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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激鬥



  濃重的血腥氣息,籠罩了青雲山通天峰,就連一向懶洋洋的鎮山靈獸水麒麟,此刻也顯得焦灼不安,在寒冰水潭中不斷來回遊動,發出低低的嘶吼聲音。而站在玉清殿上的諸正道高人,一個個面色嚴峻,望著山下。過了虹橋便是浩大的雲海廣場,此時此刻,一場激烈而殘酷的廝殺在那裏已經進行了一天一夜。

  盡管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場獸妖之戰的可怖與慘烈,但現場的殘酷仍然讓許多正道中人為之心寒。獸妖從山下攻上,一路上如疾風暴雨席卷而來,雖然正道中人不停在旁襲擊,但無數獸妖形成的巨大洪流根本就不在意那些在一旁偷襲的少數敵人,如雷轟如怒潮,席卷而上,當者瞬間披靡。而周圍襲擊阻擊的人竟都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面對著黑壓壓的一片,殺那麼一兩只甚至十數只獸妖,幾乎根本算不上什麼!

  就這樣,原本正道安排的憑借山勢阻擊遲緩獸妖的攻勢,轉眼間即被這些看似殘忍無知的野獸破壞無遺。正道中人被迫退上通天峰,直到獸妖攻上雲海廣場,道玄真人等當機立斷,將大多數正道力量集中起來,在巨大的雲海廣場正面對敵,一時間,在漫天飛舞的法寶毫光之中,通天峰雲海之上,血肉橫飛,慘呼嚎叫聲不絕於耳。

  黑暗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瘋狂湧來,而在他們的前方,數百位正道中人半數站在地面,半數飛在空中,無數繽紛絢麗的光芒在人群前赫然立下了彩色的冰冷城墻,綻放著冷冷寒光。

  獸妖倣佛根本不知痛苦恐懼,如大潮湧來,在幾乎數裏之寬的光墻前以血肉之軀撞了上去,片刻之間,寒光顫抖,異芒亂閃,令人震怖的聲音如密雨瞬間掃過通天峰頭,直刺入深心處。

  當先的數百只獸妖瞬間被冰冷的毫光絞成破碎血肉,濃重的血腥如狂風“嗚”的一聲掠過耳,漫天的血雨轟然炸開然後徐徐落下,一點一點,落在了正道中人的臉上、手上。

  聞之欲吐!

  還不待人定神之間,後續的獸妖已經再度湧來,原來平整的光墻頓時如受到巨力擠壓,多處被壓了進去,呈現出不規則的彎曲狀。甚至有幾個地方,功力稍弱、心志未堅的弟子稍微手軟,手中法寶一個掌握不好,巨力湧來,嘶吼聲中,瞬間妖獸撲上,將數個人撲倒在地,慘呼聲中,沒有人再看見他們的身影。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雲易嵐等人面色凝重。道玄真人向他們二人看了一眼,兩人同時點頭。

  雲易嵐道:“一切由師兄作主。”

  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地回頭,向著山下又看了一會,只見在雲海之上,那一幕光墻被一股黑色巨潮死死壓住,其中更有數個薄弱地方搖搖欲墜,眼看要支持不住,不時有慘呼聲傳來,而空氣之中的血腥味道更是越來越濃烈。

  他眉頭緊皺,忽地抬頭,只見天空高處,黑雲沉沉,風雲疾走之際倣佛還隱約望見那個神秘身影。道玄真人深深注視,片刻之後,轉過頭來,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蕭逸才走上一步,道玄真人淡淡道:“你去吧!”

  蕭逸才應了一聲,迅速轉過過身來,右手一揮,自己當先飛起,跟在他身後的是將近百人的正道中人,人數雖然沒有雲海廣場上的多,但法寶毫光之閃亮耀眼,卻遠非底下那些弟子可以相比,一眼望去,顯然都是正道各脈中的精英弟子和一些散仙,在蕭逸才帶領之下,這批人向戰勢吃緊的雲海上飛了下去。

  轟然雷嗚,電芒在天空蒼穹亂竄,倣復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一場雨。只是不知怎麼,就算是這個雨天,天際上竟然還有著那麼一輪詭異的月亮,很亮很白。

  雨水打在臉上的感覺,那麼的涼……

  張小凡木然回首,風雨瀟瀟,那一個小小村落,終究悄悄隱去。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麼,但空空如也。只有身後,普智那一雙眼睛,靜靜地望著他的身影。

  下一刻,他已經置身在那個熟悉的房間,大竹峰上特有的氣息,在四周泛起,那麼的親切與熟悉。遠處有諸位師兄們的談笑聲,有大黃和小灰的嬉鬧聲,還有那麼熟悉的一陣腳步,一個少女笑顏如花,衝進房間,笑著喊道:“大懶蟲,快起來,上山做功課砍竹子去了……”

  他全身飛抖,突然之間,數十年來在心間築起的心防堤壩破碎了,崩潰了。

  他淚流滿面!

  枯槁的手掌從背後伸出,輕輕拍打他的肩,那個和藹的聲音低聲問道:“怎麼了,孩子,為什麼要哭呢?”

  張小凡猛然回頭,看著那個慈悲的臉龐,身子忍不住的繃緊。他深深的盯著面前那雙眼睛,直欲看到這個慈悲老和尚的深心處,只是普智的眼神從來是那麼平和卻又深沉,無論他如何努力,終究是看不穿。

  他一字一字地、倣佛是低吼一般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選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普智沒有回答,他只是依舊那麼悲天憫人的望著張小凡,眼神中除了慈悲還是平和,看不到任何的情緒波動,更不用說是什麼後悔!

  身旁的一切又再一次消失了,整個世界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張小凡,不,現在看去他整個人已經倣佛化身惡魔,兇厲的血紅目光再一次佔據了他的精神,從頭到腳都透露了那麼一股殺意,“噗”的一聲輕響,他身前衣衫裂了開去,閃爍了幽暗紅光的噬魂魔棒升起,橫在他的胸前。

  普智的目光終於震動了一下,慢慢向那件兇煞之物望去。噬魂頂端,那顆正大放光芒的“噬血珠”,一點一絲遍布珠身的暗紅血絲,倣佛也都在凝望著他,帶著冷冷的嘲笑之意。

  沛不可當的血腥氣息,突然間從鬼厲身上憑空出現,繼而排山倒海般衝了過來,如狂風吹過,普智僧袍獵獵飄舞,怔怔望著,那猙猙中帶著絕望的紅芒,如困獸一般衝來。

  他沒有絲毫回避的意思,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下一刻,那絕望而兇狠的紅芒穿過了他的身子,慢慢在他身後停下,凝聚出鬼厲的身影。

  蒼老的和尚緩緩低頭,慢慢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然後,他嘆息一聲,頭顱垂下,身子緩緩跌倒一旁。在他身後,鬼厲猛的轉過身子,看著普智,臉上神色如狂風暴雨,劇烈變化著,漸漸的,兇厲之色稍稍淡去,傷痛之情再度泛上,眼中的紅芒黯淡了,他木然望著那個似乎漸漸失去生命的身軀,瞬間,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啊!……”

  黑色的魔棒掉落在地,他似乎瞬間失去了所有力量。天空中驚雷陣陣,電閃雷嗚,風雨瀟瀟中,一陣寒意落在了心間.

  他跌跌撞撞地向普智走去,腳下的土地倣佛也變得泥濘不堪,每一步都讓他耗盡體力,他不停地跌倒又再一次爬起,用盡了全身氣力向那個枯瘦的身體爬去,終於,他掙扎到了普智的身旁。

  一把,他緊緊抓住了那只枯槁的手掌,這十數年來,這最親切的掌心握在手中,他竟已是淚眼朦朧。

  “師父……師父……”他哽咽著,低喊著,淚流滿面,似帶著幾分歇斯底裏:“為什麼,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普智吃力地轉過頭來,看著這個倣佛重新又變做當年無助的那個少年,沒有回答,只是臉色那般的蒼白,他的嘴唇輕輕地動著,可是,終究是沒有再說出什麼。

  枯槁的手掌,慢慢舉起,伸向面前的少年的臉龐,那只手在風雨中不斷顫抖著,風刀雨箭倣佛都落在了他的手間,張小凡停止了哭泣,抬起頭,望著他。

  兩個人的目光在風雨中望見了,對視了,凝固了,靜止了,陌生了,疏遠了……

  普智的嘴唇動了動,倣佛想說些什麼,但是沒有,隨後,他的手輕輕落下了,不帶有絲毫的聲響。

  生命,倣佛瞬間離去!

  那個少年呆住了,全身如僵化一般,慢慢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倣佛是與周圍的詭異氣氛一樣,在他身上突然也開始發生了詭異的變化,一會兒,他面上露出猙獰兇狠的神色,化身做鬼厲,一會兒卻又顯得痛苦不堪,似又變做曾經淳樸的那個青雲弟子張小凡。就在普智的身旁,他掙扎在痛苦之中。

  天空中,蒼穹下,依舊風雨瀟瀟,淒涼一片!

  蕭逸才等一眾精英弟子一加入戰團,頓時將局面穩定下來。而且這部分弟子顯然早就有了默契,三五成群,徑直向最吃力吃緊的戰場處飛去,那些原本被獸妖攻入的缺口,猛然間得到這些生力軍的強力支持,頓時反彈了回去,將攻入的獸妖在轉眼間即斬殺殆盡,整座光幕也轉而顯得更加堅固璀璨,堅不可摧。

  人群之中,最耀眼之處,便是在那光幕的最中央,陸雪琪手持天琊神劍,如九天仙子一般傲立雲端,在萬丈霞光之中,天琊似化作血腥屠戮之刀,所過之處即為血雨紛飛,碎骨累累,竟是在她腳下堆積成了一座小山。

  時間稍久,莫說那些兇惡的獸妖對這個一身白衣都變得粉紅的清冷女子顧忌三分,就是陸雪琪身後的正道中人,也紛紛為之驚心。在這生死相博的戰場之上,陸雪琪竟直視生死如無物,縱橫馳騁,每每都在間不容隙之間殺入獸妖群中,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腥風血雨。

  只是,在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快情,沒有畏懼痛楚,沒有驚怖厭惡,甚至連血腥惡臭的獸血濺到一向愛潔的她的身上,陸雪琪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她只是這般廝殺著,用盡了全力,血雨腥風中,她冰冷卻清傃的容顏,倣佛格外的動人心魄,讓人猛然心驚,卻不敢有絲毫靠近。

  一個時辰悄悄過去了,黑色的洪流始終壓迫著那道光幕,但終究沒有衝破進去。曾經如仙境一般的雲海廣場上,到處都是失去生命的軀體和血流成河的污跡,黑暗的天空中,烏雲低沉徘徊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忽地,獸妖群中深處,從不知名的地方突然響起一陣怪異的聲音,似號角,也似嚎叫,聲音聽去淒切而悲涼,倣佛月圓之夜,有孤狼對月長嘯。隨著這聲音發出,原本前赴後繼,悍不畏死的獸妖洪流,突然停頓下來,停止了攻勢,然後慢慢的向後退去,拉開了與正道之間的距離。

  而正道這裏,光幕也隨著戰鬥暫時的停止,紛紛黯淡下來,繼之而起,瞬間充斥在雲海之上的,是無數人的狠狠喘息聲音。

  每一個人的身上,倣佛都帶著血腥,蒼涼而詭異的血色染遍了整個雲海,在雙方拉開的雲海中央空地上,到處都是屍體,有獸妖的,也有人類弟子的。

  多數飛在半空的正道弟子都落了下來,抓緊時間喘息,誰也不知道,那些瘋狂的野獸什麼時候還會再度攻來。只有少數修為精深的弟子還警惕地飛在半空,注視著前方。

  蕭逸才緊皺著眉頭,從遠處收回目光,那裏獸妖一片片,黑壓壓,一眼也望不見盡頭,這一場生死決戰,到如今還是看不到光明前景。他在半空輕輕嘆息一聲,轉過頭來,忽然一怔,只見就在他身旁不遠處的地方,陸雪琪靜靜佇立在半空之中,腥風吹來,被鮮血染紅的衣衫輕輕擺動。

  那一張絕世容顏之上,此刻沒有一絲的生氣,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那一片黑色洪流。

  蕭逸才眉頭皺起,直覺的發現陸雪琪情緒很不對勁,正想上去問問的時候,忽地前方獸妖群中,再度發出了一陣嘶吼,片刻之後,如雷鳴一般的奔騰腳步,如排山倒海一般不死不休的黑色洪流,再一次衝了過來。而這一次,在獸妖之中,除了那些兇惡獸妖,更夾雜著數只體形龐大之極的巨大妖獸,張牙舞爪向著正道這裏衝來。

  片刻之間,正道眾人紛紛站起,燦爛的毫光法寶飛舞上天,再一次組成了宏大的光幕城墻。

  蕭逸才立刻被吸引了過去,剛才對陸雪琪的一點疑惑之意,頓時忘的幹幹凈凈。此刻,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是那股黑色洪流,從遠及近,奔騰呼嘯,帶著死亡氣息,狂湧而來。

  倣佛是在無聲處一聲驚雷,撕裂天地,這一次的轟然巨響,迸發在黑色洪流衝上光幕堤壩之上。死亡的壓力倣佛瞬間又沉重了幾分,碎裂的屍體轉眼再度落如細雨,被撕裂的身體拋上半空,穿刺在尖利的刺爪之上。

  加入戰團的巨大妖獸戰力遠遠超過了普通獸妖,一般正道中人法寶打在它們的身上,竟然絲毫不起作用,而這些妖物利爪飛過,瞬間便是一片血海腥風。轉眼之間,猝不及防的正道中人被這七、八只巨大妖獸為首,硬生生衝破了幾處口子,整座光幕頓時搖搖欲墜,吃力無比。

  高處,雲易嵐和普泓上人等人臉色都是一變,雲易嵐皺起眉頭,向道玄真人望去,卻只見道玄真人面色凝重,望著山下戰況,慘呼聲聲傳來,他的眼角似乎隱隱在抽搐,但不知怎麼,他清瞿的臉上終究沒有什麼表情,一句話一個表示也沒有。

  雲易嵐收回了目光,沉默了片刻,再一次向山下望去。

  戰況越發激烈,雲海之上的正道弟子都知道到了關鍵時候,每個人俱是拚死而博,全力以赴,甚至多數人在這個時候,口中發出的歇斯底裏的吼叫聲音,竟與那些獸妖相差無幾,也許,就算是修道中人,在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與這些獸妖本就沒有多大的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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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幻月



  “前輩,前輩,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林驚羽衝到萬劍一的身旁,跪了下來,雙手顫抖著想要扶起他,可是入手之處一片綿軟,一股惡寒從心中泛起,林驚羽像是置身無底冰窖,他觸手的地方,這個老者竟然沒有一處的骨頭是完整的。

  “是誰,是誰?”林驚羽的聲音瞬間嘶啞了下來,牙齒深深咬著嘴唇,轉眼流出血來,甚至連他的眼睛都在憤怒與絕望中迸裂。

  “前輩,前輩……”他低聲叫喊著,哽咽著,終於哭了出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會哭的,就在這個渾身蒼涼無力的老者身前,十幾年前的絕望倣佛又一次籠罩了他。

  萬劍一無力地看著這個年輕人,他如此的傷心絕望以至於不可能虛偽裝飾,也許,總歸還是有人真心對我的罷,萬劍一心中這麼想著。

  他的手指動了動,然後,像是神明垂憐的模樣,他竟然顫巍巍抬起了手掌,林驚羽身子大震,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前輩,前輩,你有什麼話要說麼,是誰害的你這樣,我、我一定給你報仇,誰,是誰?”

  萬劍一臉色越來越是蒼白,連呼吸都慢慢低了下去,可是不知怎麼,他的眼神中卻更加的明亮,握在林驚羽手中的手掌,手指輕輕晃動著……

  林驚羽怔了一下,低頭看去,手心中,那根蒼老無力的手指,沾著鮮血,輕輕而潦草地勾畫著筆畫:“小……心……”

  忽然,林驚羽的背後,那片薄霧之中,黑影閃了出來,鬼先生目光炯炯,凝望著這邊。林驚羽此刻背對著鬼先生,而且全神貫注地盯著萬劍一的手指,絲毫也沒有感覺到,但萬劍一卻看到了,他的目光與鬼先生的視線在半空中無聲地相處,像是掠過了百年光陰。

  那一分曾經的滄桑……

  萬劍一忽然笑了一笑,帶著鮮血的笑意,對著鬼先生,然後,他搖了搖頭。

  林驚羽等待了許久,卻不見萬劍一繼續寫下去,愕然抬頭,卻只見萬劍一頭彎向一旁,竟然是已經斷氣了。林驚羽身子大震,雙手顫抖,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失去生命的臉龐,半晌之後,他大叫一聲:“前輩……”

  痛楚哭聲,從他撲在那老人的身上傳來。

  鬼先生悄無聲息地站在他的身後,凝視著萬劍一那張蒼老的臉,許久之後,悄悄退了回去,消失在薄霧之中,遠遠的風中,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

  狼嚎山下,隨風送來,尖利兇惡的嘶吼聲從遠方密密不斷的響起。青雲山頭,人頭聳動,正道中人匯聚於通天峰上,站在最前頭的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雲易嵐等諸人,臉色俱都沉重,眉頭緊皺,向著青雲山下的方向眺望著。

  淡淡腥氣,在風中隱約可以聞到,讓人不禁聯想到山腳之下那無數殘忍兇惡的獸妖。誰也不知道,這一場浩劫之後,到底會是什麼結果?

  玉清殿外的廣場上,人頭聳動,卻是一片寂靜,人人俱都是面色凝重,也就是在這個寂靜時刻,忽地,遠方處一聲衝天而起的長嘯,似狼嚎,如鬼哭,尖銳破空,遠遠逼來。

  聽著那聲音響起地方,似還在山腳之下,但尖嘯聲入雲而至,一時間人人變色。這尖嘯聲音裊裊回蕩,在白雲險峰間轉了幾轉,這才又緩緩低了下去,但就在它堪堪收聲的那一刻,猛地山腳之下,萬獸齊吼,那無數吼聲衝天而起,匯聚一塊似排山倒海一般,直將天地都變了顏色,隆隆傳來。

  雲氣轟然散去,山峰陡止,一團黑氣從山腳升起,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凝聚在通天峰對面天空,直到遮擋住了日光。黑色的雲彩,漸漸飄蕩在這個仙境一般的地方。

  不知是誰第一個呼喊出來,山頂的眾人眼尖的都望了過去,只見在那黑雲深處,那獵獵風中,有一個身著顯眼絲綢衣衫的少年負手而立,面無表情,漠然注視著這一山人們。

  在天地眼中,人又是什麼樣的事物呢?

  他輕輕揮手,目光卻似穿過了這座山脈。山腳下,萬獸吼叫,腥風陣陣,慘呼聲,終於傳來……

  ********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鬼厲身子停頓了一下,微微皺眉轉過身來,向著通天峰的前山方向眺望,只見那裏天際黑雲沉沉,狂風呼嘯,雖然不是很遠的距離,但與自己所在的後山卻是完全兩樣的天氣。

  暖暖日光,從天際灑落,正落在他衣襟之上。

  鬼厲慢慢收回了眼光,下意識地向肩頭看去,只是卻沒有看到小灰。這一次進入幻月洞府,他特意沒有帶著小灰前來,其間危險不言自明,他也並無把握。剛才與那個神秘老人的一戰,雖然鬼先生出手相助,但鬼厲心中卻是對那老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青雲門數千年的歷史,果然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曾幾何時,自己不也是這裏的一部分麼?

  他漠然地抿緊了嘴,重新抬步向前走去。小徑兩旁與剛才一樣,到處都是茂密的樹林,松柏常青,草木繁密,只有這條山間小徑曲曲折折向前蜿蜒而去,通向著未知的神秘。

  樹林深處,還隱隱有清脆的鳥鳴聲傳來,似乎前山的那一幕浩劫對這一山之隔的地方沒有絲毫的影響,到處都是平靜的氣息,就連空氣之中,也泛著清冷的味道。

  鬼厲心中原本有的那麼一絲緊張,在如此靜謐的環境中,很快就平服了下來,以至於當他第一次抬頭望見“幻月洞府”那四個字的時候,面對著聞名天下的地界,他臉上卻沒有了一絲異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洞。

  而實際上,在他面前的,似乎也正是個普普通通的山洞而已。

  比常人高出一半的洞口,寬七尺左右,出現在一個平緩的山坡上,旁邊都是綠色的籐蔓與荊棘,甚至有幾支垂下了洞口,山風吹來,籐蔓也在輕輕搖動。而就在那綠色籐蔓之下,洞口上方的石頭上刻著四字:幻月洞府。

  除了這四個字本身的意思,這周圍的一切甚至包括這些字跡,都顯得如此的普通,難道這裏,就是兩千年來青雲門的根本麼?

  那一卷造就了無數英才俊傑包括青雲子和青葉祖師的無名古卷,就是安靜的躺在這裏的麼?

  還有那一柄名動天下的古劍!

  鬼厲靜靜的望著那四個字,歷經歲月風霜的字跡倣佛也在沉默的凝望著他。

  他沒有說話,沒有嘆息,下一刻,他邁步走了進去,就像是,一腳踩進了過往歲月……

  ********

  沒有想象中的幽深綿長,出現在眼前的竟然只是一個樸實無華的石室,一眼就可以看清了洞中所有的擺設景物,幾塊石頭堆在墻角,墻壁角落微微溼潤的地方有隱約的青苔,唯一和洞外不同的是,這裏特別的清凈,走進了山洞,似乎突然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像是與外面隔絕開了。

  從周圍收回了目光,鬼厲的視線最終落到了正對著洞門口的石壁之上,平整的石壁之中,鑲嵌著一塊石板太極圖案,這便是這個山洞之中唯一能與青雲門有關係的事物了。

  鬼厲深深吸氣,走了上去,在太極圖案前停了下來。太極圖上斑痕歷歷,有許多處都有破損跡象,顯然是歲月久遠的事物,鬼厲默默望著此物,腦海中慢慢回蕩起鬼先生在不久之前所說的話語。

  下一刻,他輕輕把手放在了太極圖案上,淡淡青光,從他手掌之間散發出來。鬼厲面無表情地望著手中的光芒,感覺著從身體經脈間流淌的熟悉的太極玄清道的氣息,那曾是他屬於這座山脈的氣息!

  倣佛是久遠沉眠的人終於醒來,石室中的平靜突然被一聲幽遠的輕響而打破,就像是整座洞府輕輕嘆息了一聲,有什麼東西開始轉動,然後,太極圖上同樣亮起了青色的光芒,與此同時,太極圖案開始轉動。

  從左往右轉了正好一周之後,石壁之中突然有一聲“ ”的聲音,一切都停頓了下來。鬼厲收回了手臂,安靜地等待著。

  片刻的寂靜轉眼消失,山洞中響起了沉悶而隆隆的聲音,就在太極圖案的右邊,原本完整一塊的石壁突然出現了一個圓環形狀的裂縫,隨即緩慢旋轉著向旁邊分開,露出了一個秘密的洞口,只是這個洞口處卻盤旋著一股灰白水霧模樣的怪異事物,看過去如霧氣,又似水波,旋轉不停,裏面朦朧不清,一點都看不真切。

  鬼厲看著那水霧,鬼先生終究還是沒有騙他。但是就在這神秘水霧之內,誰又知道是什麼呢?

  他沒有猶豫,甚至似乎是沒有多想的樣子,大踏步的走了進去。

  水霧吞沒了他,那個身影很快消失,而兩道石壁這一次卻是悄無聲息的回轉回來,輕輕合上,再也不露一點痕跡。

  ********

  恍惚中,朦朧中,那深深蒼穹的深處,有一道閃電掠過,赫然刺破長夜的黑暗,化作無比巨大的光劍從天而降,如此的耀眼奪目,讓人無法正視,直刺入了深心之中。

  然後,漆黑的蒼穹中升起一輪閃爍著怪異銀光的奇異之月,高懸在遠空天際。

  那一瞬間,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什麼都忘卻了,只有目光依然向前凝望著,那一道白光的背後。

  倣佛是低沉幽怨的聲音,有人在輕輕哭泣,但隨即有個熟悉的聲音笑了出來,有個幼小的聲音“哇”的一聲,終於開始啼哭。

  不知怎麼,他屏住了呼吸!

  莫名的緊張,心跳卻如此的快速,耳邊倣佛有風,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倣佛只是一雙眼睛在探索著張望著,終於看到……

  那一個小小村莊,還有村後的一間殘破草廟。

  “生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在焦急地問著。

  “生了啊,母子平安,是個男孩啊!”穩婆的聲音中帶著笑意,大聲地說著:“恭喜!”

  “呵呵,呵呵……”老實的男人憨厚的笑著,淳樸的感情中帶著一些安慰和一些慶幸,下一刻,他看到了那個啼哭的男孩,那個依偎在父母懷抱中的孩子。

  “取什麼名字好呢,他爹?”母親有些虛弱,但臉上終究還是幸福的笑容。

  父親想了想,道:“我們都是大字不認一個,要我說村裏面最有學問的就是村東頭教書的林先生了,村裏有小孩什麼的,名字不都是他取的麼。不如我們就去拜托他取一個吧?”

  母親點了點頭,父親就出去了,過了不久,他從屋外走了進來,面上帶著笑意,拿著一張字條,道:“林先生說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最要緊的就是平安守本分,好好過一輩子就是了,所以他給取了三字,寫在這上面了。”

  母親歡喜地道:“哦,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他給我們兒子取了什麼名字?”

  父親用粗糙的手把字條拿到母親的身邊,用手環抱著母親和那個安靜酣睡的孩子,壓低了聲音,倣佛對著這三個字有著無比的敬重和寵愛,悄悄地道:“張,小,凡……”

  “轟隆!”

  蒼穹中竟有一道驚雷響起,天空中竟落下雨來,他全身突然發抖,狠狠喘息!

  屋外有雨,天際如墨,遠處的青雲山赫然猙獰,那漫天席地的淒風苦雨之中,父親與母親相擁一起,平和的臉上都是笑意,望著那懷中的孩子……

  他想大聲呼喊卻無法做聲,千言萬語在腦海中回蕩急旋卻終究只化作了兩個字:“爹、娘!”

  漫天雨絲,都似落在了他的臉上,冰涼刺骨。

  ********

  天際的幻月閃爍著幽幽光芒。

  “砰!”

  從天空中飛來一顆石塊,像是穿過了身體,落在了身後,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晴朗,有一群孩子奔跑在村子之中,大聲的歡笑玩耍著。

  那個看去平凡的男孩在前頭拼命跑著,一個比他大一些的男孩帶著一群小孩在背後追逐,口中還大聲叫喊著:“張小凡,有種你就站住!”

  前頭那孩子呸了一聲,邊跑邊道:“你當我白癡啊!”說著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這些小孩逐漸跑近了村子東頭的那間破舊草廟。從外看去,這座小草廟破舊不堪,也不知經歷了多少人世風雨。

  張小凡第一個衝了進去,身後的那群孩子也隨之跑了進去,那一座破敗的小草廟裏,倣佛還有孩子們的聲音傳了出來。

  他怔怔地望著,腦海中忽然又是一片空白,倣佛有一絲莫名的恐懼,從深心中早已湮沒的地方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布滿了整個心頭。

  一步,又是一步,他悄無聲息地接近那座草廟,接近了那個倣佛久遠以前就已經消失的噩夢。

  大一點的模樣清秀的男孩騎在張小凡的身上,面有得意顏色,笑道:“被我抓住了,這下你沒話說了罷?”

  張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麼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麼時候暗算你了?”

  張小凡道:“好你個林驚羽,你敢說這個門板不是你放在這兒的?”

  那叫林驚羽的小孩大聲道:“哪有此事!”

  張小凡一抿嘴,頭一歪,一副堅決不投降、不屈服的樣子。林驚羽氣從心頭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說好了抓住就認輸的,你服不服?”

  張小凡理也不理。

  林驚羽臉色通紅,手上用力,大聲道:“服不服?”

  張小凡氣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漸困難,慢慢的臉也開始漲紅,但他小小年紀,性子竟是極 ,硬是一聲不吭。

  林驚羽卻是越來越怒,手上力氣越來越大,口中一疊聲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服不服……服不服……這聲音突然在他腦海中如翻山倒海一般的回蕩開去,曾經多年的心酸,就這麼在一疊聲的呼喊中,湧上了心頭。

  然後,像是曾經期待,又像是毫無準備:那一只,從歲月中悄悄伸出的手掌,枯槁而滿是皺紋,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卻又曾幾何時,竟是那麼的震動心魄,帶著無邊的恨意!

  老和尚,微笑著,依然是曾經慈悲親切的笑容,站在了面前。片刻之間,他的世界完全都空白了,其他所有的一切,村莊、小孩、爭執,突然都消失了,只有那一個慈悲而平和的老和尚,微笑的望著自己,像是在幽幽歲月之中從未褪色的畫面。

  他全身顫抖,深心處一陣難以言明的悲憤就這麼湧上心頭,忍不住仰天長嘯。

  天空中,什麼時候又變黑了呢?

  有風雨,悄悄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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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第一章 暗算



  早晨,青雲山上微涼的風輕輕吹著,將一山的薄霧都徐徐翻轉,如輕紗飄蕩在茂密林間。祖師祠堂之外的三叉路口,鬼厲、鬼先生與掃地老者三角而立,在微妙的氣氛中對峙著。

  那老者臉上的皺紋動了動,沙啞著聲音緩緩道:“二位並非這青雲山上的人,為何私自到此青雲重地,不知有什麼事情麼?”

  鬼厲默然無聲,眼神在那老者身上打量了片刻。鬼先生就站在他身側六尺之外,以他們二人的道行,放眼天下也未必怕了誰了,只是在他二人之間,卻很明顯的誰也不信任對方。

  不過此時此刻,鬼先生隱藏在黑紗之後的眼眸,卻一直盯著那位掃地的老人,目光炯炯有神,似乎有另外一種奇異的感覺。

  那老者感覺到了什麼,顫巍巍轉過身來,看向鬼先生,道:“這位高人,你一直盯著老朽,莫非有什麼話要說麼?”

  鬼先生忽然笑了一聲,道:“你不過是個看守青雲山祖師祠堂的老人,何必多管閒事,眼下這位年輕人……”他一指鬼厲,道:“他久聞青雲山幻月洞府的名聲,想要進去見識一下,不知老丈放不放行?”

  鬼厲站在遠處,忽的冷冷哼了一聲,道:“上山之前,你我早就商量好了,由我進入幻月洞府吸引青雲門的注意,你趁機潛入青雲山祖師祠堂,將青雲門列代祖師靈位全部毀去,給青雲門一個好看,怎的到了此處,你還不進去麼?”

  鬼先生一窒,向鬼厲看去,只見鬼厲面色肅然,面上表情嚴肅而認真,要說沒這回事都很難相信。鬼先生看了他半晌,似苦笑了一聲,微微搖頭。

  那老者看了看鬼厲,又看了看鬼先生,面色漸漸冷淡下來,眼中銳光也逐漸明亮,淡淡道:“看來不管怎樣,二位都是對青雲不懷好意了。只是青雲重地,老朽看守多年,二位想要在此肆虐,便先跨過老朽的身體好了。”

  他這般淡淡說著,面對著前方這兩個神秘而陌生的人物,慢慢站直了身體。

  清晨後山密林之間,悠遠傳來的清脆鳥鳴聲音,突然似停頓而消失了,只有滿山的薄霧依舊飄蕩著,纏綿在他們周圍。

  人生數十載光陰,似也在這靜默中悄悄流淌過去,變作了眼角的細紋。

  鬼先生忽然道:“你的左手可還好麼?”

