你殺了這只野豬,當知野豬痛苦畏懼,如我殺你,你亦如豬。眾生本是平等,何來人獸之分?”

  鬼厲抬眼,看著少年,道:“有分別處。”

  少年目光淩厲,道:“何分別處?”

  鬼厲道:“我平生有大憾事,日夜鏤刻於心,生不如死,卻又不能不生。生則尚有期望,死則為背情怯弱之人。此等情仇,豬如何能有?”

  少年一怔,眼中淩厲之色漸漸消退,隨即臉上出現的是異樣的神色。
  
  注一:饕餮:《神魔志異。異獸篇》:神州極南有惡獸,四目黑皮,長頸四足,性兇悍,
極貪吃。行進迅疾若風,為禍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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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相見

     四下無聲,只有火堆中不時發出樹枝爆裂的聲音。那個奇異少年與鬼厲都沒有再說話,火焰伸縮不定,在他們之間燃燒著。

    烤豬表面的色澤漸漸變成了金色,濃鬱的香氣中同時冒出一股微微的焦味,這時整只烤豬的表面都被透明的一層淡淡油滴所覆蓋,鬼厲最後將烤豬轉動了幾下,道:“可以了,你們吃吧。”

    話音剛落,小灰與饕餮同時撲了上去,小灰“吱吱”亂叫,一伸手搶先抓到了烤豬的一只後腿,本來正烤得火燙的豬皮在它手中似乎根本沒有感覺似的。只是那饕餮卻更是厲害,也不動作手腳利爪,直接張開血盆大口,不顧這豬肉尚在火焰之上,直接把腦袋伸了進去,一口咬下。

    饕餮這一張口,原本就極大的嘴巴愈發大的嚇人,偌大一只烤豬,竟被這只怪獸整口搖住,只留下一只後腿被小灰抓住留在外面。

    小灰大怒,猴臉上露出憤怒表情,手上抓著豬腿不放,同時跳腳大叫,饕餮惡獸卻不管這麼許多,那滿口鋒利牙齒“嘎崩”一咬,登時如摧枯拉朽一般將美味的豬肉咬成兩段,小灰碎不及防,一時太過用力向後倒去,在地下滾了兩圈,站起來的時侯手上只抓著一只豬腿了。

    至於那只美味烤豬的絕大部分,只見此刻被饕餮咬在口中,放聲大嚼,殘留的豬骨看來也是直接被它咬碎吞到腹中,只吃的是風卷殘雲橫掃千軍一般,尤其是臉上四只眼睛,被鼓鼓的大口擠到臉的兩邊去了,竟然還是四眼大放光芒,顯然吃得非常過癮。

    “吱吱,吱吱……”小灰眼見原本自己的美味竟被這惡獸搶了大半,如何不怒,但叫了幾聲之後,猛地低頭也是大啃起來,它居然也吃的極快,不過一會一只豬腿就吃了大半。

    “吼啊……”饕餮低沉的吼聲又一次響了起來,緩緩轉過頭向小灰看去,那麼大的一只烤豬,只這一會工夫就被它吃得幹幹凈凈,直接吞了下去,連骨頭都不剩。而且很明顯的,饕餮意猶未盡,四眼放光,直盯著小灰手中最後的肉骨頭。

   小灰惡狠狠將最後一塊肉吃了下去,三只眼睛一起瞪大,望著饕餮,饕餮滿口流涎,垂涎欲滴,一步一步向小灰走了過來,小灰猛揮手,手中殘餘的骨頭向另一個方向遠遠扔了出去,同時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不料饕餮身影一閃,如電如光,竟然在眨眼間騰空而起追上了飛騰的肉骨頭,一口將之咬住,在空中一個轉折,又飛了回來,落在那少年身邊。只不過這一次饕餮似乎也知道這是最後的東西,居然沒有一口吞下,相反十分愛惜的樣子,伸出舌頭在肉骨頭上面不停舔食。

    小灰倒是被饕餮這個樣子嚇了一下,片刻之後轉頭對著鬼厲,突然手舞足蹈,口中吱吱叫著,鬼厲看了它一會,忽地臉色一動,道:“你說它像大黃?”

   小灰立刻點頭,隨即向饕餮看去,猴臉上怒色漸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中帶些溫暖的神色。它看了正在舔肉骨頭的饕餮一會,然後小心地移了過去,慢慢伸手,看著似乎想要摸摸饕餮那個猙獰的腦袋。饕餮兇惡的頭顱一轉,警覺地低聲咆哮一聲,小灰立刻向後跳開,但隨後吱吱低聲叫了兩聲,再一次靠近饕餮,而饕餮的注意力似平也誓時離開了肉骨頭,放在了小灰身上。

    片刻之後,小灰的手再一次的伸過來,饕餮沒有動作,但四只眼睛都看著小灰的手,而鬼厲和那個少年都保持著沉默,特別是那個少年眼中更有種奇異光芒,默默地注視著這兩只異獸之間的交流。

    小灰的手碰到了饕餮的頭上,輕輕摸了摸,饕餮嘴裏低聲吼了兩聲,卻沒有再有反對意思,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面前那根肉骨頭上,小灰隨即慢慢靠近這只異獸身旁,用手輕輕撫摸饕餮身體,猴臉上露出開心神色。

    鬼厲慢慢低下了頭,依稀記得許多年前,大竹峰上,小灰和大黃之間,也是這樣親近起來的。時光如水,原來小灰依然還記得當初……

    那個少年忽然打破了沉默,微帶笑意道:“想不到它們兩個倒十分有緣,是不是?”

    鬼厲看了小灰與饕餮一眼,眼中也有一絲暖意,道:“不錯。”

   少年轉過頭來,向火堆中加了一根細小樹枝,又沉默了下去,過了許久忽然笑道:“這只饕餮跟隨我不知有多少歲月了,我一直以為是我在照顧它,沒想到今天才發現,原來它比我快活的多,”他面上的笑容似乎隱約有苦澀之意,道,“除了吃飽喝足,就算不是同類,卻也還有你這只猴子願意和它做朋友。”

    鬼厲抬眼看著這少年,見他面容神色蕭索,倣佛有股說不出的寂寞之意,淡淡道:“你若寂寞,去找個朋友不就行了。”

    那少年哼了一聲,傲然道:“這天下之大,有誰配做我的朋友,又有誰敢做我的朋友?”

    鬼厲眉頭一皺,這少年口氣之大,實在誇張,心裏有些反感,卻又見那少年似想起了什麼,面色忽地黯然,低聲自語道:“可是,原來是有一個人,我真心相信她的……”

    鬼厲透過面前燃燒的火焰望著他,淡然道:“怎樣?”

    那少年面色忽冷,冷笑道:“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她在騙我,非但如此,她還害的我好慘,幾乎萬劫不復!”

    鬼厲默然,從那少年神色之中,他不期然地回想起了十年之前的那段深埋內心的往事,那個慈和的和尚的臉,倣佛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忽然猛地搖頭,但手中用勁,原本正在往火堆中加的樹枝,發出輕微一聲沙啞響聲,化作粉末,散落滿地。少年向他手中看了一眼,忽然道:“你也有這等傷心往事麼?”

    鬼厲面色陰沉,沒有說話,那少年看著他,眼中光芒閃爍,忽然道:“如果你現在就要死了,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麼?”

    鬼厲一怔,心頭忽然一陣迷惘,剎那間思緒萬千,紛至沓來,從未想過的這個問題,突然擺在他的面前,深仇、大恨、十年宿願、纏綿白衣,這一生風雨飄蕩,卻從未想過自己深心之中,還有什麼最後心願?

    該是救碧瑤罷,如果能將她救活,自己死了也甘心了!這個念頭他在十年間無數夜裏,不知在心中想過多少次多少回。只是還有那如霜容顏,終究是捨棄不去,在心間僻靜角落,輕輕飄動……

    他一時竟是癡了,夜風蕭蕭,竟不知過了多少時侯,等他驚醒過來之時,那少年卻已經消失不見,地上饕餮似乎也剛剛飛騰上天,與黑暗夜幕融為一體,遠遠傳來它低沉的吼叫聲音。

    小灰竄上了他的肩頭,吱吱叫了兩聲,鬼厲慢慢抬頭望天,忽然低聲道:“小灰,我總是還要見她一面的,對不對?”

    小灰似乎不大理解,不過也懶得理會,猴頭抬起來也看著天空,似乎還在找尋饕餮的身影。

    漸漸熄滅的火堆殘燼,逐漸化作了一縷輕煙,輕輕飄散,鬼厲與小灰默然站在這深山林間,許久許久,夜風之中,也只隱約傳來低低聲音:“……總是要見她一面……”

    ******這一場世間浩劫隨著時間流逝,情況越發的慘烈,怪獸異族已然殺入中土,百姓死傷慘重,正道派出去查探的弟子多半都就此消失,少數道行稍高的弟子回來時侯,也是身上掛彩,向諸位正派師長報告時侯,極言怪獸之可怖。

   天下間生靈塗炭,正道中人卻束手無策,就在這個時侯傳出青雲門、天音寺、焚香谷三大正派會盟青雲山,並邀請天下正道共同對付這場大劫的消息,頓時天下修道中人紛紛向青雲山雲集而去,只數日之間,青雲山附近已經前所未有地聚集了成千上萬人,而其中的大部分卻都是逃難而來的中土百姓,在他們眼中看來,青雲山這些神仙一樣的修道人物,已經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負責接待的青雲門忙的不可開交,越來越多的道友百姓來到青雲,很快青雲門通天峰上的客房已經不夠住了,於是只得讓其他各脈也開放客房,好在青雲門畢竟乃是千年大派,根深業大,最後還是容納了下來,不過七脈之中的小竹峰一脈,卻是因為向來都是女弟子,水月大師性情又怪,便沒有對外開放,倒讓許多慕名已久的年輕外派弟子十分遺憾。

    不過不管怎麼說,雖然大劫當前,但此番卻仍然是前所未有的一場正道大聚會,青雲門忝為地主,聲望比之以前更是有增無減,隱約間天下已有以青雲馬首是瞻的意思,而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此時更已是穩坐了天下第一人的位置。

    入夜,青雲山脈上下諸峰一片燈火通明,實在是千百年來都沒有見過的盛況,遠遠在山下,隨著山風吹來,似乎也可以聽見高山之上人們的高聲談笑,因為那場浩劫而害怕的人們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心情也輕松了許多。畢竟,就算天塌下來了,頭頂上不是還有一座青雲山麼?

    而此刻青雲山上最安靜的地方,大概無過於小竹峰了。所有的門派在青雲門善意解釋之後,都嚴加約束門下弟子,嚴禁靠近小竹峰,畢竟若是在當前情況之下,萬一還是鬧出一出登徒浪子的鬧劇,只怕誰的臉上都不會好看的。

    相比其他各脈山峰上的熱鬧,小竹峰上則顯得清凈的多,山路上偶爾有兩三個美貌的小竹峰女弟子走過,山風習習吹來,滿山遍野的淚竹一起搖動,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一晚月色清冷,照在小竹峰山道之上,竹影婆要,陰影在山道臺階上搖擺不定。遠處走來了四、五個小竹峰女弟子,當先一個正是文敏,只見包括文敏在內的這些女弟子,面色都有些陰沉,眉頭皺起,似乎心事很重的樣子。

    竹林中冷風吹過,似平有黑影閃動。

    文敏旁邊一個最年少的女孩看去不過十三歲左右,膽子頗小,向那片陰暗處看了一眼,面色有些蒼白,靠近了文敏,拉住她的衣裳,輕聲道:“大、大師姐,那、那裏好像有人!”

    文敏和其他人頓時一驚,一起看了過去,片刻之後文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拍了拍那個小女孩的臉蛋,道:“小詩,那是山風吹動竹子,竹枝搖擺的影子,每到晚上都是這樣的,你剛剛上山不久,過一段時日就知道了。”

    那個叫做小詩的女孩松了口氣,但仍然有些害怕,只是似又想起什麼,忽然回頭向後山看了一眼,道:“大師姐,後山那個望月臺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到處都是這、這些陰森森的東西,我們留雪琪師姐一個人在那邊,她會不會害怕啊?”

    文敏臉色黯然,嘆了口氣,道:“是掌門師伯要你雪琪師姐在那裏反省的,我們也沒辦法,不過雪琪師妹她應該不會害怕罷!”

    站在文敏身後的另一個女子忽地哼了一聲,大有不平之意,道:“我真是搞不懂,為什麼掌門師伯要如此對待雪琪,就為了她不肯答應焚香谷的提親?”

    “啪”,竹林深處,似乎有輕微的一聲低響,像是什麼小獸踩斷了竹枝,不過眾女子此刻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沒有聽到這個響聲,只有年紀最小的小詩似乎有些懷疑,但她向竹林深處看了一眼,只見陰影晃動,忍不住臉色又是一白,連忙轉頭不看。

    文敏嘆了口氣,道:“其實那位李淘道兄真的並不差,一表人才,身世又好,日後多半焚香谷谷主的位置也是傳了給他,而且看他模樣,對雪琪也是十分愛惜,不過情之一字,實在不是能夠勉強的。”

    另一個女子忽地低聲抱怨道:“師父也真是的,明知道雪琪的脾氣,怎麼也不幫她向掌門師伯說情?”

    原先那個女子卻搖頭道:“我看不對,雪琪原來是最聽師父的話了,對掌門道玄師伯也十分尊重,但此番公然在通天峰上頂撞他們二位,我看……”她忽然壓低聲音,輕聲道:“難道雪琪心中已經有了意中人……”

    “住口!”文敏忽地低聲喝了一句,眾人一驚,文敏面色微微放松,但口氣仍是十分嚴厲,低聲道:“這種猜測我們萬萬不可亂說,否則若是傳到掌門師伯和師父的耳中,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眾人默然,站在文敏身後的女子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師姐,其實若以我看來,只怕我們能想到的,掌門師伯和師父乃是何等人物,又怎麼會想不到?這一次掌門和師父故意允諾焚香谷的提親,只怕就是因為知道雪琪心中有……”

    文敏猛地轉頭,盯了她一眼,那個女子臉色微變,嘆了口氣,住口不說。文敏聽她嘆息,自己沉默片刻,也忍不住嘆道:“林師妹,其實我們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樣,雪琪與我們幾個,雖然入門時日不一樣,但這十數年間下來,大家早已經情同姐妹,誰都不想看到她變成這樣。

    可是……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了,反正我想師父向來最疼愛雪琪,終究不會太過為難她罷。”

    其他女弟子一起點頭,眾人緩緩走去,低低談論,隱約中還有嘆息聲,漸漸走得遠了。

    竹林陰影晃動,忽地一道黑影倣佛從深邃黑暗中輕輕飄出,落在山道之上,正是鬼厲。

    在這個四周盡是死敵的地方,他的面色隱隱蒼白,沉默許久,然後慢慢回頭眺望小竹峰的後山,那片竹林背後,月光清輝如霜,傳說就是青雲六景之小竹峰望月臺的所在。

   ********孤懸在半空中的懸崖,除了後半部與山體相連,大部分都懸在高空。這夜晚月色明亮,高懸天際,清輝如水,如霜雪一般灑落人間,落在這望月臺上。雖然還不如傳說中滿月之夜那種可以照亮整座小竹峰的燦爛月華,但望月臺上月光輕柔,將整座懸崖照得是亮如白晝,尤其是地上光滑的巖石因為角度不同,倒映著無數個月亮,更顯得特別清冷美麗。

    當鬼厲踏上望月臺的時侯,呈現在他面前的,便是這副美景。而在那如霜如雪一般的月光中,還有個白衣如雪的女子,正背對著他,站在懸崖前方望月臺上,眺望著遠方無盡黑夜,默默佇立。

    鬼厲的面色漠然,但一雙眼睛中倣佛因為倒影著這片美麗月光而顯得光芒閃爍,那個白衣身影,如站在月光中的仙子一般,看去竟沒有絲毫塵世的味道。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那個身影動了動,陸雪琪冷淡而微微些疲倦的聲音響了起來:“師姐,你們怎麼又回來了……”

    她緩緩回頭,一邊說著,但話說一半,聲音卻突然消失,陸雪琪向來冷漠平淡的臉上,赫然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那一個男子的身影,默默地站在那裏,凝望著她。

    “張……”她微微張口,話未說出聲音卻已低沉,“……小凡。

    鬼厲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月光照在陸雪琪冰雪一般的肌膚上,幾乎如透明一般毫無瑕疵,更增添了她驚心動魄的美麗。遠遠的,他竟有種不敢靠近的感覺。“你,還好麼?”他倣佛腹中有千言萬語,可是說出口的,卻終究只有這幾個字。

    陸雪琪凝望著這個男子,那個站在月光與陰影交界處的男子,他臉上的表情是那般的復雜,倣佛心中有什麼事情正折磨著他,可是那身影卻分明就在眼前啊,在夢中不知想過了多少次的身影!

    她微微低下了頭,欲言又止。許久之後,才輕輕道:“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過來?”

    鬼厲身子震了震,此刻原本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灰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只見他眼中閃過猶豫之色,對他來說,似乎這短短的幾步路,也需要許多的勇氣。

    陸雪琪還站在那裏,沉默如許,山風吹來,她白衣輕輕飄動。

   踏出腳步,走在月光之上,身後遠處竹林沙沙作響,身前的女子悄悄抬頭凝望,鬼厲站在了她的身前。陸雪琪看著他,面上最初的一點激動和驚慌悄悄消失,忽然道:“還記得我曾說過的話麼,我們下一次見面,便是誓不兩立的仇敵,你,……”她看著他,慢慢地說道,“為什麼還要來見我?”

    鬼厲嘴角動了動,眼中閃爍,忽地移開目光,不再和陸雪琪對望,就在陸雪琪面色漸漸黯然時侯,她身前的男子卻又慢慢回過頭來,倣佛在猶豫,似乎在掙扎,終於輕輕說道:“你,好像瘦了……”

    陸雪琪身子一震,臉上再次有驚愕神色掠過,但隨即而來的,便是歡喜。她如霜雪一般白皙的臉上肌膚,生平第一次湧現出淡淡的暈紅,如晶瑩剔透的紅玉,有不盡的溫柔和纏綿的羞澀。

    就算沒有明天,就算前方還是黑暗,可是如果心間溫暖,也許便不會害怕了吧。

    這美麗清冷的女子,忽然笑了,如深夜最嬌傃的百合,在風中無聲微笑,她潔白的身姿是月光中那般耀眼的存在。鬼厲屏住了呼吸。

    陸雪琪忽然開口,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很歡喜!”然後,她依舊微笑著,眼光輕柔如纏綿的水波。

    夜色更深,月兒西沉。

    並肩站在望月臺前方的懸崖之上,一起眺望著前方那片黑暗,山風吹過,兩個人的衣衫同時飄動,身影在清亮的月光之中。

    溫柔的,是風吹在臉上的感覺!

    無垠而黑暗的蒼彎中,還有點滴星光,靜靜閃動。

    “焚香谷的人向你提親了?”

    沉默了許久,陸雪琪平靜地道:“是,師父和掌門師伯都答應了。”

    鬼厲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變化,淡淡地道:“我來的路上,聽到你那幾位師姐說話,聽說你不願意?”

    陸雪琪笑了笑,道:“是,我不願。

    鬼厲轉眼向她看去,印入眼簾的卻是陸雪琪淡然的臉色,和眉宇間悄悄的一絲笑意。他心頭忽地一陣激動,倣佛從深心中騰起的激動,竟然連身體也輕輕發抖,忍不住脫口而出:“你跟我走罷!”

    陸雪琪身子一顫,向他看來,只見鬼厲,不,此刻在她眼中的,分明就還是當初那個張小凡啊,那個堅忍而執著的少年麼?

    去哪裏?

    隨便吧,天涯海角!

    她嘴角浮起笑意,眼中卻隱隱有晶瑩波光閃動,倣佛是猶豫什麼,可是片刻之後,她終於還是輕輕道:“那碧瑤呢……”

    如一盆涼水從頭澆下,鬼厲全身皆冷,從深心最深處透出來的寒冷轉眼似乎將他凍做了寒冰。水綠色的身影,安詳的笑意,那個躺在寒冰石臺上的美麗身影,轉眼間將他完全擊倒。

    他默默低頭,沉默許久,然後,他再次抬起頭的時侯,臉上激動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便是冷漠。陸雪琪怔怔地看著他的變化,分明那般清晰地感覺到身前的這個男子,從纏綿溫暖中漸漸遠去,躲進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她深深呼吸,嘴角卻露出笑容,卻有誰望見,眼角淡淡的淚光,那一刻震動心魄的美麗啊!

    “下一次,”鬼厲轉過身,慢慢離去,“我們再見面時侯,你用劍罷!”

    他頭也不回的離去,如決絕的情人斷了情思,月光在他身後跟隨,似溫柔的手無力的牽扯,卻終究拉不住他的身影。

    他消失在黑暗中,那是他的來路,也是他離去的方向!

    陸雪琪蒼白的臉上,還掛著有些僵硬的淡淡笑容,雪一般的白衣飄舞在風中,在月光下,直到,她無聲地流出第一滴淚。

    滿山遍野的淚竹,在月光下,在這麼一個淒清的夜晚裏,沙沙作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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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01:0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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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毒計

    千裏之外,也是一般的深夜,那明月高懸天際,靜靜望著這個塵世人間。

    荒野之上,也有個人抬頭仰望那一輪冷月,他大袍長袖,依然還是道家裝扮,稜角分明的臉上,不怒而威的氣勢仍隱約可見。

    原野上的夜風習習吹過,野草搖動,在衣衫飄動與沉默之間,彷佛時光也靜止不動。

    只是,誰又能留住光陰,就在你恍惚之間,終究還是過了十年。

    有人嘆息,聲音清淡,慢慢飄逝於風中。

    在這片靜穆之中,忽然遠處有個聲音傳來,帶著幾分笑意,道:「這一番辰美景,道長獨自賞月,真是好心情啊!」

    這聲音初起時還在遠處,但句話說完已到了道人身後,那道人深深呼吸,轉過身來,月光之下,赫然是在十年之前勾結魔教叛出青雲的蒼松道人。

    而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卻是面帶微笑的鬼王宗宗主鬼王,只不過此刻看去,鬼王面色雖然如常,但一頭白發,模樣竟似憔悴了不少,只有在他眼光之中,隱隱閃耀著另一股熾熱光芒,更比往日刺眼。

    蒼松道人目光在鬼王頭發上看了一眼,原本從容鎮定的神情為之一變,愕然道:「宗主,你的頭發怎麼…。」

    鬼王淡淡一笑,蒼松道人有這種反應,其實早在預料之中,如他這等修行高深之人,便是再過百年,容貌也不會有太大變化,如此番突然三日白頭,如蒼松等不知就裏的外人自然驚訝之極,以為他修行上遇到什麼問題。

    鬼王也不解釋,甚至面色上也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只是微笑著道:「你我雖然都是修道中人,但畢竟也是凡人,恩怨情仇,總有傷心之事的。」

    蒼松面容一斂,肅然道:「不錯,是我多話了。」

    鬼王搖頭一笑,負手走到蒼松道人身旁,微笑道:「不提了。不過自從十年前青雲一戰之後,聽聞道長就被萬毒門尊為供奉,尊崇有加,不知今晚突然約我到此相會,有何要緊事麼?若此事被那位毒神前輩知曉,我自然無所謂,但對道長只怕多有不便。」

    蒼松道人注視鬼王良久,鬼王也不多問,依然保持著一份笑容,含笑等候。半晌,蒼松嘆道:「宗主你果然並非常人能比,實不相暪,在下今晚約見宗主,確有要事相商。」

    鬼王道:「道長請說。」

    蒼松看了鬼王一眼,道:「宗主可知,萬毒門門主毒神,已經在三日之前去世了。」

    蒼松道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卻猶如無聲處一記驚雷,饒是鬼王如此定力的人物,也忍不住身子一震,面色大變,脫口而出道:「什麼?」

    蒼松緊盯著鬼王,道:「毒神已經在三日之前過世了,死後留下遺命,將門主之位傳於最小的弟子秦無炎。」

    鬼王漸漸鎮定下來,但眉頭依舊深鎖,面上平靜但心中卻猶如千軍萬馬一起湧來,各種念頭激蕩不已。

    當今魔教三大派閥彼此對峙,他心中最忌憚的就是這個老的成了精的萬毒門老毒物,有他在的一日,鬼王宗幾乎就沒有機會將萬毒門從魔教第一派閥的位置上拉下來。但如今,這個曾經看起來永遠也不會死的老毒物,竟然就這麼稍無聲息地死了!

    鬼王深深吸氣,目光重新回到蒼松道人的臉上,忽地微笑道:「毒神老前輩乃是我聖教德高望重的前輩,此番不幸逝世,實在讓人傷心。」他口中說著哀悼之詞,但笑容之中哪裏有絲毫傷心之意。

    而站在他對面的蒼松道人也是一臉漠然,顯然這兩個人都沒有對那個死去的老人有什麼懷念的地方。

    「不過,」鬼王似乎露出了一絲慎重,道:「我來之前,怎麼都沒有聽聞過這個消息呢!