  鬼厲與那老者同時一怔,鬼厲自是不明白鬼先生怎的突然冒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來,但那個老者卻很明顯的身體震動,一雙眼直盯著鬼先生,再也無法離開。

  清晨裏,薄霧中,那老者凝視許久,忽然長長的出了口氣,面上的驚愕表情漸漸消去,徐徐道:“是你?”

  鬼先生笑了笑,道:“是我。”

  他頓了一下,目光在老人的臉上打量著,就連聲音中忽然也帶了幾分感慨,道:“這些年來,你怎麼老得這麼厲害?看你這個樣子,誰還能認得你就是當年名動天下的青雲門萬劍一!”

  那老人耳中聽聞著“萬劍一”三字,身體忽的顫抖起來,就像是這三字如三把利刃,一刀一刀都刺在他的心間,就連被歲月深深刻痕的臉上,此刻竟也浮現出久不曾見的激動神色。

  “萬劍一,嘿嘿,萬劍一……”

  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面上的神情復雜而帶著痛苦之意。

  鬼厲在一旁皺起了眉頭,萬劍一這個名字,他在多年前還是青雲門下弟子的時候也曾經聽說過,只是絕然沒有想一個傳說已經去世多年的人物竟然還活在世上,更沒有料想到,那個令當今青雲門諸長老首座之間紛爭不已,蒼松道人更因此背叛青雲的絕世人物,竟然變做了如此一個不起眼的糟老頭。

  冷風吹過,掠動著三人衣襟,在這一山薄霧如夢如幻的地方,往事倣佛也在這裏回蕩。

  直到,那個曾經的萬劍一,曾經睥睨世間,如今卻皺紋滿面的老人,慢慢抬起頭來。

  “噗”,一聲輕響,卻是從他手間發出。鬼厲和鬼先生同時望去,只見編輯編輯灰粉簌簌落下,萬劍一手中的那把殘破掃把,竟是在他心情激蕩之際,被大力壓成粉碎,散落一地。

  山風吹來,將一地的粉末一點一點吹走,萬劍一凝望著片刻之前還在手間的東西,此刻卻消失無蹤。隨後,他抬頭凝望著鬼先生,一字一字道:“當年若非是你,我已是殘廢之人,你對我有恩,我一進都記在心上的。”

  鬼先生淡淡道:“你我當初一見如故,在西北蠻荒還有那普智和尚……”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垢鬼厲忽的身子一震,眼中精光大盛。

  鬼先生和那萬劍一此刻卻都沒有注意到旁邊鬼厲的神情變化,繼續道:“我們三人雖然門派不同,卻總歸是相交一場。如今普智過世多年,你也早就斷了消息,不料今日居然還能相見,也不枉我來這青雲山一趟了。”言下感慨之意,卻是不勝唏噓。

  萬劍一臉上原本緊繃的表情,此刻也漸漸松弛下來,嘆了口氣,道:“不錯,我也沒有想過,居然還能再見故人……站住!”

  他話說了一半,聲音忽然急促,斷喝一聲,卻是鬼厲在一旁默然轉聲,不願再聽這兩個人牽扯往事,正欲向幻月洞府走去。

  萬劍一冷哼一聲,也不見身子如何晃動,只一抬手,原本幹枯的手掌忽的像是變大變長了千百倍,從背後如巨爪一般抓了下去。

  鬼厲腳步一窒,也不回頭,手腕震處,卻是在頭頂閃動,淩空劃出一圓形圖案,片刻間光芒大盛,正是太極圖,青光耀耀。萬劍一巨爪被青光擎住,瞬間被反震回去,但只這片刻工夫,萬劍一原來幹枯的身子已經擋在了鬼厲的身前,只是他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驚愕表情,道:“太極玄清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鬼先生的聲音在身後幽幽傳來,道:“他可是當今魔教鬼王宗的大人物哦!”

  鬼厲眉頭一皺,但還是沒有說話。

  萬劍一打量了他幾眼,點了點頭,道:“原來你就是十年前那個被青雲門逐出山門,投靠魔教的張小凡麼?”

  鬼厲面冷如霜,寒聲道:“讓開。”

  萬劍一沒有絲毫讓開的意思,但上下打量了鬼厲片刻之後,卻忽然嘆息了一聲,道:“田師弟竟然能夠教出你這樣一位弟子,當真是了不起。”

  鬼厲面上神色一動,但隨即哼了一聲,面上更浮現出幾分倨傲神情,如視這當年鼎鼎大名的萬劍一無物一般,徑直抬腳走去。萬劍一站直身子,負手而立,卻也沒有退避的意思。

  眼看二人越來越近,萬劍一忽的眉頭一皺,身子拔動而起,幾乎是在同時,他原本腳下土地一聲悶響,瞬間龜裂開去,閃爍著幽冷青黑玄光的噬魂赫然從他腳下土地激射而出,直追而去。

  萬劍一人在半空,身子搖擺,忽地大喝一聲,震動左右,竟然是淩空赤手空拳向飛來的噬魂抓了過去。噬魂頂端的噬珠片刻間紅芒大盛,一絲絲一縷縷暗紅血絲全部亮了起來,夾雜在黑光之中,更無遲疑,直衝而去。

  黑氣翻滾,紅芒暗閃,瞬間周圍似乎都暗了下來,但萬劍一赫然衝下,所有的幽厲氣息似乎對他都不起作用。鬼厲面色一變,這等人物道行,可以說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眼看萬劍一就要將這世間兇物抓在手中,但就在這片刻工夫,忽的在黑氣紅光之中,噬魂頂端噬血珠表面之上,突然從珠子深處浮現出一個怪異圖案,從小變大,從暗變亮,瞬間從黑氣玄光中脫穎而出,金光璀璨,正是一佛家真言“ ”字,一股渾厚純和之力,其中卻又夾雜著一分詭異,生生將萬劍一的手掌反震回去。

  萬劍一與鬼厲同時後退,半空中的法寶噬魂也飛回了鬼厲手中。

  萬劍一人停頓在半空之中,臉色微顯蒼白,盯著鬼厲,一字一字道:“大梵般若!”

  鬼厲面無表情,但心中震動,眼前此人道行之高,當真是深不可測,這十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夠空手抵禦噬魂妖力的人物。

  他這裏心中震憾,卻不知前方萬劍一也是吃驚不小。萬劍一本身當年就是個驚才絕傃的絕世人物,道行遠勝於同門中人,除了一個道淩絕塵道玄真人能與他相提並論之外,更不把其他人物放在眼中。後來雖然累遭不幸,命運坎坷,但今日面對這個小輩,他心中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氣卻依然如故。

  只是與鬼厲此番交手,卻是讓他吃驚不小,噬血珠妖力詭異兇狠,雖然外表無恙,但已然牽動他一身精血激蕩。而之後鬼厲所施展之佛門真法大梵般若,更是與道家魔教真法融為一體,渾然無隙,連他這等修為也無計可施,被逼了回去,不由得心中震動不已。

  冷風颼颼,從場中吹過,薄霧輕輕飄蕩,已經開始有散去的模樣。

  萬劍一看了鬼厲半晌,點了點頭,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想不到老夫殘生之年,還能遇到你這等人物,也算是天不負我。”

  鬼厲皺了皺眉,不是很明白萬劍一話裏的意思。只是鬼先生站在後頭,卻是低聲的嘆息了一聲,似乎也在感嘆曾經的老友多年之後,那股心間的桀驁志氣依然未變。但也就是在他嘆息的時候,他一雙眼眸中異光閃爍,緊緊盯在了萬劍一的身上。

  鬼厲冷冷道:“讓開。”

  萬劍一看著他,那個年輕人在自己面前倨傲,那神情神色,忽然間竟如此熟悉。他忽的笑了出來,神情間有那麼一分酸楚,但隨即被一股豪情佔據,長笑道:“好,好,好,果然是年輕男兒。世間人物本就該不放眼中!只是你要過去,就用自己的真本事吧!”

  鬼厲一聲長嘯,更不多話,縱身而上。萬劍一瞳孔收縮,忽的後退,身子飛到密林邊緣,右手抓住一根一人合抱大小的松樹,一聲大喝,剎那間周遭震動,隆隆聲中,巨大的松樹竟被他硬生生連根拔起,如巨臂橫在半空。

  萬劍一此刻手擎巨樹,傲立半空,哪裏還有絲毫曾經的猥褻佝僂模樣?看他意氣風發,面上神色激動,眉目皆張,正是當年不可一世的模樣。

  “來,”萬劍一大喝一聲,如驚雷響過,“你有噬血珠,便看看我這青雲巨樹如何?”

  在子晃動,剎那間巨樹舞動,“嗚嗚”聲響,轉眼間迅疾無比,漫天皆是樹影,鋪天蓋地過來,風聲勁急,再也聽不到其他聲息。

  鬼厲臉色大變,在樹影中翻騰,那巨樹風暴如洶湧澎湃的巨浪,又似永無止境的潮水,一波壓過一波,一浪高過一浪,追逐在青天之下,一山薄霧也似為之震顫。

  風過林梢,便化作狂風,在半空中轉為漩渦,吞噬著世間萬物,鬼厲便置身在那漩渦中心,周圍處處皆是樹影,勁風刮面如刀,倣佛一不小心處,便要被這銳利之物切割的粉身碎骨。

  萬劍一狂笑不止,倣佛又回到了曾經縱橫天下的歲月,臉上表情是興奮,全神貫注在鬼厲身上。鬼厲在風暴之中,忽的一咬牙,眼看前方樹影如由壓來,這一次卻不躲閃,右手一抬,噬魂閃爍著幽紅暗光飛出,在千萬樹影中“噗”的一聲,準確無誤的釘在樹身之上,片刻間妖力狂舞,道道紅光從噬血珠上騰起,從樹幹上纏繞過去,所過之處,樹幹迸裂,碎屑橫飛。

  片刻間,巨樹樹幹已被這妖力噬去三分之一,但萬劍一臉上神色卻不驚反笑,長笑一聲,左手橫空切下,樹幹被那無形勁風掠過,頓時如豆腐一般被生生切斷開去。被紅芒籠罩的前頭樹幹,轉眼間似發出一聲呻吟,化作粉末,散落風中。

  但後頭的萬劍一將殘餘樹幹擎起,如擎天一般,威武而不可一世。漫天樹影轉眼消失,風暴止歇,勁風停頓,世間萬物瞬間停頓呼吸,都在凝望著那個飛揚在半空中的身影!

  他從天而降,大喝聲中,舉木轟下。

  勁風尖嘯,刺耳而來,三丈方圓地上,“轟然”一聲,瞬間沙石盡數向外飛去,只有鬼厲一人衣襟激蕩,面容蒼白,死死盯著天空落下的巨樹。

  那怪嘯之聲如雷震耳,轉眼即至,鬼厲牙關緊咬,忽的雙手舞動,太極圖疾轉不止,在頭頂霍然升上,擋在如驚雷一般的樹幹之前。

  兩股大力轟然在半空相撞,就連他們周圍的土地山峰也似為之震動,鬼厲站立的腳下土地,腳已陷入了土中。

  樹幹前頭被太極玄清道大力逼迫,盡數迸裂,木屑亂飛,轉眼又化作粉末,四散無蹤。但之後的樹幹赫然硬生生逼了下去,從青光閃爍的太極圖案上一分一分刺下。鬼厲臉色又白了一分,噬魂妖芒更盛,佛家真言再度出現,就在太極圖案下方,金光閃動,赫然又布下了一層。

  勁風呼嘯,場中幾乎令人無法呼吸,狂風肆虐,那兩個男人在青山密林中忘我相搏,誰也不見其容,唯獨那黑影隱隱閃動。

  萬劍一臉上神色激昂,看去連深深的此刻都已經消失不見,倣佛多年之前的年輕歲月時光都在這個時候,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曾經激動不已、笑傲天下的光陰啊!

  他仰天長嘯,如龍吟嘯日,那勁風撲的感覺,就像是全身的熱血都在燃燒!

  他大笑著衝下,全身的道行都在那樹幹上迸發出去,一生的全部修行就如火焰一般,轟然而出。

  佛家真言瞬間散去!

  層層重壓如排山倒海一般壓下,鬼厲嘴角流出血絲,面色蒼白中又湧現出潮紅,忽的一口鮮血噴出,濺落在噬魂之上。

  滴滴鮮血,悄無聲息的融化其中,冰冷的氣息,從深心回蕩開去。

  他雙眼赫然變做血紅!

  就在這千均一發的時刻,忽的,漫天呼嘯的勁風停止了,神驚鬼愁的殺意消失了,那個半空中如天神一般威武的身影,突然間開始搖晃起來,漸漸無力。

  一道黑影,從萬劍一的身後迅疾無比的掠開了去,而鬼厲蓄勢已久的真法瞬間失去壓制,立刻迸發開來,青光金芒,暗紅妖力,三大真法融為一體的大力瞬間逆天而上,結結實實的打在了萬劍一的胸口,剎那間,碎骨之聲如落珠一般劈劈啪啪響個不停。萬劍一停頓在半空,並沒有飛出去,只是他的身子忽的就這麼軟了下去,從胸口開始,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失去了支持,開始了不可挽回的萎縮。

  鬼厲怔住了,下一刻,他竟是不由自主的抱住了萬劍一的身子,入手間,那個蒼老的身體重新告訴了他,這是一個如此蒼老的老人。而在翻轉的時候,他清清楚楚看到,在萬劍一的背後清楚的印著一個黑色的掌印。

  鬼厲抱著萬劍一落到地上,他和喘息著的萬劍一同時轉頭看去,那個在將散未散的薄霧間站立的黑影,赫然正是鬼先生。

  鬼厲眼中異芒如妖火,熊熊燃燒,冷然道:“你做什麼?”

  鬼先生卻沒有現有理他,而是看著萬劍一,那個此刻垂死的老人,也在凝視著他,只是他眼中的神情卻復雜的多。

  鬼先生面上的黑紗輕輕飄動著,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著心神激蕩,他的聲音,依舊還是那麼的平淡:“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個樣子麼?對朋友總是這麼相信,一點也不提防麼?”

  萬劍一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口一張開,卻是噴出了滿口的鮮血。他的臉色在迅速的蒼白下去,倣佛生命也在消消離他而去。

  然後,他卻是輕輕笑了一下,在鮮血與苦澀中,淡淡的微笑了一下,轉過頭,看著鬼厲。

  那目光,此刻不知怎麼,卻有幾分柔和。

  鬼厲深深呼吸,忽然間眼眶竟是一熱,這前一刻還在生死相搏的老人,此刻卻令他不敢正眼相看。他默默放下了老人,站了起來,低聲道:“你手中若有斬龍劍,我絕不是你的對手的。”

  萬劍一看著這個年輕人,他雙手緊緊握著,身子似也在微微顫抖。然後,鬼厲轉過了身,盯著鬼先生。鬼先生沒有回避他的眼光,甚至連鬼厲眼中不加以絲毫掩飾的鄙夷厭惡的眼神,他似乎也毫不在意。

  鬼厲默默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再不言語,掉轉過頭,向著幻月洞府的那條山路走了進去,很快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場中,只剩下了兩個人。

  鬼先生慢慢走到了萬劍一的身旁。無力的老人躺在地上,慢慢抬眼,看著他,從嘴角邊仍然不斷湧出了鮮血。

  就在這個時候,忽的,從遠處響起一陣腳步聲音,卻是有人從山下走來,穿行於薄霧之中,眼看就要走到這裏。

  鬼先生臉色一變,黑影晃動,瞬間消失在薄霧之中。

  片刻之後,林驚羽的身影從薄霧中閃現出來,來到場中,看清了這一切。

  原本淡淡的笑意瞬間凝固,不可置信的表情佔據了他的眼神,那個十年來與他朝夕相處的老人渾身是血,衰弱地躺在地上。

  “啊!……”

  林驚羽衝了過去,帶著一絲絕望,而全然沒有發現,在他身後,有一條黑影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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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隱者

  雨暫且收住了,但天際的黑雲依然壓的很低,一層壓著一層,讓人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河陽城北門大開,無數百姓從城中紛紛湧出,向北而行,一路之上哭泣之聲不絕補耳,誰也不知道這一走,到底前路是在何方?

  蕭逸才帶領著青雲弟子們一路維持秩序,不斷安慰焦灼驚慌的百姓,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周圍的人,這一次只是暫時離開,只要過些日子打敗獸妖,浩劫過去,大家就可以再次返回家園。

  這一日忙下來,當真是口乾舌燥、精疲力盡,望著眼前著緩慢前行的人群長龍,蕭逸才默然搖頭,正想歇息片刻,忽看見龍首峰的林驚羽正站在不遠處,也是一臉疲憊樣子,他與林驚羽也算熟悉,便走了過去,輕輕拍了拍林驚習習的肩膀。

  林驚羽回頭一看,露出一絲笑容,開口說話,不料話聲卻是啞的:“師兄,你也在啊……”

  蕭逸才應了一聲,二人目光相對,再看看周圍那些百姓,一時都是搖頭苦笑。

  向著北方而去的古道方向,遠遠看去,似乎也一樣是陰沉的天空,看不到半分的光亮。

  周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也夾雜在人群之中,野狗道人因為周圍青雲弟子太多,而且自己面相古怪,便用布帽蓋住了大半面孔,跟在周一仙和小環身後。周一仙走在人群裏,左顧右盼,眉頭緊鎖,不時發出嘆息聲音。

  小環輕聲道:“爺爺,怎麼了?”

  周一仙搖了搖頭,道:“這一戰關係天下蒼生百姓的命數,但我只怕青雲山上的正道勝算不大。”

  小環默然,多少知道周一仙為何如此說話。獸妖自現於人間以來,短短時間,從南疆開始進入中土,一路橫掃天下,所向披靡,實力強橫、手段兇殘,所造成的禍害已勝過往日所有的天災人禍。時至今日,天下最後的抵抗大部集中在青雲山上,而天下人大部分的希望,也多半都在青雲門那傳說中無堅不摧的誅仙劍陣之上。

  小環強笑了笑,道:“不是還有個誅仙劍陣麼,還有希望的。”

  周一仙聳了聳肩膀,道:“這個……嘿嘿,罷了,反正我們這樣的小百姓,聽天由命算了。”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忽然轉頭向著遠處巍峨屹、此刻隱藏在沉沉黑雲之
中怪峰突兀而顯得有些猙獰的青雲山看了一眼,然後徐徐道:“不過這些正道中人啊!可不要後院起火了……”

  小環怔了一下,道:“什麼後院起火?”

  周一仙怪笑一聲,搖頭不答,向前走去,小環瞪了他一眼,也懶得追問,畢竟此刻此情此景,哪還有心思為那些正道著想。只有跟在周一仙和小環二人身後的野狗道人,身子似震了一下,躲在布帽之下的陰影中的一雙眼晴,閃爍不停。

  這一條百姓長龍走了一天,林驚羽等青雲弟子也就這麼忙了整整一天,眼看著大隊人馬大都已經走過,林驚羽這才松了口氣,真是覺得做這些事情,比對著三、五兇惡獸妖還要疲累。正想著好好歇息一下,忽地旁邊走過一個小孩,一直看著林驚羽。

  林驚羽有些奇怪,向這小孩看去,只見他身上衣衫破舊,顯然並非富貴人家的孩子,但面容清秀,眼神明亮,倒是十分可愛。

  林驚羽笑了一下,柔聲道:“小弟弟,有什麼事麼?”

  那小孩遲疑片刻,舉手遞過一張紙條,怯生生地道:“剛才有個叔叔叫我拿張字條給你。”

  林驚羽一怔,從那小孩手中取過字條,展開一看,只見上邊簡簡單單只寫了四字。

  “後院起火!”

  林驚羽皺起眉頭,沉吟片刻,對那小孩道:“這是什麼意思,對了,剛才給你字條的那個人呢?”

  那小孩轉頭指向前方,忽然臉上又有迷茫之意,道:“咦,不見了,剛才是個戴著帽子的叔叔,讓我給你的。”

  林驚羽看著手中這張字條,眉頭緊鎖,片刻後抬頭望去,只見人海茫茫,卻又哪裏去找那個小孩說的戴帽於的神秘人物?

  青雲山,小竹峰。

  “嗆啷!”

  聲如龍吟,一室毫光,天琊神劍橫於手中,陸雪琪面無表情,握劍相看。那秋水一般的劍刃之上,倒映著她無雙容顏,真如欺霜勝雪一般。

  她深深凝望著鋒利劍刃,而天琊似也感覺到了什麼,隱隱有些許的顫動,倣佛激動。

  “你在想什麼?”文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陸雪琪默默注視手中劍,許久才道:“不知道過得幾日,這劍刃之上,流的會是何人之血?”

  文敏慢慢走到她的身邊,拍了拍陸雪琪的肩膀,柔聲道:“好了,我的好師妹,眼下浩劫當前,師父也不再追究你忤逆於她的事情了。只要我們在這一戰中盡力而為,想
必天無絕人之路的。”

  陸雪琪點了點頭,但不知怎的,心頭總有一些揮之不去的陰霾,低聲道:“是。”

  文敏微笑道:“那就好,師父還在等我們一起去通天峰呢!我們走吧!”

  陸雪琪再次點頭,收起天琊,深深呼吸,隨即跟在文敏身後,走了出去。

  順著廊曲折蜿蜒,來到小竹峰前山處,水月大師已經站在那裏,旁邊還站著幾個小竹峰女弟子。文敏和陸雪琪走上前去,文敏首先開口道:“師父,我與雪琪師妹到了。”

  水月大師負手而,此刻慢慢轉過身來,目光看了文敏一眼,然後落在陸雪琪身上。陸雪琪低首不敢看師父目光,只輕聲道:“師父,我來了。弟子不孝,讓你老人家生氣了。”

  水月大師淡淡道:“我沒空生氣。”

  陸雪琪的臉色似又蒼白了一下,旁邊眾人都不敢說話,文敏微微搖頭,看著水月大師,微帶懇求之意叫了一聲:“師父……”

  水月大師哼了一聲,忽又是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這些都暫且放一旁去吧!此番大戰,若我們能夠留得性命在,到時候再說罷。”

  一眾弟子都不敢應聲,水月大師袖袍一揮,轉身淡然道:“走罷,掌門真人還在通天峰上等我們呢!”

  話音才落,一道白光裹著她的身影衝天而起。文敏看了看陸雪琪,陸雪琪強笑了一下,文敏低聲道:“沒事的,別多想。”

  說完,她回頭對眾人道:“我們也走吧!”

  一時間小竹峰上光芒耀眼閃爍,一道道秀麗奇光飛起,向著天際沉沉黑雲飛起,憑添了幾分色彩,只是漫天黑雲,卻又轉眼就將這些光彩吞噬了。

  青雲山,大竹峰。

  宋大仁率領著五位師弟一起站在守靜堂外,等候著田不易與蘇茹的出現,只是看樣子似乎過了許久,田不易夫妻二人依然沒有出來。

  弟子杜必書有些沉不住氣,輕聲對宋大仁道:“大師兄,師父師娘怎麼還不出來,他們在裏面做什麼?”

  宋大仁白了杜必書一眼,沒好氣地道:“我怎麼知道,你這麼想知道不如自己進去看好了!”

  杜必書碰了個釘子,吶吶縮了回來,口中抱怨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討不到老婆,也不用把氣出在我身上吧!”

  宋大仁耳尖,居然聽到了,不由得大怒起來,伸手啪的一下打在杜必書後腦勺上,怒道:“你說什麼?”

  杜必書嚇了一跳,他向來膽小,除了對師父師娘敬畏之外,便是這位大師兄了,不過宋大仁平日裏十分隨和,但看來此番與文敏好事波折,對他打擊不小,居然發怒起
來。

  旁邊幾位師兄弟都在強忍著笑,斜眼看著杜必書,杜必書臉色尷尬,待要向另外幾位師兄求援,不料眼光看去,何大智、吳大義等人一個個或仰首看天,或眺望遠山,一副出神出世的悠然景象,活脫脫就是不問世事的神仙模樣。

  杜必書狠狠瞪了這幾個沒義氣的師兄,最後只得對宋大仁乾笑幾聲,道:“大、大師兄,你也不用著急,待這次浩劫過後,師弟我刻下山請最好的媒婆幫你說親……”

  話音未落,面色氣的發紫的宋大仁一腳踹來,“撲通”一聲將杜必書踹了老遠開去,旁邊何大智等人一時竊笑,紛紛搖頭,只有杜必書面色沮喪,坐在地上。

  堂外隱約的笑聲傳了進來,田不易與蘇茹都聽在耳中,蘇茹凝重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一絲微笑,隨即又是嘆息一聲,輕聲道:“不易,徒弟們都在等著呢!”

  田不易一身長衣,面色肅穆,站在守靜堂三清神像面前,默默點了點頭。然後他凝望那三座神像,走上一步,從供桌上拿起三灶清香,在臘燭上點著了,鄭重地捧香行禮,彎腰三拜。

  把香插入香爐之後,田不易默然佇,蘇茹也同樣拜了三拜,神情恭謹。就在他們準備回身的時候,田不易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停住了腳步,蘇茹有些錯愕,回頭道:“怎麼了,不易?”

  田不易眉頭皺了一下,忽然轉身大步走去,卻是繞到了三清神像的背後。蘇茹的臉色為之一變,似乎明白了什麼,但看她神色,卻似乎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跟著田不易
走了過去。

  神像之後,同樣是一個神臺供桌,但規模比正面小了許多,旁邊還有黃色布慢垂下,遮住了大半。田不易站在這小小神臺前方,看了一會,卻並沒有動手拜祭,半晌過後,他卻是伸手到了這布慢之中,輕輕摸索幾下,竟然是從神臺的邊緣處,拿出了一個靈位木牌出來,上面端端正正刻著:師兄萬劍一靈位!

  蘇茹在旁邊看著,看著田不易用袖子輕輕擦去靈位上的灰塵,灰塵並不厚,顯然時常有人擦拭,待乾凈之後,田不易神態恭謹地將這個牌位放在神臺上,從旁邊拿過三枝細香點了,卻是對著這個牌位再度拜了三拜。

  蘇茹臉色漠然,低聲道:“不易,你這是做什麼,難道這個關口,你還希望萬師兄保佑青雲麼?”

  田不易冷然道:“萬師兄畢竟乃是青雲出身,他一身傲氣,卻對師門最是看重。若是他知曉今日之事,在天有靈的話,必定會保佑青雲一脈的。”

  蘇茹默然,許久之後輕輕搖頭,嘆息一聲。

  田不易又看了這個牌位許久,才緩緩道:“我們走罷。”

  他們二人從守靜堂裏出來的時候,門下宋大仁等弟子都早已等候在門外了,田不易目光從宋大仁看下一直看到杜必書,點了點頭,其間他還不知怎麼,眼角餘光又瞄了一眼遠處安靜的弟子房捨,眼神之中,似還有一絲無奈。

  或許是浩劫將臨,大戰在即的緣故吧!田不易看去心情很是不好,話也不多,看著等候多時的眾弟子,他最終也只是點了點頭,道:“我們走吧!到通天峰去。”

  異光閃處,田不易一馬當先,蘇茹緊跟其後,大竹峰眾弟子連忙跟上,黑雲沉沉的天際,又劃過了數道絢麗光芒,隨即消失在雲層之中。

  蕭逸才、林驚羽等青雲弟子累得半死,終於在這一日天色將黑未黑之際,將河陽城中所有的百姓都送上了往北方而去的古道,同時從河陽城外,偶爾還有零星的百姓匯聚而來,向北行去。

  只不過短短一日一夜的工夫,蕭逸才和林驚羽等眾青雲弟子看去都像是瘦了一圈似的,十分疲倦,而每個人說話的時候,嗓子幾乎都是啞的。

  站在青雲城頭,眺望遠處漸漸消失的百姓長龍身影,蕭逸才這才放下心來,苦笑一聲,啞著嗓子對站在身旁的林驚羽道:“總算是送走了。”

  林驚羽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情暫時松懈下來,但他眉頭卻一直都是皺著,不似蕭逸才一般完全放松,似乎心中還有什麼心思記掛著一樣。

  蕭逸才乃是聰明之人,很快就發現了林驚羽眉宇間還有一絲凝重,微怔問道:“怎麼,林師弟你覺得還有什麼不對麼?”

  林驚羽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師兄誤會了,小弟並非感覺不對,只是對眼前這一場浩劫大戰,心中擔憂而已。”

  蕭逸才點了點頭,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所謂邪不壓正,天無絕人之路,你我都是正道門下,為了天下蒼生,來日一戰,你我盡力就是了,不必多想。”

  林驚羽笑了笑,點頭道:“師兄說的是。”

  蕭逸才微微一笑,道:“那我去那邊看看。”說著他離開林驚羽向旁邊走去,原是想再到河陽城中仔細看看,不要還有什麼百姓遺漏才好,否則一旦獸妖殺來,多半不
免。

  不料他才走出幾步,忽然身後隱約傳來林驚羽低低的自語聲:“後…火……後……”

  蕭逸才一怔,轉頭看去,只見林驚羽眉頭緊皺,面上似有不解迷惑之色,站在原地口中輕聲說著什麼,他仔細一聽,卻似乎有些含糊乃是後什麼的音。

  蕭逸才雙眉一挑,道:“林師弟,後山怎麼了?”

  林驚羽嚇了一跳,抬頭道:“後山,什麼後山?”

  蕭逸才反而是被他說了一怔,道:“我聽你一直說什麼後山、後山的,我想你這些年來時常去我們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裏祭掃幫忙,還以為後山出了什麼事了!”

  林驚羽面色有些尷尬,連忙道:“沒有,沒有,是我胡亂自言自語的,讓師兄擔心了。”

  蕭逸才笑了笑,道:“沒事就好了,林師弟,大戰在即,你可要養好精神啊!”

  林驚羽微笑點頭,正要說話,忽然此刻遠處竟傳來青雲弟子一聲驚叫,蕭逸才與林驚羽大驚,幾乎同時騰空而起,向驚叫聲發生處飛去。

  那聲響處正是河陽城的南門,有幾個青雲弟子在那裏做最後的巡視,但此刻一個個如臨大敵,法寶祭起,神情緊張。只見在城墻之上,一只猙獰怪獸獅頭狼身,巨目炯炯兇悍,口發出低吼,正盯著這些青雲弟子,但它似乎也知道這些人並非普通百姓,所以一時也沒有輕舉妄動。

  蕭逸才與林驚羽落了下來,這時其他青雲弟子也紛紛趕來,眾人看得真切之後,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蕭逸才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道:“是獸妖。”

  忽地,在林驚羽身旁的一個青雲弟子大聲叫了起來,道:“外面,外面……”

  聲音驚恐,眾人聽在耳中,一下子心都似提了起來,幾乎是同時向河陽城外遠處,那個青雲弟子指的方向看去。

  那一片黑壓壓的黑雲天際之下,地平線上,隆隆雷聲傳來,閃電無聲卻刺破蒼彎。大地在微微顫抖,低沉的轟嗚聲如從九幽深處緩緩滲出,卻直衝進入的精魂深處,迥蕩
不絕。

  無數的獸妖匯聚做無邊黑色的可怖潮水,從遠方奔騰而來,隆隆如奔雷卻已然壓過了天際雷嗚,天地肅殺,電芒如怪蛇亂竄。逼迫人心的煞氣即使相隔老遠,已經是撲面而來。

  眾青雲弟子個個面無血色,蕭逸才一咬牙,大聲道:“走,快走,立刻回青雲山。”

  在他話聲疾喝之中,眾青雲弟子不敢怠慢,紛紛祭出仙劍飛上天空,墻頭那只獅頭狼身的怪物大聲咆哮,模樣兇狠。

  林驚羽跟在人群最後,在半空中回頭眺望,只見無窮無盡的獸妖瘋狂湧來,整個大地之上倣佛都已經是惡獸的海洋,更無一點人氣所在。

  這一場浩劫,終於到來了最關鍵的時候!

  聽到了蕭逸才等人緊急趕回的急報之後,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滿座正道,一時都無人說話。

  靜默籠罩在這個宏大的殿堂之上,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道玄真人緩緩起身,面容肅重,緩緩道:“諸位,天下蒼生命數盡在於此,眼下獸妖佔據河陽城,不日就會攻上青雲,此間我也並沒有更多話說,請諸位回去好生歇息,來日當與獸妖一決生死。”

  眾人面面相噓,片刻之後慢慢都站了起來,玉清殿上漸漸多了竊竊私語,也就是在這低沉的雜音中,眾人紛紛走了出去。

  道玄真人轉身向坐在身邊的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道:“二位也請歇息罷,在下有點事情,要與青雲門其他幾位首座商議一下。”

  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站了起來,回禮道:“真人請便。”

  道玄真人回了一禮,向蕭逸才打了聲招呼,蕭逸才連忙跟上,隨著道玄真人進了後堂,那裏的某個地方,青雲門其他首座長老都已經在等待他們了。

  林驚羽目送他們離開,隨即獨自走出了玉清殿,信步走到殿外欄桿處,憑欄眺望,只見天際蒼彎如墨,黑雲沉沉,不見有一絲光亮。山風如刀,正嗚嗚吹著,刮面生疼。

  他默默佇立,只是腦海之中,不期然又想起了那一張神秘字條,和上面那莫其妙的四字。

  後院起火……

  後院起火,後院起火?什麼後院起火?林驚羽在心中轉了無數念頭,最後,他的念頭慢慢都歸聚到一點之上,那是蕭逸才迥蕩在他耳邊的微帶錯愕的話語:“後山怎麼了,林師弟……”後山?

  林驚羽眉頭又再次皺了起來,雖然眼晴發亮,但他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再度困惑起來。這一沉思也不知呆了多久,待他回神之後,卻發現周圍已經沒有人了。林驚羽嘆了口氣,緩緩順著臺階向下走去了。

  自從獸妖出現之後,青雲門就全力增強了青雲山的守衛,尤其是在前山,誰也不知道那些兇殘至極的無數惡獸,到底什麼時候會突然衝了上來。不過青雲山一向險峻,尤其是通天峰,更是高聳入雲,易守難攻,不過這些對於修道有成之士來說,已經並非什麼太大的阻礙,但是對許多不會飛翔的獸妖卻是極好的屏障。

  只是一向以來,獸妖所過之處所向披靡,其中又傳閒著無數驚人可怖的消息,誰也沒有把握這些獸妖不會有什麼出其不意的辦法攻來,更何況的是,那個傳說中的獸神直
到今日,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更增添了眾人的疑懼。

  相比青雲門前山而言,青雲門後山則幾乎完全都是懸崖峭壁,猿猴難渡,盡管如此,青雲門還是安排了不少弟子馭劍在天空巡視,以防萬一。只是有一點很是奇怪,就是在青雲門禁地幻月洞府以及禁地邊緣的祖師祠堂附近,守衛的青雲弟子卻是極少,似乎青雲門一點也不擔心這兩個地方似的。

  而此刻陰暗的夜晚剛剛逝去,天正是初亮時分,高高聳入雲的通天峰上,通往祖師祠堂和幻月洞府禁地的小徑間,正彌漫著淡淡薄霧,隨著山風輕輕飄蕩,纏綿在道路兩旁的松柏樹梢枝木之間。

  這一刻,連鳥嗚聲也聽不見,潮溼的水氣凝聚做晶瑩的露珠,在翠綠的樹葉邊緣緩緩流下,悄悄滴落。

  更無一絲人影蹤跡!

  赫然,一個人影出現在這條小徑之上,正是鬼厲。

  他面色漠然,看不出任何身處敵境的畏懼擔憂之色,也沒有接近禁地的緊張,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緩緩向前走著。

  這一條路,他曾經也走過,在十年之前……

  十年之後,卻倣佛景色依舊,什麼也沒有改變,松柏常青,草木繁盛,就連他踏腳的地下土壤,似乎也和當年一樣的溼潤松軟。

  只是,變的是他而已。

  山風在樹林枝頭穿出又吹過了他的衣襟,拂動他的頭發,趴在肩頭的小灰似還睡眼朦朧,搭拉著眼晴,尾巴纏在鬼厲的手臂上。而鬼厲的眼晴,卻是異樣的明亮。

  這一條小徑彎彎曲曲,向著深山而去,薄霧在身前輕輕散開又在身後悄悄合攏,他走在這迷茫之中,一直向前,不曾向後觀看一眼。

  這一路走來。

  便到了那三叉路口,微靠左邊的,是依舊幽深的小徑,而往右而去的小徑,在樹林背後,隱約顯露出幾處殿堂屋檐。

  那是祖師祠堂罷,鬼厲在心中這麼念了一句。十年之前,就在這裏,他曾與林驚羽一道對抗魔教強敵,也就是在這裏,陸雪琪與他對峙。

  而如今,他卻已經與這些歲月、這些故人形同陌人。

  “沙沙,沙沙……”

  細細的聲音從樹林深處傳來,似乎有人早起在打掃著什麼,輕輕悠揚,鬼厲默然佇聆聽著,竟有些出神起來,倣佛歲月時光,原來都在這細細“沙沙”的聲音中,悄悄回蕩著漣漪,靜靜流逝去了。

  他忽然像是從夢中驚醒,猛然回頭,靜默的氣氛瞬間似凝固一般,就連遠處那輕微的沙沙聲音,也似乎停頓下來,沉默不語。

  在他身後,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個黑衣之人,黑紗蒙面一一鬼先生。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沉聲道:“你也來了。”

  鬼先生靜靜道:“是。”

  鬼厲道:“你來所為何事?”

  鬼先生搖了搖頭,道:“我是來助你一臂之力的。”

  鬼厲冷笑一聲,道:“你說什麼?”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用多疑,有些事情你不知曉,我特地前來告知一聲。幻月洞府之外並無機關,但內裏卻有一上乘法陣,乃是鎮守古劍誅仙之靈,其源與誅仙劍陣並
無二樣。外人若想妄闖,觸動法陣,便如同驚動誅仙劍陣,那後果只是有死無生而己,你若自負能敵的過那古劍誅仙,我也無話可說。”

  鬼厲瞳孔收縮,而遠處迷霧之中,那淡淡霧氣似也輕輕震動了一下。

  鬼先生看了鬼厲一眼,道:“本來我們魔教中人要進這幻月洞府是千難萬難,不過你卻是例外,放眼天下,除了青雲門中的掌門長老,也只有你才能進得去了。”

  鬼厲沉默片刻,冷然道:“你是什麼意思?”

  鬼先生道:“這法陣必定要以青雲門世代相傳之太極玄清道上清境界為匙,掌握法陣機樞,方可進入,而進入之後幻象紛紛如雨,能不能堅定心志,便看你自己的了。”

  鬼厲深深看著此人黑色身影,沉默許久,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麼多?”

  鬼先生微微一笑,黑色的身影在薄霧中顯得飄搖無根,幾如鬼魅一般,淡淡道:“你不必管這麼多,反正我言盡補此,信不信由你了。”

  青雲山通天峰前山,正在打掃的一個青雲道童將清掃的落葉掃在一旁,正想休息一下的時候,卻只見山下臺階上緩緩走來一個身影,身著青雲服飾,雖然雲門下弟子眾多,但此人這十年來在這裏穿行了無數次,他們也早就熟悉了。”

  “林師兄。”道童微微帶著稚嫩的語音,笑著對走上來的林驚羽道:“你這麼早就來了啊!又是要到後山祖師祠堂去麼?”

  林驚羽微笑一下,點頭道:“是啊!昨晚一晚上沒睡好覺,老是覺得心裏煩悶,像是有什麼事情似的,所以就早點上來了。”

  旁邊同樣在清掃的道童這時也紛紛走了過來,聚攏到一起,其中有另一人問道:“林師兄,聽說獸妖已經到了山下河陽城裏了,他們會打上來麼?”

  旁邊其他的道童登時七嘴八舌說了起來,不過他們畢竟年少,不似那些成名人物一般憂心忡忡,雖然也對獸妖有些擔心,但反而樂觀的多。

  被他們感染,林驚羽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微笑道:“唔,獸妖兇惡,想必是會攻打青雲的。”

  “什麼?”這下子如炸開了鍋,道童們紛紛吵鬧起來。

  林驚羽笑著安慰他們,示意讓他們肅靜下來,然後道:“不過我們青雲山上現在不是有諸位前輩在麼,他們法力高強,道行精深,決然是不怕獸妖的。再說了,”林驚羽臉上露出一絲神秘表情,道:“我們還有所向無敵的誅仙劍陣呢!難道你們忘記了麼?”

  道童們都興奮起來,呵呵直笑,紛紛道:“是啊!是啊!我們有誅仙劍陣,一定能贏!”

  “就是,等獸妖上來,就讓他們在祖師的劍陣下面全部死光,為天下的百性報仇!”

  聽著這一聲聲話語,林驚羽面帶笑容,頻頻點頭,末了,他叮囑道童們幾句,然後繼續向著後山走去。離開了這些無憂無慮的少年們,他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來,默默走著,半晌,他忽然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低聲自語道:“還是快些到後山去,請教一下前輩吧!”

  說話間,他加快了腳步,向著通天峰後山的祖師祠堂方向走去。而就在他低頭走路的時刻,後山上的迷蒙薄霧也正層層疊疊,輕輕飄蕩著,像是一場昨夜不曾夢醒的夢。

  三叉路口,鬼厲與鬼先生對視良久,眼中異芒閃動,鬼先生卻也並不退避,直視於他。

  半晌之後,鬼厲一聲不吭,忽地轉身,向著那條幽深小徑走去,鬼先生在他身後,目送著他。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蒼老聲音從祖師祠堂方向的小路中,從那個方向輕輕飄蕩的白色薄霧裏,傳了出來,帶著難以形容的滄桑倦意,有個老人聲音道:“二位,這是要到哪裏去啊?”

  鬼厲和鬼先生身子都是一震,回身望去,只見那條小路上薄霧飄散,一個佝僂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來。他微彎著腰,似乎歲月已經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一條條如刀刻般的皺紋橫在他的臉上,倣佛訴說著歲月磋跎。甚至連他手中的那把掃把,此刻看來,也如主人一般殘舊了。

  只是,這老人緩緩走著,走到鬼厲與鬼先生二人身前六尺處,面對著這兩個如此人物,這個微帶倦意的老者,慢慢抬頭的時候,卻赫然有一雙清亮逼人的銳利目光,注目前方。

  “清晨寒意,倦鳥未起,二位有意與老朽飲一碗熱茶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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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01:21 PM|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寂寞


  低沉的嘶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遠在青雲山兩百裏之外的平原之上,越來越多的南疆怪異猛獸出現聚集,不斷的有些怪獸向天長嘯怒吼。夾雜在獸群之中還有六、七只身形尤其巨大,遠遠超過了周圍普通猛獸的妖獸,正站在獸群中轉首低吼,周圍的獸妖對它們似乎也特別的畏懼。

  煙雨蒙蒙,天空中烏雲越來越厚,漸漸開始在天際邊緣的雲層裏,有些許亮光閃過,片刻之後,終於有隆隆雷聲傳來。

  黑壓壓的天地世間,說不出的滄桑歲月。

  天際閃電掠過,映出了一道矯健影子,剛剛從河陽城頭歸來的巨大鳥妖從天而降,憑藉著閃電餘光,獸妖們都看到大鳥的爪子上抓著兩個人,一時間,遠近數百頭的獸妖都大聲咆哮起來,聲勢之盛,令人毛骨悚然。

  巨大的翅膀在風雨中飛舞飄蕩,大鳥在獸群的上空盤旋一會,忽地雙爪一松,兩個人影如石頭一般落了下來,只是看過去人影在半空之中雖然翻滾,但並沒有手舞足蹈一般的掙扎,而是十分僵硬的模樣,想來多半是在半路之中,這兩個可憐的人已經經受不住巨鳥獸妖的大力,生生死於這兩只巨爪之下了。

  地面的獸妖吼聲瞬問高漲,切齒聲此起彼伏,片刻間至少有數十道猛獸身軀躍起撲去,淒涼雨色之中,只隱約望見幾點血色,終於又消失不見。

  天空中盤旋的巨鳥尖嘯兩聲,再度飛翔片刻,然後似發現什麼一樣,雙翅一收,從天而降,向密密麻麻的獸群深處落去。它巨大的身軀堪堪就要落地的時候,忽地寬大的
翅膀再度展開,發出“呼”的一聲,強大的勁風將身下附近的數只猛獸都吹倒在地、“嗚嗚”直叫。

  一陣強風吹來,巨鳥就這麼在獸群上面飄翔過去,一路之上有無數獸妖敬畏的低頭閃避,間中遇到同樣強大的那幾只巨大妖獸,彼此也似互相瞪眼,毫不示弱。巨鳥一路飄翔,身軀也時上時下,或從獸妖頭頂掠過,或飛躍樹木枝頭,有時候遇見一只大的可怖到不可思議的如巨像般的妖獸時,它也直接從巨像妖獸身下穿了過去。

  風雨飄搖,天際雷電交加,巨鳥在風雨中的身影恍如浮萍飄蕩,終於,它再度發出一聲尖嘯,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那是獸妖群中的最深處,黑壓壓的一片一片怪異猛獸之中,在天際閃電光亮之下,赫然亮出了一把油布傘,青色傘面上畫著幾枝桃花,在風雨中輕輕飄蕩。

  巨鳥在這支雨傘邊落了下來,這才看得清楚,原來這支傘的傘柄上另外綁上了一根木棒,加長了長度,然後插在一塊巖石之間,而在傘下此刻正坐著一個身著華麗絲綢衣衫的少年,手中拿著酒壺酒杯,正自斟自飲。在那少年身旁的,顯得有些困倦的惡獸饕餮趴在巖石之上,此刻看到巨鳥落下,饕餮也只不過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下,看了一眼,
又閉上了。

  周圍的獸群發出不安的嘶吼,巨鳥落到地上,口中呱呱叫了兩聲,巨大雙翅一揮,登時將原來地方的十幾只獸妖扇了出去,一時驚吼怒叫聲此起彼伏,不過卻沒有見哪一只獸妖敢上來挑戰的。巨鳥向周圍左右橫了一眼,樣子倨傲,似乎對這些獸妖不屑一顧,隨即轉過頭來,面對那個少年,而片刻之間,它似乎又顯得特別恭謹。

  “呱呱,呱呱呱……”對著傘下的那個少年,巨鳥呱呱叫了一陣,那少年似乎聽的懂鳥語,緩緩點頭。巨鳥又叫了幾聲,便站在原地,片刻之後伸出鳥喙向自己身上的羽毛清理了一下,漫天雨水,早就淋溼了它的全身,這般清理幾下之後,它很快放棄了努力,抬頭向夜幕天空望了望,慢慢將腦袋縮到翅膀之中,躲避風雨。

  雨越來越大了,那少年一杯接著一杯,從來沒有停頓過,只有偶爾出神,怔怔望著遠方片刻,然後默然低頭,又再度喝酒。只是無論喝了多少烈酒,他的臉上從來沒有絲毫酒意。

  終於,那壺酒喝完了,在風雨之中從手中輕輕滑落,落在滿是泥漿的地上。那少年慢慢站起,周圍的獸妖一陣聳動,顯露出極其畏懼的神色。只是那少年眼中,這無數猛獸似乎都如無物一般,沒有絲毫放在心上。他的眼中,此刻只默默望著天際,黑雲沉沉,風雨蕭蕭。

  饕餮低低叫了一聲,在他身邊站了起來。

  那少年默然,轉過身輕輕拍著饕餮腦袋,許久方道:“你也覺得寂寞麼,饕餮?……”

  饕餮低吼,卻終究沒有人知道它的意思,那少年仰首看天,許久許久,再不發一言。

  青雲山頭,通天峰上,已經下了一夜的大雨依然在不停地下著,以正道三大派閥為首的正道中人正會聚於玉清殿上商議,爭論之聲不時響起。而位居上首主位上的三大高人青雲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上人和焚香谷雲易嵐也正低聲商議著什麼,三人俱都是眉頭緊鎖,顯然心事重重,為眼前這場獸妖浩劫而憂心忡忡。

  忽地,玉清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眾人一怔,只見青雲門下長門弟子蕭逸才快步走進玉清殿中,略一停頓,向周圍諸位正道中人點頭示意,然後快步徑直向道玄真人走去,在他耳邊低聲說話。

  眾人紛紛注視在這二人身上,都看出蕭逸才臉上神情嚴峻,大非尋常,而隨著他的話,道玄真人原本就嚴肅的臉上更沒有了一絲笑容,剩下的都是肅然,漸漸的,眾人的心也都提了起來,隱約感覺到了那莫名的壓力彷佛也漸漸降臨到這個地方。

  道玄真人聽完蕭逸才的話之後,看了他一眼,低聲又追問了一句,蕭逸才默默點頭,神色肯定。道玄真人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蕭逸才默然轉身,站在了道玄真人身後。

  旁邊的普泓上人和雲易嵐此刻也看了過來,普泓上人念佛道:“阿彌陀佛,道玄掌門,莫非是有獸妖的消息麼?”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場下正道中人人群裏一陣聳動。

  道玄真人定了定神,臉上的表情漸漸浮現出堅毅神色,朗聲道:“諸位道友,剛剛接到了消息,大隊獸妖已經出現在青雲山二百裏外的荒野之上,不日就會到來,而山下河陽城外,也已經開始零星發現獸妖蹤跡了。”

  此話一出,登時引起眾人騷動,一時之間,驚慌、畏懼、震怒、嘆息等等種種神情俱出現在眾人面上,壓在眾人心頭多日的這場浩劫,終於走到了跟前。

  道玄真人看著眾人神情,雙手一壓,眾人的吵鬧聲慢慢低了下去,待周圍安靜下來,道玄真人朗聲道:“諸位,如今大劫就在眼前,天下蒼生命數就看我等與這群妖孽一戰,在座諸位俱都是心懷正道的得道高人,為天下蒼生計,來日一戰,你我當竭盡全力,正所謂天心自在,想必天無絕人之路,這些妖物雖然暫時猖獗,但必定不可長久。”

  人群之中,靜默了一會,紛紛有人開口道:“真人說的是。”

  “真人放心,有這麼多高人在此,我們一道拚命,想必勝過那獸妖也並非難事!”

  “正是,正是……”

  一時之間似乎受到激勵,眾人的神情慢慢開始輕松和高興起來,畢竟不管怎麼說,此處還有三大門派,還有這些高人。往更遠處的說,這座青雲山上,還有那傳說中無堅不摧、戰無不勝的誅仙劍陣,看著道玄真人自信滿滿的神情,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道玄真人在無數正道中人的注視下,徐徐微笑,與眾人說了幾句,便和普泓上人、雲易嵐以及蕭逸才等走回了玉清殿內堂。

  一旦避開了眾人視線,道玄真人的臉色登時沉重起來,而普泓上人與雲易嵐的臉色也不輕松,一眾人走到內堂僻靜的房間內,蕭逸才跟在最後,關上了門。

  道玄真人轉身對蕭逸才道:“逸才,你把詳細情況說一下。”

  蕭逸才點頭道:“是。弟子巡視山下河陽城,一日之間連連得到回報,尤其是在河陽城頭,弟子親眼看到了一只巨大鳥妖出現,看那模樣外貌,與這些日子傳聞中獸妖之
中有十三妖獸之一的‘修羅鳥’極為相似。”

  道玄真人與其他兩位高人對視一眼,面色俱都沉重,蕭逸才肅容道:“此外,在周圍地界暗中探查的其餘同門師弟紛紛回報,俱有發現零星獸妖蹤跡,其中尤以西南方二
百裏處最為密集,但在二百裏之外查探的幾位師弟,弟子等候許久,但一直都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蕭逸才說到這裏,臉色漸漸黯然,道玄真人沉著臉,而旁邊的雲易嵐嘆息一聲,普泓上人則低聲念佛。

  道玄真人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對蕭逸才道:“看來是不會錯了,獸妖的確是來了,逸才,”他看著這個最心愛的弟子,道:“你再下山一趟,通知分布在各處查探的弟子們全部收縮回來,範圍大概守在青雲山周圍百裏之內,切記叮囑他們,不可擅自越界查探,更不可妄自與獸妖動手,以免發生意外。”

  蕭逸才點了點頭,似又想起什麼,道:“師父,那河陽城裏那些百姓怎麼辦?”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又轉頭看了看普泓上人和雲易嵐,普泓上人合十低頭,雲易嵐淡淡道:“事到如今,一切以掌門真人為首,請掌門真人決斷就是。”

  道玄真人微微頜首,算是表達了謝意,然後沉吟片刻,對蕭逸才道:“此事的確棘手,但河陽城太過危險,而我們現在又實在無法下山守衛百姓。你即刻下山到河陽城中去,帶領在河陽城裏的所有青雲弟子,告訴河陽城裏的百姓盡快向北而去,至少要越過青雲山脈。那些獸妖此刻最大的目標是我們青雲山上的正道,並非那些百姓,如此或可
保暫時安全。”

  蕭逸才怔了一下,但看著道玄真人面無表情的臉龐,終究還是默然點頭,低聲道:“是,那弟子這就去了。”

  道玄真人道:“還有一事,你盡快通知青雲其他六脈首座,立刻到通天峰來一次,我要立刻見他們,有事商議。”

  蕭逸才點頭道:“事,弟子立刻就去。”

  道玄真人嘆息一聲,道:“一路小心,去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幻月洞府?”周一仙吃了一驚,眉頭皺了起來,臉上少有的出現了凝重的神色,遲疑了一下,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鬼厲淡淡道:“你不是向來見多識廣麼,我突然這個山洞很感興趣,便向你問問了,你對這個幻月洞府知道多少?”

  周一仙看了鬼厲一眼,只見他臉上神情不動聲色,看不出他心裏在想著什麼,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這時他們一行人依然還在河陽城中,不過此刻的河陽城裏的氣氛卻已
經由於昨晚那只巨大怪鳥妖獸的到來而截然不同,原本的擔憂終於變做了事實,人心惶惶的民眾在驚恐重壓之下,更多的人已經到了崩潰邊緣,街上不時看到吶吶說胡話大聲呼喊的人,行徑幾如瘋子。

  周一仙收回目光,心中轉過念頭,徐徐道:“你、你該不會是想做什麼莫名其秒的事情罷?”

  小環和野狗道人的目光都落在鬼厲身上,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衝著他們一咧嘴,做了個鬼臉。鬼厲淡然道:“你以為我能做什麼?”

  周一仙乾笑一聲,道:“其實我對幻月洞府所知也不多,這個洞府本來並不出名,只是因為千年前那位青葉祖師在裏面閉關悟道,同時誅仙古劍出現其中,這才名滿天
下,但這些年來一直都只作為古劍誅仙的收藏之地,而且向來只有青雲掌門才能進入其中,所以這名聲也漸漸淡了下去。”

  鬼厲道:“哦,還有麼?”

  周一仙猶豫了一下,道:“我不管你要做什麼,不過那個地方,你最好還是不去為好。”

  鬼厲眉頭一挑,道:“為什麼?”

  周一仙嘆了一口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的身分,那幻月洞府乃是青雲重地,萬一你上青雲山被人發現……你可不要忘了,此刻的青雲山上,正道中人何止萬千,萬一你身分暴露,只怕化作飛鳥也難以逃走的。”

  鬼厲冷冷道:“那是我的事,你告訴我有關於那個幻月洞府的事情就可以了。”

  周一仙搖了搖頭,低聲咕噥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耐心……好吧!那個洞府取名幻月,乃是傳聞在明月之夜,洞前有奇石繽紛絢麗,如夢如幻,但更重要的,其實乃是洞府之中有天生異處,令人走入之後,如墮入幻夢之中,非心志堅定者便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一身修行道行毀於一日一。”

  鬼厲怔了一下,道:“什麼,還有這種事?”

  周一仙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鬼厲一眼,道:“我勸你是不要癡心妄想了,你入那幻月洞府,只有死路一條。”

  鬼厲冷笑一聲,道:“何以見得?”

  周一仙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也知道你性子堅韌,但我實話告訴你,”他臉色慢慢變得肅然,意外的竟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沉聲道:“所謂心志堅定,並非你性子如何,以我看來,你一生風起雲湧,波折如山,心中傷懷心事無數,若是墮入幻境之中,只怕難免引動心事,不可自拔。”

  他頓了一下,似乎有點遲疑,但沉吟片刻之後,終究還是道:“還有,你身上法寶乃是大兇至邪之物,你體內血脈精魂更是早已和噬血珠等妖力合而為一,這等妖物在那等幻境之中,對你更是有害無益,所以我勸你一句,還是死了這個念頭罷。”

  鬼厲望著周一仙,像是第一次發現此人一般,默然注視,周一仙卻也坦然相對,許久之後,鬼厲不發一眼,慢慢轉過身去。

  就在此刻,河陽城中又是一陣騷動,大批的青雲弟子出現在城頭街道之上,大聲對街上民眾說些什麼。周一仙等人錯愕,擠過去認真一聽,卻是青雲弟子宣告眾人,獸妖即將到來,河陽城裏已經極不安全,讓百姓向北而去,至少要過了青雲山脈才行。

  周一仙只聽的面有苦色,搖頭嘆氣不止,轉過頭來對小環等人道:“唉,這下子可就糟了,不知道……咦,鬼厲那家夥呢?”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一怔,連忙轉身,卻只見身後空空如也,人群擁擠無數,卻又哪裏還看得到鬼厲的身影。

  人海茫茫,聲音嘈雜,站在人群之中的周一仙皺眉搖頭,在他身邊的小環默然無言,只是默默看著遠方,良久之後,輕輕嘆息了一聲,那聲音之中,似還有幾分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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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掙扎

  清晨,天色堪堪才亮的時候,青雲山周圍地界的天空中烏雲密布,不久就落下了雨滴。雨勢從小變大,很快天地間就變做了灰蒙蒙的一片,淅淅雨聲無處不在,將高聳的
山脈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顯得朦朧而神秘。

  雨水打著翠綠竹葉的聲音,似乎千萬年來都沒有改變過,在青雲山上永遠顯得很寂寞。從延伸出去因為年歲深久而長有青苔的屋檐瓦頂間,水珠從滴答間變做了水簾,一條條一縷縷如珍珠般掉落下來,落在青石鋪成的地面上,濺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粒。

  雨中有風,在雨花中一陣一陣吹動,帶著淡淡的溼氣與雨粉,在窗臺間徘徊,似也眷念著什麼。

  陸雪琪獨窗前,看著窗外迷蒙的雨水山色,連綿不絕,在這樣清冷的時光裏,倣佛只有遠處雨打竹葉的聲音迥蕩在天地山水間。

  微風過處,她鬢角的烏黑秀發輕輕飄動雨粉拂過臉龐的感覺,似一陣冰涼入了肌膚。她輕輕抿唇,手扶著窗臺,那雨聲聲聲聽來,似遠又近,最後卻倣佛都落在了深心之中。

  只不知,是否還有漣漪?

  腳步聲在屋外響起,有人輕輕敲門,陸雪琪默然回首,從迷蒙煙雨中悄悄回神,走過去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師姐文敏。

  陸雪琪嘴角淡淡笑了一下,道:“師姐。”

  又敏看著她微顯憔悴的臉,皺了皺眉,走了進去,陸雪琪隨即關好門,兩人在簡樸的屋中坐了下來。文敏先是看了看床鋪,卻只見床位上被褥整整齊齊,嘆了口氣,道:“你昨晚沒睡麼?”

  陸雪琪靜靜道:“我睡不著。”

  文敏看著陸雪琪,心中微覺得刺痛,她比陸雪琪早入小竹峰門下,一向交好,以陸雪琪清高孤傲的性格,除了恩師水月以外,也只有文敏平日與她最為要好,能說幾句話了。最近陸雪琪身上麻煩不斷,文敏在一旁看在眼中也頗為著急,無奈她雖然空自住灼,卻仍然無計可施,只得眼睜睜看著陸雪琪與師父和青雲門諸長老間越鬧越僵。

  屋中一時有些沉默,文敏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姦,倒是過了片刻,陸雪琪卻開口輕聲道:“師姐,這一次為了我的事,真是對你不住。”

  文敏一怔,道:“什麼?”

  陸雪琪道:“我聽說前些日子大竹峰的田師叔和蘇茹師叔親自帶著宋大仁宋師兄前來提親,但師父卻當面回絕,而且與田師叔大吵了一架。”

  文敏苦笑一聲,笑容中頗有幾分苦澀之意,緩緩搖頭道:“唉……那,那也算不得什麼,再說這也不關你的事,都是我和他沒緣分,而且我們都知道,師父一向都討厭大竹峰的人的。”

  陸雪琪默默搖頭,道:“不是的,那一日正是我頂撞師父,觸怒了她老人家的時候,所以連帶著也連累你了,否則有蘇茹師叔在一旁,田師叔又肯給這麼大的面子親自上門提親,你們的事多半能成的。可是……師姐,真是對不住!”

  文敏笑了笑,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了,你別在這裏自己怪自己了,我不是挺好的麼,而且師父只是一時在氣頭上,將來未必沒有機會的。”說到這裏,她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別說我的事了,倒是你,到底打算怎麼辦,總不能這樣一直和師父僵持下去吧?”

  陸雪琪的臉色白了一下,默然無語。

  文敏沉吟許久,道:“師妹,你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點,不過你這樣下去始終不是辦法,張……那個人他終究已經入了魔道,為天下正道所唾棄,而且再退一步說,你此番前去西南,在魔教與獸妖激戰的戰場,那裏的景象你……”

  文敏忽然停了下來,住口不說,因為此刻陸雪琪的臉色似乎瞬間失去了血色,就連她清亮的眼眸中,也倣佛刻著深深痛楚。

  屋子中間靜默了許久,窗外雨聲浙浙,寂寞無語。

  終於,文敏還是低聲開口說道:“他只怕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你這般執著,苦的只會是你自己。”

  陸雪琪臉色蒼白,沒有說話,慢慢站了起來,走到窗臺邊向外凝望著,那一山雨霧,迷蒙纏綿,如夢如幻,就連此刻隨風撲面的雨粉水滴,倣佛也在冰涼中帶著一絲不真切的感覺。

  “我知道……”這個清冷清麗的女子,在這一川煙雨中,輕輕地道:“他也許真的走了,有時候我也想過,其實對他來說,這未嘗不是解脫。我也知道,師父責罵於我,並沒有錯,錯的都是我,是我不該癡心妄想,是我不該……不該……”

  她的聲音忽然竟帶了幾分哽咽,文敏站起,正想上去安慰她,不料陸雪琪忽然轉身,一身白衣在轉動間飄動著,如孤單的雲。

  她眼角似有水滴,晶瑩而剔透,帶著從未有過的一絲淒婉,道:“師姐,我知道,可我就是放不下。縱然我斬了這情絲千次萬次,卻終究還是斬不斷,逃不出。從西南回來以後,我對自己不知說了多少次了,他死了,他死了,一切都完結了。可是,每天晚上我睡著之後,就夢到毒蛇谷中那一片慘狀,就夢到他被獸妖……”

  陸雪琪忽然停了下來,她神色是那般的激動,以至於讓文敏都有些擔心,但陸雪琪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只有她的眼神之中,仍有著那一分傷心情懷:“然後,我就驚醒了,一身冷汗,像置身冰窖!”