    這三日之中,萬毒門雖然很是平靜,但一點消息也沒有透露出來。」

    蒼松道人笑了笑,微帶不屑地道:「老頭子死後,雖然傳命秦無炎接掌門主之位,但一起趕回為他送終的另外幾個弟子卻不肯善罷甘休,為了這門主之位爭吵不斷,並暫時將老頭子的死訊壓了下來。如今除了包括我在內的幾個供奉之外,萬毒門大多數弟子都還不知此事。」

    鬼王何等人物,一聽明白了過來,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沉吟片刻,對薈松道人道:「此事非同小可,道長以之相告,足見盛情,在下感激不盡。」

    蒼松道人笑了笑,道:「不敢。」

    鬼王目光閃動,道:「道長可還有其他什麼話麼,但說無妨?」

    蒼松道人哼了一聲,道:「宗主乃雄才大略之英主,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萬毒門如今已無我蒼松容身之地,望宗主念及當年相識一場,收留於我。」

    鬼王愕然道:「道長說哪裏話,以道長如此人物,在下盼都盼不來,早已思慕多年矣。

    只是道長向來在萬毒門位居高位,又同是聖教一派,在下才不敢貿然相邀,莫非是毒神前輩去世之後,又有什麼變化不成?」

    蒼松道人點頭道:「宗主目光如炬,毒神對我的確不錯,但那個秦無炎卻我向來不和,而且此番萬毒門眾人爭位,門中高手無不各據山頭彼此對峙,以我看來,縱然能有人一統毒門坐穩位置,也必定元氣大傷,不可爭一日長短了。」

    鬼王大笑,笑聲頗為嘹亮,在荒野之上回蕩開去,片刻之後,他收住笑容,正色道:「道長放心,秦無炎黃口小兒,不識道長大才,請道長到我鬼王宗中,屈尊供奉之位,凡事由心,當無後顧之憂。」

    蒼松道人面有喜色,點頭道:「如此多謝宗主了。」

    鬼王微笑點頭,目光一閃,道:「既然道長與我已經是一家人,在下就冒昧請教道長,敢問毒神眾弟子中,以何人最有希望繼承門主之位?」

   蒼松沉吟許久,道:「雖然門中各大高手分而對峙,但以我看來,最後只怕仍以秦無炎勝算最大,此人年紀雖輕,但心機深沉,又得毒神真傳,不可小覷。只是他數月之前在西方死澤被鬼厲所傷,聽說噬血珠妖力詭異無匹,深入骨髓體內,至今尚未痊愈,所以才被他幾位師兄趁勢而起,否則以他的本事,那幾位不成器的師兄遠不是他的對手。」

    鬼王一怔,鬼厲伏擊秦無炎之事雖然也在死澤之中,但鬼厲卻並未向外透露,他也一無所知,此番突然聽到蒼松道人說出此事,心頭不自禁掠過鬼厲身影,眼中光芒為之一盛。

    他目光之烈,連蒼松道人也為之一驚,愕然道:「宗主,怎麼了?」

    鬼王反應過來,松了口氣,微笑道:「沒什麼,不過是沒想到我栽培出來的這個鬼厲,如今果然已經成了大器,心中十分歡喜。」

    蒼松道人看了他一眼,面色如常,也沒有再說什麼,但心中隨即也浮現出十年前那個在青雲山頭的張小凡的身影,聯想到剛才鬼王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從天市之中若下,閃爍著青光的那百魔棒稍無聲息地飛回到袖子之中,鬼厲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鬼王宗總堂的人口之前。在門前看守的幾個鬼王宗弟子嚇了一跳隨即連忙向旁邊讓去,口中紛紛叫著:「副宗主。」

    鬼厲沒有說什麼,面無表情,直接向裏面走了進去,小灰趴在他的肩頭,如往常一般東張西望著,不過過了片刻就把眼光收了回來,畢竟這裏對牠來說,也是太過熟悉了。

    鬼厲緩緩走回自己的房間裏,推開石門,房間中的所有東西都和他離開之一模一樣,似乎根本沒有人動過。他在房間中站了許久,彷佛在想什麼,臉上表情中竟然有一絲罕見的猶疑害怕。小灰從他肩膀上跳了下來,兩三下跳到了床鋪上,自顧自玩耍去了。

    鬼厲緊閉著唇,忽地嘆息一聲,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轉身走了出去,然後向著山腹深處的寒冰石室走去。

   一路之上遇到了不少鬼王宗弟子,但對於這位消失許久又突然出現的副宗主,他們無一例外都是低頭走開,在他們眼中,似乎還是離這個男人越遠越好,不過鬼厲顯然也不會去注意這些人的態度,只是默默向前走去,他的房間離寒冰石室並不遠,很快就走到石室之前,也就看到了站在石室之外的那個身影。

    幽姬。

    鬼厲心頭忽地掠過這樣一個念頭:怎麼似乎自己每一次來看碧瑤,幽姬都好像站在這個石室的外面呢?看來她對碧瑤真的很有感情……

    就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幽姬似也聽到了腳步聲音,抬頭一看,似乎沒想到會是鬼厲突然出現,身子輕輕一震。

    鬼厲默默向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走過她的身畔,向寒冰石室的門口走去。

    黑紗之下,幽姬默然無聲。

    就在鬼厲就要伸手推開石門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幽姬,道:「幽……」

    他很少與幽姬說話,此刻突然一下子竟不知怎樣稱呼幽姬了。

    幽姬淡淡道:「碧瑤叫我什麼,你也叫我什麼吧!」

    鬼厲默然,似乎又觸動了什麼心事,兩個人中間一時有些沉默,但終於還是鬼厲開口,道:「幽姨,上次我走的時候,請青龍聖使將大巫師的骨灰送回南蠻……」

    幽姬黑紗點了兩下,低聲道:「你放心吧,大哥已經送去了,不過不知怎麼,他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回來。」說著,雖然看不到幽姬的神情,但她的話音中還是隱隱透露出一絲罕見的焦灼,「南疆那裏最近獸妖肆虐,大哥他雖然道行高深,但、但也不知道為什麼還不回來。」

    鬼厲眉頭一皺,沉默片刻,道:「妳也放心吧!青龍聖使道行高強,那些獸妖奈何不了他的。」他頓了一下,道:「那我進去了。」

    幽姬默默點頭,沒有再說話。

    「轟隆」。

    沉重的石門發出低沉的聲音,在身後拉開又合上,鬼厲又一次的置身在寒冰石室之中,默默地望著那個安詳而美麗的身影。

    從寒冰上輕輕飄起的絲絲白氣,一縷一縷飄蕩在半空之中,緩緩遊走,讓人隱約覺得有一絲不真實的感覺。平滑的地上,依稀還可以看到當初那場驚心動魄的「招魂引」巫法的殘跡,黯淡的幽紅顏色,此刻也彷佛悄悄融入了石頭之中。

    鬼厲的唇不知為何,開始輕輕顫抖,慢慢的,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踩過殘紅的痕跡,穿過淡淡的白煙,碧瑤安詳的容顏出現在了眼前。

    彷佛從來沒有改變一般,她這樣看去,依稀仍是十年之前,那初見面的美麗少女……

    鬼厲身子科的更加厲害,在碧瑤的石臺前,他一點一點的俯下身子,石室之中,隱約響起了他拼命壓抑卻終究無法壓住的哽咽聲音。

    忽地,鬼厲身子擺動,反手一掌,竟然是重重的打了自己一記耳光,手掌和臉擊打之後發出的響亮聲音,頓時回蕩在石室之中,男人的痛楚與後悔,彷佛也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宣洩。

    「對不起,碧瑤,對不起……」那個低沉的聲音,拼命壓抑著自己的聲音,這麼低低地說著,重復著。

    不知過了多久,石室中回復了的寧靜被再次打破,石門被人打開了。一頭銀發的鬼王緩緩走了進來,站在鬼厲的身後,鬼厲伏在碧瑤身邊的身子動了一下,慢慢站了起來,然後向後轉身看來。

    兩個男人的目光接觸到一起,卻都是一怔,鬼厲看到的是鬼王滿頭白發,鬼王看到的卻是鬼厲臉上慢慢浮現出來的五個指印。

    「你回來了。」鬼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平淡中有淡淡欣慰,卻還有另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鬼王顯然早就習慣了鬼厲的這個性格,也不在意,:「你跟我過來一下吧!有一個老熟人,我想你應該見一見,而且我們鬼王宗裏很快就要有一件大事情了。」

    鬼厲微感驚訝,顯然不知道這個所謂的老熟人是誰,不過看他樣子,以他現在的心境也不想知道,當下轉頭又了碧瑤一眼,似乎要將這個蒼白的容顏深深刻在眼中,從此再也不變。

    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鬼王的目光,也輕輕在女兒身上轉了轉,眼光中有慈祥的神色,然後也退了出去,當他轉身時候,已經沒有人可以看到那份軟弱了。

    幽姬仍然站在門外,鬼厲站在前方等著,鬼王走了兩步,忽然轉頭對幽姬道:「妳也來吧!」

    幽姬微微點頭,也跟了上去。

    三個人離開寒冰石室,走過彎彎曲曲的甬道,來到了山腹深處的一間僻靜房子,鬼王當先推門走了進去,鬼厲跟在他身後走進石室,只見石室中此刻已經有了兩個人,其中一人黑紗蒙面,正是神秘的鬼先生;另一人道袍方臉,赫然竟然蒼松道人。

    而聽到腳步聲音,蒼松道人與鬼先生也轉頭看來。

    當鬼厲和蒼松道人的目光相接的時候,兩個人都怔住了,十年的光陰像是突然停頓,又似老天帶著嘲謹給人們開的無情玩笑,當年青雲山頭的人啊!如今竟在這種情況下相見。

    冥冥中,是誰在操縱著一切呢?

    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沒有人說話,鬼厲與蒼松道人互相望著,都是面無表情,但眼中神情卻又都是那麼復雜,任誰也理不清楚其中的頭緒。

    最後還是鬼王走了過去,微笑道:「怎麼,大家故人相見,也算難得,坐下說話吧!」

    他這麼一開口,氣氛算是好了些,鬼厲與蒼松道人都分別移開了目光,坐了下去。

    鬼王首先對鬼厲道:「蒼松道長現在已經是我們鬼王宗的供奉了,以後大家就是同道中人,若有機會,你們也要多親近親近。」

    鬼厲目光一閃,道:「道長不是在萬毒門麼,怎麼會到鬼王宗來了?」

    蒼松道人看來早就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臉上神情絲毫不變,也沒有說話,果然,鬼王在一旁微笑開口道:「因為萬毒門已經發生了大變。」

    「什麼,大變?」此話一出,不止鬼厲,連兩個同是黑紗遮面的神秘人物幽姬和鬼先生,都可以看出他們吃了一驚,如此魔教三分天下,三大派閥彼此牽制,而萬毒門發生大變,自然也就是其他兩派的大機會。

    幽姬第一個問道:「什麼大變?」

    鬼王微微一笑,道:「毒神已經死了。」

    「什麼?」這個消息甚至比剛才鬼王的話更加讓人驚愕,鬼厲等俱是深知其中利害關係的人物,自然明白此人的死訊意味著什麼。

    鬼王環顧眾人一眼,微笑道:「諸位都不是笨人,應該都知道如今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機會了。」

    鬼厲沉吟片刻,看了蒼松道人一眼,道:「這個消息,是這位……道長帶來的嗎?」

    鬼王點頭道:「不錯,而且這幾日我也暗中核實,確有其事。」

    鬼厲深深呼吸,道:「那萬毒門如今情況如何?」

    鬼王看了一眼蒼松,蒼松會意,道:「毒神死前將門主之位留給秦無秦,但他另外幾個弟子不服,如今萬毒門亂成一團,為了爭門主這個位置,門中各大高手分據派係,彼此爭鬥不休。」

    鬼王接口道:「亂的好,越亂越好,如此才是我們一統聖教的大好時機。」他頓了一下,忽然向鬼厲笑道:「說起來,還是你在死澤之中重創秦無炎,才有了這個亂局,你功勞不小。」

    鬼厲心中一動,抬頭向鬼王看去,只見鬼王目光如常,眼中精光閃爍,卻也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神色,只得默然。

    鬼王也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話,道「今日讓諸位來此商議,主要是因為蒼松道長有一個計策,可以助我們鬼王宗一舉蕩平萬毒門……」

    眾人一驚,萬毒門向來在魔教三大派閥號稱第一,雖然此時心腹大患毒禮已死,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算傾鬼王宗所有實力,要一舉扳倒萬毒門,仍是困難重重,就算是能夠辦倒,只怕自己也會元氣大傷,白白便宜了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合歡派而以。

    鬼厲知道鬼王向來心思慎密,絕不會看不出這個連自己都能輕易明白的道理,一時都對蒼松道人這個所謂的妙計有了幾分好奇,道:「哦,竟有如此妙計,倒要請教了。」

    蒼松道人也不謙讓,向鬼王微一點頭,環顧眾人,道:「諸位可知眼下世人最害怕的是什麼?」

    這句不著邊的話一問,鬼厲等人都是一怔,幽姬道:「自然便是南疆那些噬人的獸妖了,道長你好好的提起這些怪物什麼?」

    坐在鬼王身邊的鬼先生在最初驚訝過後,此刻黑紗之下忽然微微點頭,發出一聲輕語,似乎想到了什麼。

    蒼松道人向幽姬道:「這條計策,便是要落在這些獸妖身上了,否則以萬毒門的實力,誰想吞下它,自身都要元氣大傷的。」

    在座眾人此刻已經大多明白過來,鬼厲點頭道:「不錯,如果能令萬毒門和獸妖彼此爭鬥起來自然最好,但如何能行呢?」

    蒼松道人微微一笑,道:「其實說起來簡單的很,那些獸妖不是見人就殺麼,而且有許多獸妖鼻子靈敏,好吃人肉,我們只要如此……」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精心策劃的計謀一點一點顯露在眾人面前,時光悄悄的在眾人商議之中,滑了過去。

    當這個密會結束之後,眾人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了,鬼王和鬼先生首先離開,幽姬看了看鬼厲之後,也靜靜離去。很快的,房間中只剩下鬼厲和蒼松道人兩個人,而他們都沒有馬上起身離開的意思。

    從別處收回了目光,在變得安靜的石室中緩緩遊蕩,最終落回身前那個人的臉上,卻發現,他也正在望著他。

    石室之中,靜悄悄的,突然之間,似乎能夠聽到呼吸與心跳的聲音。

    鬼厲忽然道:「你有話對我話麼?」

    蒼松道人凝視著他,半晌之後,緩緩道:「有,但是我現在卻不知道該話什麼了。」

    鬼厲默然,過了片刻,淡淡道:「這十年來,你有去過青雲麼?」

    蒼松道人臉色漠然,但眼光卻一下子變得復雜起來,嘆息一聲,道「去過了,但都是遠遠的眺望幾眼而已。你呢?」

    鬼厲緩緩站起身子,嘴角動了一下,道:「我也去過,那裏的山水和十年前沒有什麼變化,變的只有人。」

    蒼松道人淡淡一笑,笑容中卻有說不盡的苦澀之意,低聲道:「是啊!只有人會變…

    …」

    鬼厲轉身走了出去,就在他出門的那一刻,聽到身後依然坐在座位上的蒼松道人,口中隱約低聲輕吟著念道:「青雲……青雲……嘿,青雲啊……」

    下一刻,他離開了這間石室,再沒有回頭。

    血池上方的橋梁上,在濃重的血腥氣息中,走回這裏的鬼王和鬼先生並排向血水中看去,黃鳥和夔牛還是一樣都沒有什麼精神的趴在血水中,而半空中的伏龍鼎正緩緩轉動,不時放射出紅色的光芒。

    鬼王淡淡道:「這兩只靈獸已經差不多了罷?」

    鬼先生在他旁邊點頭道:「是,黃鳥和夔牛的精魄靈力俱已被伏龍鼎壓制,此刻已是完全收服,看來伏龍鼎鼎身上關於「四靈血陣」的銘文的確是真的。」

    鬼王點頭道:「伏龍鼎乃是上古異物,靈力非同小可,連這兩只如此靈物都已經被其收服,只要我們再將其他兩只靈獸收服,則大事可成。」

    鬼先生遲疑了一下,道:「宗主,關於剛才蒼松道人那個計策,你以為此人是否可信?」

    鬼王眼中異芒一閃,微微一笑,道:「蒼松早已非十年前的蒼松了,如今天下雖大,卻只有我聖教能夠療護於他,而且他的那個計策,不過就是多死一些普通弟子而已,無所謂的。」

    鬼先生黑紗輕動,忽然道:「既如此,我倒另有一個想法,或許可以讓宗主在對付萬毒門之餘,連合歡派也一並解決」

    鬼王一震,面有喜色,道:「什麼?竟有此事,請先生教我。」

   鬼先生微一欠身,道:「不敢。我的意思是,既然宗主不在乎多死一些普通弟子,則索性將事情做到底。將獸妖引至萬毒門火拼之後,宗主以鬼王宗名義向合歡派三妙夫人發書,稱同是聖教弟子,實不能見死不救,而且獸妖猖獗,無分對錯見人就殺,長此下去,我聖教亦危矣,不如合三派之力與之一博,或可有幾分勝算。」

    鬼王皺眉道:「如此說得好聽,但三妙夫人也是姦滑人物,只怕她不肯相信。」

    鬼先生淡然道:「只說不做,她自然不信。」

    鬼王一震,道:「先生的意思是……」

    鬼先生道:「若是鬼王宗弟子戰死了一半以上,屍橫遍野,難道她還不信麼?」

    鬼王愕然,許久說不出話來,半晌方皺眉道:「先生的意思,竟是要捨棄鬼王宗一半以上的弟子麼?」

    鬼先生黑紗遮面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聽他話聲平淡,似乎在說著這許多人命的時候根本沒有什麼情緒波動,道:「宗主,你欲成大事,又何必在乎這些人的性命!」

    鬼王心頭不由得有些扭扎,權欲與心中那絲不忍覆交戰,空氣中的血腥味似乎更加重了。

    鬼先生默默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候著。許久鬼王眼中精光漸盛,面容之上似乎也隱隱有些暈紅,關佛是空氣中的血腥味道透了進去一般。只見他深深呼吸,忽的一聲長嘯,斷然道:「先生所言極是,但又怎知三妙夫人不是落井下石,反過來要吃掉我們呢?」

    鬼先生嘿嘿冷笑一聲,道:「三妙夫人自然是落井下石的人物,魔教三大派閥之中,又有那一個真正為聖教道友兩肋插刀的人物呢?」

    鬼王一怔,隨即目光一亮,脫口而出道:「啊!你是說……妙計,妙計!」讚談之餘,鬼王竟忍不任擊掌叫好,道:「先生果然乃是不出世的奇才,竟有這等絕妙計策。」

   鬼先生冷然道:「我們便是以這一半鬼王宗弟子為餌,不妨以宗主你親自帶領前往與獸妖激戰,待死傷殆盡時候,合歡派料定我們與萬毒門以及獸妖已經是兩敗俱傷,則三妙夫人定會領大隊人馬前來趕盡殺絕,到時以宗主神通,自然可以事先找個機會迅速逃之夭夭,而剩下的事情便交給獸妖做了。以這段日李那些獸妖所向披靡的情況來看,只怕合歡派想不全軍覆沒都很難。」

    鬼王連連點頭,難以抑制心中喜稅,但在這興奮時刻,他竟能仍保有一份冷靜,忽地轉身道:「但是先生,如此一來,我鬼王宗自然可以一統聖教,但聖教已然元氣大傷,若是獸妖再度……」

   鬼先生搖頭道:「宗主難道忘了,我們聖教在西北蠻荒之中,還有聖殿所在麼?只要我們一統聖教,然後將留下的鬼王宗骨幹全數帶往蠻荒,在兩裏整合聖教勢力,獸妖雖然猖狂,但一時仍會在中土肆虐,追不到蠻荒之地。而且之後,中士這裏的那些正派之士,不就是到了要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麼?

    鬼王終於完全放下心來,長出了一口氣,嘆道:「先生實乃天賜於之良師益友也!」

    鬼先生微笑道:「其後,那些所謂正道與獸妖相鬥,不管誰勝誰負,想必都有苦頭吃的。

    獸妖雖然猖狂,但是我觀天下正道雲集青雲,十年前青雲「誅仙劍陣」的威力,宗主想必還記得罷?」

    鬼王點頭,道:「不錯,厲害的緊啊!」

    鬼先生笑道:「所以獸妖想要輕易取勝,也沒那麼容易。我們則在蠻荒之地休養生息,一旦四靈血陣修煉成功,則放眼天下,又有誰能擋我聖教神威?」

    鬼王一怔,道:「怎麼,莫非先生對另外兩只靈獸也有了消息?」

    鬼先生道:「不錯,在伏龍鼎完全收服收獸「黃鳥」和靈獸「夔牛」之後,鼎身銘文已然重新現出新文,下一只正在鎮守我們聖教蠻荒聖殿的妖獸「燭龍」,我們回去聖殿收服之後,就只剩下南方惡獸「饕餮」了。到時只要找到饕餮,天下還不是盡在宗主你的手中!」

    鬼王踏前一步,望著下方血池,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息包圍著他,恍惚中,竟有種天下操之在手的感覺。

    他忍不住仰天大笑,笑聲嘹亮,而笑意是那般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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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01:08 PM|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會盟

      玉清殿外,密密麻麻地站著一大群人,細看過去,都是正道中人,包括青雲掌門道玄真人和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在內也在其中。在他們二人身後,青雲焚香兩派的其他知名人士高人,也俱站在此地,看這陣勢,似乎是要迎接什麼人一樣。

    倒不知道是什麼人,居然有這麼大的面子?

    那些小門小派的不算,此刻青雲門和焚香谷的重要人物大都在場,焚香谷裏上官策、呂順,第二代弟子李洵、燕虹等人都站在雲易嵐身後。其中李洵面無表情,但氣色看去很不好看,而且周圍四下到處有人低聲談論,不時有眼光向他這裏瞄來一眼,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而青雲門那裏,田不易、曾叔常、水月大師和齊昊等各脈首座也都在場,包括蕭逸才等弟子也站在道玄真人身後,只是人群之中,青雲門中近年來最出色、風頭最勁的人物陸雪琪,卻沒有看到身影。此外,林驚羽也沒有看到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祖師祠堂那裏。

    這一天天高氣爽,天空中萬裏無雲,山風徐徐,不斷吹過,給人以心曠神怡的感覺。若不是這凡塵俗世中還有太多恩怨仇殺,牽扯不斷,這裏當真便如同人間仙境一般。

    身後的人群之中,許多人在低聲交談,隱約聽來,大部分是在談論如今人間最大的這一場浩劫,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聽在耳中,面色凝重,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聲音並不大,周圍人大都沒有注意到,但與他並排站在人群最前方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卻聽到了,轉過頭來,他向道玄真人看了一眼,低聲道:“道玄師兄何事嘆息?”

    道玄苦笑了一下,微微搖頭,道:“你聽我們身後這些道友的私語麼,少有人抱有樂觀的。”

    雲易嵐微微一笑,道:“道玄師兄何必在乎他們,雖然如今浩劫已成,生靈塗炭,但我們此刻已是天下蒼生最後的希望,面對那等窮兇極惡的妖孽怪獸,師兄你身為天下領袖,若你再無信心,又如伺能面對天下蒼生百姓的殷殷期望呢?”

   道玄真人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向雲易嵐深深看了一眼,卻只見此人臉色從容,似乎並沒有話中有話,當下微笑道:“雲施主哪裏話,貧道何德何能,能當得起‘天下領袖’這四個字?此番獸妖大劫,茶毒生靈,我們身為學道之人,又向來自詡正道,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待天音寺普泓上人到此,你我三派再連同天下豪傑,為民赴死,也不枉我們學道一場了。”

    雲易嵐點頭,道:“師兄說得其是。”

    道玄真人含笑還禮,但心裏卻掠過異樣的一絲感覺,面前的這個焚香谷谷主雲易嵐,自來說話都謙和得體,無懈可擊,但自己卻似乎總也看不透此人,心裏總是感覺此人似乎城府深不可測的樣子。

   就在道玄真人心中思量,是否要找個機會好姦試試這個雲易嵐,看他心中到底打什麼算盤的時候,人群中忽地一陣聳動,道玄真人和雲易嵐都是精神為之一振,向山下看去,果然看見纏繞漂浮在高聳的通天峰山間的白雲深處,忽地金光一閃,隨即迅速變大,不消片刻已經快速接近了峰頂。

    只見金光浮動,做一朵金蓮綻放形狀,在白雲間飄蕩而上,梵音陣陣,回蕩於天地之間,諸般莊嚴氣象,讓人頓生敬畏之心。

    道玄真人和雲易嵐同時迎了上去,金蓮落下,搖曳閃爍片刻,金光散去,現出天音寺普泓上人為首的數十位佛門和尚。為首的普泓上人容貌一如當年,慈悲祥和,金紅禪衣,寶相莊嚴,手中握著一串深色檀木念珠,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在他身後,站著的是身材高大,手持“浮屠金缽”的師弟普方,之後還有十數位天音寺高僧和二代弟子,法相、法善等早已聲名大噪的佛門弟子也在其中。

    道玄真人走上前微笑道:“普泓大師,你可總算來了,大家可都盼了許久啊!”

    普泓上人微笑點頭,道:“讓諸位施主和道玄掌門久等了,老衲漸愧。”

    這時,站在道玄真人身旁的雲易嵐朗聲笑道:“大師,可還認得我麼,多年不見,當年的知交舊友,你可不要都忘記了才是!”

    普泓上人向雲易嵐望了一眼,表情明顯為之一怔,連一向掛著的笑容也收斂了片刻,然後眼前掠過一絲讚嘆神色,道:“難道這位施主,竟是雲易嵐雲老谷主麼?”

    雲易嵐大笑,施禮道:“正是老夫,見過方丈大師。”

    普泓上來欠身回禮,微笑道:“早就聽說焚香谷道法精深,尤以‘焚香玉冊’之三陽境界更是神奇,雲施主心志堅定,天賦超群,莫非已臻‘玉陽’之境麼?”

   雲易嵐臉色微微一變,心中一震,焚香谷道法向來在正道中以秘密著稱,遠不如青雲門和天音寺兩大派那般名動天下,一提起“太極玄清道”或者“大梵般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此番他進入中原,遇見中土兩大豪門領袖,竟然先後都被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看出自己道法境界,一想到這其中關係,他忍不住心中暗生狐疑:難道我門下竟有內姦細作不成?

    只是這般想歸想,但他面上仍然神情自若,微笑道:“大師慧眼如炬,老夫一點微末道行,不足掛齒啊!”頓了一下,雲易嵐面色微微嚴肅,道:“不過大師既然來了,那就好了。

    如今天下生靈塗炭,妖孽橫行,實是千古未有之慘禍,還望大師能領袖天下正道,除此災劫,如此善莫大焉。”

    道玄真人站在一旁,面色忽然微微一變。

    普泓上人謙讓道:“雲施主哪裏話,天下蒼生遭劫,獸妖肆虐,天音寺上下既為佛門子弟,豈能退居人後?只是如今天下正道雲集青雲,道玄師兄又向來德高望重,道法更是有通天神通,自然便該以道玄師兄為領袖,率領天下正道共抗強敵。”

    道玄真人微笑道:“大師太客氣了,道玄實不敢當。”

    普泓上人合十道:“道玄掌門,如今天下薦生日夜期盼,便是早日去此災劫大禍,你可千萬不可再行推辭了。”

    雲易嵐呵呵一笑,道:“兩位都是得道高人,卻哪裏這麼多客氣話說,來來來,我們進去說話罷,否則讓這許多同道道友一起陪著我們三個人說話吹風,豈不怠慢了人家!”

    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相顧而笑,當下一起走去,一路之上不斷有人向普泓上人及一眾天音寺僧人間好打招呼,可見天音寺在正道之中德望之高。

    一路講了玉清殿中,普泓上人少不得又多誇了幾句青雲門新建的這座玉清殿氣勢恢弘、雄偉壯觀。道玄真人微笑謙謝,欲請普泓上人坐上主座,普泓上人不肯,幾番推辭,最後還是道玄真人身為主人坐上主座,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分坐兩側。

    大殿上此刻站了將近百人以上,但座位有限,坐下的除了少幾位名望頗高的散仙之外,便是三大派係之中的人物了,由此也可看出三大派係在正道之中的地位和實力,而討論對策等等,自然也是大都在三大派係之中議論。

    待眾人坐定,雲易嵐第一個開口,向普泓上人問道:“大師,你此番的來一路上,可有見到那些殘忍的妖獸怪物麼?”

    普泓點了點頭,道:“有的,我們還除去了一些妖獸。”

    旁邊眾人一陣聳動,如今獸妖之禍早已傳遍天下,見過的人也不少,但在這青雲山玉清殿裏的正道中人,與之交過手的除了三大門派派出去探聽消息的弟子外其他門派並沒有幾個。

    道玄真人也為之動容,道:“哦,竟有此事,大師不妨說說,也讓在座諸位都知道一下。”

    普泓大師合十道:“不敢。其實在過來的路上會碰到這些妖物,我們也沒有想到。一直以來都聽說這些妖孽尚在南方肆虐,但我們在青雲山以南七百裏外的一個小村子中,卻發現有十幾只怪物正在襲擊村子,可惜我們去得太遲,那些村民已然全部遇害了。”

    “啊!”道玄真人和雲易嵐都是驚嘆一聲,青雲山以南七百裏,算來雖然不近,但也已經不是很遠了。而此時站在普泓大師身後身旁的天音寺眾僧人,大都面上顯露不忍表情,好幾個僧人還合十念佛,想來當時景象必然十分慘烈,給這些僧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普泓大師此刻嘆息一聲,臉上也掠過不忍表情,嘆道:“那些怪物果然如傳說中一樣,模樣是從南疆幾種猛獸變異而來,而且性格殘忍好殺,滿村百姓竟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遇此妖孽,縱然是破了殺戒,修行受損,也是要為民除害,我們便下去將它們除去了。”

    道玄真人單掌豎起,道“大師乃是替天行道,做的乃是功德,並非殺生罪孽,大師不必為此難過。”

    普泓嘆息一聲,點了點頭,旁邊雲易嵐皺了皺眉,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道:“方丈大師,我另有一事要請教一下。”

    普泓上人道:“雲谷主請說。”

    雲易嵐道:“早先我們並未聽說這些妖孽已經到了那裏,此番大師既然遇見,想必獸妖很快就要到達青雲山附近了。不知在這一路之上,除了這個村子之外,大師還有沒有發現獸妖?”

    普泓上人搖頭道:“這個倒沒有,除了在那個村子外,其餘各地並未見到,想來可能是一小部分的妖孽跑的快,正好被我們撞見了。”

    道玄真人嘆道:“這也活該他們倒霉,可惜救不了那些村民們。”眾僧人聞言,都合什低頌佛號。

    雲易嵐微微點頭,道:“大師,那以你看到的那些獸妖和天音寺眾位高僧的交手,它們戰力如何?”

    普泓上人微一沉吟,道:“這些妖孽多半都是些普通的怪物,只不過力大爪銳、兇猛殘暴而已,若真要比起來,我們修道中人的普通修行道行,便可以勝得過它們。”

    雲易嵐點了點頭,道:“看來這些怪物多半便是普通的妖獸,與大隊同伴走散了。”說著,他頓了一下,轉頭對身後李洵道:“洵兒,你把這些日子我們打聽到的消息,向普泓大師說一下。”

    李洵應了一聲,走了出來,向普泓上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普泓上人微笑道:“李師侄不必多禮,請說罷。”

   李洵點頭道:“稟報大師,經過這段日子以來我們多方派出同道去南方查探,發現這次獸妖大劫禍害如此隆烈,原因主要有三。其一:尋常獸妖怪物多半看去乃是猛獸變異而來,雖然我們不知究章是何異變,但這些怪物的確比原先那些猛獸原身變得更加兇猛,也更加殘忍,普通人決計無法抵抗:其二,這一次從南方出來的妖獸異族,數目上章然不計其數,我們派出的弟子多次在天空看到無數妖獸蜂擁而來,數目至少超過上萬,在這等情況下,任你再高的道行只怕也無濟於事:其三,在這些普通獸妖之中,似乎還有數目不詳的特殊妖獸,這些妖獸與普通怪物截然不同,妖法高強,尤勝過許多修道中人,而且時至今日為止,誰都沒見過傳說中那個‘獸神’,也就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物,但看他能操縱這無數妖物,只怕也是個極端棘手的人物!”