  她默默地看著文敏,然後神情間漸漸脆弱,倣佛身子也開始微微顫抖,道:“師姐,我、我怎麼了,我究竟是怎麼了?”她忽然撲在文敏懷中,文敏樓住她的肩頭,只覺得她單薄的身子在微微發抖,耳邊,傳來她低低的聲音。

  “師姐,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就快要受不了了……”

  文敏默然無語,緊緊抱著從未如此脆弱的陸雪琪,這個曾經清高孤傲的清冷女子,此刻卻似世間最傷心痛楚的人。

  靜默重新掩蓋了一切,窗外雨聲正急,風中似還有低低哽咽聲傳出。在小屋之外,竹林邊緣,水月大師默然佇,手中打著一把油布青傘,怔怔地看著那間風雨中的屋子。

  然後,她慢慢轉身離去,消失在竹林之中。

  天地間,風雨蕭蕭,正是淒涼時候。

  河陽城中,也一般下著雨。周一仙、小環和野駒道人三人從另一個偏僻小巷中走了出來,匯入到人潮洶湧的大街之上,試著走了幾步,便退到路旁站著,一來人實在太多,難以行走,二來也是先躲躲雨,商量一下。

  而此番三人中已分作了兩派,小環堅持說要再次回到那義莊陰宅看看,周一仙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野狗道人這一次卻是破天荒的支持周一仙起來。

  小環勢單力薄,但她口舌靈巧,一人與兩人辯,加上野狗道人雖然這次意見和她不一樣,但往往被小環瞪上一眼便說不出話來,所以多半時候也只有周一仙一人反對。

  此刻三人站在路旁,周一仙壓低聲音道:“你這個傻丫頭,那麼危險的地方還回去做甚,回去送死麼?”

  小環嘴一撇,道:“虧你還活了這麼大把的歲數,爺爺,你知不知道有個東西叫做道義啊?”

  周一仙怒道:“道義?道義個屁!你死了還講什麼道義,那個跟鬼一樣的家夥厲害的緊,我們回去不是送死麼?”

  野狗道人在一旁點頭,道:“不錯,回去的確不妥……”

  小環目光橫來,白了他一眼,野狗道人心中一跳,登時說不下去了。

  小環回過頭看著周一仙道:“爺爺,昨晚要不是人家救我們,我們早就死了,也不會站在這裏爭論什麼道義不道義了。現在難道回去看看也不對麼?”

  周一仙面色不變,道:“就是因為被他救了,所以我們更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才是,否則萬一我們自投羅網,又落虎口,豈不是辜負了鬼厲的一番心意?”

  小環一窒,一時居然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周一仙,周一仙見狀不禁得意起來,呵呵笑道:“沒話說了罷?”

  小環怒道:“你明知道那人鬼氣森森、高深莫測,難道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一點都不關心麼?”

  周一仙泰然自若,道:“你放心好了,鬼厲那廝要道行有道行,要法寶有法寶,論鬼氣只怕他比那棺材更陰森,真是想死也難,你擔心什麼?”頓了一下,他又道:“再說了,你十年前不是給他看過一相了麼,當年就說了,此人乃是萬中無一之‘亂魔相’,雖多風雲曲折,但並非命天亡之命,那你還擔心什麼……”

  “怎麼,你曾給我看過相麼?”忽地,一個聲音從身邊冒了出來,三人大驚,轉頭望去,只見鬼厲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出現在他們身旁,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像是從雨水中閃出來的一般。

  此刻雨勢雖然已經頗大,但河陽城中逃難的人實在太多,大多數人也因為對即將到來的獸妖滿心恐懼,並沒有顧及這一場雨水。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河陽瑞中因為情緒太過緊繃而失控的百姓時有所見,幸好青雲門弟子都有在城中維持秩序,多數都在時間內趕到處理完畢,不過人心惶惶,也讓這座城池終日沉浸在一片瘋狂邊緣的氣氛之中。

  小環等三人俱都是怔了一下,隨即小環大喜過望,忍不住輕聲叫道:“是你……”

  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卻同時都皺起眉頭,周一仙哼了一聲,居然也說了同樣的話:“是你……”

  鬼厲不去理會周一仙兩人,先是看了小環一眼,看著她年輕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真心歡喜,眼中也忍不住有一絲溫暖,微微點頭,道:“是我。”

  這時趴在鬼厲肩頭,因為雨水淋溼了身上毛發的猴子小灰也向小環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似乎也十分高興看見小環。

  小環喜笑顏開,對小灰道:“你還記得我呀!呵呵。”說著,她抬頭看了一眼鬼厲,遲疑了一下,道:“昨晚你、你沒事吧?”

  鬼厲點了點頭,道:“我沒事。”

  小環這才放下心來,多看了鬼厲兩眼,忽地不知怎麼,臉上一紅,眼睛隨即轉到小灰身上,微笑著張開雙手,道:“來,過來我抱抱。”

  小灰“吱吱”傻笑兩聲,忽地雙腳一蹬離開了鬼厲肩頭,逕直跳到小環懷裏。小環吃吃笑著,只覺得猴子身上溼流流的,正想拿出一塊布給它擦拭一下,不料猴子似乎也覺得身上難受,此刻突然全身抖動,登時將水珠甩的四處飛濺。小環驚叫一聲,卻又不願將猴子丟下,只得趕忙閉上了眼晴,片刻之後臉上身上衣襟處都被這只猴子弄的到處
是水珠。

  小環睜開眼晴,瞪了小灰一眼,猴子三只眼晴眨呀眨的,一動不動。小環哼了一聲,雙手一拋,將小灰丟回鬼厲身上,小灰三腳兩腳爬到鬼厲肩頭,看著小環忙不迭地整理衣物,忍不住又吱吱笑了出來。

  小環哭笑不得,咬著下唇偷偷看了鬼厲一眼,隨即低頭整理衣裳,鬼厲轉身向周一仙看了一眼,周一仙心中有些發虛,道:“喂,臭小子,我當初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亂來。”

  鬼厲沉吟片刻,看了看周圍,只見旁邊百姓都是自顧自的,無人注意到這裏,便問周一仙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周一仙一抬頭,道:“老夫乃是高人也。”

  旁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身子都是一抖,顯然這個答案令人感覺十分的詭異。

  不過鬼厲顯然無視於這位“高人”,不動聲色地直接問道:“昨晚你的土道之術,失傳很久了,但傳說中這等道術乃是當年青雲門祖師青雲於行走江湖時的本事,怎麼你會有的?”

  他深深看著周一仙,道:“你與青雲門有什麼關係麼?”

  周一仙沉默片刻之後,道:“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小環與野駒道人都是一怔,見周一仙神色嚴肅,不似說笑,不由得都認真起來。

  只聽周一仙緩緩道:“事情其實是這樣的,老夫年輕的時候英俊瀟灑、風流惆儻、天賦異票、聰明絕世……呢,你們不要這麼看我,我接著說就是了。老夫年輕的時候,採藥為生,有一次進入深山採藥,不小心跌入一個萬丈懸崖……”

  鬼厲、小環和野狗道人同時皺起眉頭,但周一仙卻似乎說著說著漸漸高興起來,繼續說道:“不過老夫命大,居然半空中被一裸松樹勾住了衣服,檔了大半跌勢,然後又掉了下去,不料懸崖地下居然是個水潭,所以老夫僥幸不死……”

  小環忍不住插口道:“爺爺,你這個故事我怎麼好似在哪裏聽過,而且似乎許多人都這麼說的,好多演義評書中那些大俠都是要這麼跌一次懸崖……”

  周一仙瞪了一眼小環,怒道:“是我說還是你說,閉嘴。呃,老夫說到哪裏了,唔,是掉下懸崖,但老夫命大,僥幸不死,接下來竟然無意中發現了一位不知多少年前的前輩高人留下的一部秘岌,老夫天資聰穎,在懸崖下參悟秘岌,以天地靈氣為食,時光穿梭,終於讓老夫修得正果,得道成仙……”

  鬼厲冷冷道:“你除了名字還有什麼地方像仙麼?”

  周一仙窒了一下,面色有些尷尬,但隨即回復正常,凜然道:“老夫乃是為了天下蒼生,行善積德,所以才遊戲人間的。”

  鬼厲淡淡道:“那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的土道之術乃是從那本秘笈上習來的?”

  周一仙連連點頭,正色道:“正是,孺於可教。”但說完之後,他轉頭看向周圍眾人,不說鬼厲,卻只見小環和野狗道人臉上也是清清楚楚地擺明了“不信”二字。

  鬼厲看著此人,他自然也不會相信這等鬼話,但周一仙既然說出這等話來,不管怎樣,終究是不願意說出自己來歷身分了。不過雖然此人與青雲山似有所牽連,但往昔自
己也曾與其相處,倒並未有什麼不妥,何況在鬼厲心中,多多少少總是對周一仙等三人另眼相看的。

  一念及此,鬼厲便不再行相逼,不過也不願再多說什麼,正想對他們幾人說幾句便離開,忽然間就在這個時候,河陽城的南邊遠處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恐尖叫,聲音淒厲之極。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回頭望去,旁邊滿街百姓也齊齊轉頭,只見原本站滿人的大街上人頭聳動,遠處高聳的城墻上本也站滿了人,但此刻竟然都在四處奔跑。迷蒙雨水
中,天際響起一聲淒厲尖嘯,一只巨大猛禽張開雙臂,一雙大眼中閃爍著血紅兇芒,從天撲下,那雙翅展開,赫然竟有半座城門之寬,委實可飾。

  巨大的風聲被這只巨鳥帶動,狂風襲來,城墻上的桅桿竟生生被淩厲勁風折斷,轟然倒下。墻頭眾人驚飾之極,四處奔跑,那巨鳥從天而降,一聲尖嘯,巨大鋒利的鳥爪如惡魔之手一般,生生抓住了兩個奔跑的人,隨即衝天而起,轉眼消失在天際。

  整座河陽城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許久之後,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大聲驚叫:“獸妖,是獸妖來了,我們完了啊!……”

  剎那間,整座城之中陷入一片歇斯底裏,無數人大聲嚎泣,哀聲四起,一片混亂。

  只有天地間蒙蒙煙雨,依然靜靜地下著,倣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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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秘密

  面對著鬼厲,鬼先生雖然依舊沒有從那具棺材中現身出來,但明顯的他慎重了許多,半空中那點幽冥鬼火無聲燃燒,漸漸明亮變大,映得周圍的人臉都變做了綠色。

  鬼厲凝視著那點幽綠光團,面無表情,忽地踏上一步。幾乎就在鬼厲身形動的那一刻,幽冥鬼火似受到什麼刺激一般,突然光芒大盛,但這一次卻並沒有再分作五份變化做那五星模樣的法陣,而是一團幽綠霍然升高,帶起一陣狂風,吹得這間陰宅之中灰塵落落而下。周一仙等三人在後面碎不及防,紛紛揉眼。

  就在這越來越是緊張的時刻,半空中鬼氣森森,眼看似就要發動某個神秘詭異的術法。鬼厲面對這個一向神秘的鬼先生也不敢大意,全神戒備,忽然間他雙眉一揚,整個身子霍然拔起飛上半空,幾乎就在同時,這間陰宅地底深處竟然傳出轟然巨響,整間屋子突然劇烈搖晃,如地動山搖的感覺一般。

  一只巨大而呈現慘白色的白骨巨臂,突破地面石板轟然而出,重重砸在鬼厲原先站的地方,原本在地面的青磚石板片刻間被打的粉碎,碎屑橫飛。整個房間此刻瞬間都籠罩在一片鬼嚎聲中,鬼厲飛身半空之中,那只白骨巨臂似乎受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催持,向上衝起,直向鬼厲撲去。

  鬼厲眉頭緊皺,但並無慌亂神色,眼中倒映著衝來的那個白骨巨臂白色的影子,眼看就要砸在自己身上的時刻,他身於在半空中一晃,向右飄出,在間不容發之問躲了過去,白骨巨臂重重砸下,落到地上,登時又是一陣沙飛石走。

  此刻房屋中鬼氣森森,狂風凜冽,周一仙等三人皆緊緊背靠墻壁,有心要離開此地,卻又不敢隨便動彈,否則說不定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被白骨誤傷。不過還好,似乎鬼先生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鬼厲身上,他們三人躲在那塊供桌旁邊的角落裏,白骨並沒有過來傷害他們。只是三人在沙石紛亂之中,看著陰宅屋子中,原先並不如何寬敞的地方,此刻突然多了一只巨大白骨手臂,追逐著鬼厲身影,似乎已經顯得有些擁擠了。

  但是似乎這樣還不夠,就在周一仙心裏嘀啥的時刻,地底深處又有一聲沉悶呼喊,那聲音中隱隱帶著幾分煩亂與兇悍,如被禁錮長久的兇魂終於有了透氣的機會而一吐心中悶氣。

  陰宅大震,土翻石裂,白骨閃動之際,赫然又是一只同樣巨大的白骨巨臂從地底伸出,狠狠向鬼厲撞去。鬼厲在兩只白骨手臂間身影擺動閃躲,一雙眼晴緊緊凝視,但到目前為止,他都未還手。

  屋子之中,片刻間顯得更加擁擠不堪了。

  白骨森森,淩空亂舞,詭異莫測而令人驚飾的景象就在這陰宅之中悄悄上演,盡管鬼先生和鬼厲二人鬥法激烈,但他們二人似乎都有默契,法力施展的範圍都局限在這間
陰宅之中,鬼先生鬼道異術並未溢於屋外,而鬼厲也一直都是在屋中騰挪。

  陰宅上空,那點幽冥鬼火冷冷燃燒,綠光幽幽照下,白骨飛舞中,鬼厲的身影似乎也漸漸帶著幾分怪異的陰森之氣,但不管怎樣,直到目前為止,鬼先生仍然拿鬼厲沒有辦法。棺材之中,鬼先生的聲音冷冷哼了一聲。

  突然,半空中幽冥鬼火陡然大亮,兩只巨大而飛舞追逐的白骨巨臂猛然一頓,隨後似有一聲悲嗚,“卡卡卡卡”刺耳聲音響起,兩只白骨巨臂竟然是從上到下出現了無數龜裂,片刻間化作無數小片,邊緣鋒利之極,如漫天骨雨,又似噬人蜂群,鋪天蓋地向鬼厲撲來。

  周一仙等三人面目失色,小環更是驚喊出聲,小小陰宅之中,兩只巨臂已然是躲避困難之極,此番化作漫天碎小骨雨,密密麻麻?如何能夠躲的過去。

  鬼厲面冷如霜、盯著這漫天骨片,眼看骨片就要衝到跟前,他忽然從半空高速落下,直撲地面,身形之快,幾如閃電一般。半空中那無數骨片生生一窒,如有靈性一般,在空中發出尖銳之聲,生生停住去勢,在半空中折了個彎,臨空追下。

  鬼厲轉眼就落到地面,但不等他身子落穩,鬼厲伸手在地面一拍,整個身子竟然是貼地飛了出去,而那個方向,正是鬼先生所在的那具棺材。

  半空中那團冥火一震,閃電般砸了下來,而背後無數骨片更是呼嘯如風地追逐而上,狂風吹動,整間屋於都在抖動不已,鬼厲衣衫在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但就在這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的時刻,他突然將手中的法寶噬魂黑棒丟了出去,那力道之大,更有詭異法力催持其中,黑棒頂端的噬血珠暗紅流轉,點點絲絲血絲都一一亮了起來,正是妖力鼎盛的景象。

  只是,噬魂飛去的方向,竟是是周一仙等三人所在的那個角落,周一仙、小環與野駒道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只看見一道黑光突然衝到面前,還未近身周圍已然一片怪異之極的冰涼氣息,隱隱更有股莫名妖力如惡魔一般臨空牽動體內精血,似要迸體而出的感覺。

  轉眼間,噬魂飛至跟前,吐的一聲、生生插進了周一仙腦袋旁邊的墻壁上,幾乎完全陷了進去。

  周一仙大驚失色,連喝罵鬼厲都忘了,瞬間只覺得一股冰涼從頭傳到了腳下,就在耳朵旁邊的那根黑棍似乎有無形手臂一般,要把自己牽扯過去。他心中驚懼,勉力將身於移開,這才大口喘氣。

  而這個時候,原來漫天飛舞的骨片和那團幽冥鬼火正如山崩海嘯之勢,卻突然間硬生生停頓下來,凝在半空之中,片刻之後,那墻壁裏赫然竟發出一聲微帶痛楚的輕哼,一個人形土塊忽地從墻壁上完完整整飛了出來,向鬼厲撲去,而原來的無數骨片卻如失卻靈力一般,紛紛落到了地上,只有那團幽冥鬼火,反而似更亮了幾分,重新飛到那土塊上方。

  鬼厲一聲輕嘯,右手一招,噬魂黑棒飛了回來,從背後刺入土塊,瞬間土崩瓦解,一道黑色人影卻閃身而出,輕飄飄如鬼魅一般,飄落於屋子深處的那具神秘棺材之上,看去正是鬼先生的身影。

  噬魂慢慢落下,回到鬼厲手中,鬼厲注目鬼先生,並沒有動手,而鬼先生也緩緩轉身,看著鬼厲,忽然道:“你怎麼看出我隱身之處的?”

  鬼厲默然,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看著他,鬼先生黑紗輕動,點了點頭,道:“好,你我將來未必便是朋友,你不肯說也是當然,只是今日還未完,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傳聞中身兼三大派閥真法的人物,到底道行如何?”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剛才雖然他出其不意用噬魂攻入鬼先生暗中隱身之處,算是佔了上風,但他面上神色卻絲毫也未輕松。他以有意算無意,噬魂刺入土塊,但鬼先生竟當真如鬼魅一般,空空蕩蕩,完全看不出噬血珠妖力對他的影響,此人神秘莫測,實在是鬼厲生平僅見。

  眼看著二人對峙,似乎又將有一番激烈鬥法,周一仙驚魂稍定,連忙一拉小環和野駒道人,兩人驚醒,知道此地有這麼兩個道法詭異之極的人互相比鬥,實在是危險之極,當下忙不迭從已經殘破不堪的墻壁上找了個破洞鑽了出去,臨走之前,小環似又記起什麼,順便手一伸,將周行雲的靈位也拿了過去。

  他們三人相繼離開屋子,鬼厲和鬼先生自然都是清清楚楚,但鬼厲沒有反應,鬼先生大敵當前,似乎此刻也顧不上他們。就在他們堪堪離開之後,陰宅之中突然又是風聲大作,沙飛石走,周一仙等三人站在墻壁破洞之外,依舊被那劇烈狂風大力推開了數尺之遠。

  周一仙拉著小環退的遠遠的,足足離開了有三丈之遠,這才回頭遙望那間屋子,只是這麼遠看過去,卻已經感覺不到那間屋子裏還有兩個高人正在激烈鬥法,似乎他們始終都是把法力控制在那間屋子範圍之內的。而遠遠望去,那間屋子中此番異光閃動,除了一開始就有的幽綠光芒,這時已經開始不時閃爍起金色、紅色、慘白、青光等等眾多怪異光芒,若不是鬼氣森森殺氣濃烈,倒是覺得頗為繽紛好看。

  小環凝視那間屋子,輕聲對似乎正準備跑路的周一仙道:“爺爺,我們就這麼走了,不大好吧?”

  周一仙和走在旁邊的野狗道人都是一怔,轉過頭來看著小環,周一仙皺眉道:“傻丫頭,你在想什麼呢!那兩個家夥都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我們能逃得性命就不錯了,還留在這裏幹什麼?”

  小環遲疑了一下,道:“可是、可是他畢竟是為了救我們,才……”

  野狗道人看著她,沒有說話,周一仙不耐煩地道:“我說你怎麼這麼糊塗呢!鬼厲道行高的很,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他們狗咬狗,唔,不對,一個叫鬼厲,一個叫鬼先生,應該說是鬼打鬼才是。他們鬼打鬼關我們什麼事了,快走,快走!”

  說著,拉住小環的手就走,小環遲疑了片刻,但終究還是被周一仙拉著走了,野駒道人回頭向那間異光閃爍的陰宅看了一眼,之間亂光閃動,隱隱還有劇烈風聲呼嘯,他眼中神色復雜,默然無語,停了片刻,轉身向周一仙等人追了上去。

  陰宅之中,立刻已經過了小半盞茶時間,原本就淩亂不堪的屋子此番更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碎石殘壁,連原本破敗的地面此刻也像是地震過一次然後被牛拉犁耕田一般,土塊凹凸不平,石塊突兀,幾無可立足之處。

  而鬼厲和鬼先生二人此刻都飄在半空之中,暫時停了下來,彼此凝視似乎都有微微喘息之聲,只有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有些不耐煩的樣子,百無聊賴地張嘴打了個啥欠,伸了伸懶腰。

  鬼先生忽然道:“想不到你道行進境竟是如此之快,才這十年工夫,竟然可以將道、佛、魔三教真法融合為一,真是不簡單。”

  鬼厲看著這個神秘的黑衣人,冷然道:“我也沒想到,你竟然不是出身魔教,而是南疆巫術鬼道中人。”

  說到此處,他雙眼陡然現出暗色紅光,盯著鬼先生,聲音也變做冰冷,道:“你既然深諳鬼道,那為碧瑤還魂之術,你……”

  不待他說完,鬼先生已然截道:“你錯了,我雖然知曉一點鬼道異術,但還魂之法乃是南強黑巫一族的密術,我並不知曉,否則以我和鬼王交情,我早就將碧瑤小姐救過來了。”

  鬼厲冷冷看著他,眼中紅光閃爍不定,似乎正在思量鬼先生的話能不能信。倒是鬼先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既然今晚你執意要保那三人,看在我們都是鬼王宗的面
上,我就放過他們一次。你我在此相鬥,並無多大意思,不如就此罷手了吧!”

  鬼厲心中冷笑一聲,如今他早已並非當初的無知少年,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鬥法,若是他道行不夠或者一個不小心,早就死了無數次了,那時候可絕不會有人說什麼同是鬼王宗中的話了。只是鬼先生實在是神秘莫測的人物,鬼厲雖然並不怕他,但剛才一場鬥法,卻也知曉此人道法詭異,實是極難對付的人物,也不願貿然相逼,當下點了點
頭,淡然道:“如此也好。”

  鬼先生緩緩落下,此時陰宅之中一片狼藉,原有的棺材大都四分五裂,只有那具在陰地上的棺材竟然完好無損,鬼先生落到其上,沉默了片刻,道:“你此番前來青雲山,意欲何為?”


  鬼厲冷冷道:“你又所為何事?”

  鬼先生淡淡道:“天下大亂,正是亂世之中,獸妖肆虐,此番正道與獸妖在青雲一戰不可避免,如此盛況,我怎可不來看看?”

  鬼厲看著他,道:“如你所說,正道與獸妖誰可取勝?”

  鬼先生忽然眼中異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道:“獸妖實力之強,出乎天下所有人意料之外,尤其是為首的那個獸神,至今無人見過他出手,更不知曉他道行究竟如何,但能統禦這無數妖力高強的獸妖,想必此人必定乃是驚天動地的絕世人物。此番大戰,只怕獸妖勝算佔了七成。”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沉默許久,道:“那正道三成,莫非都在誅仙劍陣之上?”

  鬼先生微微一笑,道:“正是。青雲門誅仙劍陣實乃異數,千年之下,仍為世間第一等的超凡道術法陣,正道此番想要獲勝,只怕希望都在這劍陣之上,否則也不會有這麼許多正道人物,其他地方不去,偏偏都到了青雲山來。”

  鬼厲默默仰首,臉上神情復雜,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臉上隱隱有幾分痛楚。

  鬼先生將他神情看在眼中,忽然道:“你雖然早年出身青雲,但有一些青雲隱秘,只怕你還不知道罷?”

  鬼厲神色一動,轉目注視鬼先生,似乎要將此人看的透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一字一字道:“請教!”

  鬼先生看了鬼厲一眼,語意平靜,但眼中神色卻似大有深意,道:“青雲山誅仙劍陣威力超凡入聖,足可斬妖除魔,千年來一直為青雲門鎮山之寶。傳說此劍陣脫胎於青雲門祖師青雲於得到的那冊無名古卷,到了千年前絕世奇才青葉出世,在‘幻月洞府’閉關一十三年,白發出關,親手將其創立,聚青雲七脈山峰之靈力為陣,化天地萬物殺
氣為劍,遂無敵於天下。”

  他話音頓了一下,然後聲音似乎有些飄忽,但一雙眼晴卻緊緊盯著鬼厲,慢慢道:“而此驚世駭俗的絕世陣法,卻是離不開一柄神兵的。”

  鬼厲凜然道:“古劍‘誅仙’?”

  鬼先生點頭道:“正是!古劍誅仙究竟從何而來,向來神秘莫測,至今只怕連青雲山那些人也說不清楚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誅仙古劍第一次現於人間,乃是青葉在幻月洞府閉關十三年出關之後,手中正是提著此劍。而一向以來,這把神兵從來也不是青雲掌門貼身保管,而是放置在青雲山後山幻月洞府之中的。”

  鬼先生停了下來,陰宅之中,暫時陷入了一片沉默。鬼厲深深看著他,徐徐道:“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鬼先生搖了搖手,道:“你不用管我,但我對你所言的確乃是事實。所以青雲門誅仙劍陣的秘密,只怕多半就是在那個只有青雲掌門才能進去的幻月洞府之中的。”他笑了笑,道:“你可明白?”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盯著此人,半晌之後,冷冷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鬼先生負手而,緩緩道:“總之,你記住我並非你的敵人,也就是了。”

  鬼厲看了此人片刻,忽然回頭,慢慢飄了出去,當他身影快要消失的時候,遠遠的似乎傳來他的聲音,但又似風聲,聽不真切。

  鬼先生獨立在黑暗中,一動不動,那點幽冥鬼火慢慢暗了下來,終於完全熄滅,這問陰宅重新陷入了寂靜。

  只是過了一會,黑暗中的人影處,有低低的冷笑聲音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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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鬼道

  周一仙等三人大吃一驚,在這陰森森的夜裏只覺得片刻間背後如芒在刺,寒毛也豎了起來。那個屋子之中的一點幽綠冥火,靜靜燃燒,從房屋縫隙間緩緩發?出光亮來,說不出的詭異莫淵,連帶著周圍的夜風聲在耳中聽來,也越來越似鬼哭之音。

  只是就在三人驚駭之際,以為自己已經被屋中之人發現的時候,那點幽冥火是在點亮之後就靜止不動,並沒有下一步的反應,三人在屋外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許久,待確定了那點幽綠冥火的確不是因為他們而亮起來的之後,他們才暗暗松了口氣,但隨之而來的,在畏懼之心中卻又有一些好奇泛起。

  周一仙眉頭緊鎖,沉吟片刻,對著小環和野狗道人做了個手勢,然後稍稍前行,來到屋子一側。這處義莊陰宅破敗多年,早已殘破不堪,他輕而易舉就找到一個縫隙,便附身上去,向屋子中間仔細張望,而小環和野狗道人也隨之過來,在他的身旁俯下,各自找到縫隙悄悄望去。

  黑暗的屋子中間,些刻散發出暗綠色的光芒,只是那點冥火卻並非什麼油燈火焰,赫然是一團小小光芒虛懸在房子中間的半空中,如火焰狀靜靜無聲地燃燒著。而屋子之中卻不見有鬼光生的身影,只是在綠色幽光的照耀下,一具具殘破的棺材顯得特別讓人毛骨悚然。

  屋外,小環的臉色有些發白,貝齒輕輕咬著下唇,舉目望去,只見白天的那張供桌之上,周一仙的兒小周行雲的靈位仍然還站立在桌上,其他的靈牌也如白天一般東倒西歪,顯然鬼先生雖然人在此處,但對這些靈牌沒有絲毫興趣。

  旁邊周一仙這時也松了口氣,看來似乎也是看到了兒子的靈位安然無恙,放下心來。小環壓低了聲音,輕聲叫了一句:‘爺爺,現在怎麼辦?’

  周一仙本來也並非什麼行俠仗義的人才,今晚冒險前來這裏,都是為了兒子靈位,既然知道了鬼先生對這個靈位沒有興趣,兒子安然無恙,他自然也不願多待,何況這裏鬼氣森森,自然也是不適合周大仙人的地方,沒的誤了本家的修行道行。

  主意既定,周一仙回頭小聲道:‘我們走吧!’

  小環和野狗都點了點頭,三人正要轉身離開,卻不料就在這個時候,周一仙放松之下,沒有注意腳步,一腳轉身時,竟踢到了地下一個如棍子般的東西,登時將它踢的在庭院中滾了出去,發出了老大的聲響。

  三人的身形頓時都僵住了,小環怒道:‘爺爺!’

  周一仙滿臉尷尬,正待說些什麼開脫的話,忽聽背後一聲冷選,如透骨冰涼,三人身後的殘破墻壁忽然如土崩瓦解一般垮了下來,黑暗與綠色的幽光瞬間從房子中間湧出,眼看就要籠罩在他們三人身上。

  周一仙臉色大變,猛然抬手,揮出黃色符咒,急道:‘快走!’

  話音一落,他口中嘴唇急動,一連串古怪聲調從口中發出,片刻之後就在綠光沾身的那個瞬間,周一仙手中黃色紙符被咒法催動,一陣土黃色異光閃過,周一仙人影竟然是憑空消失。

  幾乎是在同時,陰宅之中的黑深處,有個聲音突然‘咦’了一聲,帶著幾分驚訝之意。不過雖然周一仙逃的快,但綠光轉眼即至,小環的咒語才念了一半,而野狗道人更不用說了,在這個關鍵時刻,原本強記住的咒語似乎突然從腦海中消失了一般,瞠目結如,竟然一個字也念不出來,只是無助地將手中黃色符紙揮舞了幾下,口張了幾張,樣子頗為好笑。

  綠光難然衝上,將他們二人籠罩其中,片刻間一股極其冰冷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刺入體內,小環和野狗道人只覺得全身的血似乎都在一瞬間冰陳了起來,再也無法反抗,而且此刻屋子深處產生出一股大力,幽幽綠光之中,只聽嗚的一聲,兩個人的身影被整個吸了進去,一點都無法反抗。

  片刻之後,只聽得砰砰兩聲,想來是小環和野狗道人的身體落到了屋中地上,但不知為何,他們卻並沒有再發出什麼聲音,陰宅內外,忽然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長夜漫漫,清冷無聲,陰宅內外一片寂靜,隱約還有薄霧在夜色黑暗中輕輕飄過,讓人看不真切,只有那個屋中的一點冥火,依舊無聲燃燒明亮著,提醒著這裏還有詭異的存在。

  小環和野狗道人被詭異的綠光吸進屋中已經許久了,但從那以後便沒有任何聲響從屋子中間傳遞出來,而三人中唯一逃走的周一仙,也不見了蹤影。時間就在這寂靜之中,一分一秒的過去,倣佛這個屋子中的人也特別的有耐心一樣,安靜地守候著。

  靜默之中,忽然行義莊的門口處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是周一仙,只見他的臉上眉頭緊皺,似乎還有幾分猶豫,但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慢慢向陰宅走了過去。

  走到陰宅門口,還不等他想好,陰宅的門忽地‘吱呀’一聲,自動的打開了,裏面的幽幽綠芒,無聲地照在周一仙的身上。

  ‘請進吧!’不帶有絲毫感情的平淡的聲音,在屋子中間響了起來。

  周一仙定了定神,走了進去,向四下看了一眼,很快發現小環和野狗道都躺在供桌旁邊的地上,粗一看上去身上似乎並沒有什麼皮肉傷口,但是兩人都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嘴巴動了幾下,卻沒有什麼聲音發出,很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用什麼怪異手法給治住了。

  而屋子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東西,就是虛懸在半空中的那點幽冥綠火,此刻正是在白天周一仙注意到的那具棺材上方燃燒著,而在它下方的棺材中,此刻傳出了鬼先生毫無感情的聲音。

  ‘“土遁異術”早已失傳多年,想不到居然今日重新得見,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

  周一仙沉默片刻,注視著那具棺材,沉聲道:‘他們兩人年輕不懂事,閣下乃是絕世人物,就不用和他們這種小輩斤斤計較了罷?’