    普泓上人白眉緊緊皺起,他身後的天音寺一眾僧人也是面面相覷,這一次獸妖大劫,情況之惡劣顯然前所未見,看李洵說話時的神情和青雲門、焚香谷等人物凝重的表情,顯然眾人也心情沉重。

    大殿上暫時陷入了一片沉默,半晌,雲易嵐長長吐了一口氣,笑道:“這些怪物若是不厲害,又怎麼會是千古大劫呢!反正事已至此,多想無用,不如我們好姦商量一下到底如伺抵擋這些妖孽罷。”

    道玄真人點頭道:“雲谷主說的其是,這樣吧!我那裏面還有老夫收藏多年的一些劣茶,請二位到內堂品嘗,我們邊喝邊說。”

   普泓上人相雲易嵐都會意站起,互相向門下交待了幾句,便隨著道玄真人走進內堂,三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一走,玉清殿上的氣氛便慢慢松弛了下來,蕭逸才、齊昊、李洵等與天音寺的法相、法善都是舊識,當下都走到一起談話。趁著這難得時候,蕭逸才便提議帶著法相、法善好好看看通天峰的景色,法相等人欣然答應,而李洵等也正好無事,便跟著一起走了出來。

    這時節已經是夏季時候,人間氣候已經漸漸炎熱,但在這高聳入雲的通天峰上,卻依然涼爽無比。走到峰頂遠處的一處有欄桿的懸崖上,憑欄遠眺,只見雲海茫茫,青天在上,讓人不禁有出世之心。

    法相讚嘆道:“早就聽說青雲山人間仙境,十年前來過一次已經讓貧僧大開眼界,今日再見,還是如此壯觀,動人心魄,真是人間奇景啊!”

    蕭逸才笑道:“法相師兄又客氣了,要說景色,你們須彌山天音寺的‘無字玉壁’和‘須彌道、芥子山’不更是名動天下的地方?”

    法相微笑道:“那些都是小景,如伺比得上青雲這般壯觀景象。”他眼角餘光轉動,忽然發現站在身後的李洵、燕虹二人。燕虹還沒什麼,李洵臉上卻似有幾分不服,只是畢竟不是當年,他如今也多了幾分涵養,沒有表達出來而已。

    法相心思慎密,臉上也沒有什麼神情變化,自然而然便接下去道:“不過真要說這些景色的話,我以為普天之下,也只有李師兄香谷那裏的玄火燃天可以相提並論了罷。對不對,李師兄?”

    李洵一怔,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但口中仍然謙謝道:“法相師兄過獎了,焚香谷小小地方,又地處偏僻,不敢和中上風物相比。”

    蕭逸才眼中大有深意,看了法相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隨即笑道:“好了,好了,大家也不用誇來誇去了,反正每一處地方都有各自景色,人間浩土如此廣轟,不知我們是否能夠在有生之年全部見識到呢?”

    眾人一時都有感觸,齊聲道:“正是。”說著一起哈哈大笑出來。

    眾人談笑了一會,李洵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慢慢走到蕭逸才身邊,趁無人注意的時候,低聲道:“蕭師兄,請問一下。”

    蕭晚才一怔,道:“李師兄,有話但說無妨。”

    李洵猶豫了片刻,終幹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道:“這個……這些日子,特別是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都沒有見到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出現啊?”

    蕭逸才臉色微變,看了李洵一眼,低聲道:“李師兄,陸師妹因為當日在玉清殿上當眾頂撞我恩師道玄掌門,現在已被責令在小竹峰望月臺反省思過,到今天已經有好幾日了。”

    李洵口中“啊”了一聲,神情復雜,似難過,又似幾分羞愧氣惱,半晌後卻又是嘆息一聲,向著蕭逸才苦笑一聲,道:“多謝蕭師兄告知,在下感激不盡,稍後我會懇求家師,看是不是請他老人家從旁勸說道玄師伯幾句,唉,也算是盡我一份心力罷。”

    蕭逸才點了點頭,也不言語,只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站在遠處正看著天地美景的眾人中,法相慢慢從身後那兩個低聲說話的人身上收回目光,忽聽到身邊有人低聲說道:“大師可知道李師兄向陸雪琪陸師妹提親的事情了麼?”

    法相微微一笑,向站在身邊的齊昊看了一眼,道:“略有耳聞。”

    齊昊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法相卻忽然嘆息了一聲,聲音中頗有幾分感慨。

    齊昊微感詫異,道:“法相師兄,伺故如此嘆息?”

    法相淡淡一笑,恢復了原來神色,道:“沒什麼,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人而已。”

    齊昊奇道:“故人,什麼故人?”

    法相悠然道:“一個曾經和我們一起出生入死,和我們,和那位陸姑娘大有關係的故人啊……”

    齊昊沉默了下去,許久之後,也是重重地嘆息了一聲,聲音之中,竟也有了幾分世事滄桑、物是人非的感慨。

    魔教萬毒門的總壇所在,是在中上西南方向處一個名叫“毒蛇谷”的地方。

    按照地理位置來說,毒蛇谷和鬼王宗的狐岐山、合歡派的逍遙澗,正好形成一個大的三角形,彼此牽制,互相對峙著,構成了當今魔教之中原本相當牢固的勢力平衡。

    但眼下此刻,這份平衡卻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尤其是原本在魔教勢力最大的萬毒門中,隨著老門主毒神老人的去世,圍繞著新門主的繼承權問題,萬毒門中已經亂成一片,總壇所在的毒蛇谷也已經是劍拔弩張,情勢一觸即發。

    從名義上來說,得到了毒神臨終遺命,而擁有正式繼承人地位的是毒神的關門弟子秦無炎,很可惜的是,在魔教之中,特別是在萬毒門這樣一個尚武成風,實力重於一切的門派中,光靠毒神留下的遺命是無濟於事的。

   就在毒神剛剛去世後不久,他的另外幾個弟子就趕回了毒蛇谷,來勢洶洶,擺出了一副要爭奪門主之位的態度。而秦無炎雖然深得毒神真傳,一身本領遠遠勝過幾位師兄,但一來他在萬毒門資歷不深,門中重要的一些高手供奉此番幾乎全部站在他幾位師兄那邊:二來上次在死澤之中,他不慎被鬼王宗的血公子鬼厲伏擊,身負重傷,雖然此時已經大致恢復,但鬼厲手中至兇至邪的法寶噬血珠卻著實讓他吃盡了苦頭,那一股噬血妖力竟然如附骨之蛆一般牢牢吸附在他體內氣脈之中,令他修為大打折扣,也給了其他人趁機窺探寶座的機會。

    不過,幸運的是,就在這危急關頭,秦無炎終於憑著毒神真傳的詭異道法,加上包括“七尾蜈蚣”在內的五種劇毒搭配使用,硬生生將這股詭異的噬血妖力從體內清除了出去。

    而這件關係重大的事情,不過是在數日之前才發生的,秦無炎心思深沉,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他深知自己此刻已是眾矢之的,所以甘心苦忍。

   他的忍耐很快就得到了回報,本來齊心協力,結成聯盟回來搶奪門主寶位的三位師兄範雄、程無牙和段如山,在發現這個原本最忌憚的小師弟竟然已經是個內傷成疾、病痛纏身的半廢之人,而且他還非常誠懇地表示了師父臨終的確將門主之位傳了給他,但他自己卻根本不想坐這個位置的意思,並且當場交出了掌門印信,放在毒神靈位之前,說明只有成為門主之人方能得到之後,這三個毒神傳人的聯盟便迅速開始瓦解崩潰了。

   萬毒門門中的高手供奉和門中弟子,此刻也分作了三派,以百毒子為首的一派站在大師兄範雄一邊:而當年與張小凡有殺徒之恨的吸血老妖和他的好友端木老祖一起,站在了老二程無牙背後:至於剩下的老三段如山,雖然道行在毒神四個弟子中排名最後,但其人向來精於心計,早就暗中圖謀,此番卻以他的勢力暫時最為強大,萬毒門好些個久不出世的老妖怪都被他拉攏了過去,門下弟子也有將近一半站在他這一邊。

    而眼下的毒蛇谷中,正是祭奠毒神頭七的最後一天。毒神去世的消息已經散布出去,靈堂之上白幅如山,卻難得聽到一兩句哭聲。大多數萬毒門弟子雖然頭戴白綾,身披麻布,但臉上卻連一絲傷心痛楚的神色也沒有,相反,許多人倒是怒目而視,與另一派的人對峙起來。

    若不是顧忌著靈堂之上最後的一點面子,只怕這裏早就變做了武堂而非靈堂了。

   毒神的四個弟子,俱都身披重孝,跪在眾人之前,但除了秦無炎之外,其他三人都只磕了三個頭就站了起來,往旁邊一站,身後同樣站過去許多人,彼此對峙,而無數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望著靈堂裏那個棺材前面的供桌上,擺放著的一個綠色小盒,上面寫著四字——萬毒神印正是萬毒門自古以來門主才能擁有的印信。

    供桌上擺放著水果三牲,桌子前方地面上是個銅盆,燃著火焰,秦無炎磕完頭後,和三個師兄不同,默默跪到一旁,拿過紙錢一張張放入銅盆,燒給死者。

    而他的三位師兄都沒有正眼看他,反正無論哪個人最終做了門王,這個廢人也逃不過被毒死的命運。

    他們的注意力,更多的還是在那個小盒之上。

    一臉橫肉、面目表情兇狠的範雄忽地冷哼一聲,走上一步,向那供桌走去,但早有防備的程無牙和段如山幾乎同時都閃了出來,段如山冷笑道:“大師兄,師父頭七尚未過完,你想幹什麼?”

    範雄雙眼一瞪,面上兇光閃現,道:“我是大師兄,這位子當然要由我繼承。”

    程無牙呸了一聲,道:“你從哪裏看來說,這個位置就是大師兄坐了?”

    段如山也譏笑道:“你是想說長幼規炬罷,真要說規矩的話,師父臨終也是傳位給小師弟,哪裏輪得到你?”

   範雄眼中兇光閃閃,霍地回頭向秦無炎看去,秦無炎頭也不抬,說話聲音聽起來仍是中氣不足,咳嗽一聲,顫巍巍地道:“三位師兄,你們剛回來……咳、咳咳……的時候,我已經立刻將印信交了出來,並說明了我對這個位置不感興趣你們……咳咳……你們入門比我早,人望比我高,自然便該你們坐這個位子,師父年紀大了,想來是走的時候有些糊塗,所以才胡亂說的。究竟誰坐這個位置,你們決定好了,就別把我扯講去了罷。”

    他說話語氣之中,低沉顫抖,似乎還有些心虛害怕的感覺,哪裏還有從前深沉囂張的樣子。範雄冷笑一聲,不屑地轉過頭來,再不看他一眼,道:“那你們究章打算怎樣?”

    段如山嘿嘿冷笑,道:“不用多說了,還是和我們約定的一樣,師父頭七先過,讓他老人家走好之後,我們明日再在這靈堂之上決定到底是誰坐上這個位置!”

    範雄狠狠瞪了段如山和程無牙一眼,而他的兩個師弟看他的眼色也不會善意到哪裏去。

    片刻之後,範雄霍地轉身,大步走出靈堂,一大堆的人隨即跟著他身後也走了出去。程無牙和段如山隨後也都帶著人馬走了出去,靈堂之上,很快只留下秦無炎一個人默默跪在地上守護著靈樞。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秦無炎手中的一疊紙錢都放到銅盆中燒的幹凈了,他才緩緩抬起頭來,白綾之下的他的眼晴,漠然而沒有光彩。

    “師父”他的聲音輕的只有自己才能聽到,“師父啊!你看到了麼,這些人就是你的徒弟、你的手下啊……”

    秦無炎冷漠的嘴角,慢慢泛上一絲冷笑,冰冷而不帶有絲毫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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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01:09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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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內幕

     夜色漸漸暗了下來,沉浸在無形的緊張氣氛中整整一天的毒蛇谷似乎也慢慢的講入沉眠,幽暗的燈火緩緩熄滅,除了那個清冷孤寂的靈堂。

    靈堂的門依然向外打開著,淒冷的夜風呼呼吹過,把靈堂上依舊燃燒的蠟燭吹得明滅不定,在地上投射出詭異的影子。門外遠處,寂靜之中,倣佛有什麼聲音在低聲輕語,似哭泣,似低笑,又似乎根本就是風吹樹動的聲音,讓人聽不真切,只覺得心中有些發冷。

    從靈堂上那幾根還在茍延殘喘的殘燭照到屋外的光亮中,這個山谷的夜晚,屋外還飄著淡淡的薄霧,如輕煙一般,在黑暗和陰影處,飄過來蕩過去,變幻著各種形狀。

    而靈堂之上,徹夜守靈的人,依舊只有一個秦無炎。

   他仍跪在靈前,低著頭,眼光飄忽不定,似乎在看著某個不知名處。在他面前的那個銅盆中已經滿是燒化的紙錢變的黑色紙灰,隨著不時吹進的夜風而顫動著,偶爾有一兩片散落的紙灰被風吹起,離開銅盆,緩緩飄蕩在屋子之中,然後多半都悄悄的落回在靈樞前方的供桌上,飄落在供奉的三牲盤中。

    冥冥中,可還有一雙眼睛,正望著這一切?

    腳步聲忽然響了起來,踏在平整的地面走進了靈堂。秦無炎身子震動了一下任誰來說,此時此刻突然在身後響起腳步聲音,都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他回頭望去,眉頭一皺,面色有些驚訝,顯然來的這個人並不在他意料之內。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身材高大,但服裝與普通魔教弟子大不相同的人,一身道袍,方臉凝重,正是魔教萬毒門的供奉蒼松道人。

    秦無炎看著蒼松,蒼松也看了看秦無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然後蒼松徑直走到靈樞前的供桌前方,拿起桌上擺放的細香,放到一旁一枝殘燭上點著了,對著靈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又踏上一步,將香燭插在香爐之中。

    秦無炎耐心地看著蒼松道人的一舉一動,從頭到尾,當蒼松道人再次轉過身來的時候,秦無炎微微低頭,算是弟子還禮,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語氣依然很鎮定禮貌地說道:“多謝道長。”

    蒼松道人點了點頭,道:“我與老人家畢竟賓主一場,雖然這一煒香上得有些遲了,但總是我一番心意。”

    秦無炎還是跪著,看向靈位,淡淡道:“無妨,道長只要心誠,想必師父在天有靈,必定會欣慰許多的。”

    蒼松道人凝視秦無炎,看了一會,忽然笑了一下,道:“秦公子,你好像一直都不喜歡我。”

   秦無炎雙眼微抬,似乎沒有想到蒼松道人會突然問這麼一句,有些奇怪,但看了蒼松道人片刻之後,他仍然心平氣和地道:“道長誤會了,閣下乃是恩師在世時候的客賓供奉,在萬毒門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輩,無炎不敢心存怠慢。只是如今恩師不聿撒手人寰,在下心中悲痛,若有不敬之處,還請前輩海涵。”

   蒼松道人臉上依然掛著微笑,目光也緩緩轉到正前方毒神的靈位上,在那個靈位之前,裝有萬毒門門主印信的盒子正安靜地擺在那裏。蒼松道人看了一會,忽地從他身上傳出幾聲低微而怪異的叫聲,似乎如什麼蟲鳴一般,秦無炎臉色微變,蒼松道人也是一怔,但隨即忽然笑道:“老門主啊老門主,你應該可以安心地去了,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居然還有個這麼了得的徒弟,真是不簡單啊!”

    秦無炎面容一沉,眼中厲芒隱隱一閃而過,沉聲道:“道長,你說什麼?”

    蒼松道人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拉起手腕袖子。秦無炎雙眼瞳孔收縮,見到蒼松道人手臂之上貼肉綁著一只小盒子,剛才那陣怪聲此刻又從這裏面發出來,清晰可聞。

    蒼松道人面上帶著神秘笑意,慢慢將這只手伸向前方靈位,但綁在他手腕上的盒子稍微靠近靈位之前放置萬毒門掌門印信的那個盒子時,靈位之前的那個盒子裏,突然也發出了低沉但十分清晰的蟲鳴聲,那聲音聽起來,和蒼松道人手腕上盒子裏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

    蒼松道人慢慢收回手臂,轉頭望著秦無炎,淡淡道:“七尾蜈蚣”

    秦無炎深深吸氣,閉上眼睛,待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眼中精芒大盛,整個人突然從那種沉默頹廢的覺變得精幹淩厲,只見他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蒼松道人,緩緩地復述了一遍:“七尾蜈蚣!”

    原本幽暗陰沉的靈堂,在他這般一站之後,突然變得似乎有些光亮起來,空氣中原本的清冷氣息也轉眼消失不見,有的,只有淩厲的殺機。

    蒼松道人卻看不出有什麼畏懼之意,反而像是對周圍的變化什麼也感覺不到還神色自若地向秦無炎問了一句,道:“你說,若是你師父知道他的這些徒弟們在他剛剛死後不久,就在他靈前亂來的話,他應該會十分生氣罷?”

    秦無炎冷哼一聲,道:“師父他老人家睿智聰明,早就看破了這所謂的禮儀俗法,不要說在他靈前對他不敬,便是我等弟子在這裏互相廝殺,他老人家也多半會笑著看熱鬧而已。”

    蒼松道人緩緩點頭,忽地嘆息一聲,道:“的確如此,我這十年來與老門主朝夕相處,以他的性格,怕真是如此了。”說著,他看了看秦無炎,微笑道:“想不到你跟隨他時日最短,卻反而是眾弟子中最了解他的一個人。”

    秦無炎神色不變,但身子卻往前踏了一步,冷冷道:“道長你,不也是十分了得麼,不但看清楚了師父,而且連我的一舉一動,也逃不過你的眼晴!”

    蒼松道人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晴向秦無炎的腳步瞄了一眼,忽然道:“現在已經過了你師父的頭七了罷?”

    秦無炎一怔,不知蒼松道人突然問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但今晚此人的態度委實古怪,高深莫測,更何況他已經看破自己在門主印信上做的手腳,只怕是不能留他了。秦無炎心中這般想著,口中淡淡地說道:“眼下是醜時,剛剛過去了,怎麼,道長莫非有什麼指教麼?”

    說著,他又向著蒼松道人走近了一步。

    蒼松道人卻隨即向後退了一步,點頭道:“那就好了,讓你師父平安過了頭七,也算是我一番心意了吧。”

    秦無炎一怔,還沒等他會過意來,蒼松道人忽地身形一動,轉眼閃到靈堂門口,提氣開聲,大聲道:“咦,門主印信……啊……”他前頭幾個字充滿驚愕之意,說到一半,明明還完好無恙地站在原地,蒼松道人卻突然如同受到重創一般失聲痛呼,像是破什麼人偷襲一般。

    秦無炎頓時臉上變色,但已經來不及阻止,蒼松道人的聲音已然在寂靜幽深的毒蛇谷上空,回蕩不已,片刻之後遠方都似有回聲彈了過來,滿山谷中到處都是隱約“啊”的聲音。

   最初的一刻,毒蛇谷中像是被什麼驚到了一樣,幾乎比原來更加死寂,但只不過過了片刻光陰,無數嘈雜聲音從毒蛇谷各個角落上澎湃響起,如波濤一般轟然而響,但聽得無數早已枕戈待旦的人躍然而出,種種問話聲、責罵聲、呵斥聲、指揮聲融為一體,化作無形之波濤,紛紛從四面八方向這座靈堂湧來。

    蒼松道人回頭微微一笑,對著面色鐵青的秦無炎揮了揮手,道:“賢侄,做叔叔的我幫你一把,日後萬一你能坐上門主寶座,千萬不要忘了今日之情!”接著也不多說,身影晃動,在秦無炎撲到門邊的前一刻,迅速飛入門外黑暗之中,轉眼就消失不見。

    秦無炎憑門喘息,且良中滿是怒火,顯然蒼松道人這突然其來的一下完全打亂了他的如意算盤,此刻周圍人聲鼎沸,眼看著靈堂就要被三位師兄的無數人馬團團包圍,秦無炎狠狠一跺腳,當機立斷,也如蒼松道人一般投身於屋外黑暗之中,片刻之後隱沒了身形。

    下一刻,無數手持火把利刀,殺氣騰騰的萬毒門弟子,在毒神三大高徒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衝講了毒神靈堂。

    而在片刻的寂靜之後,夜幕下的毒蛇谷中響起了憤怒的喊殺聲音,頓時席卷了整個山谷。

    夜色,愈發深沉了。

    當初升的太陽將第一道光亮投向大地的時候,從毒蛇谷中神不知鬼不覺地飛出的蒼松道人,已經馭劍飛在半空,出現在毒蛇谷東北方向四百裏外的一座小城上方,他在天空中向小城四周仔細看了看,然後像是發現了什麼,立刻向城外北邊的一處小山落了下去。

    這座無名小山丘上大都是野生楓樹,從天空看下去,紅作一片,十分美麗。

    楓樹林前,此刻正站著三男一女,正是鬼王、鬼先生、鬼厲和幽姬四人。

    看到蒼松落了下來,鬼王臉上現出一絲笑容,迎了上去,微笑道:“怎麼樣還順利麼?”

    蒼松道人點了點頭,道:“果然不出宗主所料,秦無炎的確傷勢已經回復,而且在萬毒門門主印信的盒子中做了手腳,多半就是將七尾蜈蚣放在其中,無論誰打開這個盒子,秦無炎只要暗中操縱,任誰也逃不過七尾蜈蚣的噬咬。以七尾蜈蚣的奇毒,多半此人便要一命嗚呼了。”

    鬼王放聲大笑,轉頭對鬼先生等人道:“你們看,這些早就已經用了無數次的土辦法,竟然壞有人有用啊!”

    鬼厲臉色淡漠,什麼話也沒有說,幽姬也保持沉默,只有鬼先生淡淡道:“辦法的確有些過時土氣,但只要有用,就是好辦法了。”(呵呵,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啊?)

    鬼王點頭道:“不錯,說起來毒神前輩也算是我們聖教中的一代裊雄,怎的收的徒弟都是如此角色,真是讓人失望。”

    蒼松道人在旁邊笑道:“不過那個秦無炎的確還算是不錯的人物,可惜了。”

    鬼王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笑了出來,眾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鬼厲站在一旁默默看了鬼王一眼,皺了皺眉,不知杯麼,他似乎覺得鬼王今天有些奇怪。

    不過鬼厲的這個想法並沒有深入下去,因為很快的,前方那座在清晨中剛剛醒來的小城裏,突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叫聲,很快的,無數尖叫聲音四處響起,其中清晰可聞有人充滿驚恐地喊著:“獸妖,是獸妖來了……”

    刺耳而帶著殘忍的尖嘯聲音,從小城南邊傳來,遠方平靜的原野上突然冒起陣陣煙塵,如正在衝鋒的戰士組成了千軍萬馬,勢不可擋地衝來。那從遠及近,夾雜著興奮咆哮聲音的呼喊,帶著嗜血的渴望蜂擁而至,站在小城另一端的鬼王宗五人都騰空而起,向小城飛去。

   飛到近處,饒是眾人早就見過了無數大場面,但眼前景象仍然讓他們微微變色。無的怪物和變異的獸,嘶吼咆哮著從原野上的煙塵中呼嘯而出,龐大的身軀、矯健的身體、鋒利的牙齒利爪,在清晨的光亮中散發著濃濃的死意。而另一頭小城中的居民驚惶失措,瘋狂地到處狂奔,卻沒有人知道該往哪裏才是安全?

   密集的奔跑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終幹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越來越多的獸妖從南方湧來,衝向那座小城。原野上的佔道和道路兩側簾闊的大地,此刻都已經成了這些獸妖的樂園,紅了眼睛的妖物們在震天的嘶吼聲中包圍了這座小城,來不及逃講城池的可憐人,轉眼被妖獸們震起的煙塵吞沒,灰色的迷霧中有血光閃動,有尖叫傳出,隨即湮滅。

    而小城城頭之上,一些還勉強有著求生意志的人拚命拉起了城門的吊橋,暫時將這些兇狠殘忍的獸妖擋在了城外,然後獸妖似乎無窮無盡般的從南方湧來,將這座小城團團圍住。

    天空中的五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遠處荒野之上,傳來了一聲厲嘯,那聲音聽來尖銳刺耳,竟是有幾分鏗鏘之聲,遠遠的似穿透漫天煙塵衝了過來。鬼王神色一變,低聲道:“來了,應該就是這個妖獸,大家小心,按原定計策行事。”

    其餘眾人部微微點頭,隨即散了開去,只有鬼王留在空中,向那尖嘯聲音處多看了幾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隨後身子向上飛起,沒入天空雲端之中,消失不見。

    隨著那聲尖嘯越來越響,將這座小城重重包圍的無數怪獸同時昂首大叫,各種刺耳聲音夾雜在一起,混合著野獸腥氣和風中隱約的血味,讓人毛骨悚然。

   煙塵中,忽的一聲轟鳴,那聲尖嘯夏然而止,半空之中光彩閃動,赫然只見一只身軀巨大,若猛虎狀的妖獸從煙塵中躍然而出。從遠處望去,這只妖獸形狀若虎,就連額頭上似乎也隱隱有個“王”字,但其身軀不知比普通猛虎大了多少倍,尖齒利爪,身上皮毛更是五彩斑爛,最奇特的是身後的尾巴奇長無比,看去似乎比身子還要長許多。周圍那些兇猛的怪獸和它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小貓小狗。

    隱身在城外的鬼厲皺了皺眉,低聲說了一句:“芻吾!(注一)”。

    被獸群包圍的那座小城本來就不過是一座規模不大的小城池,這只身軀足有五、六丈高的妖獸往那座城池前一站,虎頭幾乎都構的到城池上方。濃重的腥氣隨風吹來,城墻上頭的人下是嚇的傻了,就是失魂落魄,亡命一般地逃走了。

    芻吾低吼兩聲,眼中兇光閃動,猛的發出一聲尖嘯,抬起粗大前腳,直接向城門砸了下去。鋒利的虎爪輕而易舉就刺人了厚木做成的城門,在城門之後拚死抵住的平民還沒反應過來是杯麼回事,已經有幾個被巨大的虎爪刺穿,餘下的人驚恐萬狀,四散奔逃。

    芻吾大聲吼叫,利爪接連砸下,“轟、轟、轟”幾聲大響之後,殘破的城門頹然倒塌,整座城池剎那間哭聲一片,而城外興奮的吼叫聲也隨即響起,無數猛獸蜂擁而入,轉眼間腥風血雨。

    芻吾為其他的怪獸打通了城門,但自己卻並沒有進去殺戮,似乎它已經不屑於幹這種事情,而且這個時候,它似乎發現了什麼,虎頭轉動,巨大的身軀緩緩扭轉過來,鼻子向空氣中不斷聞嗅著,似乎想確定什麼東西一樣。

    就在芻吾正猶豫找尋時,忽地從它前面小城城墻之上,轟隆一聲大響,城墻一處猛然裂開,蒼松道人破洞而出,正好出現在芻吾身前,手中一道黃色劍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中了芻吾胸口。

    芻吾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整個巨大的虎身向後倒飛出去,但蒼松道人畢竟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更是師出當今天下第一名門青雲,一身道行豈同等閒,芻吾雖然倒飛出去,但只聽如裂帛之聲嘶然而響,芻吾胸口被劃開了一道長過四尺的巨大傷口。

    若是換了尋常怪物,這個傷口已然是當場斃命,但芻吾顯然與周圍的尋常怪物不同,身為獸妖座下十三妖獸之一,它的生命力和妖法都遠非其他普通怪物能比。

    雖然胸口鮮血如泉湧一般流出,但芻吾竟然看都不看一眼,狂怒地吼叫一聲,轉眼就撲了過來,看那身形動作,絲毫不比受傷前慢上多少。

    蒼松道人臉色微變,身形一閃,躲過芻吾砸下的利爪,馭劍迅速離開獸群向小城北邊飛去,芻吾大聲吼叫,雙眼中如欲噴出火來,緊追不捨。

   蒼松道人本想迅速飛到那座無名小山前,再和其他幾人合力除去這只妖獸,不料才飛了不到一半距離,只覺得身後風聲大作,腥風熱氣幾乎就在腦後。蒼松道人大驚,匆忙中回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見這只芻吾的速度竟然快的不可思議,在受傷之後,四腳如飛,如疾風閃電一般,竟然追上了馭劍飛行的蒼松道人。

    追到蒼松道人背後的芻吾更不遲疑,大吼著張開大嘴一口咬下,看那架勢不將蒼松道人一口咬作兩段實難消它心頭大恨。但蒼松道人畢竟修行多年,危急關頭並不慌亂,身子猛的向下一沉,在間不容發之際險險躲過了葬身虎口的厄運。

    饒是如此,蒼松道人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接下來蒼松道人再也不敢大意,駕馭著仙劍忽上忽下,左騰右挪,讓芻吾不能直線奔跑來發揮其不可思議的速度,這才險險跑到那座小山的楓樹林前,而這時芻吾已經被引得離開那無數怪獸的獸群有一段距離了。

    眼看著蒼松道人爬的一聲,身形沒入紅色一片的楓樹林中,芻吾更加憤怒直向楓樹林中衝去。但就在它踏腳楓樹林前那片空地的一刻,突然鬼先生黑色的身影現了出來,口中低聲頌咒,片刻後全身黑衣飄起,一股怪異靈力從他身上緩緩散發出來。

    芻吾猛的煞住奔馳的腳步,巨大的衝力慣性讓它仍往前滑了幾丈,衝倒了十數株楓樹,但芻吾對身下的樹林甚至剛才消失的蒼松道人突然都不關心了,眼中只有漂浮在身邊的那個黑色身影和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奇異靈力。