  鬼先生淡淡道:‘不敢當,我只不過是狐魂野鬼而已,當不起什麼絕世人物的稱呼。白天我已經告訴你們不要再來這裏,你們卻犯我禁令,這又是何緣故?’

  周一仙目光飄動,緩緩道:‘此處乃是我亡子靈位所在,精魂往生之地,閣下乃是鬼道中人,我如何能夠放心?’

  鬼先生的聲音忽地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才一字一字道:‘閣下何以知道我是鬼道中人?’

  周一仙道:‘你安身陰宅之地,眠於至陰之地穴,又用“幽冥鬼火”吸取這百年義莊陰宅之陰森鬼氣,反補自身,此等高深鬼道異術,非長年浸淫鬼道者不可用之。’

  鬼先生沉默許久,道:‘閣下果然乃是高人,失敬了。’

  周一仙面色少有的嚴肅,道:‘閣下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在擔心什麼?亡子雖然過世多年,但我這個不成器的父親總不能讓他死也不得安寧。不過今日看來,閣下並非濫用鬼魅異術之下作人物,我也就放心了。’

  說罷,周一仙居然向那具棺材彎腰行了一禮。鬼先生冷哼一聲,語調冰冷,從那棺材中傳了出來,道:‘你不必如此拍我屁,拘人魂魄這種下作事情,我自然是不會做的,但你等犯我禁令,卻也難逃罪責。’

  周一仙臉色一變,幹咳一聲道:‘呃,其實這個說起來是個誤會,誤會啊!閣下乃是絕世人物,何必……’

  前方鬼先生哼了一聲,不去理會周一仙拖延之策,虛懸半空的幽綠鬼忽地震動一下,瞬間明亮起來。周一仙面有苦色,注視著那點鬼火。

  只見綠芒閃爍,鬼火逐漸變大,待變大至拳頭大小時候,整個屋子中間已經全部被綠色光芒所籠罩,就連躺在地上的小環和野狗道,臉色也已經被映做了綠色。

  忽地,只聽破的一聲微響,綠芒晃動,那幽冥鬼火瞬間分裂開去,由一變五,分至五方,緊接著數道暗紅光芒從綠光中無聲射出,彼此相連,竟成了一個詭異的五星法陣,在半空中透出層層陰森鬼氣,撲面而來。

  周一仙面色凝重,瞳孔微微收縮,隱約看去,額頭似還有汗水。

  在對面那詭異法陣漸漸成形時,周一仙略一沉吟,退後兩步,從懷中掏出數道黃色紙符,不由分說先往自己身上連貼了四張,隨即在周圍地下、椅上、碎石邊都貼了幾張,看似雜亂無章,其中卻隱隱有呼應之意。

  就在周一仙剛剛布好陣勢的時候,鬼先生那的神秘法陣也已經成形,說時遲那時快,五星法陣一陣異芒閃動,瞬間整個陰宅之中突然滿是鬼哭狼嚎之聲,刺耳之極。

  周一仙身體大震,失聲道:‘“鬼嚎破”!’

  那鬼嘯聲看似無形,卻似無堅不摧,從那法陣之上凜然而起一設鋒芒破空而來,一路上碎石殘木一觸即飛,就連堅硬的石板也被劃出深深凹痕。

  周一仙白發飄動,雙手疾伸,兩道黃符貼到自己耳朵之上,頓時臉上痛苦神色稍退,隨即口中念念有詞,右快握劍指刺紙符,猛然雙目大張,注目那鬼嘯風聲。

  片刻之間,那鬼嘯與周一仙身體相撞,幾手是在同時,剛才周一仙身體上的四張紙符和地下的黃色紙符上的符咒全部亮了起來,迅速凝聚成一束青光擋在周一仙的面前。

  ‘轟!’

  一聲大響,周一仙身子飛了出去,重重撞在身後一處殘垣斷壁上,掉了下來。陰宅之中,黃色的符咒漫天飛旚,無助的飄散開去,而鬼先生棺材上方的那五點冥火,此刻又再度凝聚為一,靜靜燃燒。

  周一仙大口喘氣,在地上掙扎了兩下,慢慢爬了起來,苦笑道:‘我這把老骨頭,閣下真的也不放過麼?’

  鬼先生沉默片刻,道:‘你的眼光、閱歷、見識,俱非尋常人可比,但修行道行怎的如此低微?’

  周一仙伸手抹去嘴邊淡淡縷血絲,淡然道:‘道行低又怎樣了,天底下那麼多熱衷修道之人,那麼多道行高深之士,又有幾個人比我過的快活了?’

  鬼先這一次又是沉默許久,然後也不聽見他說話,只見那點鬼火忽地一震,隨即快速向躺在一旁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處飛了過去,停在他們上空。

  周一仙大吃一驚,正擔心處,卻只見幽冥鬼火圍繞二人轉了一圈,便又飛回了一鬼先生棺材處,而片刻之後,不日道是什麼異術原因,小環和野狗道人身子一動同時輕呼了一聲出來,隨後爬了起來,看來竟是鬼先生解開了對他二人的禁制。

  周一仙又驚又喜,連忙向那具棺材道:‘多謝閣下,我們這就走,這就走,以後打死我們也不來了。’

  說罷,向小環和野狗道人連使眼色,他們二人自然也是巴不得早走早好,連連點頭不止,不過就在他們邁步要離開的時候,鬼先生的聲音忽地又冷冷響起,道:‘我放開他們,並不是饒過你們。’

  三人俱是吃了一驚,周一仙愕然道:‘你說什麼?’

  鬼先生冷哼一聲,道:‘你們三人一再到此探查我的消息,更知道了我鬼道隱秘,大犯我之忌諱,如今讓你們三人一起對付我一人,也讓你們死而無怨就是了。’

  小環等人面上失色,周一仙剛才與他交過了手,知道此人道行深不可測,不可力敵,只得低聲下氣道:‘閣下乃是高人,當知道我們並無惡意,只是擔憂亡子精魂被人騷擾,所以才……’

  語未說完,鬼先生忽地喝道:‘不必說了,看火!’

  語音未落,半空中那點幽冥鬼火已然再度亮了起來,陰宅之中重新鬼氣大盛。周一仙面上神色一變,還待說什麼話,卻只見那鬼火重新化作五星法陣,一聲尖嘯,正是剛才無堅不摧的鬼嚎破再度發出,衝了過來。

  野狗道人一聲吶喊,衝到前面擋在小環面前,獸牙法寶祭出,擋在身前,周一仙疾喝道:‘不能擋,快躲開……’

  但說話之間,那鬼嚎破速度竟是比剛才快了數倍,轉眼間即衝至野狗道人身前,野狗道人瞬間但覺勁風割面如刀,尤其雙耳剌痛之極,整個人如暴露在千萬利刃之中,任憑宰割。身後小環常聲尖叫,聲音惶忽,剛想上去幫忙,卻是從野狗身側勁風凜然而至,鬼嚎破竟然也難然而至,小環退無可退,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這鬼魅厲術所傷。便在這危急關頭,忽地陰宅屋外一聲輕嘯,一物閃爍玄黑青芒如電飛至小環和野狗身前,看似平淡無奇鈍而無鋒的一根黑棍,從上向下輕輕一切,突然間原本威力駭人的鬼嚎破消失無形,滿屋風聲亦漸漸平靜下來。

  剛剛從鬼門關上逛了一圈回來的小環猛然轉頭,面上有抑制不住的歡喜,叫道:‘是你……’

  而幾手是在同時,幽冥鬼火慢慢融合歸一,鬼先生也冷冷地道:‘是你?’

  而外有人淡淡道:‘不錯,是我。’隨著話音,一人緩緩走了進來,長衣負手,肩上趴著一只三眼灰猴,正是鬼厲。

  鬼厲向著小環等三人看了一眼,只見小環臉帶笑容,滿是歡喜之意看著自己,而野狗道人則面色有些古怪,看了自己幾眼,慢慢退到一旁。

  鬼厲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慢步走到屋子中間,噬魂魔棒閃爍著異芒,慢慢飛回到他的手中。

  周一仙看了鬼厲一眼,又看了看小環的樣子,忽地哼了一聲,道:‘臭小子,你應該早就到了這附近了罷,居然不早出手,明知道我老人家年老體弱,居然還讓我對著這個鬼東西,真是居心險惡你這個家夥。’

  小環皺眉,瞪了周一仙一眼,叫了一聲,頗有責怪之意,道:‘爺爺!……’

  鬼厲似手並不在意,看了看他,道:‘若非甘此,我還不知道你居然和青雲山那位老祖宗有幾分關係啊!’

  周一仙臉色一變,泵了一聲,鬼厲也不再理他,緩緩轉身,對著那具沉默的棺材。

  鬼先生的聲音慢慢響起,道:‘你不在狐岐山好好看著碧瑤,怎麼來了這裏?’

  鬼厲盯著那具棺材,道:‘我正要問你,你不在蠻荒聖殿,來到這裏做什麼?’

  鬼先生沉默片刻,道:‘不管怎樣,你我總歸都是鬼王宗中人物,這三人犯我忌諱,探我隱私,我要除去他們,你為何阻擋?’

  周一仙在後面聽了,不知怎麼此刻聲音似乎大了許多,大聲道:‘呸,你說殺就殺麼,雖道你當是殺豬啊!’

  小環和野狗道人都一時側目向他看去,周一仙眉頭皺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好似哪裏不妥,嘴裏低聲固噥了幾句,安靜了下來。

  鬼厲冷然對前方棺材道:‘你不能殺他們。’

  鬼先生冷哼一聲,道:‘為何?’

  鬼厲道:‘有我在。’

  鬼先生頓了一下,半晌之後冷冷道:‘你莫非是要為他們強出頭了?’

  鬼厲面無表情,道:‘正是,有我在,你就不能殺他們。’

  周一仙面上掠過一絲喜色,小環則在身後凝視著鬼厲背影,貝齒輕輕咬著下唇,眼睛也顯得特別的亮,只有野狗道人沒有看鬼厲,而是在一旁凝視著小環片刻,又悄悄退後了一步。

  半空中的那點幽冥鬼火,忽然開始明亮起來,幽綠的光芒重新散發,周一仙等三人臉色一變,但鬼厲卻依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冷冷注視著那團鬼火,他手中噬魂魔棒也漸漸開始亮了起來。

  而此刻,整個屋子中間最輕松的,卻似乎是鬼厲肩頭的小灰,它對即將面對的這場鬥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猴頭東張西望,一會看看鬼火,一會又轉頭看看小環,對著她做鬼臉,同時手不時在身上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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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探

  那站在門口的黑衣人赫然正是鬼王宗神秘莫測的人物鬼先生,野狗道人被鬼厲收服之後在鬼王宗待過一段時間,故多少見過幾次,雖然對鬼先生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他仍然知之甚少,但畢竟明白此人身分非同小可,絕非自己能夠相提並論的人物。

  此番突然在這種地方碰見此人,如何不讓野狗道人大吃一驚。周一仙和小環並不知道這個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是什麼身分,但看野狗道人臉上隱隱有懼怕神色,料知此人只怕並非善類,不由得也緊張起來。

  而鬼先生飄然而至,卻似乎也沒有料到這個僻靜晦氣的地方竟然有人,而且其中更有人可以認出自己,身子也不由得一震,片刻之後他看清屋中三人,尤其是野狗道人之後,鬼先生隨即鎮定下來。他目光從野狗道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周一仙和小環,最後仍是回到野狗身上,聲音平靜,道:‘你是野狗道人罷?’

  野狗道人往昔看見這鬼先生數次,都是在鬼王宗裏跟在鬼厲身後,遠遠望見那個神秘的黑色身影,如此當面近處看見鬼先生,今日還是第一次。不料聽這鬼先生說話,他居然認得自己,忍不住心頭為之一震,窒了一下才道:‘是。’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是一向跟著鬼厲公子的麼,怎麼突然到這種地方來了,還有,這兩位是什麼人物?’

  野狗道人有心反問於他,憑什麼你來得我就不能來,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敢開口,只得低聲道:‘我、我和鬼厲分散了,不久就去找他。他們兩人都是我的朋友。’

  鬼先生語意平淡,,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野狗道人在說話間有意無意地加重了‘鬼厲’二字,道:‘哦,我知道了,不過你還沒說,你怎麼會來到此處?’

  野狗道人一時無語,不知該怎麼說還好,倒是周一仙從旁看著這個鬼先生許久,這時開口道:‘是老夫有個親戚靈位在這裏,我們是前來祭拜的。’

  鬼先生目光一凝,隨即望見三人身後,那張祭桌之上果然豎立著一面破舊靈牌,上面書寫著數個字:愛子周行雲之靈位。鬼先生點了點頭,然後似沉吟片刻,黑紗背後的眼神中閃爍不定,緩緩道:‘你們既然已經祭拜過了,此處畢竟是陰宅鬼地,不宜久留,還是快些走罷。’

  野狗道人轉頭向周一仙和小環望去,以他本意是決然不願和這樣一個鬼氣森森的人物多待在一起,而且看鬼先生那般言亂,似乎若不是看在鬼厲分上,只怕他還不知道會不會出手留下三人。不過雖然如此,野狗道人卻沒有把握周一仙會不會懂得這個人是惹不起的人物,而且以剛才看去,周一仙對他這個早夭的兒子感情頗為深章,此刻突然被人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還真不知道以他平日的性子,會不會破口大罵才是真的。

  果然,當野狗道人回頭看去的時候,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周一仙還沒有什麼,一張臉繃的緊緊得似乎在想著什麼,目光也有奇怪的遊離不定,小環秀麗的臉上卻少見的多了幾分怒色,顯然對這個黑衣人的言亂十分惱怒,眼看她嘴巴一張,就要反口的樣子。

  野狗道人大急,片刻間腦門上隱隱見汗,心車暗叫糟糕,正自惶恐處,忽然只見周一仙一步踏前,走到小環的身前擋住了她,小環話到嘴邊,卻是吃了一驚,變了回來:‘你這個……咦,爺爺,你做什麼?’

  周一仙看了仍如鬼魅一般享在門口的鬼先生一眼,淡淡道:‘沒有,我們次過來也就是看看你爹的,既然都已經拜過了,我們還是走罷,反正留在這裏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

  小環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野狗道人卻是長出了一口氣,一顆跳到喉嚨口的心這才放了回去,連忙走上一步道:‘是,是,我們還是快走罷。’

  小環何等聰明人物,此時多少也明白事情有些不對,當下也不再堅持,點了點頭。三人遂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由野狗道人帶頭,向房門口走去,鬼先生稍無聲息地讓開了一條道路,飄進了這件陰宅黑暗處,看去真如陰靈鬼魅一般。

  三人快步走出了這間屋子,陽光重新照了下來,沒走幾步,只聽背後房門無風自動,發出頗為嚇人的‘嗚嗚’兩聲,憑空掩上,砰的一聲合了起來。

  快步走得離那個義莊遠了,幾乎已經看不到房屋影子的時候,三人才停了下來,野狗道人和周一仙同時長出了一口氣,小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皺眉道:‘你們怎麼搞的,幹嘛怕成這個樣子?’

  周一仙沒有理她,低頭沉思片刻,隨即抬頭對野狗道人道:‘我聽你剛才叫他做什麼鬼先生,此人是什麼人物?’

  野狗道人遲疑了一下,道:‘他是鬼王宗裏身分最神秘的一個人,似乎是供奉一類的長老人物,平日裏有出現的時候都和鬼王在一起,我他不清楚此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不過肯定不是尋常人物。’

  周一仙眉頭緊鎖,沉默不語,小環有些奇怪,很少看見爺爺如此慎重的思索,不由得好奇問道:‘爺爺,怎麼了,這個人你也覺得很奇怪麼?’

  周一仙緩緩點頭,語調十分緩慢慎重,道:‘此人的確非同小可,不可小覷。而且剛才在義莊陰宅之中,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房間右側角落離墻三尺處有什麼東西?’

  小環和野道人聞言都是一呆,仔細回想了一下,卻還是小環比較細心,皺眉道:‘爺爺,我記得那裏除了幾具橫七豎八的棺材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周一仙冷選一聲,道:‘不錯,就是棺材了。’

  野狗道人奇道:‘棺材有什麼奇怪的,那裏乃是義莊,自然有棺材了。’

  周一仙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個廢物知道什麼,其他的棺材自然不算,但其中有一具棺材卻是與眾不同,非但沒有其他棺材那麼章的灰塵,而且方位南北朝向十分整齊,所在之位,更是這塊陰宅鬼地中陰氣最盛之處。’

  說到這裏,周一仙面色更加凝重,道:‘本來我也沒想到這些,那具棺材也並不顯眼,只是剛才野狗初見那叫了一聲鬼先生,我心中一動,暗中細看這屋子鬼地風水,果然看出一點門道出來,只憍此人真的便是鬼道中人,要以此陰氣靜養其身。’不過說到此處,周一仙面上卻也現處幾分疑惑,微微低頭,有幾分不解地自言自語道:‘只是魔教中人雖然修習道法多走詭異,但這等鬼魅之道異術,卻似乎以南疆武術較為擅長多見,怎的竟會出現在此人身上?

  野狗道人忽地插口道:‘那也不見得,當初萬毒門有個老家夥叫吸血老妖,除了成的吸血大法之外,不是也練了個“五鬼禦靈”的陣法麼?’

  周一仙呸了一聲,道:‘你少在這裏不懂裝懂,吸血老廢物那廝是不知從哪裏學了幾招短斤缺兩的法術,強行去拘了些無辜魂魄過來,然後裝神弄鬼嚇人用的,真正要用的時候,多半就是一出手就被人給破了去。南疆巫術博大精深,在鬼道一脈上更有驚世駭俗的成就,哪裏是那個廢物能夠相提並論的!’

  野狗道人啞然,不過回頭一想,卻覺得果然如周一仙所說,當年吸血老妖半路伏擊還是青雲弟子的張小凡時,第一次運用五鬼禦靈,居然也真的被張小凡莫名其妙給破了去,雖然當時場面頗為詭異奇怪,張小凡手中法寶亦是鬼氣森森,但想來無論如何也是吸血老妖自己不成器的緣故。如此一想,野狗道人不由得對那位吸血老妖憑空多了幾分鄙視出來,倒是把當初自己在他手下扭扎求饒的樣子給忘了。

  小環享在旁邊皺緊眉頭,道:‘爺爺,那不管怎麼說,爹的靈位畢竟還在那屋子中間,現在有那麼一個怪物在裏面,會不會不好啊?’

  周一仙緩緩搖頭,道:‘你爹過世多年,這倒是沒有什麼關係了,不過那裏畢竟也是你爹靈位所在,我就這麼一個兒子,總不能置之不理的。’

  野狗道人卻是嚇了一跳,瞪眼道:‘你說什麼?’

  周一仙哼了一聲,道:‘我自然是要回去再看看了,總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野狗道人狗臉白了一下,怒道:‘那人不是你我能夠惹得起的人物,你知道麼?’

  周一仙呸了一聲,不去理他,自顧自道:‘本來按常理說,這等鬼道中人,晚上陰氣最盛,也是他修習靜養的最好時候,我們若是打探,也是以白日為好。只是今日被他撞上,總不能就這麼早早又回去,我們還是等晚上再去罷。’

  小環點了點頭,道:‘好。’隨即似又想起什麼,轉頭對野狗道人道:‘道長,要不你還是八族和我們一起去了,我和爺爺也是因為那裏有爹的靈位,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要回去的。’

  野狗道人被小環亮晶晶的眼精一看,本來張口欲說什麼的樣子,忽然又閉上了嘴,半晌之後吶吶道:‘我們一起去好了。’

  小環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微微一笑,道:‘是麼,呵呵,道長,你真是個好人。’

  野狗道人沉默不語,旁邊周一仙卻是嘿嘿兩聲冷笑,語氣頗為意味深長。

  三人便在這條僻靜小巷中等候下來,遠處本來依稀還能看到幾個人影,但天色漸晚之後,連那幾個人影也逐漸消失了,想來多半也是因為這裏乃是義莊陰宅的緣故。

  當夜色終於降臨,暄鬧了一天的河陽城,籠罩在獸妖浩劫恐懼中的人們終於又挨過了一天,困倦的人在這座城池的每一個角落帶看惶恐與對未來的茫然悄然入睡,誰又還顧得上身邊的事情呢?

  夜空中沒有月 ,黑雲沉沉,河陽城裏顯得一片昏暗,只有天際遙遙地方,有一二微弱星光,遙遙相對,散發著微光。夜風習習,帶著一絲寒意和冰涼,發出細細的嗚嗚聲,從城池的上頭悄悄吹過。

  周一仙三人悄無聲息地來到小巷盡頭的義莊門口,昏暗的光線下,隱約仍可以辨認出破敗的房門墻壁,冷風颼颼,似乎有陰風從裏面不斷吹出。周一仙縮了一下脖子,似乎有幾分寒意,站在他身後的野狗道人心中也有些發毛,不過他悄悄向身邊看了一眼,只見小環秀麗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旁,面上也是一副緊張神色,正凝視著那片黑暗時,野狗道人原本心中的那一點退縮之意,便也消失無蹤了。

  周一仙望著那黑暗處銀久,似乎在思索什麼,許久之後轉過身來,從懷中拿出幾道黃色紙符,上面隱約可以看見畫著歪歪扭扭的晦澀圖畫,昏暗中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周一仙遞給小環兩張,遲疑了片刻,伸手也遞給了野狗道人兩張,低聲道:‘這兩張靈符,大的那張你們粘身藏好,可辟鬼氣侵身,小的那張就抓在手中,萬一事情不對,立刻念咒揮出,便可遁地而逃。’

  說完,周一仙又輕聲將咒語對他二人說了,小環以前多半早就知道這個咒語,點了點頭,模樣輕松,但野狗道人卻是聽的頭都大了許多,周一仙這些古怪咒語是他從來聞所未聞,語音拗口不說,其中還七曲八折,難記之極。野狗道人幾乎都在懷疑,真要有事的語,只怕自己還沒念完語些咒語,就已經死在鬼先生手裏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雖然不知道周一仙這個江湖騙子這一次的法術到底靈不靈驗,野狗道人畢竟還是用心去記了下來,過一盞茶的時間,他才好不容易將這段拗口之極的咒語給記住了。

  周一仙聽野狗道人復述了一遍,點了點頭,示意可以了,此番他教野狗道人逃生法門,居然少見的沒有發脾氣罵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為知道自己這些咒語太過難記的緣故。當下周一仙定了定神,向那義莊門口指了一下,小環和野狗道人都同時點了點頭。

  周一仙深深吸氣,然後緩緩抬腳向前走去,小環和野狗道人跟在他的身後,只見前方夜色深深,漆黑一片,真是說不出的詭異。便在這緊張時刻,忽地在三人背後遠處,隱隱傳來輕微的幾聲叫喚。

  ‘吱吱,吱吱……’

  這聲音與平日裏的蟲嗚也差不多,周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沒有在意,但小環卻忽地身體震動了一下,猛的轉過身來,向後看去,她轉身如此之猛,讓身邊的兩個男人都嚇了一跳,以為背後有什麼意外,連忙也轉身過來查看,卻發現背後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周一仙訝道:‘小環,怎麼了?’

  小環臉色變幻不定,神情也有些古怪,遲疑了片刻,道:‘爺爺,我、我好像聽到小灰在叫。’

  周一仙眉頭一皺,道:‘小灰,什麼小灰……’他的聲音忽地一窒,低聲道:‘你是說鬼厲身邊那只猴子?’

  小環點頭,但臉上卻有了幾分迷惑,慢慢道:‘可是,現在又沒有聲音了,雖道是我聽錯了?’

  周一仙與野狗同時向小巷遠處望去,只見一片漆黑,哪裏有鬼厲和小灰的影子?周一仙瞪了小環一眼,小環面上一紅,轉過山身子,但不知怎麼,臉上表情卻似乎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野狗道在旁邊看在眼裏,狗臉上掠過一絲莫名怪異的神情,慢慢低下了頭。

  周一仙道:‘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我們進去罷。’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點頭答應。當下周一仙三人躡手躡腳走到了破敗的房門口處,只見陰暗之中那個小庭院內,草木荒涼,破敗不堪,到處都是漆黑一片,什麼東西也沒有,卻也似乎在每一處陰影的背後,都有一雙冰冷的眼光望著他們。

  冷風吹過,真個是鬼氣森森,讓人背後寒毛直豎。

  周一仙吞了口口水,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三個人的腳步踏在庭院草木之上,在這片寂靜之中,雖然他們已經極其小心,卻仍然是發出極輕微的腳步聲音,聽在他們自己的耳朵裏,卻似乎比平日裏更響亮了無數倍。

  隨著三人越來越接近那間陰宅,他們的心跳也忍不住都快了起來,小環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音怎麼這麼的大,直害怕讓別人也聽了去一般。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原本漆黑一片的陰宅裏,突然響起一聲雖然輕微,但此刻聽在眾人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的聲音,一個火焰光亮,突然行那屋子之中亮了起來,而那火焰的顏色,赫然竟是詭異的幽幽暗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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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拜祭

  蕭逸才放低了聲音,面色變得有些凝重,道:“恩師讓我請問師叔,大竹峰後山的‘天機印’,可還一切完好麼?”

  田不易面色大變,猛然站起身來,盯著蕭逸才,蕭逸才也緩緩站起身子,但卻是退後了一步。田不易注視蕭逸才良久,臉上神色不停變幻,最初是驚訝震動,慢慢的鎮定
下來之後變做了沉思,最後他眼中似又閃過另一道奇異光彩,看著蕭逸才,忽然道:“看來道玄師兄是真的將來想把他掌門這個位置傳於你了。”

  蕭逸才微微低頭,道:“師叔言重了,弟子不敢當。”

  田不易淡淡道:“他連這件事情都不瞞你了,意思自然是明白的很。算了,這個是你們通天峰的事,我也懶得管。不過關於天機印,”他說話聲音到了這裏,頓了一下,沉聲道:“此事關係非同小可,更牽涉到青雲氣數,當年青葉祖師曾有明令傳於青雲七脈首座,非萬不得已不可動用……”

  他深深呼吸,道:“其中幹係,大家都明白的很。我只是想問一句,道玄師兄真的想清楚了麼?”

  蕭逸才此刻的神情也是慎重之極,沉吟許久似乎不敢說錯一字,才點頭道:“是,恩師在弟子臨行之前,已經很慎重的對弟子交代過了。”

  田不易沉吟片刻,道:“那除了通天峰和大竹峰,其他五脈的‘天機印’呢?”

  蕭逸才恭聲道:“此事恩師只告知弟子一人,因為恩師感覺眼下青雲門中以田師叔最為德高望重,所以特地先來請教師叔的意見。至於其他的五脈,弟子稍後就會去拜見諸位首座。”

  田不易緩緩點頭,重新坐回了位置之上,思索許久,嘆息一聲道:“要說眼前情況,的確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天下蒼生命運俱都在此一戰,掌門師兄想要全力以赴,我也沒有話好說。只是你回去之後,替我轉告他一句話罷。”

  蕭逸才正色道:“是,田師叔的話,弟子一定帶到。”頓了一下,他繼續道:“那如果田師叔沒有其他的事,弟子就先告辭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蕭逸才見他面色沉重,當下也不敢多說,慢慢退了出去。

  守靜堂中,只剩下了田不易一人。他慢慢轉身,望著守靜堂上供奉著的道教三清祖師神像,面色復雜,半晌之後,卻只是嘆息一聲,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當蕭逸才飛回通天峰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了,通天峰上一片燈火通明,原來的青雲門眾多長門弟子,再加上近日湧入青雲的無數正道中人,將這個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也變得有些擁擠和世俗了。

  不過蕭逸才並無心理會這些,他徑直向峰頂玉清殿走去,從在玉清殿裏的青雲小弟子口中詢問了道玄真人的下落之後,他就向著玉清殿後堂道玄真人的臥室走了過去。

  來到後堂一處僻靜所在,蕭逸才在道玄真人的門口站了一下,定了定神,剛想舉手敲門,房內已經傳出了道玄真人的聲音,道:“是逸才麼,進來罷。”

  蕭逸才窒了一下,立刻恭聲道:“是。”說完,他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十分寬敞,所有擺設多帶有書卷氣息,除了簡單的桌椅床鋪,更多的倒是屋於兩邊的書架上眾多的書籍,其中有許多已經古舊的書,也整整齊齊的放在書架之上,看得出是被主人翻閱了無數次。

  道玄真人就坐在書桌旁邊,手上拿著一本古卷,正在讀書,看見蕭逸才走了進來,他微微一笑,道:“現在才回來麼?”

  蕭逸才深深行了一禮,道:“是,師父。”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蕭逸才道:“七脈的首座都沒有意見,都說以師父的意思為準,只有大竹峰的田師叔……”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道:“怎麼,田師弟他有什麼不同看法麼?”

  蕭逸才連忙道:“不是的,田師叔也沒有反對,只是托弟子帶了幾句話,要稟告師父。”

  道玄真人微微一怔,道:“什麼話,你說?”

  蕭逸才當下把田不易的話復述了一遍,道玄真人聽後默然無語,站在一旁的蕭逸才偷偷看去,之間道玄真人面色復雜,似乎也在想著什麼,神情變幻不斷。

  就在蕭選才猜度道玄真人在想著什麼念頭的時候,道玄真人忽然道:“逸才,你覺得田師叔這個人怎麼樣?”

  蕭逸才吃了一驚,不知道道玄真人話中是什麼意思,向他看了一眼,卻又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當下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嗯,弟子覺得,田師叔這個人……還是挺好的。”

  道玄真人笑了笑,顯然對這個弟子投機取巧的說話不是很在乎,只聽他悠然道:“是啊!他這個人是挺好的,嘿嘿,也難為當初他那般模樣,居然可以被人慧眼看出不凡之處……”

  道玄真人的話忽然停了下來,房問中陷入了一片平靜之中,蕭逸才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隱隱感覺有些不安。

  片刻之後,道玄真人道:“你跑了一天,也累了,回去歇息罷。”

  蕭逸才點了點頭,行禮道:“是。”說完慢慢退了出去。

  道玄真人看著這個得意弟子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沉吟片刻,又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慢慢站了起來,向外走去,很快的,他的身影就溶入到了青雲山的黑夜之中。

  雖然已經是夜深時候,但是在僻靜的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長明燈依然燃燒著,在黑暗中如幽幽的冥火。看守這個祖師祠堂的老人還沒有入睡,他此刻正站在供奉青雲門列代祖師靈位的供桌前,凝望著黑暗陰影之中的那些字。

  遠處,有低低的蟲嗚聲。

  靜默中,倣佛還有什麼心跳聲音!

  夜風吹過,長明燈的火焰一陣晃動,倣佛喘息一般顫抖,老者慢慢轉過身子,走到長明燈旁,用手輕輕檔住風吹來的方向,很快的,燈火安靜了下來,重新開始穩定燃燒。老者深深凝望著這點光亮,燈火倒映在他的眼中,似乎也在燃燒著什麼。

  深夜之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老者的眉頭皺了一下,仔細聽了一下,隨即慢慢轉過身來,蒼老的聲音緩緩道:“沒想到這麼遲的時候,你居然還會過來。”

  道玄真人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清晰,走進了這座祖師祠堂。

  昏黃的燈火下,兩個老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一時間竟都怔住了,不經意外,突然都發現,原來對方都已經這麼老了,而隨即又想起,自己豈不也是如此?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凝望那老者許久,然後慢慢走到供桌之前,站在青雲門歷代祖師靈牌之下,慢慢挺直了身軀。老者走到他的身後,同樣的一聲不吭。

  黑暗中,無形的威儀從那些陰影處緩緩散發,像是歲月也抹不去的深深痕跡。

  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從供桌上拿起三枝細香,走到燭火處點著了,雙手鄭重其事地握著,恭恭敬敬向祖師牌位鞠了三個躬,然後踏上一步,將細香插在了香爐之中。幽幽輕煙,從香爐中裊裊飄起,散發在半空之中,讓前方的那些靈位更加朦朧不清,隱約的好似一雙雙眼眸,冷冷地望著這兩個老人和這個世間。

  “夜半燒香,有什麼難事麼?”那老者淡淡地問道,語氣平淡,倣佛在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道玄真人沒有回頭看他,他的一雙眼晴一直都凝望著輕煙背後的那些威嚴的靈位,片刻之後,他緩緩地道:“你說,將來你我過世之後,後人祭拜我們,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對你,自然是滿懷崇敬了,至於我,難道還會有人記得麼?”