    而這一次,芻吾竟然也沒有再度衝上前去,巨大的虎頭一甩,但見它一聲大吼,猛的張大嘴巴,從它口中竟然飄出三道黑煙,在半空中迅速凝做三具手持大刀的猙獰骷髏,張牙舞爪地向鬼先生撲了過去。

    鬼先生身子微震,這妖獸非但兇猛快速,竟然還會南疆詭異巫法,實在不可小覷。

   不過鬼先生並沒有停止自己的施法以躲避芻吾祭出的巫法骷髏,果然,就在那三具骷髏堪堪衝到眼前的時刻,人影閃動,從兩側飛出幽姬和鬼厲,擋在鬼先生身前。幽姬雙手交纏,握住奇異法印,手掌一正一反,與中土佛門的法印真訣截然不同,片刻間掌心出現一束銀光,迅速放大抵住一只骷髏,那骷髏如被燒灼一般,猛的一震,還待衝來的時候,全身骨架卻忽然散了開去,正是被幽姬的“朱雀印”給破了咒法。

    而另一端鬼厲臉色漠然,面對著當面殺來的兩只兇異骷髏,右手一翻,噬魂魔棒出現在手上,但這次他並沒有如往常一般將噬血珠為頭祭出,相反,他很奇怪的將如燒火棍般的黑棒倒轉過來,用青黑色棒身向前,衝了出去。

   兩只骷髏同時揮刀砍下,但還未到黑棒周圍三尺,在鬼厲奇異真法催持之下黑棒周身猛然亮過一道紅光,棒身登時發亮,黑氣湧起,竟比那兩只骷髏更加鬼氣森森,轉眼間雙方撞到一起,鬼厲的黑棒如切豆腐一般穿入兩只骷髏的妖體,黑氣湧動,片刻之後兩只骷髏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任伺聲音,悄無聲息地就這般消散開,殘餘的一點黑氣,也被黑棒給吸了進去。

    鬼厲魔棒之上除了大兇之物的噬血珠,棒身的原物攝魂,正是這些鬼物法的老祖宗,也是天然的克星,當年吸血老妖用骷髏法陣偷襲還是張小凡的他的時候,就在這上面吃了偌大的暗虧。

    芻吾顯然沒料到這些人竟能夠如此輕易地破去自己的巫法,不禁怔了一下,也就在這個時候,鬼先生行法已成,雙臂忽震,一道紅光從天降下,正是伏龍鼎被他祭出,只見瞬間天空殷紅一片,紅光中更隱隱有鳥鳴牛吼,聲音淒厲,威勢似比當年更盛。

    紅光如幕降下,登時將芻吾籠在其中。芻吾只覺得似乎有一座大山轉眼壓在身上,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南疆妖獸從來都是獸性票少厚,芻吾深陷逆境,反而更加惱怒,大口咆哮中,拚命掙扎。

    就在此刻,伏龍鼎上人影一閃,鬼王從天而降,如閃電一般在伏龍鼎紅光中飛下。

    芻吾似有所覺,大怒抬頭,但鬼王已到它的頭一聲長嘯,只見紅光亂顫,耀眼奪目,外圍竟看不清楚其中景象,隱約只望見鬼王人影閃動,手上突然現出一物,瑞氣騰騰直拍而下,一下擊中芻吾腦門。

    芻吾身軀劇震,從頭到腳都顫抖起來,片刻之後紅光漸趨安靜,鬼王手中的神秘事物也消失不見,但見芻吾原本光彩的皮毛忽然都黯淡了下去,虎頭之上的七竅全部流出血來。鬼王一聲長笑,右手猛然貫下,硬生生插入芻吾堅硬頭骨之中。

    芻吾發出了震天動地的一聲大吼,身子搖晃了幾下,終幹不支地倒了下去。

    注一:《山海經?海內北經》芻吾:林氏國有珍獸,大若虎,五採畢具,尾長幹身,名曰芻吾,乘之日行千裏。

    另注:《神魔志異?妖獸篇》芻吾:神州南疆有異獸,狀似虎,皮毛五採而長尾,號令百獸,曰百獸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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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01:10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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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劇毒

     青雲山,通天峰。

    茶香裊裊,從潔白的青口綠蓋茶杯中不住散發出來,剛沏好的茶水飄起絲絲白氣,飄散在房間之中。

    這是在玉清殿後堂之中的一個僻靜房間,當今正道最有權勢,名聲最大的三位高人,都聚集在這個房間裏,神情自若地品茶商談。

    旁邊原來端茶送水侍候著的青雲弟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退了下去,屋子中只留下了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三位。

    道玄真人首先開口,微笑道:“此茶也是我青雲山附近的特產,雖然算不得什麼罕有珍奇,但也算芳香上品,二位喝著,看看如何?”

    雲易嵐放下手中茶杯,點頭道:“芳香留喉,似從口齒一直流入腹中,果然是好茶。”

    道玄真人笑道:“雲師兄若是喜歡,待來日破了這場獸妖大劫,多帶一些回焚香谷好了。”

    雲易嵐含笑點頭,道:“如此甚好,真人你到時候可不能不認帳哦。”

    二人相對一笑,普泓上人卻在旁邊念了聲佛號,道玄真人向他看了一眼,道:“大師怎麼了?”

    普泓上人嘆了口氣,道:“其實貧僧也知道面臨如此大劫,非得保持鎮定心態,方可從容應對。只是佛家慈悲為懷,老衲一旦想到世間百姓此刻正在水深火熱之中,就不免心急如焚,一時失態,二位還請見諒。”

    雲易嵐臉色微變,道玄真人眼中也掠過一絲精光,但隨即面容也肅穆下來。

    望著普泓上人,道玄真人緩緩道:“大師說得甚是,我等既然自認正道,自然該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貧道剛才失禮了。”

    普泓上人合十搖首,低聲道:“真人說哪裏話,剛才老衲並無意責怪真人的。”

    雲易嵐此刻臉色早巳回復正常,聞言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你們這般文縐縐的樣子,不是更讓人受下了,我們還是不要再說廢話,趕快說整體罷。”

    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都是一笑,道玄真人點頭道:“雲師兄說的是。其實今日請二位來此商量,的確是為了眼下這場獸妖大劫,似乎有奇怪的變動。”

    雲易嵐和普泓上人都是一怔,雲易嵐道:“什麼變化,真人請說?”

    道玄真人面色凝重,道:“前幾日我又派遣門下蕭逸才、林驚羽等精幹弟子出去探查獸妖情況,結果他們昨晚剛剛趕回,卻向我稟告了一件不大尋常的事情。”

    普泓大師見道玄真人面色嚴肅,神情間似乎還有一絲疑惑,忍不住追問道:“出了什麼事?”

    道玄真人頓了一下,這才道:“據逸才稟告,原本從南方殺人中土的無數獸妖,一直都是向著北方長軀直入,一路殺戮。但近日不知為何,突然有大批的獸妖停止北上,紛紛向西南方向去了,而往我們北方繼續前進的獸妖數目,看來只有原來的四成左右。”

    雲易嵐沉吟片刻,道:“西南方向,那不是魔教向來最猖獗的地方麼?”

    道玄真人點頭道:“不錯,如今魔教內部三派割據,萬毒門、鬼王宗和合歡派爭鬥不休,雖然我們不知其總堂所在,但從蛛絲馬跡來看,應該這三大派總堂部在西南,所以那個地方向來是魔教勢力所在。而這一次獸妖突然大批向那個方向而去,不知到底所為何事?”

    普泓上人皺眉道:“莫非獸妖已經和魔教起了衝突,而且吃了點虧,所以大批獸妖前去支援?”

    道玄真人面色深沉,道:“目前還不清楚,但若是如此最好不過,獸妖與魔教俱是禍害,若能彼此火拚,天下蒼生幸甚。”

    雲易嵐此刻忽然搖了搖頭,道:“二位掌門,我看這其中沒有這麼簡單。”

    道玄真人看了他一眼,道:“哦,請雲谷主賜教。”

    雲易嵐道:“你我都很清楚魔教中人一向自私自利,要說他們為了天下蒼生奮起與獸妖為敵,這種事我看是不可能的……”

    看到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同時都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雲易嵐微微一笑,又道:“相反,以我一向對魔教的了解,他們看如今獸妖如此勢大,不要說與獸妖為敵,就算是獸妖無意中傷了他們,只怕他們也寧可啞忍下來,甘願退縮,而讓我們正道鋤頭去對付這些窮兇極惡的獸妖。”

    道玄真人點頭道:“不錯,雲谷王說的有理,但如今獸妖卻的確是大批人馬向西南而去,以谷主高見,這又為何?”

   雲易嵐沉默了片刻,沉聲道:“以過往一段日子獸妖進入中土的行徑看來,它們並無特定目標,都是沿路殺戮,一直北上的。所以這次突然大批轉向,其中必有古怪,應該就是原來靠近西南方向的獸妖中吃了什麼大虧,所以那個叫做獸神的妖孽才會調動大批人馬向西南而去。但在西南方向,一向除了魔教中人,並無其他強大勢力人物,所以我以為,這只怕是魔教之中,發生了什麼異動?”

    普泓上人白眉一皺,道:“異動,谷主指的是什麼?”

    雲易嵐嘿嘿一笑,道:“這個,卻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普泓上人不禁莞爾,搖頭道:“如此說了半天,雲施主你不是白說了麼?”

    一時三人都笑,但片刻之後道玄真人沉吟道:“其實以我看來,雲師兄所說的未必沒有道理,不管怎樣,如今獸妖大批向西南而去,我們面前的壓力也松了不少,至少可以為我們爭取一些時間。如今天下蒼生對我們期盼之心殷殷,我們也要做些動作讓天下人看看。”

    雲易嵐看了道玄真人一眼,道:“哦,真人莫非是想我們趁獸妖主力不在,下山好姦打上一場?”

    道玄真人正色道:“不錯,多除去一只獸妖,世人便少了一分苦楚,如此責任我們正道自然責無旁貸。”

    普泓上人低聲念了一句佛號,雲易嵐眼中悄悄掠過一絲譏諷之色,但隨即凜然道:“真人說的極是,如此一切就聽真人安排,我焚香谷一脈願為先鋒。”

    道玄真人微笑道:“有雲谷主這份心意,何愁獸妖不敗!不過西南方向那邊,我尋思許久,覺得此事大有玄機,我們雖然不可貿然插手,但若置之不理,似也不大妥當。”

    普泓上人點頭道:“不錯,老衲也是這個意思,畢竟獸妖大劫,禍害蒼生,西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至少也要心中有數。”

    雲易嵐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還是派遣幾個道行高的弟子,悄悄跟過去探聽一下罷。”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好,就這麼決定了。”

    這時,雲易嵐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忽然對道玄真人道:“對了,還有一事,還要向真人求個情。”

    道玄真人一怔,道:“雲谷主太客氣了,什麼事啊!但說無妨?”

   雲易嵐微笑道:“聽說貴派小竹峰弟子陸雪琪最近一直都被責罰在小竹峰望月臺面壁反省,在下聽聞之後,心中著實不安,而且……”他笑了笑,道:“我那個劣徒這幾日三天兩頭跑來求我,說不願以我們之求而累陸姑娘受到責罰。再說如今獸妖禍害天下,正是用人之際,陸姑娘又是青雲傑出弟子,不如請真人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暫時讓陸姑娘免除責罰了罷。”

    道玄真人嘆息一聲,道:“都是貧道管教不嚴,讓雲谷主笑話了。”

    雲易嵐微笑道:“真人說哪裏話,是劣徒癡心妄想而已,而且這些小輩之間的事情,我們幹脆以後也不用管了,省得煩心。”說罷呵呵大笑出來。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道:“既然雲谷主親自為她求情,這個面子我斷然是不能不給的。

    這樣吧!我即日就讓雪琪回來,同時再挑選幾個弟子,和她一起去西南查探,也算是戴罪立功吧!”

    雲易嵐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啊!怎的如此之巧,我剛剛還想說讓劣徒李洶也去西南那裏歷練一番呢!”

    道玄真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一起去吧!”

    雲易嵐大笑,拱手道:“那我先替劣徒謝過真人了。”

    道玄真人收回目光,從面前桌上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眼中神色變幻,緩緩道:“谷王太客氣了。”

    西南毒蛇谷。

    這個龐大的山谷周邊都是茂密的古老森林,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時間,清晨與黃昏時候,林子中都有類似瘴氣的毒霧升起,那些其實都是這個山谷中棲息著的無數毒蛇的毒氣所聚。

    誰也說不清為什麼這個山谷之中會棲息著如此眾多的毒蛇,數量之多,甚至已經到了樹上地下無所不在的地步。只有山谷之中萬毒門的那片屋宅所在,因為萬毒門密法而令這些毒蟲不敢靠近。

    而這些滿山遍野的毒蛇也成為了萬毒門天然的屏障和取之不盡的毒藥寶庫。

    此刻,正是一日之中的清晨時分,從毒蛇谷茂密的森林之中,隱約可以看到升起了淡淡色彩的霧氣,看去像是清晨初起的晨霧,但若是無知的人走近之後,不消片刻便會被這劇毒毒得七竅流血而死,最後葬身蛇吻。

    而在平日之中,除了這些毒蛇守衛山谷之外,萬毒門向來都有弟子巡邏,防備外敵,只是這幾日不知為何,這些平日戒備的弟子全部都沒有出來過,看來萬毒門中的派係之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了。

    “啪”,輕輕的一聲響,一塊小石子滾了過來,在毒蛇谷外那條唯一的,同時也已經殘破不堪、雜草叢生的古道上跳了兩下,滾入了旁邊的草叢,消失不見。

    隨後,隨著輕微的腳步聲音,有三只高大但奇怪的野獸出現在道路之上,都是惡狼腦袋,身子卻是平常看到的虎豹模樣,看上去怪異之極。

    只見這三只怪獸看上去小心翼翼,鼻子不斷抽動著,在空氣中聞嗅著什麼,慢慢接近了毒蛇谷。而山谷之中一片安靜,似乎完全對這三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沒有戒備。

    忽地,當中的一只怪獸狼頭一震,似乎發現了什麼,隨之發出低聲的吼叫,其他兩只怪獸都立刻停下了腳步,看著站在中間那只最健壯高大的怪獸。

    狼頭怪獸眼中兇光閃動,鼻子不斷聞嗅,卻沒有向毒蛇谷中走去,而是慢慢走向了就在毒蛇谷外頭古道旁邊的一處茂密草叢,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從草叢中緩緩散發出來。

    怪獸低聲咆哮一聲,踏入了草叢中,從外面看去,只見怪獸的身子不停動彈,似乎是在草叢中翻找什麼東西。

    片刻之後,草叢又是一陣抖動,那只健壯怪獸從草叢中一躍而出,跳回古道之中,而在它口中,正咬著一件奇怪的東西。

    那看起來像是一條長長的鞭子,又似什麼怪物的尾巴,上面的皮毛已經開始有些腐爛,色澤黯淡,不住地散發出一絲血腥味出來。

    另外兩只怪獸同時咆哮起來,顯然又驚又怒,眼中兇光閃動。

    拾回這只尾巴的怪獸將東西放到古道之上,忽地昂首長嘯,那聲音如狼嚎,淒厲尖銳,直上雲霄。

    片刻之後,那只怪獸又啣起尾巴,也不顧其他兩只怪獸,四腳如飛,迅速向後跑去,離開了毒蛇谷。

    而那兩只怪獸吼叫幾聲之後,突然發力,向毒蛇谷中衝了進去,進入到毒蛇谷中,只見古道更加彎曲狹窄,向前婉蜒前進,兩側山林荊棘密布,其中更飄蕩著似有似無,微帶彩色的薄霧。

    怪獸徑直向前衝去,看它們咬牙切齒的模樣,只要此刻有人出現在它們面前,只怕立刻就會破它們撕成碎片。

    彩色薄霧輕輕飄蕩,在林中漸漸聚集起來,兩只怪獸吼叫連連,看部不看,直接衝了進去。開始還沒有什麼異狀,但這兩只怪獸不知怎麼,吼聲漸漸低落,越跑越慢,片刻之後全身開始抖動。

    似乎知道不妙,兩只怪獸停下了腳步,艱難地轉過頭來,想要離開這片林子,但還不等它們走出幾步,已經頹然倒下,轉瞬間面上七竅流出血來,眼看是不活了。

    山林之中,遠近同時響起了“嘶嘶嘶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紛紛向這裏湧來,不到片刻工夫,從草叢樹梢間出現了無數蛇頭,絲絲作響,一條條或大或小的毒蛇全部都爬了過來。

    而就在這些毒蛇興高採烈地爭搶著食物的時候,忽地,有許多蛇兒停住了動作,警惕地抬起頭來,然後紛紛轉向毒蛇谷的入口處。

    那條荒涼的古道遠方,倣佛有幽幽低沉的戰鼓轟鳴,整個大地慢慢開始輕輕顫動,怪異的聲音如千軍萬馬前進一般,從無盡的遠方傳來。

    清晨的山谷中,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呼!”

    長長的出了一口惡氣,毒神生前所收的大弟子範雄惡狠狠地一甩手,將一個被他抓裂腦殼的萬毒門弟子屍體甩到一旁。屍體飛過半空,砰的一聲砸到靈堂前方的供桌上,掉了下來。

    倣佛是冥冥之中有惡魔冷笑,又或者要給毒神這一位生前殺人如麻的魔教門主做個祭奠,在毒神靈柩所在的靈堂內外,此刻已經是血流成河,到處都是萬毒門弟子的屍體。

    濃重的人血腥氣,在空氣中飄蕩著。

    此刻,毒神三大弟子範雄、程無牙和段如山三派勢力已經廝殺數日,除了為首的一些道行高深的首領,普通的萬毒門弟子已經死傷大半,而這數日的爭鬥讓這三個為了權力而拼爭的人都早已紅了眼睛,幾乎陷入了瘋狂。

    靈堂裏供桌之上,裝著門主印信的盒子,依然還安靜地躺在那裏,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倣佛是殺的累了,靈堂內外的爭鬥漸漸平息下來,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卻反而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三段如山在四個容貌怪異的老者簇擁下,雙眼兇光閃現,看著前方分立的範雄和程無牙,冶笑道:“我說二位師兄,你們還不肯罷手麼,現在除了你們身邊的幾個老家夥,還有誰能拿的出來?”

    範雄和程無牙對望了一眼,互相都從對方變得猩紅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絕望,自從毒神頭七的那天晚上,靈堂中突然發出異聲,早就彼此戒備的三派立刻大舉殺人靈堂,生怕遲了一步,門主印信為別人所盜。

    而在那混亂情況之下,無數人衝進靈堂,自然都認為對方是早有預謀要破壞協議前來搶奪門主印信,三言兩語間已然殺做一團。

    而到目前為止,三派混戰的結果,終於漸漸清晰起來,一向道行較弱的老三段如山,卻憑藉著手中雄厚實力,漸漸壓倒了範雄和程無牙。

    此刻,除了還站在他們二人身後的百毒子、吸血老妖、端木老祖等不到十人,他們手中已經沒有什麼籌碼了。

    而段如山身邊不但有“毒門四老”為護衛,明裏暗裏至少還有上百人,其中高手所在多有,萬毒門一向的雄厚實力,竟然有六成都在段如山的手上,比開戰之前還多,委實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眼看著敗局已定,範雄和程無牙眼中滿是不甘之色,但終究無法再說什麼,看到兩位師兄的模樣,段如山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一向以來他上頭有兩個霸道的師兄,下面師父毒神又更加疼愛那個秦無炎,只有他一向被人漠視,忍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如何不讓他欣喜若狂。

    段如山趾高氣揚地向前走去,毒門四老護衛在他周圍,範雄和程無牙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供桌前方,站在那個盒子前面,一個緊緊握拳,一個牙齒咬的嘎崩的響,顯然心中憤恨之極。

    不過他們此刻的憤怒在段如山的眼中看來,無疑都是勝利者最喜愛的模樣,他甚至覺得,就是有了這麼一個淩駕於所有人之上的時候,他才不枉費了這一生。

    段如山哈哈大笑,態度驕狂,得意萬分地伸出手去,將那個綠色盒子拿在手上。

    範雄和程無牙口中同時發出低聲嘶吼,向前踏了一步,但毒門四老立刻轉身望向他們,同時周圍段如山的手下呼啦一下擁了過來,將他們圍了起來,二人眼中如欲噴出火來一般,遠遠地瞪著段如山手中的那個盒子。

    段如山笑聲更是得意,志得意滿地扭開鎖扣,打開了盒子,只見盒子裏面金色絲綢鋪底,絲綢中間放著一塊深褐色小印,印上方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蛇,雖然沒有翻轉過來,但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段如山都知道,那小印下方刻著的是四個字——萬毒神印。

   段如山傲慢地環顧周圍,目光更在範雄和程無牙臉上逗留的時間久了片刻,在充分享受了勝利者的喜悅之後,段如山微笑著,雖然這分笑容因為他臉上濺到的鮮血而顯得有些詭異和兇狠,他拿起了這個萬毒神印,將它翻轉過來。他要好好的、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代表著萬毒門最高權力的象徵。

    那一刻,靈堂之上除了範雄和程無牙憤怒的喘息聲外,再沒有任何聲音了,眼看著,新一代的萬毒門門主就要誕生。

    突然,就在眾人屏住呼吸的那一刻,段如山竟然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手中的盒子和那個至關重要的萬毒神印竟然掉在了地下。眾人大驚,一起向他看去,片刻之後盡皆駭然。

    只見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段如山此刻全身都在顫抖,一張臉完全失去了血色,尤其是兩只手,竟在轉眼變做了詭異之極的深黑顏色。

    片刻之後,一聲低鳴振翅的聲音從他手間發出,有一只怪異的飛蟲在他手指縫中飛了起來。

    在場的無一不是萬毒門中的資深人物,雖然那怪蟲飛的速度極快,但幾乎部已經看清了它,百毒子首先失聲驚呼出來:“七尾娛蚣,那是七尾娛蚣!”

    這聲音如震動心魄的吼叫,震住了所有人,眾人一齊向段如山看去,只見他全身抖動的越來越是厲害,旁邊一個老者剛想伸手去拉,但手只稍微碰到他的衣服,忽地身子一抖,大叫一聲向後飛了出去,片刻間右手黑了一片。

    站在遠處的吸血老妖瞳孔收縮,澀聲道:“‘腐肉苔’……”

   那個中毒的老者大聲驚呼,旁邊的另一位老者想都不想,大吼一聲,操起身邊掉落的一根不知是哪張椅子破裂的椅腿,向他右手劈了下去,在他高深道行之下,那椅腿如刀鋒一般無堅不摧,硬生生將中毒老者的右臂切了下來,隨即那老者立刻將椅腿丟了出去,似乎生怕多拿一會,自己的手也會遭到同樣下場。

    椅腿在空中飛舞,所有人都閃避不迭。

    此刻的段如山已然滿臉黑氣,眾人清晰地看到,他那兩只已經完全烏黑的手上,噗的一聲皮膚破裂開來,流出的竟然也已經是黑色的血。

    片刻之間,但聽得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噗、噗”聲音響個不停,身中天下最毒的兩種毒物的段如山,周身皮肉炸裂,黑血四濺,頹然倒地,掙扎了片刻之後,再也沒有動彈了。

    範雄怔怔地看著這個前一刻還猖狂不已,現在卻已經一命歸西的師弟,忽然回頭大聲吼道:“秦無炎,你這個姦詐的畜生,給我滾出來!”

    眾人頓時醒悟,“腐肉苔”毒性兇猛惡毒,乃是天底下最惡毒物之一,就算是在萬毒門中,向來也只有毒神一人能夠使用,範雄、程無牙、段如山等三人限於修行都不能使用此物。

    而七尾娛蚣更是絕毒珍奇之物,向來只有毒神貼身收藏,此番兩大劇毒同時現身,又是在這萬毒神印的小盒之中,不問可知,定然是秦無炎騙了所有人,暗中下毒。

    一時之間,靈堂上人人自危,所有人都向自己四周悄悄看去,生怕秦無炎的身影忽然從身邊冒了出來。段如山死狀實在太過可怕,沒有人不為之震動驚恐。

    此時此刻,靈堂上連大氣都沒有人敢出,只有段如山的屍體處,那滴滴黑血緩緩落下,碰到地面上的時候,發出輕微的嘶嘶聲音,硬生生燒了小洞出來,轉眼間屍體周圍都是小洞,可見這毒性之烈。

   “呵呵,怎麼了,兩位師兄,諸位長老供奉,我們不過才幾日不見,難得大家竟這麼想我啊!”一個從容平和的聲音,忽地從靈堂外傳了進來,眾人震動,向外看去,只見秦無炎換了衣衫,脫去了麻衣孝服,換上了平日所穿衣服,面上含著微笑,緩緩走了進來。而眼尖的人已經看到,在他肩膀之上,停著一只小小怪蟲,正是七尾娛蚣。

    範雄恨恨地道:“是你下的毒?”

    秦無炎此刻似乎將所有人部視若無物,大模大樣地走上前去,來到段如山的屍體旁邊,在眾目睽睽之下,伸手將那只劇毒無比的萬毒神印揀了起來。

    範雄和程無牙眼睛收縮,程無牙冷笑道:“好啊!小師弟,我們三個都實在太小看你了。”

   秦無炎微笑道:“二師兄說笑了,其實以三位師兄的實力,要取小弟的性命實在易如反掌,小弟本也不敢反抗。只是師父臨終之前幹叮萬囑,說到如今鬼王宗、合歡派俱都虎視耽耽,三位師兄又不成大器,讓我一定要接受門主之位,以免萬毒門數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小弟從小被師父撫養長大,師恩深重,不敢不從,所以只得略施小計,讓三位師兄受苦了。”

    範雄怒道:“呸,你以為你現在就一定贏了麼,告訴你,老子第一個殺的就是你!”說罷,他轉頭對程無牙叫道:“老二,這小子太過狠毒,我們先合力殺了此人,然後我們再平分天下。”

    程無牙立刻道:“好,我們上!”

   喊聲之中,只見他二人就要衝上,而跟在他們身後的百毒子、吸血老妖等人見狀正要追隨的時候,秦無炎淡淡道:“幾位長老,你們如今也看到了,我這幾位師兄委實不成氣候,你們要過來殺我,且不說光憑我有七尾娛蚣和腐肉苔,你們能不能勝的過我。就算你們合力殺了我,跟著這兩個廢物,你們以為日後的日子好過麼,能勝的過鬼王宗和合歡派麼,能在正道那些人的圍剿下逃脫麼?”

   百毒子和吸血老妖、端木老祖等愕然停住腳步,剛才秦無炎在段如山身上用的兩大劇毒,非深得萬毒門毒經真傳之人不能施用,他們雖在萬毒門多年,但仍然無法到達那個地步,心中實已對秦無炎這個看去年紀輕輕的青年大為忌憚。此番聽秦無炎說了這麼幾句,一時心中遲疑,都不再向前。

    而另外許多跟隨著段如山的人,首先就不會聽從範雄和程無牙的命令,此刻也多半是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秦無炎看著眾人,微笑道:“諸位,在下保證,只要在下接掌門主之位,必定不計前嫌,各位原來在門中如何,在下必定一以待之。”

    在範雄和程無牙憤怒而焦灼的眼光中,眾人對望良久,然後百毒子首先退了回去,片刻之後吸血老妖、端木老祖以及毒門四老等人也緩緩走到一邊,只留下秦無炎和範雄、程無牙三位師兄弟站在場中。

   範雄面上露出絕望神色,知道大勢已去,程無牙更是面如死灰。秦無炎面上看去還保留著淡淡笑意,但心中卻一樣是憤恨難解,他此刻恨的並不是面前這兩個已如垂死掙扎的師兄,而是蒼松道人。本來他早就定好計策,讓二位師兄自相殘殺,但絕不是如此大規模的廝鬥,只要除去這三個師兄,他自然就能掌握萬毒門大權。

    不料蒼松道人那晚突如其來的插了一手,將三派紛爭引發做一場大混戰,生生將萬毒門原本深厚的實力在內戰中化為烏有。秦無炎此刻又是憤怒又是傷心惋惜,實恨不得將蒼松道人生劈成兩半才好。不過想歸想,蒼松道人此刻人影也不見一個,秦無炎只能啞忍下去。

    但是不管怎樣,眼下秦無炎已經穩操勝券,他帶著勝利的微笑,向兩位師兄看去,悠然道:“二位師兄,你們還不在師父靈前謝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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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01:11 PM|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瘋狂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所在。

    吱吱,吱吱!“小灰熟悉的叫聲在幽深的通道中響了起來,從陰影處走出了鬼厲的身影,在他肩上,小灰拿著那個大酒袋喝了幾口,然後聰明地將酒袋口子扎上,垂了下來。大酒袋上有細長繩子,正如一個套子般係在猴子身上,倒不怕會掉落了。

    鬼厲面無表情,往前走去,看那方向正是碧瑤所在的寒冰石室,小灰似乎有點困倦的樣子,趴在他肩膀上打著哈欠。狐岐山四下荒涼,並無多少野果,小灰回到這裏以後,多半時間只能去鬼王宗地窖裏偷點酒水來喝,幾日不見下來,看去似乎又胖了一些。

    鬼厲緩步而行,一路之上卻其少碰到鬼王宗的普通弟子,他微微皺眉,這幾日鬼王宗裏許多弟子,都被集合了起來,在數日之前由鬼王親自帶領出山去了。

    至於去向他並不清楚,而奇怪的是,這件看起來似乎非常重要的事情,他這個副宗主不知道,而跟隨鬼王多年的幽姬、鬼先生包括剛剛加入鬼王宗的蒼松道人,以及他所知道的許多鬼王宗精幹人物,俱都留在了狐岐山。

   鬼王那麼神秘地帶著一支人數雖然眾多,但實力卻只是鬼王宗不到一半左右的弱旅之師,究竟要到哪裏去呢?鬼厲心頭也有些迷惑。不過鬼先生、幽姬等人都保持了沉默,鬼厲自然也不會多話。而且他最關心的,也並非是鬼王要去哪裏或者這件事情關係多麼重大,在他看來,碧瑤始終才是第一位的。

    而他現在,也很快地來到了寒冰石室之前。

    門口悄無一人,幽姬也不在這裏,平常最經常看到這個神秘女子的地方就是寒冰石室,但這一段日子以來,鬼王宗裏似乎氣氛很有些不對,她來這裏的次數也少了。

   鬼厲在門口站了一會,定了定神,然後推開門走了講去。一講門之後,他便看到一個白色而苗條的身影正站在碧瑤的旁邊,鬼厲一怔,剛開始還以為是幽姬,但隨即反應過來,幽姬向來身著黑衣,這並不是她。果然當前面那個女子聽到石門響動,轉頭看來的時候,面上並沒有蒙著黑紗。

    卻是小白。

    鬼厲微感驚訝,自從大巫師施法“招魂引”失敗之後,自己傷心離開狐岐山,再回到這裏之後,便沒有再見過小白。雖然他從那幾日鬼王與小白見面景象來看,多少知道小白與鬼王之間乃是舊識,但也無意去過問此事。

    此刻小白見到鬼厲,面容也是微微一怔的表情,隨即露出淡淡笑意,道“是你啊!”