  道玄真人對老人微帶諷刺的這些話並未在意,只不過淡淡一笑而已。然後,他靜靜地道:“眼下浩劫當前,天下間生靈塗炭,受盡獸妖肆虐。只要想到青雲山與獸妖一戰在所難免,更關係到天下蒼生氣數,這些重擔壓在肩上,我已經多日沒有睡好了。”

  那老人眉頭皺了一下,道:“你該不會是來向我訴苦的吧?這可不是你的性子。”

  道玄真人看著那老人片刻,忽地笑了出來,隨即嘆息道:“你我這幾百年的交情,果然還是只有你最清楚我的為人。”

  那老人搖頭道:“我清楚你的為人?若果然如此,我也不會在這裏看守祠堂了。好了,廢話少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道玄真人對老人似乎特別寬容,他幾次頂撞,道玄都不以為意,只是面色有些肅然,徐徐道:“我已經下了決心,此戰關係太大,為天下蒼生計,我要撒除青雲山七脈山峰的天機印。”

  那老人的表情突然為之一僵,眉頭深鎖,深深看著道玄,道玄坦然對許久之後,那老者緩緩道:“這件事,你可想好了?”

  道玄緩緩點頭,道:“不過今日我暗中知會脈首座的時候,田不易托人轉告了我一些話,勸我要小心戾氣反噬。”

  那老人冷冷一笑,轉身面對著那些祖師靈位,半晌道:“你又不是沒進過‘幻月洞府’,裏面有什麼,你自己知道。”頓了一下,他聲音忽然也有些緩和下來,其中似還帶著一絲無奈,道:“你好自為之吧!”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片刻後同樣抬起頭,看著那片深沉的黑暗陰影,那片沉默的威儀,似也在黑暗中無聲的冷笑。

  七日之後,青雲山周圍地界,關於出現獸妖的傳聞越來越多,方圓百裏之內,以山腳下河陽城為中心,到處都可以見到逃難的人群。倣佛此刻的世間,只有那座巍峨聳的高大青雲山,才能給人一點安慰和安全感覺。

  而在這無數人群暄鬧之中,河陽城更是最亂的地方,大街小巷到處都擠滿了人,城裏原有的客找酒樓早就住滿了人,更多的逃難而來的難民只有露天而宿。這種情況下,河陽城裏的食物供應都變得十分緊張,幸好因為城池就在河邊,水源還不需擔憂。

  本來在這種混亂情況下,很難保不會發生一些搶掠兇殺等惡事,事情上,也的確不時有這樣的傳閒,昨日誰誰不見了,今天又聽說某人橫屍街頭。但河陽城畢竟乃是在青
雲山下,青雲門也早做了準備,派遣了相當多的弟於在城中維持秩序,所以大體之中這無數的難民在這場浩劫之中,還並沒有發生什麼不測。

  只是,隨著那令人恐怖的獸妖傳聞一日更甚一日,誰也無法預料明日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在這種情況下,河陽城中彌漫著越來越是不安的氣氛,人心惶惶。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中,浪跡天涯的江湖相士周一仙帶看孫女小環和野狗道人,來到了這座城池之中。站在往昔寬敞的街道,此刻卻只見到密密麻麻的人頭聳動,大街上見然也擁擠的難以行走,野狗道人倒還罷了,周一仙和小環卻是目瞪口呆。

  仗著野狗道人身強體壯而且面容兇悍,在前開道,力氣小的人被擠了開去,強壯的人回頭一看野駒道人那副尊容,大多也不敢多說什麼。周一仙和小環緊跟野駒,勉強前行,一路上大汗滿頭,姦不容易才穿過了這條大街,拐入了河陽城西頭一處小巷之中。

  三人向裏走著,往日十分僻靜的小巷裏此刻居然也站了許多人,但比起外面大街上那片擁擠人群,這裏實在可以說是寬敞了。周一仙口中低聲咒罵,顯得十分氣憤,大有
我老人家逃命也就罷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也跟著一起逃命,結果害我老人家逃命也逃的這麼不舒服雲雲。

  這條小巷十分悠長,曲曲折折,越往裏走人就越少,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三人才走到小巷盡頭。只見此處已經再無逃難人群,原因很簡單,因為此處赫然是一處義莊,
不過看著這座小小義莊門庭殘破,連木板門都有一半掉落在地上,另一半則無影無蹤,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了去當柴火燒。

  周一仙望著這座義莊,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小環站在他的身邊,低聲叫了一句,道:“爺爺。”

  野狗有些不解,不過他出身魔教,對這些義莊晦氣場所倒並不是十分在乎,只是有些疑惑,周一仙與小環怎的會來這個地方。

  周一仙沉默半晌,道:“我們進去吧!不管怎麼說,這裏應該比較安靜了。”

  說罷,他當先走了進去,小環和野狗跟在他的身後。走進義莊,只見小小庭院之中,草木荒涼,隨處可見淩亂掉落的木屑殘梁,隱約中似還有些白色的東西在草叢中閃閃發亮。小環的臉色有些發白,情不自禁拉住了周一仙的衣服。

  周一仙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安慰道:“又不是第一次來,還怕什麼,再說這裏也是你爹住的地方,他難道還會害我們麼?”

  小環點了點頭,臉色這才好了一些,野狗道人在後面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庭院前面就是義莊的門房了,周一仙走上前去,只見房門上布滿灰塵,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到過這裏,他默然無語,搖了搖頭,又是嘆息一聲,推開了門。

  “吱呀……”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音,緩緩向裏面退了進去,一股霉氣湧了出來,昏暗的光線下,橫七豎八地擺放著三具棺材,但棺材蓋子都已經散落到一旁了。

  說不出的歲月淒涼,倣佛就在這個小小屋子之中,幽幽散發出來。周一仙嘴角抽搐了兩下,面容慘淡,緩緩走了上去,也不去多看旁邊那些散落的棺材,逕直走到原本上香供奉靈位的祭祀桌子之前,看著那桌上東倒西歪的十幾個靈牌。

  房間中一片寂靜,似乎誰都不敢說話。周一仙慢慢伸出手去,將那些靈牌拿起,慢慢抹去上面厚厚的灰塵,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然後又去找下一個,就這樣,當他清理
第七個靈牌的時候,看到了那個牌位上寫著“愛子周行雲之靈位”的字跡。

  周一仙停下了動作,默默地望著這個靈牌,凝視良久,小環慢慢走了上來,看了看他手中的靈牌,眼眶也有些溼潤,低聲道:“爺爺,把爹的靈牌放好吧!”

  周一仙長出了一口氣,面色有些淒涼,點了點頭。小環從他手中接過靈牌,小心地放在供桌之上,然後退後一步,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牌位行了一禮,低聲道:“爹,我和爺爺又回來看你了,這些年來托你的福,我和爺爺雖然浪跡天涯,但一切都好。今天回來給你好好清理一下,希望你莫要怪罪我們。”

  說完,又是恭敬地彎腰拜了三拜。

  野狗道人在後面看著,忽然也走到前面,向著這個牌位拜了三拜,卻是將周一仙和小環都嚇了一跳,小環訝道:“道長,你怎麼……”

  野狗道人不去看周一仙古怪的眼神,道:“他既然是你爹,也就是我的前輩,來到這個地方,我向前輩見禮一下,也是應該的。”

  小環這才釋然,點頭道:“那多謝你了。”說著,她又轉頭對著牌位道:“爹,這位是野狗道長,他是個好人,幫了我和爺爺很多忙的。”

  周一仙在旁邊哼了一聲,道:“他算是好人麼,哼哼,居心不良……”

  野狗道人神色一僵,不過小環已經先瞪了周一仙一眼,道:“爺爺,你怎麼亂說話。”

  周一仙翻了翻白眼,掉頭看向別處,野駒道人感激地看了看小環,正要說話的時候,忽地身子一窒,猛的轉過身來,小環和周一仙似也感覺到了什麼,幾乎是在同時向義
莊的門口看去。

  原本淒涼寂靜的義莊中,在那個房門口處,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之人連面容也被黑紗遮住,說不出的詭異。原本因為周一仙等三人的到來而有了幾分人氣的義莊,此刻卻因為此人的出現,突然之間陷入了更深的死寂淒涼。

  野狗道人面色大變,嘴唇動了幾下,才緩緩地澀聲道:“鬼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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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故居

  清晨,又是新的一天。

  三福鎮鎮口處,鬼厲與那少年面對面站著,小灰正趴在他的肩頭,惡獸饕餮則跟在那少年身後,一副無聊的樣子。

  那少年看了鬼厲一眼,微笑道:“難得相聚,今日別過,不知何時再見,兄臺多保重了。”

  鬼厲淡淡道:“你也是吧。”

  那少年似乎這個時侯想起了什麼,道:“如今天下大亂,而且北方情勢越來越是緊張,兄臺沒有意恩北上去看看熱鬧麼?”

  鬼厲略感意外,忍不住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見那少年臉上神情自若,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意思,沉吟片刻之後,道:“再說吧。怎麼,你也對這些爭鬥殺伐感興趣麼?”

  那少年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只是一拱手,道:“天涯路遠,世道艱險,我們有緣再見面罷。”

  鬼厲還禮,道:“是。”

  那少年大笑,轉身而去,饕餮低低吼叫一聲,似乎也在對猴子小灰知會一聲,然後跟了上去。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頗有幾分不捨,對著饕餮背影吱吱叫了幾聲。不到一會,那個神秘少年和饕餮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鬼厲望著他們身影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轉過身子,面前的這座三福鎮死寂一片,連一點生機也沒有。小灰嘴裏嘖嘖兩聲,從背後抓過那個酒袋放到嘴裏喝了兩口,昨晚從那家酒館的地窖裏,居然被這只猴子又找到了一些烈酒。

  “走吧,小灰。”鬼厲忽然這麼平淡地道。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子手掌放到了鬼厲頭發上撥弄著。鬼厲眼睛眺望著遠方,過了許久,才靜靜地道:“那裏,畢竟是我們一起住過的地方,你還記得麼?”

  猴子沒有回答,也不知道它有沒有聽懂,只是整個清冷街道之上,似乎有寒風吹過了……

  *******

  青雲山,大竹峰。

  青雲門大竹峰一脈的首座田不易,此刻正獨自一人在大竹峰上的守靜堂中背負雙手,來回踱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臉上隱隱現出怒容,而且還有一絲煩躁之意。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蘇茹此刻並不在大竹峰上,而是去了小竹峰水月大師那裏,至於門下諸弟子向來都對他十分敬畏,看到田不易心情不好,早就躲的遠遠開去了,唯一一個平時勉強能說的上話的大弟子宋大仁,此刻也不見身影。

  田不易知道那是為了什麼,當前天下浩劫在前,誰也不知道那些可怖的獸妖什麼時侯就攻了進來,他身為青雲門領袖之一,自然也為此煩惱。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在妻子蘇茹的幾番相勸之下,為了弟子宋大仁的幸福,田不易終於還是在三日前去了小竹峰一趟,為宋大仁和文敏向水月大師提親。不料當時水月大師不知道吃了什麼火藥似的,一點就炸,連同時在場的蘇茹面子也不給,更不用說在旁邊面色慘然的弟子文敏,直接了當地就拒絕了,並且冷言冷語諷刺田不易。

  田不易何等性情,哪裏還不勃然大怒,當下在小竹峰山頭之上與水月大師大吵一架,險些就動起手來,最後還是蘇茹勉強將他拉回了大竹峰,而水月大師也是被一眾弟子跪著攔了回去。

  這一鬧回來之後,宋大仁自然是沮喪無比,垂頭散氣,整日一張臉如同苦瓜一般。田不易本來心情就不好,一見他這副模樣更是惱火,接連罵了好幾次,說是沒老婆就沒老婆,你就潛心修道吧你,將來說不定你還因禍得福雲雲,宋大仁自然不敢頂撞恩師,但口中唯唯諾諾,不以為然的表情卻寫在了臉上,顯然仍對小竹峰的文敏念念不忘,田不易看了更是生氣,罵的更是狠了,到了最後宋大仁幾平像是怕了貓的老鼠,整日裏東躲西藏,不敢再見師父了。

  這一日蘇茹早早出去,特意叮囑田不易自己到小竹峰去勸勸水月師姐,田不易哼了幾聲,冷言冷語諷刺了水月幾句,蘇茹也不理他,徑直去了,留下田不易一人生著悶氣。不過臨走之時,蘇茹私下與田不易輕輕說了幾句話,卻讓田不易有些明白過來,水月這個女人為什麼那天會如此蠻橫?

  蘇茹其實說得很簡單,只道:“聽說我們去的前一日,就是陸雪琪回山那一天,水月師姐單獨召見陸雪琪,說了好一陣子,結果不知怎麼,陸雪琪被師姐重重責罰不說,連帶著其他弟子都被罵了一遍。”

  田不易外表木吶,但絕不是退鈍人物,片刻之後便反應過來其中緣由,只是在蘇茹走後,他每每想到自己居然送上門去被人羞辱,這口氣當真還是咽不下,氣鼓鼓的難以忍受。

  守靜堂此刻寂靜無聲,只有田不易的腳步聲聲傳來,他的臉色也隨著走動的腳步而慢慢變化,不知怎麼,到了後來,他的神情卻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想到了什麼:陸雪琪在通天峰玉清殿上當面拒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有關陸雪琪這個年輕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人才的風言風語,田不易亦有所耳聞。

  只是他心裏深處關心的,卻是那些“謠言”之中的另一個人。

  “十年了。”他輕輕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恍惚,有的時侯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那個當年看起來如此不起眼的小弟子,究竟為了什麼,會讓自己牽掛了這麼多年?

  田不易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就在這個時侯,他忽然若有所覺,眉頭一皺,向守靜堂外看去,遠遠的只聽見天空中傳來破空之聲。田不易微一沉吟,定了定神,走了出
去。

  只見大竹峰上空一道白光閃過,迅疾如電,直向大竹峰峰頂射來,轉眼就到了跟前,落在田不易身前六尺之外,耀眼白色光芒一陣搖曳,散了開去,現出了青雲門通天峰蕭逸才的身影來。

  蕭逸才轉過身子,臉上帶著一絲微笑,拱手道:“見過田師叔。”

  田不易點了點頭,道:“嗯,你怎麼來了,有事麼?”

  蕭逸才微笑點頭,但隨即向四周看了一眼,微感詫異,道:“田師叔,怎麼這裏這麼冷清,您座下其他幾位師弟呢,怎麼都沒見到?”

  田不易心道:“你若是能見到他們才是見兔了,一個一個也不知道躲哪去了。但他表面上卻是如沒事人一般,淡淡道:“他們都在做功課,所以沒有出來。我這裏也不像你們通天峰,人丁旺盛,見不到人也是常事了。”

  蕭逸才一怔,聽出來田不易語氣中似有幾分不快,但他城府頗深,一副沒有聽出來、恍如不覺的樣子,微笑道:“哦,原來如此。田師叔,弟子今日前來,是奉恩師之命前來拜會師叔,有幾個問題想要向您請教一下。”

  田不易眉頭一皺,倒是吃了一驚,愕然道:“向我請教,請教什麼?道玄師兄他學究天人,功參造化,還有什麼事要問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弟了?”

  蕭逸才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田不易,田不易會意,道:“那進去說吧。”說著轉身就要向守靜堂裏走去,蕭逸才跟在他的身後。忽然田不易身子一頓,猛地回頭,卻是向弟子房捨那一邊屋子看了過去。

  蕭逸才有些奇怪,也向那邊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看到,不由得問道:“怎麼了,田師叔?”

  田不易退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沒有,是我眼花了,他怎麼可能……”

  他忽然咳嗽一聲,淡然道:“我們進去說話吧。

  蕭逸才聽的莫名其妙,不由得又向那邊看了一眼,但只見一排排屋捨整齊排列,寂靜無聲,看去是太正常不過了。當下心裏也沒多想,就跟在田不易身後走進守靜堂去了。

  那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守靜堂中之後,沉靜的氣氛又籠罩在大竹峰的山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地在那片弟子屋捨的走廊上人影一閃,赫然竟是鬼厲,只見他默默向守靜堂方向凝望片刻,然後轉身沿著曾經無比熟悉的回廊,緩緩向裏面走去。

  大概是因為午後的時間吧,大竹峰上的其他弟子都沒有看到身影,在記憶之中,往昔這裏最經常聽到的,除了小師妹田靈兒的清脆笑聲,便是杜必書略帶沮喪的叫嚷,因為他必定是又輸了一次打賭。然後,大師兄宋大仁等人的渾厚笑聲都會想起,其他幾位師兄也會跟著笑話,而一直最小最不起眼的那個小弟子啊,想必也一定是在角落中會心的微笑吧?

  曾幾何時,過往時光,在緩慢走著的腳步聲中輕輕翻轉,那些陳年舊事就好像鏤刻在這裏的每一處磚瓦柱石樓臺之間,在他的身邊回蕩著。

  鬼厲的臉色從開始的木然,漸漸變化,曾經如冰一樣籠罩的表情悄然退去,過往的時光原來這麼動人心魄,就算多年之後他竟然還是無法忘卻。

  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站在這淡淡陽光照耀的走廊之間,在回廊低矮的欄桿上緩緩坐下,大竹峰和煦而溫暖的陽光照著他的臉龐,倣佛,如十年前的模樣。

  ……

  有腳步和談話聲音,從背後遠遠傳來,走得近了,原來是大竹峰門下四弟子何大智與六弟子杜必書,兩個人並排向著這裏走來,而在他們身影出現的那一刻,鬼厲已經如鬼魅一般突然消失了,山風吹過,樹枝草木一起拂動,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隱藏在什麼地方。

  何大智和杜必書顯然什麼都沒有發覺,兩個人低聲說話,慢慢走了過去,其中杜必書手上還提著一只木捅,裏面盛著半捅水,旁邊搭著一塊抹布,看去似乎要去那裏清理一下的模樣。而看著他們兩個人向前走去,未幾,卻是走到了一間房門口上,杜必書向何大智聳了聳肩膀,何大智笑了一下,兩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片刻之後,鬼厲的身影從回廊之外一個角落地方現身出來,目光復雜,望著前方。那兩個曾經的師兄所進去的房間,竟然是他以前還是大竹峰小弟子張小凡的時侯所居住的房間。可是,那個房間不是應該已經荒廢多年了嗎,兩位師兄為什麼還要進去?

  鬼厲悄無聲息地飄了過去。

  像是突然陷入了曾經的幻夢,他怔在門口,這個小小的庭院之中,竟然與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依舊還有碎石小徑,依舊還有青草綠地,甚至連那一裸小松,也還長在那裏,只是這麼多年來,它已經粗壯了不少了。

  屋子之中傳來水聲,隨即杜必書與何大智的聲音傳了出來:“四師兄,你倒是說說看,都這麼多年了,師父為什麼還要我們打掃這間屋子?這不是存心讓我受罪麼!”

  何大智笑罵道:“臭小子,你又想偷懶了是不是,我可告訴你,師父最近為了大師兄的事情正上火呢,你可別去惹他老人家,不然師父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杜必書嘿嘿幹笑了兩聲,道:“師兄你又開我玩笑了,我怎麼敢去惹師父。只不過小師弟都已經離開十多年了,師父卻還是盼咐我們把這裏保持原樣,天天打掃,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裏在想什麼啊?”

  站在屋子外面的那個身影,木然而立,慢慢低下了頭。

  屋子之中,何大智沉默了一會,卻是嘆息了一聲,低聲道:“師父雖然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談起過小師弟,但是我們大家心裏都清楚,他老人家心裏是最疼愛小凡師弟的。”

  杜必書的聲音道:“是啊,這個我也看的出來,說實話,有時侯我也很想小師弟的。但是那有什麼用,小師弟他如今早就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難道他還會回大竹峰,
重新變做張小凡,再做我們的七師弟麼?……”

  窗外,鬼厲的神色越發漠然,身子也挺直著,只有兩只手,握緊成拳,越握越緊。

  可以回頭麼?

  你在時光中邁出的腳步,跨過的道路,多年之後,還記得回首遙望麼?還想過回頭麼?

  陽光暖暖照在身上,卻倣佛置身冰窖!

  何大智與杜必書也沉默了下去,似乎無意中提起的這個話題,連他們也覺得沉悶而無言。他們在屋子中鼓弄了一陣,提著水捅走了出來,何大智輕輕將房門掩好,看著小庭院中綠草青青,松枝搖動,雖然一片春意盎然,卻總有了幾分寂寞之意。倣佛這個房子的主人不在,連帶著這片春光也輕輕失色。

  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與杜必書一起離開了。

  許久之後,鬼厲從那裸松樹背後,慢慢走了出來。熟悉的山風吹在他的臉上,吹動了他的發絲。他走到房門門口,抬起右手,放在了門上。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似乎手上有千鈞重壓,就連他臉上神情,似乎也是他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可是,那一種奇異的莫名的感覺,像是無形的力量,終於推開了這扇門!

  一一就像是,推開了過往歲月的一扇窗子,看到了往昔時光。

  熟悉的床,熟悉的桌椅,還有墻上掛著的、多年之後看來已經略帶枯黃顏色的道字橫幅,甚至連桌上擺著的水壺茶杯,看去也和當年一模一樣!

  有誰知道,這個簡陋樸實的房間,在夢中曾出現過多少次?就連這裏的空氣,也倣佛有著淡淡的過往情懷。他慢慢走進屋子,走到床邊,慢慢坐下,用手輕輕撫摸床沿被褥,柔和的感覺,從掌心穿過。

  有誰看見,他突然咬住了唇,那麼用力,那麼的深!

  *******

  守靜堂中,田不易和蕭逸才一起坐了下來,田不易看去似乎有些心神不寧,面對著蕭逸才,眼光卻望著別處,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一樣。直到蕭逸才咳嗽一聲,叫了一聲
道:“田師叔。”

  田不易這才驚醒一般,點了點頭,道:“嗯,好了,你說吧,道玄掌門師兄有什麼要你這位得意弟子特地跑一趟了?”

  蕭逸才微笑道:“不敢當。是這樣的,恩師主要有兩件事,想讓弟子來向田師叔請問一下。”

  田不易道:“哦,你說。”

  蕭逸才道:“其一,便是最近前來青雲山的正道道友人數仍然在不斷增加,其他各脈俱已接待了不少人物,大竹峰也將百多位道友安排在了山腰的屋宅之中了。但是盡管如此,住處仍然不夠,所以恩師想讓弟子懇求師叔,是不是能在大竹峰上再安排一些正道道友?”

  田不易眉頭一挑,向蕭逸才看了一眼,蕭逸才面色有些尷尬,但仍然陪笑道:“師叔,這也是因為如今天下浩劫當前,不得已而為之,而且我們青雲門又一向以正道領袖自居,總不能將道友們推出門外去吧?”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你別當我是傻瓜,那些所謂的正道道友,真正與那些獸妖拼殺起來,能夠出力的還不到三成,一多半都是看我們青雲名氣,跑過來避難的。”

  蕭逸才苦笑了一聲,道:“田師叔言重了,不過就算如此,我們也不能將人推到門外去罷,真要如此的話,天下正道會如何看我們青雲?為了大局著想,還請田師叔多多幫忙了。”

  田不易白眼一翻,忽然間似平想到了什麼,眼前突然一亮,嘴角露出一絲譏笑,當下咳嗽一聲,臉上露出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道:“既然道玄師兄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推辭,反正也是為了天下正道和大局著想,那就這樣辦吧。

  蕭逸才大喜,拱手道:“多謝師叔。”

  田不易微微一笑,忽然抬手道:“且慢,我還沒有說完。”

  蕭逸才怔了一下,道:“什麼?田師叔請說。”

  田不易微笑道:“既然浩劫當前,一切當為大局著想。我聽說我們青雲七脈之中,還有一脈,呢,好像就是女弟子比較多的那一脈……”

  蕭逸才本來還笑容滿面的樣子,聽到一半臉色已然僵硬,漸漸笑不出來了。

  田不易仍是自顧自微笑道:“我記得那一脈中,地勢廣大,而且前幾日我曾去過那裏,空著的屋子真是多不勝數啊。怎麼掌門師兄英明一世,竟然沒想到這個地方麼?”

  蕭逸才滿臉苦笑,半晌才道:“田師叔,這個、這個……”

  田不易哼了一聲,胖胖的臉上眼向天看,一聲不吭。蕭逸才看他這副模樣,暗地搖頭,只得道:“是,弟子今日回去之後,自當稟告恩師,請他老人家做主。”

  田不易也不說話,臉上神情也沒有變化,只是點了點頭,但心裏卻大是痛快,竊笑不已。

  蕭逸才鎮定了一下心神,隨即道:“那麼田師叔,還有這第二件事,卻比剛才之事更加重要,恩師也再三叮囑過了,請師叔一定要仔細想好再回答。”

  田不易看蕭逸才臉色嚴肅,與剛才大不相同,顯然此事似乎非同小可,不由得怔了一下,點頭道:“哦,什麼事這麼嚴重,你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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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飲

  狐岐山,寒冰石室。

  鬼厲默默注視著安詳地躺在寒冰石臺上的碧瑤,在裊裊白色輕煙中沉眠的女子,嘴角似乎永遠都帶著那麼一絲笑意。她此刻可還有感覺麼,可還知道有個人守護在她的身邊麼?

  還是說,在她心中,本就沒有後海過,所以如此安詳地睡著?

  對於這些,鬼厲心裏自問過無數次,答案他從來都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是每多想一次,他倣佛就多受了一分煎熬。不過自己的身體現在是越來越差了,雖然因為修習了三卷天書真法,這些日子來他漸漸領悟佛、道、魔三家真法其中似亦有融合為一之處,道行日進,但噬血珠妖力似乎每天都在他體內那麼遊蕩著,如揮之不去的幽靈,等待著最後的時機與他同歸於盡。

  那份冰涼的感覺,鬼厲早就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從少年直到此刻,都一直與自己相伴得這份感覺啊!就算是死,因為也會這樣感覺著冰涼而死吧!

  他心裏這麼苦笑了一下,最後看了一眼碧瑤,這是他獨自一人守著碧瑤的第三天。

  “你好好歇息一會,我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鬼厲輕輕地道,“你別害怕,你爹和我現在只是暫時離開的。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在死前再回來看你一眼的。”

  他望著碧瑤,輕輕笑了笑,然後轉身走出了這間寒冰石室。輕煙飄蕩,在他身後如輕紗。

  “轟隆!”

  沉重的石門在身後緩緩合上,早就守侯在一旁的小灰哩的一聲跳到他的肩膀之上。鬼厲伸手輕輕摸了摸小灰的腦袋,點了點頭便一路向外走去。一路上他或伸手到墻邊墻角,或轉過許多彎路撥弄機關,一路走來,狐岐山鬼王宗總堂之中層層機關盡數都被啟動,光是沉重的石門就落下了不止十道。

  狐岐山山腹之中,此刻到處都是機關響動的聲音,但人影卻只有鬼厲一個,其他的人早就在三日之前,追隨著鬼王前往蠻荒聖殿了。此刻的狐岐山,清冷而寂寥,鬼厲一路走出山腹,陽光照在身上帶來一絲絲暖意的時侯,竟也忍不住身子為之一震。

  “轟隆隆隆……”最後的一道石門緩緩合上,將這個巨大的山腹遮蓋起來,其中還夾雜著隱約的“啪嗒”聲音,鬼厲聽在耳中,知道那乃是機關反扣的聲音,日後若是來人不知道如何開啟此處機關,單想從外面強攻進去;面對這上萬斤的巨巖,那非得要如神仙一般的道行才行了。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雙臂伸起,伸了個懶腰,嘴裏還打著哈欠。鬼厲轉頭向它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怎麼了,看你一副無聊的昏昏欲睡的樣
子?”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臉之上翻著白眼,然後手腳舞動,一直向山外指去。鬼厲笑了笑,道:“你無聊了啊,唔,說起來這四處荒涼,連樹也沒幾裸,也難怪你覺得難受。”

  小灰立刻拼命點頭,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嘴裏吱吱叫著,手舞足蹈。鬼厲深深呼吸,回頭看看了狐岐山此刻已經與山勢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痕跡的洞府門口,點了點頭,道:“好吧,反正我們也要等一個月後再進去看望碧瑤,趁這段時間,我們就在周圍散散心好了。”

  小灰大喜,在地上蹦蹦跳跳,咧著嘴大笑。鬼厲被它感染,心情不禁也好了許多,笑罵道:“好了,還不上來,不然你就自己呆在這裏好了。”

  小灰腦袋一縮,“哩”的一聲竄了回來,幾下就爬上了鬼厲肩頭,呵呵笑著。鬼厲搖了搖頭,嘴角也有一絲微笑,手邊翻動,熟悉的冰涼感覺重新泛了起來,鬼厲似乎想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小灰有些奇怪鬼厲為何還不飛走,吱吱叫了兩聲,鬼厲回頭向它看了一眼,然後淡淡一笑,輕聲道:“人生寂寞,何苦還想那麼多?”

  小灰眼睛眨巴了兩下,顯然不大明白鬼厲突然冒出的這兩句話,鬼厲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一翻手,青光泛起,噬魂魔棒祭出,載著他們一人一猴,直上青天,離開了狐岐山。

  *******

  離狐岐山最近而有人煙的地方,是東北方向二百裏外的一個小鎮,叫做“三福鎮”。三福鎮人口並不多;但周邊還有幾個村莊,也勉強算是熱鬧了。過往時侯,鬼王宗為了保密,一般採購糧食酒水等日常用品時,都是不到三福鎮,而是去了更遠的城鎮購買,以防正道或是魔教其他派係發現總堂所在。不過鬼王宗弟子回山之前,有許多人都有到三福鎮上歇息一下。

  往日鬼厲帶著小灰也有經過三福鎮,雖然次數不多,但小灰聰明無比,居然記得牢牢的,此刻剛出狐岐山,小灰就在鬼厲肩頭手臂拼命揮舞,一直指著三福鎮方向,顯然是想去三福鎮上喝酒吃東西。鬼厲搖了搖頭,卻也沒說什麼,轉了個方向就向三福鎮飛過去了。

  二百裏的距離,對禦空飛行的修道中人來說,並沒有多遠。青天白雲之間,但只見一道隱隱透著幾分黑氣的青光閃爍飛翔,劃空而過。

  小灰在肩頭不安分地趴著,不時歪著腦袋,長長的猴子尾巴也蕩過來晃過去,不知道心裏是不是想著等會將要享受的美味。鬼厲一邊操縱著噬魂,一邊向腳下望去,狐岐山一帶自然不用多說,一片荒涼禿山,出了狐岐山脈之後,地勢較為平坦,但荒野寂寂,同樣是沒有人煙,從高處看下去,遠遠的只有一條蒼涼古道在荒野上孤獨延伸,也不知道通往何處?