    鬼厲畢竟與小白有過一段交情,而且小白在救碧瑤一事上也算是指點過他他心中仍有幾分感激,當下點了點頭,道:“你好。”

    這時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也興高採烈地向著小白吱吱叫了兩聲。

    小白對小灰笑了笑,然後望著鬼厲,道:“你是來看碧瑤的麼?”

    鬼厲慢慢走了上去,碧瑤美麗而恬靜的容顏又一次出現在他眼前,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道:“是!”

    小白靜靜地看著這個男子在碧瑤身邊坐了下來,然後望著那個躺在寒冰石臺上的身體,一動不動。她輕輕嘆息一聲,搖了搖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石室之中,只留下鬼厲一人面對著碧瑤。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沉重的石門才再一次的打開,鬼厲慢慢從寒冰石室中走了出來,看過去神色似乎又憔悴了幾分。他剛出石室沒走幾步,忽然停住步子,在石室之外不遠處的通道上,九尾天狐白色的身影還耐心地站在那裏。

    小白看著他的模樣,嘆了口氣,道:“看到碧瑤那個樣子,你一定很難過吧!真是難為你了。”

    鬼厲木然搖頭,道:“我沒事。”

    小白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別洩氣,總還是有希望的。”

    鬼厲身子一震,轉頭看她,微微張大了嘴巴,但小白看到他的神情,已經搶先苦笑道:“你別問我,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

    鬼厲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默默轉身,剛想邁步,忽地腦海中嗡的一聲,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瞬間全身一片冰涼,體內氣脈中冰涼之氣霍然騰起。

    鬼厲這一驚非同小可,此刻在他體內作怪的冰涼氣息正是他十分熟悉的噬血珠妖異之力,但往日裏,特別是在他修習了三卷天書真法道行大進之後,這股冰涼氣息已經漸漸被他約束起來,不再作怪,不知今天怎麼搞的,突然就這般爆發出來。

    不到片刻工夫,在小白驚愕的眼神下,鬼厲臉上血色全失,看去倣佛籠罩了一層寒霜,而且身體周圍三尺範圍之內,漸漸被他身體散發出來的一種詭異的墨綠光芒所籠罩,其中更隱隱有兇悍噬血的味道。

    小白臉上變色,剛伸手想要扶鬼厲一把,但手一接觸那墨綠光芒,登時只覺得一股吸噬妖力從異芒中向自己衝來,小白眉頭緊皺,連退三步才避開了這股妖力。而原本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也已發現不對,早早跳離鬼厲身子,落到小白身後,睜大了三只眼晴,怔怔地望著主人。

    鬼厲面上泛起痛苦之色,袖口忽地一動,一道冰涼氣息閃過,噬魂魔棒滑了出來,竟也不掉落地上,就漂浮在他自己身前,緩緩轉動,倣佛是用奇異而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這個擁有它多年的男子。

    閃爍的墨綠色異芒伸縮下定,空氣中充滿了詭異氣氛,小白面色蒼白,眉頭緊皺,但這股噬血妖力竟是從鬼厲身體之內散發出來,自己縱然要幫鬼厲一把,除去這突如其來的妖力,但根源卻在鬼厲自己身體之中,如何能夠下手?一時之間,小白竟也茫然失措。

   就在鬼厲臉色越來越是蒼白,看去似乎連氣也要喘不過來的時刻,忽地,他胸口處射出一道溫暖的純陽紅光,登時將這陰寒妖力抵去不少,鬼厲面色一動,勉力坐下,面上瞬間金光、青色同時閃動,在他體內正道兩大真法同時催持之下“玄火鑒”純陽之火愈發旺盛,漸漸將這股陰寒氣息壓了下去,但等鬼厲完全恢復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此刻的鬼厲,周身已經盡數溼透,當他睜開眼晴的時候,看到的是小白關懷的眼神。

    鬼厲苦笑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有說,慢慢站了起來。小白望著他,低聲道:“是噬血珠吧?”

    鬼厲將不知什麼時候掉在地上的噬魂魔棒揀了起來,深深看了一眼,然後再一次的,收回到自己袖子中去。

   小白眼角一跳,忽地踏前一步,道:“你別以為不說別人就不知道,如今噬血珠兇邪妖力已經開始反噬於你。這十年來你體內的氣脈精血,更是早巳因為與這兇物日夜相處而變得陰涼兇毒,現在你能僥幸逃過一死,只是你運氣好,竟然得到了這世間僅有的幾件可以與噬血珠抗衡的法寶之一玄火鑒。但是……”她面色似乎有些淒涼,連聲音都變得滄桑,“可是,你有把握逃得過幾次,下一次呢,你能逃過去麼?”

    鬼厲一直都站在那裏,憔悴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靜靜地聽著小白說話,半晌以後,他輕聲道:“我沒把握,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

    小白皓齒咬唇,怒道:“你別跟我裝傻,你會不知道?如今只有立刻將這邪物丟棄,然後你帶著玄火鑒到一個至陽之地,以地火催動玄火鑒純陽入體,這才是你唯一活命的方法!”

    鬼厲看了小白好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看去,竟有幾分不可思議的天真,倣佛是遙遠的十年之前,那個淳樸的青雲少年。

    然後,他慢慢轉過身子,脫力般慢慢地扶著墻壁走去,小灰立刻向主人跑去兩三下竄到了鬼厲肩頭之上。(小灰果然是禽獸啊!!!!!!!B4一下)

    小白怔怔地看著那個堅毅中卻同時顯露著脆弱的背影,忽然大聲道“你想死是不是,你根本心裏就是想死,對吧?”

    鬼厲的身子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片刻之後,他又繼續向前走去。

   小白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大聲傳來:“你想死嗎,別做夢了!你欠這個世上多少人的債還沒有還清,就想一死了之麼,不可能的!你不聽我話是不是,好,你厲害,那我自己去,我去找‘八兇玄火法陣’的陣法真訣,讓你自己救自己。你給我記住了,碧瑤還躺在寒冰石室裏面,她沒醒過來以前,你就是想死也由不得你……”

    “由不得你、由不得你、由不得你”幽長的通道中,遠處隱約傳來了回音,鬼厲面容慘淡,身子慢慢挺直,但終究還是沒有再回過頭去看上一眼。

    茂密的森林,幽靜的山谷,毒蛇谷的早晨原本是安靜而祥和的地方,只是此時此刻,大地漸漸顫抖,腥氣越來越重,原本聚集遊動在山谷邊緣的無數毒蛇突然都消失不見,倣佛隱約感知到了什麼,這些動物全部都躲藏起來。

    一片黑色的煙塵,出現在山谷遠處,迅速向毒蛇谷方向湧來,空氣中傳來濃重而嗆人的氣息,越來越大的咆哮聲漸漸匯聚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嘶吼!

    越來越近!

    “吼啊啊啊啊啊……”

   赫然是無數的怪獸,如從九幽地府衝出的惡鬼兇魂,血紅的眼晴、鋒利的獠牙與尖利的吼叫迎面撲來。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怪物妖獸,匯聚成了勢不可擋的洶湧洪流,在這股邪惡洪流面前,根本沒有人可以阻擋和生存,甚至於道路兩旁的森林樹木,也在震天響的吼叫聲中,快速地被洪流吞沒。

   沒有遲疑,沒有停頓,這股洪流直接衝講了毒蛇谷,如黑色的潮水瞬間衝講綠色的海洋,在森林的各個角落,不斷有驚恐萬狀的毒蛇被拋了出來,絕望地在洪流之中掙扎,但無一例外地瞬間淹沒。甚至於連森林中那奇毒的彩色薄霧也無法陽擋這可怕的獸妖洪流,衝在最前面的十幾只獸妖倒地而亡,但更多的不可計數的獸妖踩著同伴的屍體勢不可擋地衝過,強大的颶風轉眼就將彩色的毒霧吹散,飄散致森林的上空。

    在黑色的獸妖洪流之中,有四、五只看去比普通怪物體形大上數十倍的強大妖獸,張牙舞爪地帶領手下衝去。而在毒蛇谷入口的地方,仍然還有無數的怪物源源不斷地衝來。

    整個的毒蛇山谷,此刻似乎都在戰栗著。一切看去,倣佛是這個世間的末日景象。

    在毒蛇谷的另一端,站在高處的鬼王深深呼吸,盡管他已經見識過獸妖的厲害,但眼前的景象仍然讓他為之色變,他定了定心神,沉吟片刻,又向毒蛇谷北方的那片森林看去,在清晨陽光之下,那片森林中隱約倒映著閃光。

    鬼王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冷笑:總有一天,你們都會知道,最後得勝的那個人是誰?

    他在心裏這麼吼了一聲,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剛硬起來,碧瑤不在了,那麼,就用天下來彌補吧!

    他緩緩轉過身子,在他身後的密林中,是鬼王宗的弟子們,密密麻麻站滿了林子,戰意高昂。鬼王望著他面前的這些人,無數的目光凝望在他的臉上。

    那一刻,有誰知道他的心情?

    慢慢升起的手臂,看去似乎變得沉重,遠方的嘶吼聲和漸漸響起的驚恐呼叫,倣佛也傳到這裏,鬼王的面色突然又變了變,然後,他重重的將抬起的手臂揮下。

    手臂如刀,如斬向世間的利刀,斬斷最後的溫情,撕碎曾有的夢想,那手臂在風中帶出的聲音,倣佛也似刺入胸膛的骨折!

    無數的人,在他雄偉的身後,發出熱血沸騰的吶喊,高舉起手中的利刀衝下山去,衣襟飛舞,勁風習習,森林中樹木搖擺晃動,似也在為此而狂舞。鬼王站在人群潮流之中,如堅硬冰冶的巖石一動不動,他轉身向北方的森林看去,那裏的森林也是一陣騷動,漸漸的蔓延開去。

    鬼王笑了,他在這赴死的人海之中忽然大聲狂笑,那笑聲這般刺耳卻沒人敢問他只字片語,只有清晨剛剛升起的陽光啊!依舊帶著淡淡的暖意撲向這瘋狂的塵世人間!

    *****************七日之後,受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等正道領袖的委托,從青雲山出發的正道弟子一行人,到達了西南地方。

    因為事關重大,三大派都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弟子,倣佛是巧合一般,這些人都有早已相識了。

    青雲門的蕭逸才、林驚羽和陸雪琪,天音寺的法相和法善,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一行七人,從青雲山出發之後,一路之上小心謹慎,晝伏夜行,盡量避免與路上的獸妖發生衝突,全速趕往西南地方,希望能夠查清為什麼大批的獸妖會突然向這個地方匯聚過來。

    當這些正道弟子剛剛上路的時候,雖然明知道此行危險極大,但為了天下蒼生,卻並無一人有退縮之意。

    但到了他們出行之後的第七日後,所有的人都已經變得臉色蒼白,整日整夜的沉默不語,包括最擅長言辭的蕭逸才,定力深厚的法相,甚至是一路上本來一直想和陸雪琪說話的李洵,都沉默了下去。

    千裏之行,越往南去,情況便越是慘烈。不是整個村莊、整個城池的屍橫遍野、白骨森森,就是一個接一個的村莊城池荒無人煙,沃野化作焦土。誰也不知道,這些獸妖為什麼居然還會放火焚燒,為什麼如此殘忍噬血,就像誰也不知道,這一場浩劫到底何時才能結束?

    幽幽鬼鳴,倣佛永遠都回蕩在南方的大地荒野之上,述說著悲涼淒慘的往事。

    進入西南地區之後,一行人更加小心謹慎,但他們此刻面臨著極大的麻煩。

    首先,他們根本找不到當地的居民,所有的百姓民眾不是在獸妖來臨前逃往北方,就是已經慘死在這場浩劫之中,所以,這些正道弟子也沒有辦法找當地人詢問這些獸妖的動向。

    而另一方面,那些獸妖絕大部分都與人語言不通,縱然他們冒險抓了幾只獸妖怪物過來,但問到的多半都是怒吼掙扎,哪裏能問出什麼東西?

    無奈之下,一行人商議之後,最後只得按蕭逸才的提議,冒險暗中跟隨獸妖哪裏的獸妖越集越多,便往哪裏去,看看這些獸妖究竟要幹什麼?

    如此他們在西南地方跟蹤了三日三夜,其間數次都險些被一些感覺敏銳、嗅覺聽力靈敏的獸妖發現,幸好蕭逸才、法相、林驚羽等俱是絕頂聰明的人物,每一次都在間不容發的生死關頭,有驚無險地躲了過去。但是盡管如此,他們仍然沒有什麼收獲。

    就在他們開始漸漸灰心的時候,一個意外之下,他們竟在獸妖經過的一片森林中發現了一個已經發瘋了的魔教弟子。

    在眾人仔細詢問,或者可以說是耐心哄騙之下,漸漸知道獸妖此次大舉進入西南,竟然是和魔教進行了一場大戰,而戰役的結果,赫然是獸妖大獲全勝,曾經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魔教三大派閥,幾乎都在這次大戰中全軍覆沒。

    這個消息立刻讓所有人都驚的目瞪口呆,而在眾人之中,站在最遠處的陸雪琪的臉色,尤其蒼白!

    望著這個縮成一團,口中不斷念叨著“怪物、怪物”的可憐人,不時還全身突然發抖,驚嚇尖叫的瘋子,正道七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重重的陰影。

    蕭逸才咳嗽一聲,看向法相,道:“法相師兄,眼下形勢我們大致都清楚了,你覺得該怎麼辦?”

    法相眉頭緊鎖,看了縮在地上的那個可憐人一眼,嘆息一聲,道:“阿彌陀佛,罪孽啊!

    罪孽。”頓了一下之後,法相緩緩道:“諸位,其實我們此行的目的,如今大致都已經知曉了,小僧以為,不如我們先行回山,稟告幾位師長目前這個情況再說。”

    “不可!”

    突然,一聲清冷聲音,從旁邊傳了出來,眾人愕然,這說話的人竟是一路以來最沉默寡言的陸雪琪。法相有些驚訝,道:“陸師妹莫非有什麼其他見解,請說!”

    陸雪琪面色依然很是蒼白,但說話聲音卻極為冷靜,淡淡道:“我們現在知道的一切,部是從這個已經嚇瘋了的魔教弟子口中問來的,而且他剛才說話的時候,顛三倒四,翻來覆去,很多地方都是我們自己猜測。若只以此就認為我們完成了諸位師長吩咐的任務,我以為不妥。”

    法相沉默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後,法相點頭道“不錯,陸師妹說的的確有理,剛才是小僧太過心急了。”

    蕭逸才沉吟片刻,道:“陸師妹說的是有幾分道理,但我們這段日子來日夜在西南地方查探,卻根本沒有絲毫頭緒,難道我們以後還要這麼查下去麼?”

    陸雪琪嘴角一動,卻沒有說出話來,顯然對目前兩難形勢,她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解決方法。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都不時向陸雪琪看來的李洵忽然走上一步,道:“我倒有一個法子,或許有幾分希望。”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連陸雪琪都多看了李洵幾眼,法相喜道:“當真,李師兄請說!”

    李洵深深吸氣,讓自己不去看陸雪琪的眼神,道:“我剛才認真聽了這個瘋子的說話,聽他曾數次說到一個地名,叫做‘毒蛇谷’的,諸位不知道有沒有注意?”

    蕭逸才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注意到了。這毒蛇谷我以前也有所耳聞,傳說乃是西南這裏深山之中的一處山谷,其中聚集了無數毒蛇,森林中還有劇毒瘴氣,中人立死,向來都沒有人膽敢進入此林。年深月久之後,就再也無人知道這個山谷的具體位置了。”

    林驚羽忽然道:“李師兄莫非是以為獸妖與魔教的這一場大戰,就是在這個傳說中的毒蛇谷講行的?”

    李洵點了點頭,斷然道:“不錯,以我推斷,就是在毒蛇谷發生決戰,更有甚者,我以為這毒蛇谷或許就是魔教三大派閥中其中一派的總堂所在。只要我們能夠找到那裏,自然就能搞清楚到底這個瘋子說的是不是真的?”

    一直都沉默不語的燕虹此刻忽然道:“但是師兄,已經過了許多天了,我們此刻先下說能不能找到那個毒蛇谷,就算找到的話,那裏的景象也未必能夠保持原貌……”

    李洵冷然道:“師妹,你難道忘了,那些殘忍的獸妖的確會放火吃人,可是放火之後,也會有殘垣斷壁,獸妖吃人,但也不吃骨頭的!”

    眾人臉色都是一變,燕虹聽了之後更是臉色蒼白,忽地做惡心嘔吐狀,顯然這一路之上他們所見到的種種慘事,讓這個女子已經漸漸到了心理極限。

    李洵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法相和法善同時低聲念著佛號,蕭逸才搖了搖頭,走過去到燕虹身邊,低聲安慰了她幾句,待燕虹神情漸漸安定下來,他才轉身慢慢走到仍然縮在地上微微發抖的那個魔教弟子身旁,蹲了下來。

    “你知道毒蛇谷在哪裏麼?”蕭逸才盡量的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一些,聽起來帶著幾分和氣,但是那個魔教弟子身子一抖,卻把頭埋的更低了,什麼話也沒有說。蕭逸才又接連問了三次,但那個魔教弟子卻似乎聾了一般,什麼反應也沒有。

    蕭逸才慢慢站了起來,望向眾人,沒有人說話。蕭逸才嘆了口氣,道:“怎麼辦?”

    站在一旁的李洵眉頭一皺,忽地大步走到那個魔教弟子身邊,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大聲喝問道:“那些怪物殺人的地方在哪裏?”

    那個魔教弟子身體大震,剎那間臉上浮現出恐懼之極的表情,張大了嘴巴,片刻之後發出尖銳之極的驚叫,但李洵如鐵石心腸一般,緊緊抓住不放,大聲喝道:“那些怪物殺人吃人的地方,在哪裏?”

    “啊……”

    深陷在恐懼之中的魔教弟子全身戰抖,牙關蹦蹦作響,眼中滿是恐懼,但頭顱竟是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北方。李洵目光一凝,急道:“在北邊,是不是?”

    那個魔數弟子忽地頭顱一歪,整個身子軟了下去,眾人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查看,卻只見此人瞳孔放大,一探鼻端,呼吸已經沒有,竟然是死了。

    李洵慢慢放下此人屍體,站了起來,面向北方,眾人都順著他眼光望去,一片林海遠方,雖然是在晴朗白天,卻倣佛有一朵血色雲彩,籠罩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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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煉獄

        狐歧山,魔教鬼王宗的總堂所在,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原本強大的門派,陡然間死去了整整一半以上的人手,無論對天底下任何強大的門閥,也是極其慘重的打擊。那麼多的熱血弟子,戰意高昂地出徵,而回來的時候,卻只有一身浴血的鬼王一人。

    揮之不去的陰影,顯現在狐歧山中每一個人的臉上和心裏,誰也不知道,那些殘忍兇狠的獸妖下一個對手,究竟會是誰?

   鬼王回來之後,直接就閉門修養去了,沒有人敢問他,但是人們並沒有等待很久,很快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了回來,事情也漸漸變得清楚起來,這一場西南大戰中,魔教三大派閥破天荒的合力對抗獸妖,雖然為什麼三大派閥會暗中結盟或者另有圖謀,除了鬼王只怕已經沒有什麼人知道了。

   而這一場大戰的結果,可以說讓魔教遭受了千年以來最慘痛的失敗,鬼王宗損失了一半以上的人手不說,萬毒門先在門中內亂裏大傷元氣,其後獸妖攻入毒蛇谷,殘存的一些高手弟子幾乎也是死傷殆盡。至於一向暗中蟄伏的合歡派此次不知為何,也舉全派之力加入這場大戰,而他們的下場也是在無窮無盡的獸妖面前全軍覆沒。

    此時此刻,元氣大傷的鬼王宗上下一片驚恐,但無論如何,他們此刻的情況仍遠遠好於萬毒門和合歡派,鬼王宗大部分高手都留在狐歧山,所以中堅實力實際上並未受損,而萬毒門與合歡派經此一役,就連有沒有人逃出來都不知道。

    這一天,在修養了多日之後,在門下弟子忐忑不安的猜測之中,鬼王重新出現在了鬼王宗弟子們的面前。對於剛剛經歷的這一場大敗,鬼王提都不提,而是直接了當地連續下了多道命令,很快的,整個狐歧山山腹之中,開始騷動起來。

   所有的人都開始收拾行裝,打包東西,準備幹糧清水,因為鬼王的命令中最後一條,清楚的說明了一件事,因為此刻中土獸妖肆虐,而且聖教元氣大傷,為了聖教的未來,他已經決定,鬼王宗全體上下,一齊向西北而去,進入那片萬裏蠻荒,去那個傳說中聖教的誕生之地 “蠻荒聖殿”。

   在一片忙亂景象中,鬼王面無表情地背負雙手,向山腹深處寒冰石室中走去。這一路行程萬裏,而且蠻荒那裏荒涼燥熱,以碧瑤目前的情況,並不適宜長途前往蠻荒。本來以鬼王心意,是想拜托小白照顧碧瑤,以九尾天狐千年道行,加上狐歧山機關重重,自然萬無一失,但如今事情卻有了變化。自從他回來之後,不知怎麼,小白竟然從這裏消失不見了,他問了好幾個人,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想到這裏,鬼王眉頭微微皺起,不知不覺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女兒所在的寒冰石室之外,他嘆息一聲,開門走了進去。

    鬼厲正站在那裏,默默陪伴著碧瑤。聽到了身後有動靜,但他連頭也沒有動一下。

    麗,就像是她冥冥中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她的兩個男人,也是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在她的身邊。

    她的表情很安靜,很從容,很安心!

    鬼王看了碧瑤半晌,眼中閃爍過幽光,有難得一件的慈祥,過了許久,他長出了口氣,淡淡道:“你怎麼不去整理一下東西?”

    鬼厲沒有抬頭,也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問了鬼王一句,道:“我聽說蠻荒方圓方裏,但不是荒涼戈壁就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一年到頭都酷熱異常,是不是?”

    鬼王點了點頭,道:“不錯,當年我曾經去過蠻荒聖殿,那裏氣候的確如此。”

    鬼厲皺眉道:“那碧瑤怎麼能去,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受的了這個苦?”

    鬼王看了鬼厲一眼,道:“我本來就沒想帶瑤兒去蠻荒。”

   動山中機關禁制,關上入口,如此便十分安全。但為防萬一,還是要有個人至少一月進來查看一次,以免生出意外。“鬼厲站了起來,道:”要留個人麼,是誰?“鬼王淡淡道:“我原意是想托付給小白,她道行高深,而且很願意在這狐歧山中好好休息幾年,但不知為何,這些日子卻找不到她了。”

    鬼厲面色微微一變,鬼王看在眼中,心裏一動,道:“怎麼,你知道她去哪裏了?”

    鬼厲慢慢搖頭,沉默了片刻,道:“讓我在這裏照顧碧瑤罷。”

    鬼王凝視著他,道:“你照顧瑤兒我當然放心,也信得過你,但如今聖教甫遭重創,我有意重振聲威,首先就要安定教眾,一統聖教,身邊很是需要你這個人才的。”

    鬼厲的目光第一次離開了碧瑤,慢慢移到鬼王身上,忽然道:“這一次與獸妖大戰,跟隨你出去的那些弟子都死了嗎?”

    徐徐道:“都死了。”

   鬼厲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到碧瑤身上,過了半晌,道:“這一次大戰過後,魔教之中雖然元氣大傷,但萬毒門與合歡派全軍覆沒,對我們實力尚存的鬼王宗來說,卻不能不說是一個統一魔教的大好機會。目前形勢如此,就算沒有我在,教中也已經沒有什麼勢力能和你一爭長短了。”他靜靜地道,“可是碧瑤這裏,還需要人來照顧,你就讓我留下來照顧她好了。”

    鬼王看了他好一會兒,點頭道:“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勉強你了。瑤兒就權且托付於你,我也相信你能夠照顧好她,不過你記住,獸妖實力可怖,且感覺敏銳,為了以防萬一,最好還是封住山門禁制,然後你大概一兩個月進來查看一次即可,如此便不會有什麼不妥了。”

    鬼厲緩緩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鬼王的目光重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片刻之後,他發出一聲謂嘆,轉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將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鬼厲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宗主……”

    鬼王一怔,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鬼厲很少主動向他打招呼說話的,此番突然開口,倒不知為了何事,當下道:“什麼?”

    鬼王背對著他,一動不動,沒有說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鬼厲慢慢地道:“碧瑤都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在你心中,是不是很恨我?”

    他面色漠然,像是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話題一樣,但鬼王卻一直沒有說話。石室之中,兩個男人就這麼背對背站著,空氣中的氣氛似乎僵硬起來。

    輕煙了了,從碧瑤身下的寒冰石臺上輕輕飄起,飄散在空中,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拉開石門的聲音,鬼王什麼也沒有說,靜靜地走了出去。

    “轟隆!……”響著低沉的聲音,石門再一次的關上,寒冰石室中只剩下了鬼厲陪伴在碧瑤身邊。他面色木然,怔怔地望著面前的那個女子。

   古老而茂密的原始森林中,隨風傳來一陣陣可怕而焦臭的味道,就像是難看的傷疤,原本青綠的樹林中到處都是被獸妖肆虐在找到那個已經發瘋了的魔教弟子的第二天,蕭逸才、法相等一行七人正道弟子,順著越來越是明顯的獸妖痕跡,漸漸接近了那個藏在深山之中的山谷。一路之上經過的森林,到處都是他們剛才看到的那幅景象,雖然並沒有看到人的屍骨,但這副景象依然讓人為之動容。

    在許多人的心裏,甚至都不約而同地想到,難道這些獸妖,真的就是天生為了殺戮而來到這個世上的麼?

   這一天的午時時分,一行人出現在了毒蛇谷之外的那條殘破古道之上,這裏的周圍被獸妖怪物們破壞過的痕跡是如此明顯,以至於眾人幾乎沒花什麼力氣就看了出來,那條古道是硬生生被無數獸妖踩踏過而擴寬了數倍,到處都是獸妖怪物們留下的巨大腳印和尖利爪痕,空氣中也仍然彌漫著一股腥臭味道,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種比較微薄,但卻讓人更加忍受不了的惡臭,不過誰也分辨不出那是什麼味道。

    看著前方那個山谷入口,裏面同外面一樣的一片狼藉,被那片可怕洪流肆虐過的土地森林清 可見,古道彎曲蜿蜒,誰也不知道在那山谷之中,究竟還有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緊張,陷入了一片尷尬的沉默中。最後還是蕭逸才咳嗽了一聲,但發聲之後他卻悄悄發生了一場大戰。“他環顧四周,猶豫了片刻,然後問道:”我們進去看看?“沒有人說話,此刻就連李洵的臉色看去也很不好看,片刻之後,站在蕭逸才身邊的法相低聲喧了一句佛號,道:“既然到了這裏,我們便無謂說再放棄了,進去罷。”

    其實這個道理在場眾人誰都明白,只是不知為何,那個山谷之中倣佛有股詭異的東西,悄悄影響著每一個人的情緒,讓人心生畏懼。一直跟隨著法相的師弟法善,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走到了師兄身旁。

    “走吧。”說這話的並不是蕭逸才,而是林驚羽,他手中的斬龍劍握得緊了緊,然後面色肅然,當先一個向毒蛇谷中走去,跟在他身後走去得是陸雪琪,李洵也隨即跟上,蕭逸才和法相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隱隱有擔憂之意,但片刻之後,眾人還是都走了進去。

    偌大的山谷,一望無際的森林,眾人走在毒蛇谷中,四周卻只有一片死寂,不要說是見到動物,竟然連慣常的鳥鳴聲,竟然也沒有聽到。這個山谷周圍地方,竟似已經變做了死氣沉沉的鬼蜮。

    空氣中獸妖怪物的腥臭味一樣的濃重,但隨著眾人的深入,每一個人的眉頭都越皺越緊,此時此刻,隨著山谷中的風吹來的另一股氣息,幾乎讓人聞之就欲嘔吐出來的可怕氣味,也越來越濃了。

   山路曲折,彎彎曲曲,眾人全神貫注地警戒周圍,緩慢前進著。前方有個拐角處,是一道山坳,走到這裏,空氣中的味道已經惡心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忽地,走在中間的燕虹衝到路旁,其他人都是大吃一驚,李洵驚道:“師妹,你怎麼了……”話說了一半,他就停了下來,因為他和眾人都看到了燕虹站在路旁雜草叢中,拼命嘔吐。

    沒有人開口嘲笑,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這個山谷雖然還沒有露出它的真面目,但似乎已經比這個世上絕大多數的地方都更加可怕。燕虹喘息著停了下來,面色蒼白,走回到眾人身旁,低聲道:“對不起,我、我實在是……”

    法相勉強一笑,道:“燕師妹,沒有關係的。”

    蕭逸才也道:“不錯,這個氣味誰都受不了,你不必在意,如果你不行的話,要不先去山谷外面等我們罷。”

    燕虹遲疑了一下,卻搖了搖頭,道:“我們走吧。”

    燕虹點頭答應,蕭逸才轉頭道:“好,我們繼續走吧。前頭不知道有什麼怪物兇險,大家一定要小心。”

    眾人紛紛點頭,再一次向前走去,林驚羽依然走在最前方,眼看著越來越接近那個山坳拐角,他握著斬龍劍的手心裏,開始溢出了冷汗。此刻空氣已經惡臭的難以呼吸,林驚羽臉色微微發白,一咬牙,一個箭步跨了過去,繞過了這個山坳拐角,看到了山谷之中的景象。

    他整個人瞬間僵硬了。

    在他身後的眾人立刻都注意到了林驚羽的異壯,不由得都緊張起來,蕭逸才低聲叫了林驚羽兩聲,他卻根本沒有反應,一雙眼睛只是死死看著前方。陸雪琪第二個走上去了,然後李洵、燕虹、蕭逸才、法相和法善,一個接一個地走過了山坳拐角,看到了毒蛇谷裏的景象。

    然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那便是傳說中悲慘的修羅地獄吧,如此可怖的場景,赫然出現在晴朗的青天白日下。無數的屍骨落在毒蛇谷中那片屋宅內是,幾乎看不到有空隙的地方。

    在勉強定住心神後,蕭逸才等人蒼白著臉繼續勉強向裏走著。

    慘不忍睹的景象到處都是,而且越往山谷深處,景象就越發慘烈,這裏的戰鬥不用想象就可以看出極為慘烈,無數人的屍骨和怪物獸妖的屍體都糾纏在一起,腳下的土地已經完全變做了深黑色,那是被鮮血所浸染的顏色。

    走進了那片宅院,每一處房間內外,重要的通道入口處,都可以看到慘烈的激鬥殘痕,有些地方甚至屍骨高高的堆了上去,顯然是為了爭奪這個小小的入口,雙方前赴後繼地拼死爭鬥,踩在戰友的屍體上不死不休地搏鬥著。

    在庭院中,眾人開始看到有幾只體形巨大的妖獸屍體,甚至有的比整座殿堂屋子還要高大,但此刻曾經兇猛不可一世的妖獸,也只是靜靜地躺在這人間地獄一樣的地方,等待著腐爛。

    空氣中的惡臭屍臭,已經到了可怖的程度,但正道弟子一行人卻反而比剛才好過了一些,因為眼前的慘壯,反而讓他們對這些惡臭淡漠了一些,只是,沒有一個人的表情是好看的,任誰看來,這些人的臉色似乎也已經和死人差不多了。

    妖怪物,他們幾乎就是下意識地向裏走去,走去,走去……

    每一個人的面色都如此呆板木然,每一個人都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法寶,絲毫都不肯放松,在跨越了無數的屍骨血海之後,他們來到了一處靈堂之前。

    之所以還看得出是個靈堂,是因為他們看到這個房間裏有一具棺材,而這個屋子的內外,似乎是搏鬥最激烈的場所,用屍骨堆積如山來形容都不過分。也就是在這裏,眾人發現了許多魔教中熟悉的屍體:百毒子、吸血老妖、端木老祖……

    這些曾經叱吒風雲、呼風喚雨的魔教兇人,此刻都死不瞑目地躲在這個地方,許多人的臉上還帶著恐懼之色。

    誰都可以想象,但誰也不願意去想象,他們臨死之前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場景!

    隨著探查的深入,蕭逸才等年歲稍長的人又相繼在這裏發現了更多的魔教成名人物,包括毒神的三大弟子、合歡派裏許多重要人物,倒是鬼王宗那邊,雖然穿著鬼王宗服飾的弟子死亡極多,但成名的人物屍骨卻極少發現。

   眾人慢慢地聚集到靈堂前方,看到周圍的人的臉色都很難看,蕭逸才澀聲道:“這裏死了很多人,魔教重要的人物都在這裏旁邊的燕虹臉色白的嚇人,低聲道:”那邊也是一樣,合歡派也死了不少,連三妙夫人都、都在那裏……“陸雪琪的臉色蒼白,牙齒緊緊咬著下唇,臉上神情復雜變化,看去又是不忍,又是惡心,更不知怎麼,她似還有幾分害怕。

    在最後一個走回眾人這裏之後,她忽然道:“有沒有看到鬼王宗的人?”

    眾人一起搖頭,隨即都怔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李洵臉色忽然更加難看起來。蕭逸才看了他一眼,對陸雪琪道:“鬼王宗的普通弟子死了不少,但好像沒看到……成名人物的屍體。”

    陸雪琪面色一緩,但旁邊的李洵眼中忽地精光大盛,冷冷道:“蕭師兄,你難道忘了這些獸妖都是吃人的嗎,一路之上我們進來,看到了多少白骨,誰知道那些鬼王宗妖孽,會不會已經被……”

    “哇!”一聲呼喊打斷了李洵的話,卻是燕虹突然忍耐不住,又跑到墻角嘔吐出來,李洵怔了一下,忽地嘆息一聲,住口不說了。

    法相面有不忍之色,和法善兩個人一起低聲頌讀佛號,誰都知道,李洵話雖然說的難聽,但這個可能性真的很大。蕭逸才、林驚羽等人面色復雜,都慢慢低下頭去,只有陸雪琪面容慘淡,臉上蒼白的更無一絲血色,就連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幾下。

    只是這個清冷女子卻沒有低頭,她慢慢抬頭,向天仰望,那一片無垠青天上,就連山谷上方的雲彩看去都是血紅色的。

    陸雪琪的嘴唇動了動,倣佛想要呼喊什麼,可是,終究是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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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仙》第十六集

  第1章 不孝

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

  “什麼?”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道玄真人脫口而出地道:“魔教三大派閥都已經在和獸妖決戰之後,全軍覆沒了?”

  站在三位當今正道領袖的下首,以及旁邊或坐或站的許多前輩,蕭逸才、法相、陸雪琪等一行回到青雲山的正道弟子,都沒有說話,只有為首蕭逸才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是的,師父,我們七人都是親眼看到了,西南毒蛇谷中屍橫遍野,慘不忍睹,魔教的確受到了重創,包括三妙夫人等魔教合歡派、萬毒門的許多人物,我們都已經找到了他們的屍首,只有鬼王宗首要人物沒有發現幾個,但說不定是因為獸妖噬人,所以……”

  站在後面的陸雪琪臉色又白了一下,倣佛這件事情和當時的慘狀,時時刻刻都記在了她的心裏,讓她揮之不去,但不管怎樣,她此時已經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表面上並沒有露出多少異狀,旁人也沒看出什麼,只有坐在人群前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這個將陸雪琪撫養長大的人,才注意到了陸雪琪冰霜一般冷漠清麗的臉上,似有異樣的苦楚。

  水月大師眉頭輕皺,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此刻玉清殿上群情聳動,議論之聲越來越大,看著這些正道精英們的臉色,有的驚訝,有的畏懼,更多的卻是表情復雜,驚喜交集,想來也是,魔教與中土正道相爭不知多少歲月,正道數次圍剿都效果不大,此番卻是被獸妖一舉殲滅,真是意外之喜。只是魔教既然能與正道相持,那實力自然不可低估,但面對獸妖的攻擊卻慘敗如此,在座的並沒有幾個傻子,誰都可以想得到,獸妖的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天下正道雲集的青雲山。

  而如今已是天下蒼生最後希望的正道,是不是能夠擋住這一場前所未有的驚世浩劫呢?

  誰的心裏都沒有底!

  坐在最前方的正道三大巨擎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在低聲商量一陣之後,俱都是眉頭緊鎖,這時道玄真人說了幾句話,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隨即道玄真人站了起來,咳嗽了一聲。

  玉清殿上的議論私語聲頓時小了下去,眾人的眼光都望向道玄真人那裏,道玄真人面色凝重,待眾人完全安靜下來之後,沉聲道:“諸位道友,剛才的事,大家都聽的很清楚了。魔教意外覆亡,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但詳細情形如何,魔教是否還有餘孽在那場大戰中殘存逃逸,我們仍然還要查個清楚,不過眼前此事已經並不重要了。”

  他面容嚴峻,眼中精光閃爍,不怒而威,肅然道:“諸位道友,如今浩劫就在眼前,天下生靈塗炭,獸妖妖孽實力之強,實在令人驚訝。但我等既為正道中人,便無道理再臨陣退縮。此事復雜,我與普泓上人和雲谷主兩位要好好商量一下,然後再做決斷。諸位也先請回,好生修養,大戰之期多半不遠,到時為了天下蒼生百姓,還望諸位多多出力了!”

  眾人紛紛點頭答應,道玄真人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普泓上人和雲易嵐也站了起來,向後堂走去,道玄真人正想也跟上的時侯,忽又想起什麼,對蕭逸才道:“逸才,你也來吧,當時的情況你再對我們詳細地說說。”

  蕭逸才應了一聲,大步走了上去,跟在道玄真人背後向後堂走了進去。大殿之上待這三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一走,登時熱鬧起來,眾人三五成群,議論紛紛,除了蕭逸才跟隨道玄真人等去了後堂,其他六個去西南打探消息回來的正道弟子,俱都被許多人圍在中間,眾人七嘴八舌地打聽著當時的情形,不時發出驚訝、搖頭、嘆息等等各種各樣的表情聲音。而在人群之中,陸雪琪一直都保持著沉默,眼光淡淡,卻似乎根本看不到面前的這些人群面孔,而是凝望著遠方不知名處。人群中忽然一陣低低騷動,隨即讓了一條道路出來,青雲門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文敏等幾個小竹峰美貌女弟子。陸雪琪回過神來,看到師父走到跟前,而且眼睛正望著自己,她嘴唇動了動,低聲叫了句:“師父。”然後,就低下了頭。
 
  水月大師面無表情,道:“掌門真人要與其他前輩商議此事,這裏暫時也不會有什麼其他事情了,你就先隨我回小竹峰罷。”

  陸雪琪點了點頭,低聲道:“是。”

  水月大師也不管其他的人,當先向玉清殿外方向走去,陸雪琪隨即跟上。青雲門首座之名非同小可,在場其他正道中人多半都十分敬重於她,紛紛讓開了一條道路。這時看著陸雪琪要跟水月大師走出玉清殿外,站在一旁的李洵面上掠過一絲焦急之色,踏上一步,剛想說什麼話,忽地一道人影擋在了他的面前,李洵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卻是水月大師座下的大弟子文敏。

  文敏對著李洵微微一笑,道:“李師兄,雪琪師妹一路很是疲倦了,還是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而且這次出去時日也不短了,我師父也有很多話要對她說的。”

  李洵看了文敏幾眼,面上浮現出失望神色,但終究還是將要跨出的腳步收了回來,道:“好吧,不過還請文師姐好好照顧……”

  不等李洵說完,文敏已經微笑道:“李師兄放心就是,雪琪師妹與我乃是同門姐妹,我們的感情比親姐妹還好,該做的該說的我自然都會去說去做。”

  李洵面上一紅,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退到一旁,文敏帶著身後其他幾個小竹峰女弟子,也向玉清殿外走了出去,很快的,青雲山小竹峰一脈眾人,已經消失在諸人的視線之中了。

  ********

  一路上騰雲駕霧,從通天峰回到了小竹峰上。水月大師落地之後,面色冷漠,對誰也沒有說話,直接向小竹峰殿堂上走了進去,眾人恭謹地站在原地,目送水月大師。

  待水月大師的身影消失在那片樓宇之中以後,陸雪琪的目光若有所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文敏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驚醒過來。文敏眼中有一絲擔憂之色,低聲道:“師妹,你怎麼了,看你丟魂失魄的樣子,叫你幾聲都沒有反應?”

  陸雪琪怔了一下,面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對不住,師姐。”

  文敏搖了搖頭,道:“你跟我說什麼對不住?大家都是姐妹,別這麼見外。對了,我看師父神情有些不對,我這進去看看她老人家,你一路上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師父只怕還是在生我的氣呢。”

  文敏看了看這個同門之中最美麗最出眾的師妹,突然感覺在她蒼白的臉上,雖然依舊那般美麗,但卻較往日裏,更多了幾分憔悴。文敏心中嘆息了一聲,摟住了陸雪琪的肩膀,輕聲道:“傻丫頭,別胡思亂想了,師父一向對你如何,我們還有你自己心裏都是知道的。沒事的,我這就看看去。”

  陸雪琪默默點頭,文敏笑了笑,叮囑了其他幾位師妹幾句,剛想走開,忽只見前方門內走出一個少女,正是那日鬼厲暗中偷上小竹峰時的那個少女小詩,她因為年紀不大,道行不夠,所以一直待在小竹峰上,水月大師喜歡她聰明可愛,便將她一直留在身邊。

  只見小詩向這裏看了看,快步向文敏和陸雪琪這裏走了過來。文敏“咦”了一聲,待小詩走到面前,道:“小詩,你怎麼出來了,師父不是剛回來嗎?你應該去侍侯的。”

  小詩點了點頭,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大師姐,諸位師姐,師父說,要我過來叫雪琪師姐去‘靜竹軒’見她。”

  文敏一怔,回頭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陸雪琪嘴角動了動,眼中掠過一絲復雜神色,隨即道:“好,我這就去。”說完,她就徑直向前方走去,很快消失在小竹峰樓宇之中。

  文敏看著陸雪琪走得遠了,眉頭皺了皺,對了小詩道:“小詩,師父有沒有說什麼其他的話,為什麼要叫雪琪過去?”

  小詩搖頭道:“沒有啊,師父回來以後,就一直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就讓我來叫雪琪師姐去見她了。”

  文敏“哦”了一聲,一時也想不明白,搖了搖頭,對其他的幾位小竹峰女弟子道:“好了,現在看來沒什麼事了,你們也先回去休息吧。”

  眾女子應了一聲,紛紛走開了,文敏最後向陸雪琪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只覺得沉甸甸的,一時感觸,心中五感雜呈。

  “靜竹軒”是小竹峰殿堂樓宇中的一處僻靜所在,靠近後山,周圍遍布青翠“淚竹”,不時有山風吹過,竹葉輕輕搖動,給人一種靜心的感覺。水月大師向來最喜歡來到此處,一個人獨處,所以小竹峰其他弟子也對這裏十分熟悉。

  陸雪琪走過回廊,踏上圓滑小石子鋪成的竹林間小路,一路彎彎曲曲,深入竹林,很快來到了竹林中的那一間用竹子建成的精捨,從外面看去簡樸無華,用珠子做成的外壁墻上,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風雨時光,此刻已經有了淡淡的舊痕。屋子兩旁,都開有一扇小窗,隱約看到裏面水月大師靜坐的身影。

  陸雪琪走到門前,同樣用竹子做成的房門虛掩著,不知怎麼,她心中有些緊張的感覺,深深呼吸了一下,道:“師父,我是雪琪,是你喚我來麼?”

  水月大師的聲音從房子中傳了出來,平淡而沒有什麼感情,道:“是,你進來吧。”

  陸雪琪振作了一下精神,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子中的擺設十分簡單,桌椅茶具靠窗邊另有一張書桌,上面有紙硯筆墨,水月大師原本也不是個喜歡奢華的人。

  此刻的她正坐在靠窗的書桌前,默默注視著窗外的竹林。

  陸雪琪走到她的身後,看著水月大師的背影,低聲道:“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陸雪琪,陸雪琪卻似乎不願與師父對望,把頭低了下去。師徒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其實說起來,水月大師和陸雪琪誰也不是話多的人,以前這種場面在她們獨處時也的確出現過,但不知怎麼,今天這個時侯,在師徒之間卻似乎另有一種奇怪的陌生感覺,讓她們的距離比以前遠了許多。

  過了一會,水月大師打破了沉默,聲音平淡地問道:“你這次前去西南,一路之上還順利嗎?”

  陸雪琪點了點頭,道:“還好,一路上獸妖猖撅,但我們都盡力避開,最後找到了一個瘋了的魔教弟子,這才找到毒蛇谷,看到……”

  她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面上撩過一絲清晰可見的痛楚,連她的身子也似微微抖了一下。水月大師望著陸雪琪,眼中光芒閃動,似乎似在沉吟什麼,片刻之後,她望著陸雪琪,道:“你見到他了嗎?”

  陸雪琪一怔,向水月大師看去,水月大師眼神雖然平淡,但卻似乎一眼望見了她的深心。陸雪琪面上神色變幻,低聲道:“師父,你、你說什麼?”

  水月大師冷然道:“我是說張小凡,也就是如今兔王宗裏的那個鬼厲!”

  水月的聲音並不大,但對陸雪琪來說,卻倣佛是在耳邊的一聲驚雷,她猛地抬頭,面色蒼白,但站在她身前的水月大師明亮的目光,卻仍然直盯著她的眼睛。陸雪琪嘴唇微開又合,緊緊抿住,一個字也沒有說。

  沉默,又一次降臨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水月大師的臉色慢慢松弛下來,她望向陸雪琪的目光中,也漸漸多了一分憐惜心痛的神色。

   “琪兒,你要騙我到什麼時侯?”水月大師看著陸雪琪,慢慢地說道。

  陸雪琪的手緊握成拳,白皙的肌膚上因為用力而讓骨節處發白,顯然此時此刻,她的心裏也十分激動。只見她望著這個自小將自己撫養長大的恩師,眼中漸漸泛起一陣朦朧水霧,但終究強忍住了,咬著牙,她慢慢跪了下來,在水月大師的面前。

  “是弟子的錯,辜負了師父的教誨。”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纖弱的背影倣佛也在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一聲長嘆,眼中盡是滄桑神色,倣佛從這個弟子身上,想起了過往往事,連她自己的神情中也有幾分傷心。她緩緩轉過身子,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青翠竹子,仍在隨風擺動,只不知道當年的人,可還記得這裏麼?

  “你起來吧。”水月大師淡淡地道。

  身後並沒有什麼動靜,顯然陸雪琪還跪在地上。

  水月大師也不多說,道:“琪兒,你一向冰雪聰明,有些事情我原本以為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的。”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後,一動不動。只聽水月大師繼續說道:“你與那張小凡之間糾纏不清,對你來說,這乃是一段孽緣,你可知道?”

  陸雪琪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幾乎難以聽見,道:“是。

  水月大師緩緩道:“何況張小凡如今已經叛出正道,噬血入魔,這十年來他的所作所為,也不用我再對你多說了罷。實話對你說吧,你與他之間的事,如今早就傳的滿城風雨,連你掌門道玄師伯都已經知道了,只不過這些長輩一來念你年幼無知,二來憐惜你資質聰慧,修行不易,這才一再給你機會,你可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說到後面,水月大師話聲漸漸轉急,聲音也逐漸嚴厲了起來。

  陸雪琪臉色越發的蒼白,但不知怎麼,身子卻安靜了下來,沒有再像剛才那樣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臉色慢慢柔和下來,轉過身子,扶起陸雪琪,柔聲道:“琪兒,你是我最心愛的弟子,同門之中,甚至是在整個青雲門七脈之中,年輕一代的弟子裏,對道法修行的天賦也以你最高,未來前途真的不可限量。我對你期望很高,你知道麼?”

  陸雪琪低聲道:“是,師父。

  水月大師望著她,道:“以你的資質,將來小竹峰一脈的首座位置,自然就是你的,到時候你萬眾敬仰,靜心參悟天道,如此,不正是你以前所夢想的麼?”

  陸雪琪沉默不語,只是微微低頭,美麗的容顏上,除了蒼白的臉色,便是她明亮的眼睛中慢慢變幻的光彩,那裏,不知何時,曾經朦朧的水霧已經消失。

  水月大師嘆息一聲,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陸雪琪站在她的面前,聽了之後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慢慢抬頭,望著這位一手將她撫養長大的恩師。

  “怎麼了,琪兒?”水月大師問道。

  “師父。”陸雪琪慢慢叫了一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水月大師搖頭嘆息一聲,道:“說什麼傻話啊。”

  陸雪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一向冷漠的臉上少有地出現了一絲激動神色,連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來。水月大師很快發現,皺眉看了看她,道:“怎麼了,琪兒?”

  陸雪琪倣佛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所以讓她的臉上也如風雲變幻一般,但終於,她還是慢慢地對著水月大師,低聲道:“師父,你說得對,我的確是糊塗了,我和張小凡之間,我也知道,本就是根本沒可能的一段孽緣。”

  水月大師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柔聲道:“琪兒,回頭是岸,只要你斬斷情絲,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至少,還有師父,還有小竹峰,還有青雲門可以容納你的。”

  陸雪琪猛然抬頭,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讓人為之一驚,只見她清麗容顏之上,此刻竟然滿是痛楚淒然之色,連聲音也似帶有一絲顫抖:“師父,可是我斷不了。”

  水月大師面色大變,深深盯著陸雪琪看了一眼,忽然手起掌落,“啪”的一聲重重打了陸雪琪一記耳光。陸雪琪沒有躲避,沒有後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咬緊了唇,身體慢慢顫抖。

  “你,你說什麼?”水月大師的聲音似乎聽起來也在顫抖,但話語間充斥的都是怒意,“你、你這個逆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陸雪琪面上早已經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但是她迎著水月大師的目光,倣佛已經下定了決心般,決然道:“師父,你自小收養了我,將我撫養長大,教我養我,恩深無過於此。雪琪不孝,令恩師動怒傷心,罪該萬死……”

  她白衣飄動,再一次跪在水月大師的面前,道:“雪琪寧死,也不敢背叛恩師正道,來日若與那張小凡相見,弟子自當竭盡全力,以天琊取他性命,若不成,便死於他手上罷了……”

  水月大師開始滿臉怒意,聽到陸雪琪說到不敢背棄正道,要與張小凡決一生死,這才臉色稍微緩和下來,但接下來陸雪琪的話,卻再度令她臉色大變。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前,深深呼吸,目光也收了回來,望著自己身前地上,似也望著自己深心,緩緩道:“但這一縷罪孽情絲,卻是弟子斬不斷,斷不了的了!”

  房間裏晰間陷入了一片死寂,倣佛連呼吸聲都停頓了下來,片刻之後,水月大師尖銳的厲聲喝罵,傳了出來,回蕩在這個精捨之中:

   “你、你這個逆徒,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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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飲

  狐岐山,寒冰石室。

  鬼厲默默注視著安詳地躺在寒冰石臺上的碧瑤,在裊裊白色輕煙中沉眠的女子,嘴角似乎永遠都帶著那麼一絲笑意。她此刻可還有感覺麼,可還知道有個人守護在她的身邊麼?

  還是說,在她心中,本就沒有後海過,所以如此安詳地睡著?

  對於這些,鬼厲心裏自問過無數次,答案他從來都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是每多想一次,他倣佛就多受了一分煎熬。不過自己的身體現在是越來越差了,雖然因為修習了三卷天書真法,這些日子來他漸漸領悟佛、道、魔三家真法其中似亦有融合為一之處,道行日進,但噬血珠妖力似乎每天都在他體內那麼遊蕩著,如揮之不去的幽靈,等待著最後的時機與他同歸於盡。

  那份冰涼的感覺,鬼厲早就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從少年直到此刻,都一直與自己相伴得這份感覺啊!就算是死,因為也會這樣感覺著冰涼而死吧!

  他心裏這麼苦笑了一下,最後看了一眼碧瑤,這是他獨自一人守著碧瑤的第三天。

  “你好好歇息一會,我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鬼厲輕輕地道,“你別害怕,你爹和我現在只是暫時離開的。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在死前再回來看你一眼的。”

  他望著碧瑤,輕輕笑了笑,然後轉身走出了這間寒冰石室。輕煙飄蕩,在他身後如輕紗。

  “轟隆!”

  沉重的石門在身後緩緩合上,早就守侯在一旁的小灰哩的一聲跳到他的肩膀之上。鬼厲伸手輕輕摸了摸小灰的腦袋,點了點頭便一路向外走去。一路上他或伸手到墻邊墻角,或轉過許多彎路撥弄機關,一路走來,狐岐山鬼王宗總堂之中層層機關盡數都被啟動,光是沉重的石門就落下了不止十道。

  狐岐山山腹之中,此刻到處都是機關響動的聲音,但人影卻只有鬼厲一個,其他的人早就在三日之前,追隨著鬼王前往蠻荒聖殿了。此刻的狐岐山,清冷而寂寥,鬼厲一路走出山腹,陽光照在身上帶來一絲絲暖意的時侯,竟也忍不住身子為之一震。

  “轟隆隆隆……”最後的一道石門緩緩合上,將這個巨大的山腹遮蓋起來,其中還夾雜著隱約的“啪嗒”聲音,鬼厲聽在耳中,知道那乃是機關反扣的聲音,日後若是來人不知道如何開啟此處機關,單想從外面強攻進去;面對這上萬斤的巨巖,那非得要如神仙一般的道行才行了。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雙臂伸起,伸了個懶腰,嘴裏還打著哈欠。鬼厲轉頭向它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怎麼了,看你一副無聊的昏昏欲睡的樣
子?”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臉之上翻著白眼,然後手腳舞動,一直向山外指去。鬼厲笑了笑,道:“你無聊了啊,唔,說起來這四處荒涼,連樹也沒幾裸,也難怪你覺得難受。”

  小灰立刻拼命點頭,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嘴裏吱吱叫著,手舞足蹈。鬼厲深深呼吸,回頭看看了狐岐山此刻已經與山勢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痕跡的洞府門口,點了點頭,道:“好吧,反正我們也要等一個月後再進去看望碧瑤,趁這段時間,我們就在周圍散散心好了。”

  小灰大喜,在地上蹦蹦跳跳,咧著嘴大笑。鬼厲被它感染,心情不禁也好了許多,笑罵道:“好了,還不上來,不然你就自己呆在這裏好了。”

  小灰腦袋一縮,“哩”的一聲竄了回來,幾下就爬上了鬼厲肩頭,呵呵笑著。鬼厲搖了搖頭,嘴角也有一絲微笑,手邊翻動,熟悉的冰涼感覺重新泛了起來,鬼厲似乎想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小灰有些奇怪鬼厲為何還不飛走,吱吱叫了兩聲,鬼厲回頭向它看了一眼,然後淡淡一笑,輕聲道:“人生寂寞,何苦還想那麼多?”