  鬼厲忽然嘆了口氣,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小灰有些奇怪,多看了主人兩眼。

  向著東北方向不到半個時辰的飛行之後,他們已經飛到了三福鎮上頭,遠遠的只見下方屋子連綿,一座連著一座,小灰看著已然興奮起來,口中吱吱叫著,向下指點。鬼
厲微笑道:“好啦,我們這就下去。”

  青光閃動,在空氣中發出“嘶嘶”銳響,從天而降,落到了三福鎮的街道之上。但甫一落地,鬼厲的眉頭卻已經皺了起來。小灰從他肩頭跳了下來,伸手抓了抓腦袋,四
下張望,顯然也有些困惑不解。片刻之後,似乎它也感覺到了什麼,三只眼睛中同時都亮了起來,口中吱吱叫著,面上神情有些緊張。

  眼前的這座三福鎮,看去倣佛已經成了一座空空如也的空鎮,周圍的房屋大部分還保留完好,只好少數幾處看出被損毀的地方,但整個城鎮的人們卻完全都消失不見了。死一般的冷寂,籠罩在這個小鎮之上。

  鬼厲哼了一聲,心裏多少明白了幾分,不用說,這裏變做這個樣子,多半是獸妖浩劫的緣故。鎮上的人們要麼是早一步向北方逃去,如果逃得慢了,多半也難以遴免成為獸妖口中食物的命運。好好的一座小鎮,變做了這等模樣。而想過去,此刻的神州浩土之上,又不知還有多少城鎮是這個樣子?

  遠處有風吹來,在街道上吹起些許風沙,在這般暖和的日子裏,吹在這小鎮上的風卻似乎也是冷的。小灰似乎還是有點不安,靠近了鬼厲,同時向四周看著,鬼厲俯身下來,將小灰抱起,低低說了一句:“沒事的。”

  小灰眼睛眨了眨,似乎和鬼厲在一起,也安靜了下來。鬼厲深深呼吸,抬腳緩緩向前走去,小灰爬到他的肩膀上,不再吵鬧,靜靜地向四周張望著。

  小鎮上除了風聲,一點聲音都沒有,鬼厲信步走去,街道走完了一半,只見各家各戶有的門窗緊閉,有的卻房門洞開,不知道是不是被獸妖闖了進去。只不過一路上並沒有看到人的屍首,看來這裏的百姓還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所以多半都向北方逃走了。

  便在這時,忽地一陣冷風吹過,街道左邊一扇搖搖欲墜的房門“砰”的一聲掉了下來,砸在地上,發出了響亮的聲音,在空寂的街道上回響著。鬼厲和小灰同時都轉頭看去,只見房門背後,一只手臂無力地落在木板上,一動不動,同時空氣中隱隱有股血腥味道。

  鬼厲向那個方向默默看了一會,然後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小灰趴在鬼厲肩頭,卻不時回頭向那只手臂張望著。

  以前鬼厲也來過三福鎮幾次,所以對這裏的情況也算略知一二。他緩緩走著,沉默了許欠萬然後開口道:“前面我記得有家酒館,我們去那裏吧,也許還能給你找點吃的。”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

  腳步踏在街道上的聲音,此刻聽來似乎特別的響,冷風從背後一陣又一陣的吹來,很快的,順著街道,他們來到了那件酒館前方。酒館的招牌已經從門欖上掉了下來,翻蓋在門口,蒙上了一層灰塵。鬼厲看了這個不知道名字的木匾一眼,踏了上去,在上面留下了一個腳印。

  忽然,小灰發出低低的叫聲,盯著這個酒館裏面,鬼厲的身子也突然停了下來。片刻之後,從酒館之中傳出了一聲低沉的吼叫。

  是獸妖麼?這是鬼厲的第一個反應,只是這個吼叫聲音,聽起來卻似乎有幾分熟悉。

  “吼啊……”

  小灰忽地發出一聲尖叫,向酒館裏竄了進去,鬼厲吃了一驚,不知道小灰為何突然激動起來,但向來小灰與他親密之極,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夥伴,不管如何他也不能讓小灰獨自一人去面對酒館中的神秘事物。眼看小灰轉眼就要沒入酒館,鬼厲臉色一變,身影晃動,已經追了進去。

  下一刻,他出現在了酒館之中,當他看清楚了酒館之中的事物之後,卻不禁為之一怔。

  酒館之中四下淩亂,鍋碗瓢盆丟的到處都是,碎片成堆,原先的桌椅也雜亂擺放著,少數還完好的,桌面椅上也看得出有厚厚的塵土。但就是在這樣一間破敗的酒館中,在酒館中間的一張還算完好的桌子上,擺放了一壺酒和幾個酒杯,旁邊坐著的卻是一個身著鮮傃絲綢服裝的少年,而在他和鬼厲之間的空地上,一只怪獸和小灰對峙著,模樣猙獰可怕,吼聲低沉中略帶一絲驚愕,正是惡獸“饕餮”。

  竟是那日在荒山野嶺深林之中,與鬼厲相遇的神秘少年。

  饕餮伸著長長的脖子,瞪著四只銅鈴大的巨眼,盯著小灰,但小灰的表情卻沒有剛開始的那麼緊張,反而有幾分高興的樣子,口中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慢慢走上前去,卻是想用手去摸饕餮的腦袋。

  饕餮低吼一聲,顯然對小灰這個動作有些不適應,小灰頓了一下,三只眼睛眨了眨,繞著饕餮惡獸的身體走了兩圈,從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到左邊。饕餮長長的脖子轉動,跟著小灰的身子轉來轉去,口中不時還發出幾聲低吼,但聽起來敵意已經越來越小,顯然對這只三眼靈猴,饕餮居然也有幾分好感,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難得碰見一只和它一樣貪吃的家夥,所以才如此另眼相看……

  這時那個少年也看到了鬼厲,坐著並沒有動,但神情上似也怔了一下,顯然也沒有想到居然還會和鬼厲在這裏相見。不過他很快恢復了正常,微微一笑,衝鬼厲點了點頭。鬼厲心中吃驚的程度並不比那個少年小,而且此刻心中對這個神秘少年的身份更加的疑惑,能夠在這樣一個死寂小鎮的酒館中出現,此人的來歷不問可知,大是詭異。

  這時的小灰已經靠近了饕餮,忽然開口而笑,伸手探了出去,在饕餮粗糙的頭上拍了一下。饕餮口中發出一聲低吼,四只眼睛瞪著小灰,模樣兇惡,但小灰卻似乎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意思,反而覺得很是好玩的樣子,又用手拍了兩下,發出怪異而帶著一絲滑稽的“噗噗”聲音。

  饕餮似乎有些拿猴子沒有辦法,打了個響鼻,似乎是像人無可奈何地哼了一聲一樣,趴了下來,不再去理會小灰。小灰卻似乎很喜歡這只怪模怪樣的怪獸,靠近饕餮在它身上這裏動動,那裏碰碰,大是親熱的樣子。

  那個神秘少年從這兩只靈獸身上收回眼光,看向鬼厲,微笑道:“看來他們很不錯啊。”

  鬼厲點了點頭,也微微笑了一下。

  那少年一拍身旁椅子,道:“其實我們兩個也算是頗有緣分了吧,天大地大,居然在這裏還能見面。兄臺何不過來坐坐,我們喝上一杯,也好聊上幾句。”

  鬼厲向正湊在一起的小灰和饕餮看了一眼,只見小灰此刻的注意力似乎都已經放在了饕餮身上,當下淡淡道:“也好。”說罷,慢步走了過去,卻沒有在那少年身邊,而是另外拿了一張椅子,在桌子的另一面坐了下來。

  那少年英俊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笑意,伸手拿過一個幹凈杯子,放到鬼厲面前,然後為他加滿了酒,微笑道:“兄臺來此空無一人的荒僻小鎮之上,不知道所為何事?”

  鬼厲不答,望著這個少年,沉聲道:“那麼你又是為了什麼?”

  少年微微扮笑,道:“我是路過此地,看到此處居然還能找到幾杯殘酒,便在此休息片刻,自斟自飲了。”

  鬼厲轉頭向小灰看了一眼,道:“如果我說我也是帶著這只猴子,來這裏找酒喝的,你信不信?”

  那少年一怔,向小灰看了一眼,忽然大笑出來,撫掌道:“信,為何不信!來來來,你我對飲一杯,人生本就寂寞,難得還有一個有緣之人,在天涯海角荒僻角落,一起找酒喝。”

  說罷,他一舉酒杯向鬼厲,然後一飲而盡。鬼厲深深看了他一眼,口中慢慢重復了那一句:“人生本就寂寞,嘿嘿,人生本就寂寞……”

  他忽然也笑了出來,那笑容中滿是滄桑神色,舉起酒杯,一口飲下。一股火辣一樣的酒味,從喉間直下到腹中,這荒僻小鎮上的酒,竟然頗為厲害。

  那少年笑道:“如何?”

  鬼厲一抬眼,伸手將酒壺拿過,替二人加上了酒,道:“好酒!”

  那少年笑意更濃,一拍桌子,大笑道:“好,果然是好酒。”笑聲中,這少年神情漸漸激昂,忽然大聲吟道:

  “舊時意,滄桑過,

  還記否,傷心人。

  白發枯燈走天涯,

  一朝寂寞換宿醉……“

  吟到後來,他的聲音漸漸轉為蒼涼,臉上竟也有幾分落寞神色。吟罷,他低頭無言,鬼厲默默望著他,將自己面前酒杯中的酒,一口喝下。

  *******

  入夜,寒風漸起,寂寥的小鎮上響起了“嗚嗚”的聲音,如遠方有人悄悄哭泣。

  夜色深沉,黑暗如潮,將大地淹沒。猴子靠在饕餮身上睡著了,那只兇猛的惡獸此刻也懶洋洋地躺在地上。酒館中,一片黑暗,鬼厲和那個少年坐在黑暗之中,誰都沒有
起身去找蠟燭照亮的意思。

  也許在黑暗中,他們倣佛才更加覺得舒服一些罷。

  一整天下來,他們就這麼面對面坐著,偶爾說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偶爾喝上幾杯酒,更多的時侯卻似又彼此勾起了心思,默然沉思,回想著一生往昔。

  在這樣一個清冷的夜晚,天涯海角荒僻地方,兩個陌生的人卻似乎已經相識一生的樣子,淡然相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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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仙》第十六集

  第1章 不孝

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

  “什麼?”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道玄真人脫口而出地道:“魔教三大派閥都已經在和獸妖決戰之後,全軍覆沒了?”

  站在三位當今正道領袖的下首,以及旁邊或坐或站的許多前輩,蕭逸才、法相、陸雪琪等一行回到青雲山的正道弟子,都沒有說話,只有為首蕭逸才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是的,師父,我們七人都是親眼看到了,西南毒蛇谷中屍橫遍野,慘不忍睹,魔教的確受到了重創,包括三妙夫人等魔教合歡派、萬毒門的許多人物,我們都已經找到了他們的屍首,只有鬼王宗首要人物沒有發現幾個,但說不定是因為獸妖噬人,所以……”

  站在後面的陸雪琪臉色又白了一下,倣佛這件事情和當時的慘狀,時時刻刻都記在了她的心裏,讓她揮之不去,但不管怎樣,她此時已經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表面上並沒有露出多少異狀,旁人也沒看出什麼,只有坐在人群前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這個將陸雪琪撫養長大的人,才注意到了陸雪琪冰霜一般冷漠清麗的臉上,似有異樣的苦楚。

  水月大師眉頭輕皺,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此刻玉清殿上群情聳動,議論之聲越來越大,看著這些正道精英們的臉色,有的驚訝,有的畏懼,更多的卻是表情復雜,驚喜交集,想來也是,魔教與中土正道相爭不知多少歲月,正道數次圍剿都效果不大,此番卻是被獸妖一舉殲滅,真是意外之喜。只是魔教既然能與正道相持,那實力自然不可低估,但面對獸妖的攻擊卻慘敗如此,在座的並沒有幾個傻子,誰都可以想得到,獸妖的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天下正道雲集的青雲山。

  而如今已是天下蒼生最後希望的正道,是不是能夠擋住這一場前所未有的驚世浩劫呢?

  誰的心裏都沒有底!

  坐在最前方的正道三大巨擎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在低聲商量一陣之後,俱都是眉頭緊鎖,這時道玄真人說了幾句話,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隨即道玄真人站了起來,咳嗽了一聲。

  玉清殿上的議論私語聲頓時小了下去,眾人的眼光都望向道玄真人那裏,道玄真人面色凝重,待眾人完全安靜下來之後,沉聲道:“諸位道友,剛才的事,大家都聽的很清楚了。魔教意外覆亡,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但詳細情形如何,魔教是否還有餘孽在那場大戰中殘存逃逸,我們仍然還要查個清楚,不過眼前此事已經並不重要了。”

  他面容嚴峻,眼中精光閃爍,不怒而威,肅然道:“諸位道友,如今浩劫就在眼前,天下生靈塗炭,獸妖妖孽實力之強,實在令人驚訝。但我等既為正道中人,便無道理再臨陣退縮。此事復雜,我與普泓上人和雲谷主兩位要好好商量一下,然後再做決斷。諸位也先請回,好生修養,大戰之期多半不遠,到時為了天下蒼生百姓,還望諸位多多出力了!”

  眾人紛紛點頭答應,道玄真人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普泓上人和雲易嵐也站了起來,向後堂走去,道玄真人正想也跟上的時侯,忽又想起什麼,對蕭逸才道:“逸才,你也來吧,當時的情況你再對我們詳細地說說。”

  蕭逸才應了一聲,大步走了上去,跟在道玄真人背後向後堂走了進去。大殿之上待這三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一走,登時熱鬧起來,眾人三五成群,議論紛紛,除了蕭逸才跟隨道玄真人等去了後堂,其他六個去西南打探消息回來的正道弟子,俱都被許多人圍在中間,眾人七嘴八舌地打聽著當時的情形,不時發出驚訝、搖頭、嘆息等等各種各樣的表情聲音。而在人群之中,陸雪琪一直都保持著沉默,眼光淡淡,卻似乎根本看不到面前的這些人群面孔,而是凝望著遠方不知名處。人群中忽然一陣低低騷動,隨即讓了一條道路出來,青雲門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文敏等幾個小竹峰美貌女弟子。陸雪琪回過神來,看到師父走到跟前,而且眼睛正望著自己,她嘴唇動了動,低聲叫了句:“師父。”然後,就低下了頭。
 
  水月大師面無表情,道:“掌門真人要與其他前輩商議此事,這裏暫時也不會有什麼其他事情了,你就先隨我回小竹峰罷。”

  陸雪琪點了點頭,低聲道:“是。”

  水月大師也不管其他的人,當先向玉清殿外方向走去,陸雪琪隨即跟上。青雲門首座之名非同小可,在場其他正道中人多半都十分敬重於她,紛紛讓開了一條道路。這時看著陸雪琪要跟水月大師走出玉清殿外,站在一旁的李洵面上掠過一絲焦急之色,踏上一步,剛想說什麼話,忽地一道人影擋在了他的面前,李洵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卻是水月大師座下的大弟子文敏。

  文敏對著李洵微微一笑,道:“李師兄,雪琪師妹一路很是疲倦了,還是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而且這次出去時日也不短了,我師父也有很多話要對她說的。”

  李洵看了文敏幾眼,面上浮現出失望神色,但終究還是將要跨出的腳步收了回來,道:“好吧,不過還請文師姐好好照顧……”

  不等李洵說完,文敏已經微笑道:“李師兄放心就是,雪琪師妹與我乃是同門姐妹,我們的感情比親姐妹還好,該做的該說的我自然都會去說去做。”

  李洵面上一紅,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退到一旁,文敏帶著身後其他幾個小竹峰女弟子,也向玉清殿外走了出去,很快的,青雲山小竹峰一脈眾人,已經消失在諸人的視線之中了。

  ********

  一路上騰雲駕霧,從通天峰回到了小竹峰上。水月大師落地之後,面色冷漠,對誰也沒有說話,直接向小竹峰殿堂上走了進去,眾人恭謹地站在原地,目送水月大師。

  待水月大師的身影消失在那片樓宇之中以後,陸雪琪的目光若有所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文敏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驚醒過來。文敏眼中有一絲擔憂之色,低聲道:“師妹,你怎麼了,看你丟魂失魄的樣子,叫你幾聲都沒有反應?”

  陸雪琪怔了一下,面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對不住,師姐。”

  文敏搖了搖頭,道:“你跟我說什麼對不住?大家都是姐妹,別這麼見外。對了,我看師父神情有些不對,我這進去看看她老人家,你一路上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師父只怕還是在生我的氣呢。”

  文敏看了看這個同門之中最美麗最出眾的師妹,突然感覺在她蒼白的臉上,雖然依舊那般美麗,但卻較往日裏,更多了幾分憔悴。文敏心中嘆息了一聲,摟住了陸雪琪的肩膀,輕聲道:“傻丫頭,別胡思亂想了,師父一向對你如何,我們還有你自己心裏都是知道的。沒事的,我這就看看去。”

  陸雪琪默默點頭,文敏笑了笑,叮囑了其他幾位師妹幾句,剛想走開,忽只見前方門內走出一個少女,正是那日鬼厲暗中偷上小竹峰時的那個少女小詩,她因為年紀不大,道行不夠,所以一直待在小竹峰上,水月大師喜歡她聰明可愛,便將她一直留在身邊。

  只見小詩向這裏看了看,快步向文敏和陸雪琪這裏走了過來。文敏“咦”了一聲,待小詩走到面前,道:“小詩,你怎麼出來了,師父不是剛回來嗎?你應該去侍侯的。”

  小詩點了點頭,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大師姐,諸位師姐,師父說,要我過來叫雪琪師姐去‘靜竹軒’見她。”

  文敏一怔,回頭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陸雪琪嘴角動了動,眼中掠過一絲復雜神色,隨即道:“好,我這就去。”說完,她就徑直向前方走去,很快消失在小竹峰樓宇之中。

  文敏看著陸雪琪走得遠了,眉頭皺了皺,對了小詩道:“小詩,師父有沒有說什麼其他的話,為什麼要叫雪琪過去?”

  小詩搖頭道:“沒有啊,師父回來以後,就一直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就讓我來叫雪琪師姐去見她了。”

  文敏“哦”了一聲,一時也想不明白,搖了搖頭,對其他的幾位小竹峰女弟子道:“好了,現在看來沒什麼事了,你們也先回去休息吧。”

  眾女子應了一聲,紛紛走開了,文敏最後向陸雪琪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只覺得沉甸甸的,一時感觸,心中五感雜呈。

  “靜竹軒”是小竹峰殿堂樓宇中的一處僻靜所在,靠近後山,周圍遍布青翠“淚竹”,不時有山風吹過,竹葉輕輕搖動,給人一種靜心的感覺。水月大師向來最喜歡來到此處,一個人獨處,所以小竹峰其他弟子也對這裏十分熟悉。

  陸雪琪走過回廊,踏上圓滑小石子鋪成的竹林間小路,一路彎彎曲曲,深入竹林,很快來到了竹林中的那一間用竹子建成的精捨,從外面看去簡樸無華,用珠子做成的外壁墻上,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風雨時光,此刻已經有了淡淡的舊痕。屋子兩旁,都開有一扇小窗,隱約看到裏面水月大師靜坐的身影。

  陸雪琪走到門前,同樣用竹子做成的房門虛掩著,不知怎麼,她心中有些緊張的感覺,深深呼吸了一下,道:“師父,我是雪琪,是你喚我來麼?”

  水月大師的聲音從房子中傳了出來,平淡而沒有什麼感情,道:“是,你進來吧。”

  陸雪琪振作了一下精神,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子中的擺設十分簡單,桌椅茶具靠窗邊另有一張書桌,上面有紙硯筆墨,水月大師原本也不是個喜歡奢華的人。

  此刻的她正坐在靠窗的書桌前,默默注視著窗外的竹林。

  陸雪琪走到她的身後,看著水月大師的背影,低聲道:“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陸雪琪,陸雪琪卻似乎不願與師父對望,把頭低了下去。師徒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其實說起來,水月大師和陸雪琪誰也不是話多的人,以前這種場面在她們獨處時也的確出現過,但不知怎麼,今天這個時侯,在師徒之間卻似乎另有一種奇怪的陌生感覺,讓她們的距離比以前遠了許多。

  過了一會,水月大師打破了沉默,聲音平淡地問道:“你這次前去西南,一路之上還順利嗎?”

  陸雪琪點了點頭,道:“還好,一路上獸妖猖撅,但我們都盡力避開,最後找到了一個瘋了的魔教弟子,這才找到毒蛇谷,看到……”

  她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面上撩過一絲清晰可見的痛楚,連她的身子也似微微抖了一下。水月大師望著陸雪琪,眼中光芒閃動,似乎似在沉吟什麼,片刻之後,她望著陸雪琪,道:“你見到他了嗎?”

  陸雪琪一怔,向水月大師看去,水月大師眼神雖然平淡,但卻似乎一眼望見了她的深心。陸雪琪面上神色變幻,低聲道:“師父,你、你說什麼?”

  水月大師冷然道:“我是說張小凡,也就是如今兔王宗裏的那個鬼厲!”

  水月的聲音並不大,但對陸雪琪來說,卻倣佛是在耳邊的一聲驚雷,她猛地抬頭,面色蒼白,但站在她身前的水月大師明亮的目光,卻仍然直盯著她的眼睛。陸雪琪嘴唇微開又合,緊緊抿住,一個字也沒有說。

  沉默,又一次降臨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水月大師的臉色慢慢松弛下來,她望向陸雪琪的目光中,也漸漸多了一分憐惜心痛的神色。

   “琪兒,你要騙我到什麼時侯?”水月大師看著陸雪琪,慢慢地說道。

  陸雪琪的手緊握成拳,白皙的肌膚上因為用力而讓骨節處發白,顯然此時此刻,她的心裏也十分激動。只見她望著這個自小將自己撫養長大的恩師,眼中漸漸泛起一陣朦朧水霧,但終究強忍住了,咬著牙,她慢慢跪了下來,在水月大師的面前。

  “是弟子的錯,辜負了師父的教誨。”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纖弱的背影倣佛也在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一聲長嘆,眼中盡是滄桑神色,倣佛從這個弟子身上,想起了過往往事,連她自己的神情中也有幾分傷心。她緩緩轉過身子,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青翠竹子,仍在隨風擺動,只不知道當年的人,可還記得這裏麼?

  “你起來吧。”水月大師淡淡地道。

  身後並沒有什麼動靜,顯然陸雪琪還跪在地上。

  水月大師也不多說,道:“琪兒,你一向冰雪聰明,有些事情我原本以為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的。”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後,一動不動。只聽水月大師繼續說道:“你與那張小凡之間糾纏不清,對你來說,這乃是一段孽緣,你可知道?”

  陸雪琪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幾乎難以聽見,道:“是。

  水月大師緩緩道:“何況張小凡如今已經叛出正道,噬血入魔,這十年來他的所作所為,也不用我再對你多說了罷。實話對你說吧,你與他之間的事,如今早就傳的滿城風雨,連你掌門道玄師伯都已經知道了,只不過這些長輩一來念你年幼無知,二來憐惜你資質聰慧,修行不易,這才一再給你機會,你可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說到後面,水月大師話聲漸漸轉急,聲音也逐漸嚴厲了起來。

  陸雪琪臉色越發的蒼白,但不知怎麼,身子卻安靜了下來,沒有再像剛才那樣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臉色慢慢柔和下來,轉過身子,扶起陸雪琪,柔聲道:“琪兒,你是我最心愛的弟子,同門之中,甚至是在整個青雲門七脈之中,年輕一代的弟子裏,對道法修行的天賦也以你最高,未來前途真的不可限量。我對你期望很高,你知道麼?”

  陸雪琪低聲道:“是,師父。

  水月大師望著她,道:“以你的資質,將來小竹峰一脈的首座位置,自然就是你的,到時候你萬眾敬仰,靜心參悟天道,如此,不正是你以前所夢想的麼?”

  陸雪琪沉默不語,只是微微低頭,美麗的容顏上,除了蒼白的臉色,便是她明亮的眼睛中慢慢變幻的光彩,那裏,不知何時,曾經朦朧的水霧已經消失。

  水月大師嘆息一聲,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陸雪琪站在她的面前,聽了之後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慢慢抬頭,望著這位一手將她撫養長大的恩師。

  “怎麼了,琪兒?”水月大師問道。

  “師父。”陸雪琪慢慢叫了一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水月大師搖頭嘆息一聲,道:“說什麼傻話啊。”

  陸雪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一向冷漠的臉上少有地出現了一絲激動神色,連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來。水月大師很快發現,皺眉看了看她,道:“怎麼了,琪兒?”

  陸雪琪倣佛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所以讓她的臉上也如風雲變幻一般,但終於,她還是慢慢地對著水月大師,低聲道:“師父,你說得對,我的確是糊塗了,我和張小凡之間,我也知道,本就是根本沒可能的一段孽緣。”

  水月大師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柔聲道:“琪兒,回頭是岸,只要你斬斷情絲,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至少,還有師父,還有小竹峰,還有青雲門可以容納你的。”

  陸雪琪猛然抬頭,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讓人為之一驚,只見她清麗容顏之上,此刻竟然滿是痛楚淒然之色,連聲音也似帶有一絲顫抖:“師父,可是我斷不了。”

  水月大師面色大變,深深盯著陸雪琪看了一眼,忽然手起掌落,“啪”的一聲重重打了陸雪琪一記耳光。陸雪琪沒有躲避,沒有後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咬緊了唇,身體慢慢顫抖。

  “你,你說什麼?”水月大師的聲音似乎聽起來也在顫抖,但話語間充斥的都是怒意,“你、你這個逆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陸雪琪面上早已經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但是她迎著水月大師的目光,倣佛已經下定了決心般,決然道:“師父,你自小收養了我,將我撫養長大,教我養我,恩深無過於此。雪琪不孝,令恩師動怒傷心,罪該萬死……”

  她白衣飄動,再一次跪在水月大師的面前,道:“雪琪寧死,也不敢背叛恩師正道,來日若與那張小凡相見,弟子自當竭盡全力,以天琊取他性命,若不成,便死於他手上罷了……”

  水月大師開始滿臉怒意,聽到陸雪琪說到不敢背棄正道,要與張小凡決一生死,這才臉色稍微緩和下來,但接下來陸雪琪的話,卻再度令她臉色大變。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前,深深呼吸,目光也收了回來,望著自己身前地上,似也望著自己深心,緩緩道:“但這一縷罪孽情絲,卻是弟子斬不斷,斷不了的了!”

  房間裏晰間陷入了一片死寂,倣佛連呼吸聲都停頓了下來,片刻之後,水月大師尖銳的厲聲喝罵,傳了出來,回蕩在這個精捨之中:

   “你、你這個逆徒,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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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煉獄

        狐歧山,魔教鬼王宗的總堂所在,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原本強大的門派,陡然間死去了整整一半以上的人手,無論對天底下任何強大的門閥,也是極其慘重的打擊。那麼多的熱血弟子,戰意高昂地出徵,而回來的時候,卻只有一身浴血的鬼王一人。

    揮之不去的陰影,顯現在狐歧山中每一個人的臉上和心裏,誰也不知道,那些殘忍兇狠的獸妖下一個對手,究竟會是誰?

   鬼王回來之後,直接就閉門修養去了,沒有人敢問他,但是人們並沒有等待很久,很快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了回來,事情也漸漸變得清楚起來,這一場西南大戰中,魔教三大派閥破天荒的合力對抗獸妖,雖然為什麼三大派閥會暗中結盟或者另有圖謀,除了鬼王只怕已經沒有什麼人知道了。

   而這一場大戰的結果,可以說讓魔教遭受了千年以來最慘痛的失敗,鬼王宗損失了一半以上的人手不說,萬毒門先在門中內亂裏大傷元氣,其後獸妖攻入毒蛇谷,殘存的一些高手弟子幾乎也是死傷殆盡。至於一向暗中蟄伏的合歡派此次不知為何,也舉全派之力加入這場大戰,而他們的下場也是在無窮無盡的獸妖面前全軍覆沒。

    此時此刻,元氣大傷的鬼王宗上下一片驚恐,但無論如何,他們此刻的情況仍遠遠好於萬毒門和合歡派,鬼王宗大部分高手都留在狐歧山,所以中堅實力實際上並未受損,而萬毒門與合歡派經此一役,就連有沒有人逃出來都不知道。

    這一天,在修養了多日之後,在門下弟子忐忑不安的猜測之中,鬼王重新出現在了鬼王宗弟子們的面前。對於剛剛經歷的這一場大敗,鬼王提都不提,而是直接了當地連續下了多道命令,很快的,整個狐歧山山腹之中,開始騷動起來。

   所有的人都開始收拾行裝,打包東西,準備幹糧清水,因為鬼王的命令中最後一條,清楚的說明了一件事,因為此刻中土獸妖肆虐,而且聖教元氣大傷,為了聖教的未來,他已經決定,鬼王宗全體上下,一齊向西北而去,進入那片萬裏蠻荒,去那個傳說中聖教的誕生之地 “蠻荒聖殿”。

   在一片忙亂景象中,鬼王面無表情地背負雙手,向山腹深處寒冰石室中走去。這一路行程萬裏,而且蠻荒那裏荒涼燥熱,以碧瑤目前的情況,並不適宜長途前往蠻荒。本來以鬼王心意,是想拜托小白照顧碧瑤,以九尾天狐千年道行,加上狐歧山機關重重,自然萬無一失,但如今事情卻有了變化。自從他回來之後,不知怎麼,小白竟然從這裏消失不見了,他問了好幾個人,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想到這裏,鬼王眉頭微微皺起,不知不覺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女兒所在的寒冰石室之外,他嘆息一聲,開門走了進去。

    鬼厲正站在那裏,默默陪伴著碧瑤。聽到了身後有動靜,但他連頭也沒有動一下。

    麗,就像是她冥冥中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她的兩個男人,也是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在她的身邊。

    她的表情很安靜,很從容,很安心!

    鬼王看了碧瑤半晌,眼中閃爍過幽光,有難得一件的慈祥,過了許久,他長出了口氣,淡淡道:“你怎麼不去整理一下東西?”

    鬼厲沒有抬頭,也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問了鬼王一句,道:“我聽說蠻荒方圓方裏,但不是荒涼戈壁就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一年到頭都酷熱異常,是不是?”

    鬼王點了點頭,道:“不錯,當年我曾經去過蠻荒聖殿,那裏氣候的確如此。”

    鬼厲皺眉道:“那碧瑤怎麼能去,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受的了這個苦?”

    鬼王看了鬼厲一眼,道:“我本來就沒想帶瑤兒去蠻荒。”

   動山中機關禁制,關上入口,如此便十分安全。但為防萬一,還是要有個人至少一月進來查看一次,以免生出意外。“鬼厲站了起來,道:”要留個人麼,是誰?“鬼王淡淡道:“我原意是想托付給小白,她道行高深,而且很願意在這狐歧山中好好休息幾年,但不知為何,這些日子卻找不到她了。”

    鬼厲面色微微一變,鬼王看在眼中,心裏一動,道:“怎麼,你知道她去哪裏了?”

    鬼厲慢慢搖頭,沉默了片刻,道:“讓我在這裏照顧碧瑤罷。”

    鬼王凝視著他,道:“你照顧瑤兒我當然放心,也信得過你,但如今聖教甫遭重創,我有意重振聲威,首先就要安定教眾,一統聖教,身邊很是需要你這個人才的。”

    鬼厲的目光第一次離開了碧瑤,慢慢移到鬼王身上,忽然道:“這一次與獸妖大戰,跟隨你出去的那些弟子都死了嗎?”