  小灰眼睛眨巴了兩下,顯然不大明白鬼厲突然冒出的這兩句話,鬼厲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一翻手,青光泛起,噬魂魔棒祭出,載著他們一人一猴,直上青天,離開了狐岐山。

  *******

  離狐岐山最近而有人煙的地方,是東北方向二百裏外的一個小鎮,叫做“三福鎮”。三福鎮人口並不多;但周邊還有幾個村莊,也勉強算是熱鬧了。過往時侯,鬼王宗為了保密,一般採購糧食酒水等日常用品時,都是不到三福鎮,而是去了更遠的城鎮購買,以防正道或是魔教其他派係發現總堂所在。不過鬼王宗弟子回山之前,有許多人都有到三福鎮上歇息一下。

  往日鬼厲帶著小灰也有經過三福鎮,雖然次數不多,但小灰聰明無比,居然記得牢牢的,此刻剛出狐岐山,小灰就在鬼厲肩頭手臂拼命揮舞,一直指著三福鎮方向,顯然是想去三福鎮上喝酒吃東西。鬼厲搖了搖頭,卻也沒說什麼,轉了個方向就向三福鎮飛過去了。

  二百裏的距離,對禦空飛行的修道中人來說,並沒有多遠。青天白雲之間,但只見一道隱隱透著幾分黑氣的青光閃爍飛翔,劃空而過。

  小灰在肩頭不安分地趴著,不時歪著腦袋,長長的猴子尾巴也蕩過來晃過去,不知道心裏是不是想著等會將要享受的美味。鬼厲一邊操縱著噬魂,一邊向腳下望去,狐岐山一帶自然不用多說,一片荒涼禿山,出了狐岐山脈之後,地勢較為平坦,但荒野寂寂,同樣是沒有人煙,從高處看下去,遠遠的只有一條蒼涼古道在荒野上孤獨延伸,也不知道通往何處?

  鬼厲忽然嘆了口氣,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小灰有些奇怪,多看了主人兩眼。

  向著東北方向不到半個時辰的飛行之後,他們已經飛到了三福鎮上頭,遠遠的只見下方屋子連綿,一座連著一座,小灰看著已然興奮起來,口中吱吱叫著,向下指點。鬼
厲微笑道:“好啦,我們這就下去。”

  青光閃動,在空氣中發出“嘶嘶”銳響,從天而降,落到了三福鎮的街道之上。但甫一落地,鬼厲的眉頭卻已經皺了起來。小灰從他肩頭跳了下來,伸手抓了抓腦袋,四
下張望,顯然也有些困惑不解。片刻之後,似乎它也感覺到了什麼,三只眼睛中同時都亮了起來,口中吱吱叫著,面上神情有些緊張。

  眼前的這座三福鎮,看去倣佛已經成了一座空空如也的空鎮,周圍的房屋大部分還保留完好,只好少數幾處看出被損毀的地方,但整個城鎮的人們卻完全都消失不見了。死一般的冷寂,籠罩在這個小鎮之上。

  鬼厲哼了一聲,心裏多少明白了幾分,不用說,這裏變做這個樣子,多半是獸妖浩劫的緣故。鎮上的人們要麼是早一步向北方逃去,如果逃得慢了,多半也難以遴免成為獸妖口中食物的命運。好好的一座小鎮,變做了這等模樣。而想過去,此刻的神州浩土之上,又不知還有多少城鎮是這個樣子?

  遠處有風吹來,在街道上吹起些許風沙,在這般暖和的日子裏,吹在這小鎮上的風卻似乎也是冷的。小灰似乎還是有點不安,靠近了鬼厲,同時向四周看著,鬼厲俯身下來,將小灰抱起,低低說了一句:“沒事的。”

  小灰眼睛眨了眨,似乎和鬼厲在一起,也安靜了下來。鬼厲深深呼吸,抬腳緩緩向前走去,小灰爬到他的肩膀上,不再吵鬧,靜靜地向四周張望著。

  小鎮上除了風聲,一點聲音都沒有,鬼厲信步走去,街道走完了一半,只見各家各戶有的門窗緊閉,有的卻房門洞開,不知道是不是被獸妖闖了進去。只不過一路上並沒有看到人的屍首,看來這裏的百姓還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所以多半都向北方逃走了。

  便在這時,忽地一陣冷風吹過,街道左邊一扇搖搖欲墜的房門“砰”的一聲掉了下來,砸在地上,發出了響亮的聲音,在空寂的街道上回響著。鬼厲和小灰同時都轉頭看去,只見房門背後,一只手臂無力地落在木板上,一動不動,同時空氣中隱隱有股血腥味道。

  鬼厲向那個方向默默看了一會,然後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小灰趴在鬼厲肩頭,卻不時回頭向那只手臂張望著。

  以前鬼厲也來過三福鎮幾次,所以對這裏的情況也算略知一二。他緩緩走著,沉默了許欠萬然後開口道:“前面我記得有家酒館,我們去那裏吧,也許還能給你找點吃的。”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

  腳步踏在街道上的聲音,此刻聽來似乎特別的響,冷風從背後一陣又一陣的吹來,很快的,順著街道,他們來到了那件酒館前方。酒館的招牌已經從門欖上掉了下來,翻蓋在門口,蒙上了一層灰塵。鬼厲看了這個不知道名字的木匾一眼,踏了上去,在上面留下了一個腳印。

  忽然,小灰發出低低的叫聲,盯著這個酒館裏面,鬼厲的身子也突然停了下來。片刻之後,從酒館之中傳出了一聲低沉的吼叫。

  是獸妖麼?這是鬼厲的第一個反應,只是這個吼叫聲音,聽起來卻似乎有幾分熟悉。

  “吼啊……”

  小灰忽地發出一聲尖叫,向酒館裏竄了進去,鬼厲吃了一驚,不知道小灰為何突然激動起來,但向來小灰與他親密之極,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夥伴,不管如何他也不能讓小灰獨自一人去面對酒館中的神秘事物。眼看小灰轉眼就要沒入酒館,鬼厲臉色一變,身影晃動,已經追了進去。

  下一刻,他出現在了酒館之中,當他看清楚了酒館之中的事物之後,卻不禁為之一怔。

  酒館之中四下淩亂,鍋碗瓢盆丟的到處都是,碎片成堆,原先的桌椅也雜亂擺放著,少數還完好的,桌面椅上也看得出有厚厚的塵土。但就是在這樣一間破敗的酒館中,在酒館中間的一張還算完好的桌子上,擺放了一壺酒和幾個酒杯,旁邊坐著的卻是一個身著鮮傃絲綢服裝的少年,而在他和鬼厲之間的空地上,一只怪獸和小灰對峙著,模樣猙獰可怕,吼聲低沉中略帶一絲驚愕,正是惡獸“饕餮”。

  竟是那日在荒山野嶺深林之中,與鬼厲相遇的神秘少年。

  饕餮伸著長長的脖子,瞪著四只銅鈴大的巨眼,盯著小灰,但小灰的表情卻沒有剛開始的那麼緊張,反而有幾分高興的樣子,口中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慢慢走上前去,卻是想用手去摸饕餮的腦袋。

  饕餮低吼一聲,顯然對小灰這個動作有些不適應,小灰頓了一下,三只眼睛眨了眨,繞著饕餮惡獸的身體走了兩圈,從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到左邊。饕餮長長的脖子轉動,跟著小灰的身子轉來轉去,口中不時還發出幾聲低吼,但聽起來敵意已經越來越小,顯然對這只三眼靈猴,饕餮居然也有幾分好感,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難得碰見一只和它一樣貪吃的家夥,所以才如此另眼相看……

  這時那個少年也看到了鬼厲,坐著並沒有動,但神情上似也怔了一下,顯然也沒有想到居然還會和鬼厲在這裏相見。不過他很快恢復了正常,微微一笑,衝鬼厲點了點頭。鬼厲心中吃驚的程度並不比那個少年小,而且此刻心中對這個神秘少年的身份更加的疑惑,能夠在這樣一個死寂小鎮的酒館中出現,此人的來歷不問可知,大是詭異。

  這時的小灰已經靠近了饕餮,忽然開口而笑,伸手探了出去,在饕餮粗糙的頭上拍了一下。饕餮口中發出一聲低吼,四只眼睛瞪著小灰,模樣兇惡,但小灰卻似乎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意思,反而覺得很是好玩的樣子,又用手拍了兩下,發出怪異而帶著一絲滑稽的“噗噗”聲音。

  饕餮似乎有些拿猴子沒有辦法,打了個響鼻,似乎是像人無可奈何地哼了一聲一樣,趴了下來,不再去理會小灰。小灰卻似乎很喜歡這只怪模怪樣的怪獸,靠近饕餮在它身上這裏動動,那裏碰碰,大是親熱的樣子。

  那個神秘少年從這兩只靈獸身上收回眼光,看向鬼厲,微笑道:“看來他們很不錯啊。”

  鬼厲點了點頭,也微微笑了一下。

  那少年一拍身旁椅子,道:“其實我們兩個也算是頗有緣分了吧,天大地大,居然在這裏還能見面。兄臺何不過來坐坐,我們喝上一杯,也好聊上幾句。”

  鬼厲向正湊在一起的小灰和饕餮看了一眼,只見小灰此刻的注意力似乎都已經放在了饕餮身上,當下淡淡道:“也好。”說罷,慢步走了過去,卻沒有在那少年身邊,而是另外拿了一張椅子,在桌子的另一面坐了下來。

  那少年英俊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笑意,伸手拿過一個幹凈杯子,放到鬼厲面前,然後為他加滿了酒,微笑道:“兄臺來此空無一人的荒僻小鎮之上,不知道所為何事?”

  鬼厲不答,望著這個少年,沉聲道:“那麼你又是為了什麼?”

  少年微微扮笑,道:“我是路過此地,看到此處居然還能找到幾杯殘酒,便在此休息片刻,自斟自飲了。”

  鬼厲轉頭向小灰看了一眼,道:“如果我說我也是帶著這只猴子,來這裏找酒喝的,你信不信?”

  那少年一怔,向小灰看了一眼,忽然大笑出來,撫掌道:“信,為何不信!來來來,你我對飲一杯,人生本就寂寞,難得還有一個有緣之人,在天涯海角荒僻角落,一起找酒喝。”

  說罷,他一舉酒杯向鬼厲,然後一飲而盡。鬼厲深深看了他一眼,口中慢慢重復了那一句:“人生本就寂寞,嘿嘿,人生本就寂寞……”

  他忽然也笑了出來,那笑容中滿是滄桑神色,舉起酒杯,一口飲下。一股火辣一樣的酒味,從喉間直下到腹中,這荒僻小鎮上的酒,竟然頗為厲害。

  那少年笑道:“如何?”

  鬼厲一抬眼,伸手將酒壺拿過,替二人加上了酒,道:“好酒!”

  那少年笑意更濃,一拍桌子,大笑道:“好,果然是好酒。”笑聲中,這少年神情漸漸激昂,忽然大聲吟道:

  “舊時意,滄桑過,

  還記否,傷心人。

  白發枯燈走天涯,

  一朝寂寞換宿醉……“

  吟到後來,他的聲音漸漸轉為蒼涼,臉上竟也有幾分落寞神色。吟罷,他低頭無言,鬼厲默默望著他,將自己面前酒杯中的酒,一口喝下。

  *******

  入夜,寒風漸起,寂寥的小鎮上響起了“嗚嗚”的聲音,如遠方有人悄悄哭泣。

  夜色深沉,黑暗如潮,將大地淹沒。猴子靠在饕餮身上睡著了,那只兇猛的惡獸此刻也懶洋洋地躺在地上。酒館中,一片黑暗,鬼厲和那個少年坐在黑暗之中,誰都沒有
起身去找蠟燭照亮的意思。

  也許在黑暗中,他們倣佛才更加覺得舒服一些罷。

  一整天下來,他們就這麼面對面坐著,偶爾說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偶爾喝上幾杯酒,更多的時侯卻似又彼此勾起了心思,默然沉思,回想著一生往昔。

  在這樣一個清冷的夜晚,天涯海角荒僻地方,兩個陌生的人卻似乎已經相識一生的樣子,淡然相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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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故居

  清晨,又是新的一天。

  三福鎮鎮口處,鬼厲與那少年面對面站著,小灰正趴在他的肩頭,惡獸饕餮則跟在那少年身後,一副無聊的樣子。

  那少年看了鬼厲一眼,微笑道:“難得相聚,今日別過,不知何時再見,兄臺多保重了。”

  鬼厲淡淡道:“你也是吧。”

  那少年似乎這個時侯想起了什麼,道:“如今天下大亂,而且北方情勢越來越是緊張,兄臺沒有意恩北上去看看熱鬧麼?”

  鬼厲略感意外,忍不住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見那少年臉上神情自若,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意思,沉吟片刻之後,道:“再說吧。怎麼,你也對這些爭鬥殺伐感興趣麼?”

  那少年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只是一拱手,道:“天涯路遠,世道艱險,我們有緣再見面罷。”

  鬼厲還禮,道:“是。”

  那少年大笑,轉身而去,饕餮低低吼叫一聲,似乎也在對猴子小灰知會一聲,然後跟了上去。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頗有幾分不捨,對著饕餮背影吱吱叫了幾聲。不到一會,那個神秘少年和饕餮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鬼厲望著他們身影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轉過身子,面前的這座三福鎮死寂一片,連一點生機也沒有。小灰嘴裏嘖嘖兩聲,從背後抓過那個酒袋放到嘴裏喝了兩口,昨晚從那家酒館的地窖裏,居然被這只猴子又找到了一些烈酒。

  “走吧,小灰。”鬼厲忽然這麼平淡地道。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子手掌放到了鬼厲頭發上撥弄著。鬼厲眼睛眺望著遠方,過了許久,才靜靜地道:“那裏,畢竟是我們一起住過的地方,你還記得麼?”

  猴子沒有回答,也不知道它有沒有聽懂,只是整個清冷街道之上,似乎有寒風吹過了……

  *******

  青雲山,大竹峰。

  青雲門大竹峰一脈的首座田不易,此刻正獨自一人在大竹峰上的守靜堂中背負雙手,來回踱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臉上隱隱現出怒容,而且還有一絲煩躁之意。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蘇茹此刻並不在大竹峰上,而是去了小竹峰水月大師那裏,至於門下諸弟子向來都對他十分敬畏,看到田不易心情不好,早就躲的遠遠開去了,唯一一個平時勉強能說的上話的大弟子宋大仁,此刻也不見身影。

  田不易知道那是為了什麼,當前天下浩劫在前,誰也不知道那些可怖的獸妖什麼時侯就攻了進來,他身為青雲門領袖之一,自然也為此煩惱。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在妻子蘇茹的幾番相勸之下,為了弟子宋大仁的幸福,田不易終於還是在三日前去了小竹峰一趟,為宋大仁和文敏向水月大師提親。不料當時水月大師不知道吃了什麼火藥似的,一點就炸,連同時在場的蘇茹面子也不給,更不用說在旁邊面色慘然的弟子文敏,直接了當地就拒絕了,並且冷言冷語諷刺田不易。

  田不易何等性情,哪裏還不勃然大怒,當下在小竹峰山頭之上與水月大師大吵一架,險些就動起手來,最後還是蘇茹勉強將他拉回了大竹峰,而水月大師也是被一眾弟子跪著攔了回去。

  這一鬧回來之後,宋大仁自然是沮喪無比,垂頭散氣,整日一張臉如同苦瓜一般。田不易本來心情就不好,一見他這副模樣更是惱火,接連罵了好幾次,說是沒老婆就沒老婆,你就潛心修道吧你,將來說不定你還因禍得福雲雲,宋大仁自然不敢頂撞恩師,但口中唯唯諾諾,不以為然的表情卻寫在了臉上,顯然仍對小竹峰的文敏念念不忘,田不易看了更是生氣,罵的更是狠了,到了最後宋大仁幾平像是怕了貓的老鼠,整日裏東躲西藏,不敢再見師父了。

  這一日蘇茹早早出去,特意叮囑田不易自己到小竹峰去勸勸水月師姐,田不易哼了幾聲,冷言冷語諷刺了水月幾句,蘇茹也不理他,徑直去了,留下田不易一人生著悶氣。不過臨走之時,蘇茹私下與田不易輕輕說了幾句話,卻讓田不易有些明白過來,水月這個女人為什麼那天會如此蠻橫?

  蘇茹其實說得很簡單,只道:“聽說我們去的前一日,就是陸雪琪回山那一天,水月師姐單獨召見陸雪琪,說了好一陣子,結果不知怎麼,陸雪琪被師姐重重責罰不說,連帶著其他弟子都被罵了一遍。”

  田不易外表木吶,但絕不是退鈍人物,片刻之後便反應過來其中緣由,只是在蘇茹走後,他每每想到自己居然送上門去被人羞辱,這口氣當真還是咽不下,氣鼓鼓的難以忍受。

  守靜堂此刻寂靜無聲,只有田不易的腳步聲聲傳來,他的臉色也隨著走動的腳步而慢慢變化,不知怎麼,到了後來,他的神情卻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想到了什麼:陸雪琪在通天峰玉清殿上當面拒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有關陸雪琪這個年輕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人才的風言風語,田不易亦有所耳聞。

  只是他心裏深處關心的,卻是那些“謠言”之中的另一個人。

  “十年了。”他輕輕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恍惚,有的時侯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那個當年看起來如此不起眼的小弟子,究竟為了什麼,會讓自己牽掛了這麼多年?

  田不易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就在這個時侯,他忽然若有所覺,眉頭一皺,向守靜堂外看去,遠遠的只聽見天空中傳來破空之聲。田不易微一沉吟,定了定神,走了出
去。

  只見大竹峰上空一道白光閃過,迅疾如電,直向大竹峰峰頂射來,轉眼就到了跟前,落在田不易身前六尺之外,耀眼白色光芒一陣搖曳,散了開去,現出了青雲門通天峰蕭逸才的身影來。

  蕭逸才轉過身子,臉上帶著一絲微笑,拱手道:“見過田師叔。”

  田不易點了點頭,道:“嗯,你怎麼來了,有事麼?”

  蕭逸才微笑點頭,但隨即向四周看了一眼,微感詫異,道:“田師叔,怎麼這裏這麼冷清,您座下其他幾位師弟呢,怎麼都沒見到?”

  田不易心道:“你若是能見到他們才是見兔了,一個一個也不知道躲哪去了。但他表面上卻是如沒事人一般,淡淡道:“他們都在做功課,所以沒有出來。我這裏也不像你們通天峰,人丁旺盛,見不到人也是常事了。”

  蕭逸才一怔,聽出來田不易語氣中似有幾分不快,但他城府頗深,一副沒有聽出來、恍如不覺的樣子,微笑道:“哦,原來如此。田師叔,弟子今日前來,是奉恩師之命前來拜會師叔,有幾個問題想要向您請教一下。”

  田不易眉頭一皺,倒是吃了一驚,愕然道:“向我請教,請教什麼?道玄師兄他學究天人,功參造化,還有什麼事要問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弟了?”

  蕭逸才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田不易,田不易會意,道:“那進去說吧。”說著轉身就要向守靜堂裏走去,蕭逸才跟在他的身後。忽然田不易身子一頓,猛地回頭,卻是向弟子房捨那一邊屋子看了過去。

  蕭逸才有些奇怪,也向那邊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看到,不由得問道:“怎麼了,田師叔?”

  田不易退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沒有,是我眼花了,他怎麼可能……”

  他忽然咳嗽一聲,淡然道:“我們進去說話吧。

  蕭逸才聽的莫名其妙,不由得又向那邊看了一眼,但只見一排排屋捨整齊排列,寂靜無聲,看去是太正常不過了。當下心裏也沒多想,就跟在田不易身後走進守靜堂去了。

  那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守靜堂中之後,沉靜的氣氛又籠罩在大竹峰的山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地在那片弟子屋捨的走廊上人影一閃,赫然竟是鬼厲,只見他默默向守靜堂方向凝望片刻,然後轉身沿著曾經無比熟悉的回廊,緩緩向裏面走去。

  大概是因為午後的時間吧,大竹峰上的其他弟子都沒有看到身影,在記憶之中,往昔這裏最經常聽到的,除了小師妹田靈兒的清脆笑聲,便是杜必書略帶沮喪的叫嚷,因為他必定是又輸了一次打賭。然後,大師兄宋大仁等人的渾厚笑聲都會想起,其他幾位師兄也會跟著笑話,而一直最小最不起眼的那個小弟子啊,想必也一定是在角落中會心的微笑吧?

  曾幾何時,過往時光,在緩慢走著的腳步聲中輕輕翻轉,那些陳年舊事就好像鏤刻在這裏的每一處磚瓦柱石樓臺之間,在他的身邊回蕩著。

  鬼厲的臉色從開始的木然,漸漸變化,曾經如冰一樣籠罩的表情悄然退去,過往的時光原來這麼動人心魄,就算多年之後他竟然還是無法忘卻。

  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站在這淡淡陽光照耀的走廊之間,在回廊低矮的欄桿上緩緩坐下,大竹峰和煦而溫暖的陽光照著他的臉龐,倣佛,如十年前的模樣。

  ……

  有腳步和談話聲音,從背後遠遠傳來,走得近了,原來是大竹峰門下四弟子何大智與六弟子杜必書,兩個人並排向著這裏走來,而在他們身影出現的那一刻,鬼厲已經如鬼魅一般突然消失了,山風吹過,樹枝草木一起拂動,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隱藏在什麼地方。

  何大智和杜必書顯然什麼都沒有發覺,兩個人低聲說話,慢慢走了過去,其中杜必書手上還提著一只木捅,裏面盛著半捅水,旁邊搭著一塊抹布,看去似乎要去那裏清理一下的模樣。而看著他們兩個人向前走去,未幾,卻是走到了一間房門口上,杜必書向何大智聳了聳肩膀,何大智笑了一下,兩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片刻之後,鬼厲的身影從回廊之外一個角落地方現身出來,目光復雜,望著前方。那兩個曾經的師兄所進去的房間,竟然是他以前還是大竹峰小弟子張小凡的時侯所居住的房間。可是,那個房間不是應該已經荒廢多年了嗎,兩位師兄為什麼還要進去?

  鬼厲悄無聲息地飄了過去。

  像是突然陷入了曾經的幻夢,他怔在門口,這個小小的庭院之中,竟然與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依舊還有碎石小徑,依舊還有青草綠地,甚至連那一裸小松,也還長在那裏,只是這麼多年來,它已經粗壯了不少了。

  屋子之中傳來水聲,隨即杜必書與何大智的聲音傳了出來:“四師兄,你倒是說說看,都這麼多年了,師父為什麼還要我們打掃這間屋子?這不是存心讓我受罪麼!”

  何大智笑罵道:“臭小子,你又想偷懶了是不是,我可告訴你,師父最近為了大師兄的事情正上火呢,你可別去惹他老人家,不然師父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杜必書嘿嘿幹笑了兩聲,道:“師兄你又開我玩笑了,我怎麼敢去惹師父。只不過小師弟都已經離開十多年了,師父卻還是盼咐我們把這裏保持原樣,天天打掃,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裏在想什麼啊?”

  站在屋子外面的那個身影,木然而立,慢慢低下了頭。

  屋子之中,何大智沉默了一會,卻是嘆息了一聲,低聲道:“師父雖然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談起過小師弟,但是我們大家心裏都清楚,他老人家心裏是最疼愛小凡師弟的。”

  杜必書的聲音道:“是啊,這個我也看的出來,說實話,有時侯我也很想小師弟的。但是那有什麼用,小師弟他如今早就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難道他還會回大竹峰,
重新變做張小凡,再做我們的七師弟麼?……”

  窗外,鬼厲的神色越發漠然,身子也挺直著,只有兩只手,握緊成拳,越握越緊。

  可以回頭麼?

  你在時光中邁出的腳步,跨過的道路,多年之後,還記得回首遙望麼?還想過回頭麼?

  陽光暖暖照在身上,卻倣佛置身冰窖!

  何大智與杜必書也沉默了下去,似乎無意中提起的這個話題,連他們也覺得沉悶而無言。他們在屋子中鼓弄了一陣,提著水捅走了出來,何大智輕輕將房門掩好,看著小庭院中綠草青青,松枝搖動,雖然一片春意盎然,卻總有了幾分寂寞之意。倣佛這個房子的主人不在,連帶著這片春光也輕輕失色。

  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與杜必書一起離開了。

  許久之後,鬼厲從那裸松樹背後,慢慢走了出來。熟悉的山風吹在他的臉上,吹動了他的發絲。他走到房門門口,抬起右手,放在了門上。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似乎手上有千鈞重壓,就連他臉上神情,似乎也是他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可是,那一種奇異的莫名的感覺,像是無形的力量,終於推開了這扇門!

  一一就像是,推開了過往歲月的一扇窗子,看到了往昔時光。

  熟悉的床,熟悉的桌椅,還有墻上掛著的、多年之後看來已經略帶枯黃顏色的道字橫幅,甚至連桌上擺著的水壺茶杯,看去也和當年一模一樣!

  有誰知道,這個簡陋樸實的房間,在夢中曾出現過多少次?就連這裏的空氣,也倣佛有著淡淡的過往情懷。他慢慢走進屋子,走到床邊,慢慢坐下,用手輕輕撫摸床沿被褥,柔和的感覺,從掌心穿過。

  有誰看見,他突然咬住了唇,那麼用力,那麼的深!

  *******

  守靜堂中,田不易和蕭逸才一起坐了下來,田不易看去似乎有些心神不寧,面對著蕭逸才,眼光卻望著別處,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一樣。直到蕭逸才咳嗽一聲,叫了一聲
道:“田師叔。”

  田不易這才驚醒一般,點了點頭,道:“嗯,好了,你說吧,道玄掌門師兄有什麼要你這位得意弟子特地跑一趟了?”

  蕭逸才微笑道:“不敢當。是這樣的,恩師主要有兩件事,想讓弟子來向田師叔請問一下。”

  田不易道:“哦,你說。”

  蕭逸才道:“其一,便是最近前來青雲山的正道道友人數仍然在不斷增加,其他各脈俱已接待了不少人物,大竹峰也將百多位道友安排在了山腰的屋宅之中了。但是盡管如此,住處仍然不夠,所以恩師想讓弟子懇求師叔,是不是能在大竹峰上再安排一些正道道友?”

  田不易眉頭一挑,向蕭逸才看了一眼,蕭逸才面色有些尷尬,但仍然陪笑道:“師叔,這也是因為如今天下浩劫當前,不得已而為之,而且我們青雲門又一向以正道領袖自居,總不能將道友們推出門外去吧?”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你別當我是傻瓜,那些所謂的正道道友,真正與那些獸妖拼殺起來,能夠出力的還不到三成,一多半都是看我們青雲名氣,跑過來避難的。”

  蕭逸才苦笑了一聲,道:“田師叔言重了,不過就算如此,我們也不能將人推到門外去罷,真要如此的話,天下正道會如何看我們青雲?為了大局著想,還請田師叔多多幫忙了。”

  田不易白眼一翻,忽然間似平想到了什麼,眼前突然一亮,嘴角露出一絲譏笑,當下咳嗽一聲,臉上露出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道:“既然道玄師兄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推辭,反正也是為了天下正道和大局著想,那就這樣辦吧。

  蕭逸才大喜,拱手道:“多謝師叔。”

  田不易微微一笑,忽然抬手道:“且慢,我還沒有說完。”

  蕭逸才怔了一下,道:“什麼?田師叔請說。”

  田不易微笑道:“既然浩劫當前,一切當為大局著想。我聽說我們青雲七脈之中,還有一脈,呢,好像就是女弟子比較多的那一脈……”

  蕭逸才本來還笑容滿面的樣子,聽到一半臉色已然僵硬,漸漸笑不出來了。

  田不易仍是自顧自微笑道:“我記得那一脈中,地勢廣大,而且前幾日我曾去過那裏,空著的屋子真是多不勝數啊。怎麼掌門師兄英明一世,竟然沒想到這個地方麼?”

  蕭逸才滿臉苦笑,半晌才道:“田師叔,這個、這個……”

  田不易哼了一聲,胖胖的臉上眼向天看,一聲不吭。蕭逸才看他這副模樣,暗地搖頭,只得道:“是,弟子今日回去之後,自當稟告恩師,請他老人家做主。”

  田不易也不說話,臉上神情也沒有變化,只是點了點頭,但心裏卻大是痛快,竊笑不已。

  蕭逸才鎮定了一下心神,隨即道:“那麼田師叔,還有這第二件事,卻比剛才之事更加重要,恩師也再三叮囑過了,請師叔一定要仔細想好再回答。”

  田不易看蕭逸才臉色嚴肅,與剛才大不相同,顯然此事似乎非同小可,不由得怔了一下,點頭道:“哦,什麼事這麼嚴重,你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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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拜祭

  蕭逸才放低了聲音,面色變得有些凝重,道:“恩師讓我請問師叔,大竹峰後山的‘天機印’,可還一切完好麼?”

  田不易面色大變,猛然站起身來,盯著蕭逸才,蕭逸才也緩緩站起身子,但卻是退後了一步。田不易注視蕭逸才良久,臉上神色不停變幻,最初是驚訝震動,慢慢的鎮定
下來之後變做了沉思,最後他眼中似又閃過另一道奇異光彩,看著蕭逸才,忽然道:“看來道玄師兄是真的將來想把他掌門這個位置傳於你了。”

  蕭逸才微微低頭,道:“師叔言重了,弟子不敢當。”

  田不易淡淡道:“他連這件事情都不瞞你了,意思自然是明白的很。算了,這個是你們通天峰的事,我也懶得管。不過關於天機印,”他說話聲音到了這裏,頓了一下,沉聲道:“此事關係非同小可,更牽涉到青雲氣數,當年青葉祖師曾有明令傳於青雲七脈首座,非萬不得已不可動用……”

  他深深呼吸,道:“其中幹係,大家都明白的很。我只是想問一句,道玄師兄真的想清楚了麼?”

  蕭逸才此刻的神情也是慎重之極,沉吟許久似乎不敢說錯一字,才點頭道:“是,恩師在弟子臨行之前,已經很慎重的對弟子交代過了。”

  田不易沉吟片刻,道:“那除了通天峰和大竹峰,其他五脈的‘天機印’呢?”

  蕭逸才恭聲道:“此事恩師只告知弟子一人,因為恩師感覺眼下青雲門中以田師叔最為德高望重,所以特地先來請教師叔的意見。至於其他的五脈,弟子稍後就會去拜見諸位首座。”

  田不易緩緩點頭,重新坐回了位置之上,思索許久,嘆息一聲道:“要說眼前情況,的確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天下蒼生命運俱都在此一戰,掌門師兄想要全力以赴,我也沒有話好說。只是你回去之後,替我轉告他一句話罷。”

  蕭逸才正色道:“是,田師叔的話,弟子一定帶到。”頓了一下,他繼續道:“那如果田師叔沒有其他的事,弟子就先告辭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蕭逸才見他面色沉重,當下也不敢多說,慢慢退了出去。

  守靜堂中,只剩下了田不易一人。他慢慢轉身,望著守靜堂上供奉著的道教三清祖師神像,面色復雜,半晌之後,卻只是嘆息一聲,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當蕭逸才飛回通天峰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了,通天峰上一片燈火通明,原來的青雲門眾多長門弟子,再加上近日湧入青雲的無數正道中人,將這個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也變得有些擁擠和世俗了。

  不過蕭逸才並無心理會這些,他徑直向峰頂玉清殿走去,從在玉清殿裏的青雲小弟子口中詢問了道玄真人的下落之後,他就向著玉清殿後堂道玄真人的臥室走了過去。

  來到後堂一處僻靜所在,蕭逸才在道玄真人的門口站了一下,定了定神,剛想舉手敲門,房內已經傳出了道玄真人的聲音,道:“是逸才麼,進來罷。”

  蕭逸才窒了一下,立刻恭聲道:“是。”說完,他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十分寬敞,所有擺設多帶有書卷氣息,除了簡單的桌椅床鋪,更多的倒是屋於兩邊的書架上眾多的書籍,其中有許多已經古舊的書,也整整齊齊的放在書架之上,看得出是被主人翻閱了無數次。

  道玄真人就坐在書桌旁邊,手上拿著一本古卷,正在讀書,看見蕭逸才走了進來,他微微一笑,道:“現在才回來麼?”

  蕭逸才深深行了一禮,道:“是,師父。”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蕭逸才道:“七脈的首座都沒有意見,都說以師父的意思為準,只有大竹峰的田師叔……”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道:“怎麼,田師弟他有什麼不同看法麼?”

  蕭逸才連忙道:“不是的,田師叔也沒有反對,只是托弟子帶了幾句話,要稟告師父。”

  道玄真人微微一怔,道:“什麼話,你說?”

  蕭逸才當下把田不易的話復述了一遍,道玄真人聽後默然無語,站在一旁的蕭逸才偷偷看去,之間道玄真人面色復雜,似乎也在想著什麼,神情變幻不斷。

  就在蕭選才猜度道玄真人在想著什麼念頭的時候,道玄真人忽然道:“逸才,你覺得田師叔這個人怎麼樣?”

  蕭逸才吃了一驚,不知道道玄真人話中是什麼意思,向他看了一眼,卻又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當下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嗯,弟子覺得,田師叔這個人……還是挺好的。”

  道玄真人笑了笑,顯然對這個弟子投機取巧的說話不是很在乎,只聽他悠然道:“是啊!他這個人是挺好的,嘿嘿,也難為當初他那般模樣,居然可以被人慧眼看出不凡之處……”

  道玄真人的話忽然停了下來,房問中陷入了一片平靜之中,蕭逸才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隱隱感覺有些不安。

  片刻之後,道玄真人道:“你跑了一天,也累了,回去歇息罷。”

  蕭逸才點了點頭,行禮道:“是。”說完慢慢退了出去。

  道玄真人看著這個得意弟子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沉吟片刻,又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慢慢站了起來,向外走去,很快的,他的身影就溶入到了青雲山的黑夜之中。

  雖然已經是夜深時候,但是在僻靜的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長明燈依然燃燒著,在黑暗中如幽幽的冥火。看守這個祖師祠堂的老人還沒有入睡,他此刻正站在供奉青雲門列代祖師靈位的供桌前,凝望著黑暗陰影之中的那些字。

  遠處,有低低的蟲嗚聲。

  靜默中,倣佛還有什麼心跳聲音!

  夜風吹過,長明燈的火焰一陣晃動,倣佛喘息一般顫抖,老者慢慢轉過身子,走到長明燈旁,用手輕輕檔住風吹來的方向,很快的,燈火安靜了下來,重新開始穩定燃燒。老者深深凝望著這點光亮,燈火倒映在他的眼中,似乎也在燃燒著什麼。

  深夜之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老者的眉頭皺了一下,仔細聽了一下,隨即慢慢轉過身來,蒼老的聲音緩緩道:“沒想到這麼遲的時候,你居然還會過來。”

  道玄真人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清晰,走進了這座祖師祠堂。

  昏黃的燈火下,兩個老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一時間竟都怔住了,不經意外,突然都發現,原來對方都已經這麼老了,而隨即又想起,自己豈不也是如此?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凝望那老者許久,然後慢慢走到供桌之前,站在青雲門歷代祖師靈牌之下,慢慢挺直了身軀。老者走到他的身後,同樣的一聲不吭。

  黑暗中,無形的威儀從那些陰影處緩緩散發,像是歲月也抹不去的深深痕跡。

  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從供桌上拿起三枝細香,走到燭火處點著了,雙手鄭重其事地握著,恭恭敬敬向祖師牌位鞠了三個躬,然後踏上一步,將細香插在了香爐之中。幽幽輕煙,從香爐中裊裊飄起,散發在半空之中,讓前方的那些靈位更加朦朧不清,隱約的好似一雙雙眼眸,冷冷地望著這兩個老人和這個世間。

  “夜半燒香,有什麼難事麼?”那老者淡淡地問道,語氣平淡,倣佛在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道玄真人沒有回頭看他,他的一雙眼晴一直都凝望著輕煙背後的那些威嚴的靈位,片刻之後,他緩緩地道:“你說,將來你我過世之後,後人祭拜我們,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對你,自然是滿懷崇敬了,至於我,難道還會有人記得麼?”

  道玄真人對老人微帶諷刺的這些話並未在意,只不過淡淡一笑而已。然後,他靜靜地道:“眼下浩劫當前,天下間生靈塗炭,受盡獸妖肆虐。只要想到青雲山與獸妖一戰在所難免,更關係到天下蒼生氣數,這些重擔壓在肩上,我已經多日沒有睡好了。”

  那老人眉頭皺了一下,道:“你該不會是來向我訴苦的吧?這可不是你的性子。”

  道玄真人看著那老人片刻,忽地笑了出來,隨即嘆息道:“你我這幾百年的交情,果然還是只有你最清楚我的為人。”

  那老人搖頭道:“我清楚你的為人?若果然如此,我也不會在這裏看守祠堂了。好了,廢話少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道玄真人對老人似乎特別寬容,他幾次頂撞,道玄都不以為意,只是面色有些肅然,徐徐道:“我已經下了決心,此戰關係太大,為天下蒼生計,我要撒除青雲山七脈山峰的天機印。”

  那老人的表情突然為之一僵,眉頭深鎖,深深看著道玄,道玄坦然對許久之後,那老者緩緩道:“這件事,你可想好了?”

  道玄緩緩點頭,道:“不過今日我暗中知會脈首座的時候,田不易托人轉告了我一些話,勸我要小心戾氣反噬。”

  那老人冷冷一笑,轉身面對著那些祖師靈位,半晌道:“你又不是沒進過‘幻月洞府’,裏面有什麼,你自己知道。”頓了一下,他聲音忽然也有些緩和下來,其中似還帶著一絲無奈,道:“你好自為之吧!”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片刻後同樣抬起頭,看著那片深沉的黑暗陰影,那片沉默的威儀,似也在黑暗中無聲的冷笑。

  七日之後,青雲山周圍地界,關於出現獸妖的傳聞越來越多,方圓百裏之內,以山腳下河陽城為中心,到處都可以見到逃難的人群。倣佛此刻的世間,只有那座巍峨聳的高大青雲山,才能給人一點安慰和安全感覺。

  而在這無數人群暄鬧之中,河陽城更是最亂的地方,大街小巷到處都擠滿了人,城裏原有的客找酒樓早就住滿了人,更多的逃難而來的難民只有露天而宿。這種情況下,河陽城裏的食物供應都變得十分緊張,幸好因為城池就在河邊,水源還不需擔憂。

  本來在這種混亂情況下,很難保不會發生一些搶掠兇殺等惡事,事情上,也的確不時有這樣的傳閒,昨日誰誰不見了,今天又聽說某人橫屍街頭。但河陽城畢竟乃是在青
雲山下,青雲門也早做了準備,派遣了相當多的弟於在城中維持秩序,所以大體之中這無數的難民在這場浩劫之中,還並沒有發生什麼不測。

  只是,隨著那令人恐怖的獸妖傳聞一日更甚一日,誰也無法預料明日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在這種情況下,河陽城中彌漫著越來越是不安的氣氛,人心惶惶。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中,浪跡天涯的江湖相士周一仙帶看孫女小環和野狗道人,來到了這座城池之中。站在往昔寬敞的街道,此刻卻只見到密密麻麻的人頭聳動,大街上見然也擁擠的難以行走,野狗道人倒還罷了,周一仙和小環卻是目瞪口呆。

  仗著野狗道人身強體壯而且面容兇悍,在前開道,力氣小的人被擠了開去,強壯的人回頭一看野駒道人那副尊容,大多也不敢多說什麼。周一仙和小環緊跟野駒,勉強前行,一路上大汗滿頭,姦不容易才穿過了這條大街,拐入了河陽城西頭一處小巷之中。

  三人向裏走著,往日十分僻靜的小巷裏此刻居然也站了許多人,但比起外面大街上那片擁擠人群,這裏實在可以說是寬敞了。周一仙口中低聲咒罵,顯得十分氣憤,大有
我老人家逃命也就罷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也跟著一起逃命,結果害我老人家逃命也逃的這麼不舒服雲雲。

  這條小巷十分悠長,曲曲折折,越往裏走人就越少,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三人才走到小巷盡頭。只見此處已經再無逃難人群,原因很簡單,因為此處赫然是一處義莊,
不過看著這座小小義莊門庭殘破,連木板門都有一半掉落在地上,另一半則無影無蹤,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了去當柴火燒。

  周一仙望著這座義莊,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小環站在他的身邊,低聲叫了一句,道:“爺爺。”

  野狗有些不解,不過他出身魔教,對這些義莊晦氣場所倒並不是十分在乎,只是有些疑惑,周一仙與小環怎的會來這個地方。

  周一仙沉默半晌,道:“我們進去吧!不管怎麼說,這裏應該比較安靜了。”

  說罷,他當先走了進去,小環和野狗跟在他的身後。走進義莊,只見小小庭院之中,草木荒涼,隨處可見淩亂掉落的木屑殘梁,隱約中似還有些白色的東西在草叢中閃閃發亮。小環的臉色有些發白,情不自禁拉住了周一仙的衣服。

  周一仙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安慰道:“又不是第一次來,還怕什麼,再說這裏也是你爹住的地方,他難道還會害我們麼?”

  小環點了點頭,臉色這才好了一些,野狗道人在後面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庭院前面就是義莊的門房了,周一仙走上前去,只見房門上布滿灰塵,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到過這裏,他默然無語,搖了搖頭,又是嘆息一聲,推開了門。

  “吱呀……”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音,緩緩向裏面退了進去,一股霉氣湧了出來,昏暗的光線下,橫七豎八地擺放著三具棺材,但棺材蓋子都已經散落到一旁了。

  說不出的歲月淒涼,倣佛就在這個小小屋子之中,幽幽散發出來。周一仙嘴角抽搐了兩下,面容慘淡,緩緩走了上去,也不去多看旁邊那些散落的棺材,逕直走到原本上香供奉靈位的祭祀桌子之前,看著那桌上東倒西歪的十幾個靈牌。

  房間中一片寂靜,似乎誰都不敢說話。周一仙慢慢伸出手去,將那些靈牌拿起,慢慢抹去上面厚厚的灰塵,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然後又去找下一個,就這樣,當他清理
第七個靈牌的時候,看到了那個牌位上寫著“愛子周行雲之靈位”的字跡。

  周一仙停下了動作,默默地望著這個靈牌,凝視良久,小環慢慢走了上來,看了看他手中的靈牌,眼眶也有些溼潤,低聲道:“爺爺,把爹的靈牌放好吧!”

  周一仙長出了一口氣,面色有些淒涼,點了點頭。小環從他手中接過靈牌,小心地放在供桌之上,然後退後一步,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牌位行了一禮,低聲道:“爹,我和爺爺又回來看你了,這些年來托你的福,我和爺爺雖然浪跡天涯,但一切都好。今天回來給你好好清理一下,希望你莫要怪罪我們。”

  說完,又是恭敬地彎腰拜了三拜。

  野狗道人在後面看著,忽然也走到前面,向著這個牌位拜了三拜,卻是將周一仙和小環都嚇了一跳,小環訝道:“道長,你怎麼……”

  野狗道人不去看周一仙古怪的眼神,道:“他既然是你爹,也就是我的前輩,來到這個地方,我向前輩見禮一下,也是應該的。”

  小環這才釋然,點頭道:“那多謝你了。”說著,她又轉頭對著牌位道:“爹,這位是野狗道長,他是個好人,幫了我和爺爺很多忙的。”

  周一仙在旁邊哼了一聲,道:“他算是好人麼,哼哼,居心不良……”

  野狗道人神色一僵,不過小環已經先瞪了周一仙一眼,道:“爺爺,你怎麼亂說話。”

  周一仙翻了翻白眼,掉頭看向別處,野駒道人感激地看了看小環,正要說話的時候,忽地身子一窒,猛的轉過身來,小環和周一仙似也感覺到了什麼,幾乎是在同時向義
莊的門口看去。

  原本淒涼寂靜的義莊中,在那個房門口處,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之人連面容也被黑紗遮住,說不出的詭異。原本因為周一仙等三人的到來而有了幾分人氣的義莊,此刻卻因為此人的出現,突然之間陷入了更深的死寂淒涼。

  野狗道人面色大變,嘴唇動了幾下,才緩緩地澀聲道:“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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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探

  那站在門口的黑衣人赫然正是鬼王宗神秘莫測的人物鬼先生,野狗道人被鬼厲收服之後在鬼王宗待過一段時間,故多少見過幾次,雖然對鬼先生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他仍然知之甚少,但畢竟明白此人身分非同小可,絕非自己能夠相提並論的人物。

  此番突然在這種地方碰見此人,如何不讓野狗道人大吃一驚。周一仙和小環並不知道這個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是什麼身分,但看野狗道人臉上隱隱有懼怕神色,料知此人只怕並非善類,不由得也緊張起來。

  而鬼先生飄然而至,卻似乎也沒有料到這個僻靜晦氣的地方竟然有人,而且其中更有人可以認出自己,身子也不由得一震,片刻之後他看清屋中三人,尤其是野狗道人之後,鬼先生隨即鎮定下來。他目光從野狗道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周一仙和小環,最後仍是回到野狗身上,聲音平靜,道:‘你是野狗道人罷?’

  野狗道人往昔看見這鬼先生數次,都是在鬼王宗裏跟在鬼厲身後,遠遠望見那個神秘的黑色身影,如此當面近處看見鬼先生,今日還是第一次。不料聽這鬼先生說話,他居然認得自己,忍不住心頭為之一震,窒了一下才道:‘是。’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是一向跟著鬼厲公子的麼,怎麼突然到這種地方來了,還有,這兩位是什麼人物?’

  野狗道人有心反問於他,憑什麼你來得我就不能來,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敢開口,只得低聲道:‘我、我和鬼厲分散了,不久就去找他。他們兩人都是我的朋友。’

  鬼先生語意平淡,,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野狗道人在說話間有意無意地加重了‘鬼厲’二字,道:‘哦,我知道了,不過你還沒說,你怎麼會來到此處?’

  野狗道人一時無語,不知該怎麼說還好,倒是周一仙從旁看著這個鬼先生許久,這時開口道:‘是老夫有個親戚靈位在這裏,我們是前來祭拜的。’

  鬼先生目光一凝,隨即望見三人身後,那張祭桌之上果然豎立著一面破舊靈牌,上面書寫著數個字:愛子周行雲之靈位。鬼先生點了點頭,然後似沉吟片刻,黑紗背後的眼神中閃爍不定,緩緩道:‘你們既然已經祭拜過了,此處畢竟是陰宅鬼地,不宜久留,還是快些走罷。’

  野狗道人轉頭向周一仙和小環望去,以他本意是決然不願和這樣一個鬼氣森森的人物多待在一起,而且看鬼先生那般言亂,似乎若不是看在鬼厲分上,只怕他還不知道會不會出手留下三人。不過雖然如此,野狗道人卻沒有把握周一仙會不會懂得這個人是惹不起的人物,而且以剛才看去,周一仙對他這個早夭的兒子感情頗為深章,此刻突然被人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還真不知道以他平日的性子,會不會破口大罵才是真的。

  果然,當野狗道人回頭看去的時候,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周一仙還沒有什麼,一張臉繃的緊緊得似乎在想著什麼,目光也有奇怪的遊離不定,小環秀麗的臉上卻少見的多了幾分怒色,顯然對這個黑衣人的言亂十分惱怒,眼看她嘴巴一張,就要反口的樣子。

  野狗道人大急,片刻間腦門上隱隱見汗,心車暗叫糟糕,正自惶恐處,忽然只見周一仙一步踏前,走到小環的身前擋住了她,小環話到嘴邊,卻是吃了一驚,變了回來:‘你這個……咦,爺爺,你做什麼?’

  周一仙看了仍如鬼魅一般享在門口的鬼先生一眼,淡淡道:‘沒有,我們次過來也就是看看你爹的,既然都已經拜過了,我們還是走罷,反正留在這裏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

  小環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野狗道人卻是長出了一口氣,一顆跳到喉嚨口的心這才放了回去,連忙走上一步道:‘是,是,我們還是快走罷。’

  小環何等聰明人物,此時多少也明白事情有些不對,當下也不再堅持,點了點頭。三人遂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由野狗道人帶頭,向房門口走去,鬼先生稍無聲息地讓開了一條道路,飄進了這件陰宅黑暗處,看去真如陰靈鬼魅一般。

  三人快步走出了這間屋子,陽光重新照了下來,沒走幾步,只聽背後房門無風自動,發出頗為嚇人的‘嗚嗚’兩聲,憑空掩上,砰的一聲合了起來。

  快步走得離那個義莊遠了,幾乎已經看不到房屋影子的時候,三人才停了下來,野狗道人和周一仙同時長出了一口氣,小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皺眉道:‘你們怎麼搞的,幹嘛怕成這個樣子?’

  周一仙沒有理她,低頭沉思片刻,隨即抬頭對野狗道人道:‘我聽你剛才叫他做什麼鬼先生,此人是什麼人物?’

  野狗道人遲疑了一下,道:‘他是鬼王宗裏身分最神秘的一個人,似乎是供奉一類的長老人物,平日裏有出現的時候都和鬼王在一起,我他不清楚此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不過肯定不是尋常人物。’

  周一仙眉頭緊鎖,沉默不語,小環有些奇怪,很少看見爺爺如此慎重的思索,不由得好奇問道:‘爺爺,怎麼了,這個人你也覺得很奇怪麼?’

  周一仙緩緩點頭,語調十分緩慢慎重,道:‘此人的確非同小可,不可小覷。而且剛才在義莊陰宅之中,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房間右側角落離墻三尺處有什麼東西?’

  小環和野道人聞言都是一呆,仔細回想了一下,卻還是小環比較細心,皺眉道:‘爺爺,我記得那裏除了幾具橫七豎八的棺材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周一仙冷選一聲,道:‘不錯,就是棺材了。’

  野狗道人奇道:‘棺材有什麼奇怪的,那裏乃是義莊,自然有棺材了。’

  周一仙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個廢物知道什麼,其他的棺材自然不算,但其中有一具棺材卻是與眾不同,非但沒有其他棺材那麼章的灰塵,而且方位南北朝向十分整齊,所在之位,更是這塊陰宅鬼地中陰氣最盛之處。’

  說到這裏,周一仙面色更加凝重,道:‘本來我也沒想到這些,那具棺材也並不顯眼,只是剛才野狗初見那叫了一聲鬼先生,我心中一動,暗中細看這屋子鬼地風水,果然看出一點門道出來,只憍此人真的便是鬼道中人,要以此陰氣靜養其身。’不過說到此處,周一仙面上卻也現處幾分疑惑,微微低頭,有幾分不解地自言自語道:‘只是魔教中人雖然修習道法多走詭異,但這等鬼魅之道異術,卻似乎以南疆武術較為擅長多見,怎的竟會出現在此人身上?

  野狗道人忽地插口道:‘那也不見得,當初萬毒門有個老家夥叫吸血老妖,除了成的吸血大法之外,不是也練了個“五鬼禦靈”的陣法麼?’

  周一仙呸了一聲,道:‘你少在這裏不懂裝懂,吸血老廢物那廝是不知從哪裏學了幾招短斤缺兩的法術,強行去拘了些無辜魂魄過來,然後裝神弄鬼嚇人用的,真正要用的時候,多半就是一出手就被人給破了去。南疆巫術博大精深,在鬼道一脈上更有驚世駭俗的成就,哪裏是那個廢物能夠相提並論的!’

  野狗道人啞然,不過回頭一想,卻覺得果然如周一仙所說,當年吸血老妖半路伏擊還是青雲弟子的張小凡時,第一次運用五鬼禦靈,居然也真的被張小凡莫名其妙給破了去,雖然當時場面頗為詭異奇怪,張小凡手中法寶亦是鬼氣森森,但想來無論如何也是吸血老妖自己不成器的緣故。如此一想,野狗道人不由得對那位吸血老妖憑空多了幾分鄙視出來,倒是把當初自己在他手下扭扎求饒的樣子給忘了。

  小環享在旁邊皺緊眉頭,道:‘爺爺,那不管怎麼說,爹的靈位畢竟還在那屋子中間,現在有那麼一個怪物在裏面,會不會不好啊?’

  周一仙緩緩搖頭,道:‘你爹過世多年,這倒是沒有什麼關係了,不過那裏畢竟也是你爹靈位所在,我就這麼一個兒子,總不能置之不理的。’

  野狗道人卻是嚇了一跳,瞪眼道:‘你說什麼?’

  周一仙哼了一聲,道:‘我自然是要回去再看看了,總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野狗道人狗臉白了一下,怒道:‘那人不是你我能夠惹得起的人物,你知道麼?’

  周一仙呸了一聲,不去理他,自顧自道:‘本來按常理說,這等鬼道中人,晚上陰氣最盛,也是他修習靜養的最好時候,我們若是打探,也是以白日為好。只是今日被他撞上,總不能就這麼早早又回去,我們還是等晚上再去罷。’

  小環點了點頭,道:‘好。’隨即似又想起什麼,轉頭對野狗道人道:‘道長,要不你還是八族和我們一起去了,我和爺爺也是因為那裏有爹的靈位,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要回去的。’

  野狗道人被小環亮晶晶的眼精一看,本來張口欲說什麼的樣子,忽然又閉上了嘴,半晌之後吶吶道:‘我們一起去好了。’

  小環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微微一笑,道:‘是麼,呵呵,道長,你真是個好人。’

  野狗道人沉默不語,旁邊周一仙卻是嘿嘿兩聲冷笑,語氣頗為意味深長。

  三人便在這條僻靜小巷中等候下來,遠處本來依稀還能看到幾個人影,但天色漸晚之後,連那幾個人影也逐漸消失了,想來多半也是因為這裏乃是義莊陰宅的緣故。

  當夜色終於降臨,暄鬧了一天的河陽城,籠罩在獸妖浩劫恐懼中的人們終於又挨過了一天,困倦的人在這座城池的每一個角落帶看惶恐與對未來的茫然悄然入睡,誰又還顧得上身邊的事情呢?

  夜空中沒有月 ,黑雲沉沉,河陽城裏顯得一片昏暗,只有天際遙遙地方,有一二微弱星光,遙遙相對,散發著微光。夜風習習,帶著一絲寒意和冰涼,發出細細的嗚嗚聲,從城池的上頭悄悄吹過。

  周一仙三人悄無聲息地來到小巷盡頭的義莊門口,昏暗的光線下,隱約仍可以辨認出破敗的房門墻壁,冷風颼颼,似乎有陰風從裏面不斷吹出。周一仙縮了一下脖子,似乎有幾分寒意,站在他身後的野狗道人心中也有些發毛,不過他悄悄向身邊看了一眼,只見小環秀麗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旁,面上也是一副緊張神色,正凝視著那片黑暗時,野狗道人原本心中的那一點退縮之意,便也消失無蹤了。

  周一仙望著那黑暗處銀久,似乎在思索什麼,許久之後轉過身來,從懷中拿出幾道黃色紙符,上面隱約可以看見畫著歪歪扭扭的晦澀圖畫,昏暗中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周一仙遞給小環兩張,遲疑了片刻,伸手也遞給了野狗道人兩張,低聲道:‘這兩張靈符,大的那張你們粘身藏好,可辟鬼氣侵身,小的那張就抓在手中,萬一事情不對,立刻念咒揮出,便可遁地而逃。’

  說完,周一仙又輕聲將咒語對他二人說了,小環以前多半早就知道這個咒語,點了點頭,模樣輕松,但野狗道人卻是聽的頭都大了許多,周一仙這些古怪咒語是他從來聞所未聞,語音拗口不說,其中還七曲八折,難記之極。野狗道人幾乎都在懷疑,真要有事的語,只怕自己還沒念完語些咒語,就已經死在鬼先生手裏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雖然不知道周一仙這個江湖騙子這一次的法術到底靈不靈驗,野狗道人畢竟還是用心去記了下來,過一盞茶的時間,他才好不容易將這段拗口之極的咒語給記住了。

  周一仙聽野狗道人復述了一遍,點了點頭,示意可以了,此番他教野狗道人逃生法門,居然少見的沒有發脾氣罵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為知道自己這些咒語太過難記的緣故。當下周一仙定了定神,向那義莊門口指了一下,小環和野狗道人都同時點了點頭。

  周一仙深深吸氣,然後緩緩抬腳向前走去,小環和野狗道人跟在他的身後,只見前方夜色深深,漆黑一片,真是說不出的詭異。便在這緊張時刻,忽地在三人背後遠處,隱隱傳來輕微的幾聲叫喚。

  ‘吱吱,吱吱……’

  這聲音與平日裏的蟲嗚也差不多,周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沒有在意,但小環卻忽地身體震動了一下,猛的轉過身來,向後看去,她轉身如此之猛,讓身邊的兩個男人都嚇了一跳,以為背後有什麼意外,連忙也轉身過來查看,卻發現背後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周一仙訝道:‘小環,怎麼了?’

  小環臉色變幻不定,神情也有些古怪,遲疑了片刻,道:‘爺爺,我、我好像聽到小灰在叫。’

  周一仙眉頭一皺,道:‘小灰,什麼小灰……’他的聲音忽地一窒,低聲道:‘你是說鬼厲身邊那只猴子?’

  小環點頭,但臉上卻有了幾分迷惑,慢慢道:‘可是,現在又沒有聲音了,雖道是我聽錯了?’

  周一仙與野狗同時向小巷遠處望去,只見一片漆黑,哪裏有鬼厲和小灰的影子?周一仙瞪了小環一眼,小環面上一紅,轉過山身子,但不知怎麼,臉上表情卻似乎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野狗道在旁邊看在眼裏,狗臉上掠過一絲莫名怪異的神情,慢慢低下了頭。

  周一仙道:‘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我們進去罷。’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點頭答應。當下周一仙三人躡手躡腳走到了破敗的房門口處,只見陰暗之中那個小庭院內,草木荒涼,破敗不堪,到處都是漆黑一片,什麼東西也沒有,卻也似乎在每一處陰影的背後,都有一雙冰冷的眼光望著他們。

  冷風吹過,真個是鬼氣森森,讓人背後寒毛直豎。

  周一仙吞了口口水,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三個人的腳步踏在庭院草木之上,在這片寂靜之中,雖然他們已經極其小心,卻仍然是發出極輕微的腳步聲音,聽在他們自己的耳朵裏,卻似乎比平日裏更響亮了無數倍。

  隨著三人越來越接近那間陰宅,他們的心跳也忍不住都快了起來,小環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音怎麼這麼的大,直害怕讓別人也聽了去一般。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原本漆黑一片的陰宅裏,突然響起一聲雖然輕微,但此刻聽在眾人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的聲音,一個火焰光亮,突然行那屋子之中亮了起來,而那火焰的顏色,赫然竟是詭異的幽幽暗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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