    徐徐道:“都死了。”

   鬼厲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到碧瑤身上,過了半晌,道:“這一次大戰過後,魔教之中雖然元氣大傷,但萬毒門與合歡派全軍覆沒,對我們實力尚存的鬼王宗來說,卻不能不說是一個統一魔教的大好機會。目前形勢如此,就算沒有我在,教中也已經沒有什麼勢力能和你一爭長短了。”他靜靜地道,“可是碧瑤這裏,還需要人來照顧,你就讓我留下來照顧她好了。”

    鬼王看了他好一會兒,點頭道:“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勉強你了。瑤兒就權且托付於你,我也相信你能夠照顧好她,不過你記住,獸妖實力可怖,且感覺敏銳,為了以防萬一,最好還是封住山門禁制,然後你大概一兩個月進來查看一次即可,如此便不會有什麼不妥了。”

    鬼厲緩緩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鬼王的目光重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片刻之後,他發出一聲謂嘆,轉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將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鬼厲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宗主……”

    鬼王一怔,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鬼厲很少主動向他打招呼說話的,此番突然開口,倒不知為了何事,當下道:“什麼?”

    鬼王背對著他,一動不動,沒有說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鬼厲慢慢地道:“碧瑤都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在你心中,是不是很恨我?”

    他面色漠然,像是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話題一樣,但鬼王卻一直沒有說話。石室之中,兩個男人就這麼背對背站著,空氣中的氣氛似乎僵硬起來。

    輕煙了了,從碧瑤身下的寒冰石臺上輕輕飄起,飄散在空中,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拉開石門的聲音,鬼王什麼也沒有說,靜靜地走了出去。

    “轟隆!……”響著低沉的聲音,石門再一次的關上,寒冰石室中只剩下了鬼厲陪伴在碧瑤身邊。他面色木然,怔怔地望著面前的那個女子。

   古老而茂密的原始森林中,隨風傳來一陣陣可怕而焦臭的味道,就像是難看的傷疤,原本青綠的樹林中到處都是被獸妖肆虐在找到那個已經發瘋了的魔教弟子的第二天,蕭逸才、法相等一行七人正道弟子,順著越來越是明顯的獸妖痕跡,漸漸接近了那個藏在深山之中的山谷。一路之上經過的森林,到處都是他們剛才看到的那幅景象,雖然並沒有看到人的屍骨,但這副景象依然讓人為之動容。

    在許多人的心裏,甚至都不約而同地想到,難道這些獸妖,真的就是天生為了殺戮而來到這個世上的麼?

   這一天的午時時分,一行人出現在了毒蛇谷之外的那條殘破古道之上,這裏的周圍被獸妖怪物們破壞過的痕跡是如此明顯,以至於眾人幾乎沒花什麼力氣就看了出來,那條古道是硬生生被無數獸妖踩踏過而擴寬了數倍,到處都是獸妖怪物們留下的巨大腳印和尖利爪痕,空氣中也仍然彌漫著一股腥臭味道,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種比較微薄,但卻讓人更加忍受不了的惡臭,不過誰也分辨不出那是什麼味道。

    看著前方那個山谷入口,裏面同外面一樣的一片狼藉,被那片可怕洪流肆虐過的土地森林清 可見,古道彎曲蜿蜒,誰也不知道在那山谷之中,究竟還有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緊張,陷入了一片尷尬的沉默中。最後還是蕭逸才咳嗽了一聲,但發聲之後他卻悄悄發生了一場大戰。“他環顧四周,猶豫了片刻,然後問道:”我們進去看看?“沒有人說話,此刻就連李洵的臉色看去也很不好看,片刻之後,站在蕭逸才身邊的法相低聲喧了一句佛號,道:“既然到了這裏,我們便無謂說再放棄了,進去罷。”

    其實這個道理在場眾人誰都明白,只是不知為何,那個山谷之中倣佛有股詭異的東西,悄悄影響著每一個人的情緒,讓人心生畏懼。一直跟隨著法相的師弟法善,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走到了師兄身旁。

    “走吧。”說這話的並不是蕭逸才,而是林驚羽,他手中的斬龍劍握得緊了緊,然後面色肅然,當先一個向毒蛇谷中走去,跟在他身後走去得是陸雪琪,李洵也隨即跟上,蕭逸才和法相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隱隱有擔憂之意,但片刻之後,眾人還是都走了進去。

    偌大的山谷,一望無際的森林,眾人走在毒蛇谷中,四周卻只有一片死寂,不要說是見到動物,竟然連慣常的鳥鳴聲,竟然也沒有聽到。這個山谷周圍地方,竟似已經變做了死氣沉沉的鬼蜮。

    空氣中獸妖怪物的腥臭味一樣的濃重,但隨著眾人的深入,每一個人的眉頭都越皺越緊,此時此刻,隨著山谷中的風吹來的另一股氣息,幾乎讓人聞之就欲嘔吐出來的可怕氣味,也越來越濃了。

   山路曲折,彎彎曲曲,眾人全神貫注地警戒周圍,緩慢前進著。前方有個拐角處,是一道山坳,走到這裏,空氣中的味道已經惡心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忽地,走在中間的燕虹衝到路旁,其他人都是大吃一驚,李洵驚道:“師妹,你怎麼了……”話說了一半,他就停了下來,因為他和眾人都看到了燕虹站在路旁雜草叢中,拼命嘔吐。

    沒有人開口嘲笑,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這個山谷雖然還沒有露出它的真面目,但似乎已經比這個世上絕大多數的地方都更加可怕。燕虹喘息著停了下來,面色蒼白,走回到眾人身旁,低聲道:“對不起,我、我實在是……”

    法相勉強一笑,道:“燕師妹,沒有關係的。”

    蕭逸才也道:“不錯,這個氣味誰都受不了,你不必在意,如果你不行的話,要不先去山谷外面等我們罷。”

    燕虹遲疑了一下,卻搖了搖頭,道:“我們走吧。”

    燕虹點頭答應,蕭逸才轉頭道:“好,我們繼續走吧。前頭不知道有什麼怪物兇險,大家一定要小心。”

    眾人紛紛點頭,再一次向前走去,林驚羽依然走在最前方,眼看著越來越接近那個山坳拐角,他握著斬龍劍的手心裏,開始溢出了冷汗。此刻空氣已經惡臭的難以呼吸,林驚羽臉色微微發白,一咬牙,一個箭步跨了過去,繞過了這個山坳拐角,看到了山谷之中的景象。

    他整個人瞬間僵硬了。

    在他身後的眾人立刻都注意到了林驚羽的異壯,不由得都緊張起來,蕭逸才低聲叫了林驚羽兩聲,他卻根本沒有反應,一雙眼睛只是死死看著前方。陸雪琪第二個走上去了,然後李洵、燕虹、蕭逸才、法相和法善,一個接一個地走過了山坳拐角,看到了毒蛇谷裏的景象。

    然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那便是傳說中悲慘的修羅地獄吧,如此可怖的場景,赫然出現在晴朗的青天白日下。無數的屍骨落在毒蛇谷中那片屋宅內是,幾乎看不到有空隙的地方。

    在勉強定住心神後,蕭逸才等人蒼白著臉繼續勉強向裏走著。

    慘不忍睹的景象到處都是,而且越往山谷深處,景象就越發慘烈,這裏的戰鬥不用想象就可以看出極為慘烈,無數人的屍骨和怪物獸妖的屍體都糾纏在一起,腳下的土地已經完全變做了深黑色,那是被鮮血所浸染的顏色。

    走進了那片宅院,每一處房間內外,重要的通道入口處,都可以看到慘烈的激鬥殘痕,有些地方甚至屍骨高高的堆了上去,顯然是為了爭奪這個小小的入口,雙方前赴後繼地拼死爭鬥,踩在戰友的屍體上不死不休地搏鬥著。

    在庭院中,眾人開始看到有幾只體形巨大的妖獸屍體,甚至有的比整座殿堂屋子還要高大,但此刻曾經兇猛不可一世的妖獸,也只是靜靜地躺在這人間地獄一樣的地方,等待著腐爛。

    空氣中的惡臭屍臭,已經到了可怖的程度,但正道弟子一行人卻反而比剛才好過了一些,因為眼前的慘壯,反而讓他們對這些惡臭淡漠了一些,只是,沒有一個人的表情是好看的,任誰看來,這些人的臉色似乎也已經和死人差不多了。

    妖怪物,他們幾乎就是下意識地向裏走去,走去,走去……

    每一個人的面色都如此呆板木然,每一個人都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法寶,絲毫都不肯放松,在跨越了無數的屍骨血海之後,他們來到了一處靈堂之前。

    之所以還看得出是個靈堂,是因為他們看到這個房間裏有一具棺材,而這個屋子的內外,似乎是搏鬥最激烈的場所,用屍骨堆積如山來形容都不過分。也就是在這裏,眾人發現了許多魔教中熟悉的屍體:百毒子、吸血老妖、端木老祖……

    這些曾經叱吒風雲、呼風喚雨的魔教兇人,此刻都死不瞑目地躲在這個地方,許多人的臉上還帶著恐懼之色。

    誰都可以想象,但誰也不願意去想象,他們臨死之前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場景!

    隨著探查的深入,蕭逸才等年歲稍長的人又相繼在這裏發現了更多的魔教成名人物,包括毒神的三大弟子、合歡派裏許多重要人物,倒是鬼王宗那邊,雖然穿著鬼王宗服飾的弟子死亡極多,但成名的人物屍骨卻極少發現。

   眾人慢慢地聚集到靈堂前方,看到周圍的人的臉色都很難看,蕭逸才澀聲道:“這裏死了很多人,魔教重要的人物都在這裏旁邊的燕虹臉色白的嚇人,低聲道:”那邊也是一樣,合歡派也死了不少,連三妙夫人都、都在那裏……“陸雪琪的臉色蒼白,牙齒緊緊咬著下唇,臉上神情復雜變化,看去又是不忍,又是惡心,更不知怎麼,她似還有幾分害怕。

    在最後一個走回眾人這裏之後,她忽然道:“有沒有看到鬼王宗的人?”

    眾人一起搖頭,隨即都怔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李洵臉色忽然更加難看起來。蕭逸才看了他一眼,對陸雪琪道:“鬼王宗的普通弟子死了不少,但好像沒看到……成名人物的屍體。”

    陸雪琪面色一緩,但旁邊的李洵眼中忽地精光大盛,冷冷道:“蕭師兄,你難道忘了這些獸妖都是吃人的嗎,一路之上我們進來,看到了多少白骨,誰知道那些鬼王宗妖孽,會不會已經被……”

    “哇!”一聲呼喊打斷了李洵的話,卻是燕虹突然忍耐不住,又跑到墻角嘔吐出來,李洵怔了一下,忽地嘆息一聲,住口不說了。

    法相面有不忍之色,和法善兩個人一起低聲頌讀佛號,誰都知道,李洵話雖然說的難聽,但這個可能性真的很大。蕭逸才、林驚羽等人面色復雜,都慢慢低下頭去,只有陸雪琪面容慘淡,臉上蒼白的更無一絲血色,就連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幾下。

    只是這個清冷女子卻沒有低頭,她慢慢抬頭,向天仰望,那一片無垠青天上,就連山谷上方的雲彩看去都是血紅色的。

    陸雪琪的嘴唇動了動,倣佛想要呼喊什麼,可是,終究是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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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01:11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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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瘋狂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所在。

    吱吱,吱吱!“小灰熟悉的叫聲在幽深的通道中響了起來,從陰影處走出了鬼厲的身影,在他肩上,小灰拿著那個大酒袋喝了幾口,然後聰明地將酒袋口子扎上,垂了下來。大酒袋上有細長繩子,正如一個套子般係在猴子身上,倒不怕會掉落了。

    鬼厲面無表情,往前走去,看那方向正是碧瑤所在的寒冰石室,小灰似乎有點困倦的樣子,趴在他肩膀上打著哈欠。狐岐山四下荒涼,並無多少野果,小灰回到這裏以後,多半時間只能去鬼王宗地窖裏偷點酒水來喝,幾日不見下來,看去似乎又胖了一些。

    鬼厲緩步而行,一路之上卻其少碰到鬼王宗的普通弟子,他微微皺眉,這幾日鬼王宗裏許多弟子,都被集合了起來,在數日之前由鬼王親自帶領出山去了。

    至於去向他並不清楚,而奇怪的是,這件看起來似乎非常重要的事情,他這個副宗主不知道,而跟隨鬼王多年的幽姬、鬼先生包括剛剛加入鬼王宗的蒼松道人,以及他所知道的許多鬼王宗精幹人物,俱都留在了狐岐山。

   鬼王那麼神秘地帶著一支人數雖然眾多,但實力卻只是鬼王宗不到一半左右的弱旅之師,究竟要到哪裏去呢?鬼厲心頭也有些迷惑。不過鬼先生、幽姬等人都保持了沉默,鬼厲自然也不會多話。而且他最關心的,也並非是鬼王要去哪裏或者這件事情關係多麼重大,在他看來,碧瑤始終才是第一位的。

    而他現在,也很快地來到了寒冰石室之前。

    門口悄無一人,幽姬也不在這裏,平常最經常看到這個神秘女子的地方就是寒冰石室,但這一段日子以來,鬼王宗裏似乎氣氛很有些不對,她來這裏的次數也少了。

   鬼厲在門口站了一會,定了定神,然後推開門走了講去。一講門之後,他便看到一個白色而苗條的身影正站在碧瑤的旁邊,鬼厲一怔,剛開始還以為是幽姬,但隨即反應過來,幽姬向來身著黑衣,這並不是她。果然當前面那個女子聽到石門響動,轉頭看來的時候,面上並沒有蒙著黑紗。

    卻是小白。

    鬼厲微感驚訝,自從大巫師施法“招魂引”失敗之後,自己傷心離開狐岐山,再回到這裏之後,便沒有再見過小白。雖然他從那幾日鬼王與小白見面景象來看,多少知道小白與鬼王之間乃是舊識,但也無意去過問此事。

    此刻小白見到鬼厲,面容也是微微一怔的表情,隨即露出淡淡笑意,道“是你啊!”

    鬼厲畢竟與小白有過一段交情,而且小白在救碧瑤一事上也算是指點過他他心中仍有幾分感激,當下點了點頭,道:“你好。”

    這時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也興高採烈地向著小白吱吱叫了兩聲。

    小白對小灰笑了笑,然後望著鬼厲,道:“你是來看碧瑤的麼?”

    鬼厲慢慢走了上去,碧瑤美麗而恬靜的容顏又一次出現在他眼前,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道:“是!”

    小白靜靜地看著這個男子在碧瑤身邊坐了下來,然後望著那個躺在寒冰石臺上的身體,一動不動。她輕輕嘆息一聲,搖了搖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石室之中,只留下鬼厲一人面對著碧瑤。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沉重的石門才再一次的打開,鬼厲慢慢從寒冰石室中走了出來,看過去神色似乎又憔悴了幾分。他剛出石室沒走幾步,忽然停住步子,在石室之外不遠處的通道上,九尾天狐白色的身影還耐心地站在那裏。

    小白看著他的模樣,嘆了口氣,道:“看到碧瑤那個樣子,你一定很難過吧!真是難為你了。”

    鬼厲木然搖頭,道:“我沒事。”

    小白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別洩氣,總還是有希望的。”

    鬼厲身子一震,轉頭看她,微微張大了嘴巴,但小白看到他的神情,已經搶先苦笑道:“你別問我,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

    鬼厲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默默轉身,剛想邁步,忽地腦海中嗡的一聲,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瞬間全身一片冰涼,體內氣脈中冰涼之氣霍然騰起。

    鬼厲這一驚非同小可,此刻在他體內作怪的冰涼氣息正是他十分熟悉的噬血珠妖異之力,但往日裏,特別是在他修習了三卷天書真法道行大進之後,這股冰涼氣息已經漸漸被他約束起來,不再作怪,不知今天怎麼搞的,突然就這般爆發出來。

    不到片刻工夫,在小白驚愕的眼神下,鬼厲臉上血色全失,看去倣佛籠罩了一層寒霜,而且身體周圍三尺範圍之內,漸漸被他身體散發出來的一種詭異的墨綠光芒所籠罩,其中更隱隱有兇悍噬血的味道。

    小白臉上變色,剛伸手想要扶鬼厲一把,但手一接觸那墨綠光芒,登時只覺得一股吸噬妖力從異芒中向自己衝來,小白眉頭緊皺,連退三步才避開了這股妖力。而原本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也已發現不對,早早跳離鬼厲身子,落到小白身後,睜大了三只眼晴,怔怔地望著主人。

    鬼厲面上泛起痛苦之色,袖口忽地一動,一道冰涼氣息閃過,噬魂魔棒滑了出來,竟也不掉落地上,就漂浮在他自己身前,緩緩轉動,倣佛是用奇異而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這個擁有它多年的男子。

    閃爍的墨綠色異芒伸縮下定,空氣中充滿了詭異氣氛,小白面色蒼白,眉頭緊皺,但這股噬血妖力竟是從鬼厲身體之內散發出來,自己縱然要幫鬼厲一把,除去這突如其來的妖力,但根源卻在鬼厲自己身體之中,如何能夠下手?一時之間,小白竟也茫然失措。

   就在鬼厲臉色越來越是蒼白,看去似乎連氣也要喘不過來的時刻,忽地,他胸口處射出一道溫暖的純陽紅光,登時將這陰寒妖力抵去不少,鬼厲面色一動,勉力坐下,面上瞬間金光、青色同時閃動,在他體內正道兩大真法同時催持之下“玄火鑒”純陽之火愈發旺盛,漸漸將這股陰寒氣息壓了下去,但等鬼厲完全恢復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此刻的鬼厲,周身已經盡數溼透,當他睜開眼晴的時候,看到的是小白關懷的眼神。

    鬼厲苦笑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有說,慢慢站了起來。小白望著他,低聲道:“是噬血珠吧?”

    鬼厲將不知什麼時候掉在地上的噬魂魔棒揀了起來,深深看了一眼,然後再一次的,收回到自己袖子中去。

   小白眼角一跳,忽地踏前一步,道:“你別以為不說別人就不知道,如今噬血珠兇邪妖力已經開始反噬於你。這十年來你體內的氣脈精血,更是早巳因為與這兇物日夜相處而變得陰涼兇毒,現在你能僥幸逃過一死,只是你運氣好,竟然得到了這世間僅有的幾件可以與噬血珠抗衡的法寶之一玄火鑒。但是……”她面色似乎有些淒涼,連聲音都變得滄桑,“可是,你有把握逃得過幾次,下一次呢,你能逃過去麼?”

    鬼厲一直都站在那裏,憔悴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靜靜地聽著小白說話,半晌以後,他輕聲道:“我沒把握,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

    小白皓齒咬唇,怒道:“你別跟我裝傻,你會不知道?如今只有立刻將這邪物丟棄,然後你帶著玄火鑒到一個至陽之地,以地火催動玄火鑒純陽入體,這才是你唯一活命的方法!”

    鬼厲看了小白好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看去,竟有幾分不可思議的天真,倣佛是遙遠的十年之前,那個淳樸的青雲少年。

    然後,他慢慢轉過身子,脫力般慢慢地扶著墻壁走去,小灰立刻向主人跑去兩三下竄到了鬼厲肩頭之上。(小灰果然是禽獸啊!!!!!!!B4一下)

    小白怔怔地看著那個堅毅中卻同時顯露著脆弱的背影,忽然大聲道“你想死是不是,你根本心裏就是想死,對吧?”

    鬼厲的身子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片刻之後,他又繼續向前走去。

   小白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大聲傳來:“你想死嗎,別做夢了!你欠這個世上多少人的債還沒有還清,就想一死了之麼,不可能的!你不聽我話是不是,好,你厲害,那我自己去,我去找‘八兇玄火法陣’的陣法真訣,讓你自己救自己。你給我記住了,碧瑤還躺在寒冰石室裏面,她沒醒過來以前,你就是想死也由不得你……”

    “由不得你、由不得你、由不得你”幽長的通道中,遠處隱約傳來了回音,鬼厲面容慘淡,身子慢慢挺直,但終究還是沒有再回過頭去看上一眼。

    茂密的森林,幽靜的山谷,毒蛇谷的早晨原本是安靜而祥和的地方,只是此時此刻,大地漸漸顫抖,腥氣越來越重,原本聚集遊動在山谷邊緣的無數毒蛇突然都消失不見,倣佛隱約感知到了什麼,這些動物全部都躲藏起來。

    一片黑色的煙塵,出現在山谷遠處,迅速向毒蛇谷方向湧來,空氣中傳來濃重而嗆人的氣息,越來越大的咆哮聲漸漸匯聚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嘶吼!

    越來越近!

    “吼啊啊啊啊啊……”

   赫然是無數的怪獸,如從九幽地府衝出的惡鬼兇魂,血紅的眼晴、鋒利的獠牙與尖利的吼叫迎面撲來。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怪物妖獸,匯聚成了勢不可擋的洶湧洪流,在這股邪惡洪流面前,根本沒有人可以阻擋和生存,甚至於道路兩旁的森林樹木,也在震天響的吼叫聲中,快速地被洪流吞沒。

   沒有遲疑,沒有停頓,這股洪流直接衝講了毒蛇谷,如黑色的潮水瞬間衝講綠色的海洋,在森林的各個角落,不斷有驚恐萬狀的毒蛇被拋了出來,絕望地在洪流之中掙扎,但無一例外地瞬間淹沒。甚至於連森林中那奇毒的彩色薄霧也無法陽擋這可怕的獸妖洪流,衝在最前面的十幾只獸妖倒地而亡,但更多的不可計數的獸妖踩著同伴的屍體勢不可擋地衝過,強大的颶風轉眼就將彩色的毒霧吹散,飄散致森林的上空。

    在黑色的獸妖洪流之中,有四、五只看去比普通怪物體形大上數十倍的強大妖獸,張牙舞爪地帶領手下衝去。而在毒蛇谷入口的地方,仍然還有無數的怪物源源不斷地衝來。

    整個的毒蛇山谷,此刻似乎都在戰栗著。一切看去,倣佛是這個世間的末日景象。

    在毒蛇谷的另一端,站在高處的鬼王深深呼吸,盡管他已經見識過獸妖的厲害,但眼前的景象仍然讓他為之色變,他定了定心神,沉吟片刻,又向毒蛇谷北方的那片森林看去,在清晨陽光之下,那片森林中隱約倒映著閃光。

    鬼王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冷笑:總有一天,你們都會知道,最後得勝的那個人是誰?

    他在心裏這麼吼了一聲,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剛硬起來,碧瑤不在了,那麼,就用天下來彌補吧!

    他緩緩轉過身子,在他身後的密林中,是鬼王宗的弟子們,密密麻麻站滿了林子,戰意高昂。鬼王望著他面前的這些人,無數的目光凝望在他的臉上。

    那一刻,有誰知道他的心情?

    慢慢升起的手臂,看去似乎變得沉重,遠方的嘶吼聲和漸漸響起的驚恐呼叫,倣佛也傳到這裏,鬼王的面色突然又變了變,然後,他重重的將抬起的手臂揮下。

    手臂如刀,如斬向世間的利刀,斬斷最後的溫情,撕碎曾有的夢想,那手臂在風中帶出的聲音,倣佛也似刺入胸膛的骨折!

    無數的人,在他雄偉的身後,發出熱血沸騰的吶喊,高舉起手中的利刀衝下山去,衣襟飛舞,勁風習習,森林中樹木搖擺晃動,似也在為此而狂舞。鬼王站在人群潮流之中,如堅硬冰冶的巖石一動不動,他轉身向北方的森林看去,那裏的森林也是一陣騷動,漸漸的蔓延開去。

    鬼王笑了,他在這赴死的人海之中忽然大聲狂笑,那笑聲這般刺耳卻沒人敢問他只字片語,只有清晨剛剛升起的陽光啊!依舊帶著淡淡的暖意撲向這瘋狂的塵世人間!

    *****************七日之後,受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等正道領袖的委托,從青雲山出發的正道弟子一行人,到達了西南地方。

    因為事關重大,三大派都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弟子,倣佛是巧合一般,這些人都有早已相識了。

    青雲門的蕭逸才、林驚羽和陸雪琪,天音寺的法相和法善,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一行七人,從青雲山出發之後,一路之上小心謹慎,晝伏夜行,盡量避免與路上的獸妖發生衝突,全速趕往西南地方,希望能夠查清為什麼大批的獸妖會突然向這個地方匯聚過來。

    當這些正道弟子剛剛上路的時候,雖然明知道此行危險極大,但為了天下蒼生,卻並無一人有退縮之意。

    但到了他們出行之後的第七日後,所有的人都已經變得臉色蒼白,整日整夜的沉默不語,包括最擅長言辭的蕭逸才,定力深厚的法相,甚至是一路上本來一直想和陸雪琪說話的李洵,都沉默了下去。

    千裏之行,越往南去,情況便越是慘烈。不是整個村莊、整個城池的屍橫遍野、白骨森森,就是一個接一個的村莊城池荒無人煙,沃野化作焦土。誰也不知道,這些獸妖為什麼居然還會放火焚燒,為什麼如此殘忍噬血,就像誰也不知道,這一場浩劫到底何時才能結束?

    幽幽鬼鳴,倣佛永遠都回蕩在南方的大地荒野之上,述說著悲涼淒慘的往事。

    進入西南地區之後,一行人更加小心謹慎,但他們此刻面臨著極大的麻煩。

    首先,他們根本找不到當地的居民,所有的百姓民眾不是在獸妖來臨前逃往北方,就是已經慘死在這場浩劫之中,所以,這些正道弟子也沒有辦法找當地人詢問這些獸妖的動向。

    而另一方面,那些獸妖絕大部分都與人語言不通,縱然他們冒險抓了幾只獸妖怪物過來,但問到的多半都是怒吼掙扎,哪裏能問出什麼東西?

    無奈之下,一行人商議之後,最後只得按蕭逸才的提議,冒險暗中跟隨獸妖哪裏的獸妖越集越多,便往哪裏去,看看這些獸妖究竟要幹什麼?

    如此他們在西南地方跟蹤了三日三夜,其間數次都險些被一些感覺敏銳、嗅覺聽力靈敏的獸妖發現,幸好蕭逸才、法相、林驚羽等俱是絕頂聰明的人物,每一次都在間不容發的生死關頭,有驚無險地躲了過去。但是盡管如此,他們仍然沒有什麼收獲。

    就在他們開始漸漸灰心的時候,一個意外之下,他們竟在獸妖經過的一片森林中發現了一個已經發瘋了的魔教弟子。

    在眾人仔細詢問,或者可以說是耐心哄騙之下,漸漸知道獸妖此次大舉進入西南,竟然是和魔教進行了一場大戰,而戰役的結果,赫然是獸妖大獲全勝,曾經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魔教三大派閥,幾乎都在這次大戰中全軍覆沒。

    這個消息立刻讓所有人都驚的目瞪口呆,而在眾人之中,站在最遠處的陸雪琪的臉色,尤其蒼白!

    望著這個縮成一團,口中不斷念叨著“怪物、怪物”的可憐人,不時還全身突然發抖,驚嚇尖叫的瘋子,正道七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重重的陰影。

    蕭逸才咳嗽一聲,看向法相,道:“法相師兄,眼下形勢我們大致都清楚了,你覺得該怎麼辦?”

    法相眉頭緊鎖,看了縮在地上的那個可憐人一眼,嘆息一聲,道:“阿彌陀佛,罪孽啊!

    罪孽。”頓了一下之後,法相緩緩道:“諸位,其實我們此行的目的,如今大致都已經知曉了,小僧以為,不如我們先行回山,稟告幾位師長目前這個情況再說。”

    “不可!”

    突然,一聲清冷聲音,從旁邊傳了出來,眾人愕然,這說話的人竟是一路以來最沉默寡言的陸雪琪。法相有些驚訝,道:“陸師妹莫非有什麼其他見解,請說!”

    陸雪琪面色依然很是蒼白,但說話聲音卻極為冷靜,淡淡道:“我們現在知道的一切,部是從這個已經嚇瘋了的魔教弟子口中問來的,而且他剛才說話的時候,顛三倒四,翻來覆去,很多地方都是我們自己猜測。若只以此就認為我們完成了諸位師長吩咐的任務,我以為不妥。”

    法相沉默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後,法相點頭道“不錯,陸師妹說的的確有理,剛才是小僧太過心急了。”

    蕭逸才沉吟片刻,道:“陸師妹說的是有幾分道理,但我們這段日子來日夜在西南地方查探,卻根本沒有絲毫頭緒,難道我們以後還要這麼查下去麼?”

    陸雪琪嘴角一動,卻沒有說出話來,顯然對目前兩難形勢,她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解決方法。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都不時向陸雪琪看來的李洵忽然走上一步,道:“我倒有一個法子,或許有幾分希望。”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連陸雪琪都多看了李洵幾眼,法相喜道:“當真,李師兄請說!”

    李洵深深吸氣,讓自己不去看陸雪琪的眼神,道:“我剛才認真聽了這個瘋子的說話,聽他曾數次說到一個地名,叫做‘毒蛇谷’的,諸位不知道有沒有注意?”

    蕭逸才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注意到了。這毒蛇谷我以前也有所耳聞,傳說乃是西南這裏深山之中的一處山谷,其中聚集了無數毒蛇,森林中還有劇毒瘴氣,中人立死,向來都沒有人膽敢進入此林。年深月久之後,就再也無人知道這個山谷的具體位置了。”

    林驚羽忽然道:“李師兄莫非是以為獸妖與魔教的這一場大戰,就是在這個傳說中的毒蛇谷講行的?”

    李洵點了點頭,斷然道:“不錯,以我推斷,就是在毒蛇谷發生決戰,更有甚者,我以為這毒蛇谷或許就是魔教三大派閥中其中一派的總堂所在。只要我們能夠找到那裏,自然就能搞清楚到底這個瘋子說的是不是真的?”

    一直都沉默不語的燕虹此刻忽然道:“但是師兄,已經過了許多天了,我們此刻先下說能不能找到那個毒蛇谷,就算找到的話,那裏的景象也未必能夠保持原貌……”

    李洵冷然道:“師妹,你難道忘了,那些殘忍的獸妖的確會放火吃人,可是放火之後,也會有殘垣斷壁,獸妖吃人,但也不吃骨頭的!”

    眾人臉色都是一變,燕虹聽了之後更是臉色蒼白,忽地做惡心嘔吐狀,顯然這一路之上他們所見到的種種慘事,讓這個女子已經漸漸到了心理極限。

    李洵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法相和法善同時低聲念著佛號,蕭逸才搖了搖頭,走過去到燕虹身邊,低聲安慰了她幾句,待燕虹神情漸漸安定下來,他才轉身慢慢走到仍然縮在地上微微發抖的那個魔教弟子身旁,蹲了下來。

    “你知道毒蛇谷在哪裏麼?”蕭逸才盡量的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一些,聽起來帶著幾分和氣,但是那個魔教弟子身子一抖,卻把頭埋的更低了,什麼話也沒有說。蕭逸才又接連問了三次,但那個魔教弟子卻似乎聾了一般,什麼反應也沒有。

    蕭逸才慢慢站了起來,望向眾人,沒有人說話。蕭逸才嘆了口氣,道:“怎麼辦?”

    站在一旁的李洵眉頭一皺,忽地大步走到那個魔教弟子身邊,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大聲喝問道:“那些怪物殺人的地方在哪裏?”

    那個魔教弟子身體大震,剎那間臉上浮現出恐懼之極的表情,張大了嘴巴,片刻之後發出尖銳之極的驚叫,但李洵如鐵石心腸一般,緊緊抓住不放,大聲喝道:“那些怪物殺人吃人的地方,在哪裏?”

    “啊……”

    深陷在恐懼之中的魔教弟子全身戰抖,牙關蹦蹦作響,眼中滿是恐懼,但頭顱竟是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北方。李洵目光一凝,急道:“在北邊,是不是?”

    那個魔數弟子忽地頭顱一歪,整個身子軟了下去,眾人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查看,卻只見此人瞳孔放大,一探鼻端,呼吸已經沒有,竟然是死了。

    李洵慢慢放下此人屍體,站了起來,面向北方,眾人都順著他眼光望去,一片林海遠方,雖然是在晴朗白天,卻倣佛有一朵血色雲彩,籠罩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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